写生、追忆、畅想:挖掘生活中记叙的三重路径
2024-05-14高良连
高良连
摘要:记叙文要写得真,才能写得好。这里的“真”指的是基于生活。挖掘生活里的记叙,是记叙文写作的绝佳途径。笔者归纳了三种方法——写生式、追忆式、畅想式,来探讨记叙文写作教学的路径。
关键词:记叙文;生活;真
不少学生认为,记叙文不好写,原因是想不出写什么,写不出深度。每次写作文都要一直“憋”,“憋”够字数才能松一口气。万丈高楼平地起,写文章也是如此。要让别人觉得你的文章好,首先要让别人看得下去,也就是文章必须“真”,“修辞立其诚”就是这个道理。
就如同艺术创作,你要创作出优秀的作品,得到广大观众的认可,首先得接地气。一件作品是否最终完成,不仅要看作品是否创作出来,最重要的是观众的欣赏与认可。而接地气是靠近观众,完成作者、作品与观众之间关系融通的重要条件。每个人的思想不同、思维不同,但人类的体验与情感特点却是共通的。因此,从读者的角度来看,实现读者对文章的共情,就必须让作品内容贴近生活、贴近现实,最终贴近读者的情感世界,实现读者对文章的共鸣。阅读与看戏也颇为相似,观众有时候会“入戏太深”,产生“庄周乎?蝴蝶乎”的朦胧感,若读者看了你的文章,觉得你写的“很真实”“不是瞎编的”,因为他自己也有类似的体验或看过类似的情境,便容易“入文”,感受文中人物的感受,感受作者的感受,文章就成功了一半。因此,要想写好记叙文,观察生活和体验生活是必不可少的。叶圣陶先生曾说过:“你必须有一些材料,一番意境,才可以习作。”[1]而这些材料,正来源于生活体验。
我们不否认,模仿是创造的前提。模仿给了初学者一个实用的套路,让我们不至于走太多弯路。比如记叙文要先写时间、地点、人物,呈现事件的起因、经过、发展、高潮、结局。我们按照套路来写,至少能让文章写得完整。但模仿毕竟是生硬的,很多初学者为了模仿而模仿,忽略了文章的本质是“真”。真,是真实,或者说看起来真实。文章要真实,就离不开真实的生活。生活就是写作最好的老师。当然我们不是说完全写真式地去刻画真实,记叙文除了真实记录生活,还包括虚拟真实。而这些虚拟的情境之所以真实,是因为它建立在真实的生活情境基础之上,从现实生活生发的再创造。这也是一种真实,这样你的文章才不会让人觉得“假”。不妨尝试以下几个阶段的写作练习:
一、写生式记叙
写生是美术行话,指以实物、实景等作为描绘对象的一种作画方式。写生就是先看清楚,感受明白,再动笔去画。迁移到写作方法层面,写生法就是写实的创作方法。包括真实描述与真实虚构两大类别。真实描述包括真实描写和真实叙事两个方面,真实虚构则包括虚构实景和虚构事实两个方面。日本作家夏目漱石在《文学论》一书中提到“写实法”,即用最平凡真实的语言来表现生活。他还把写实法分为表现性写实法和取材性写实法,其中的表现性写实法就是对现实生活的真实描述,而取材性写实法即取材于生活,但不一定要完全重合,可以理解为我们这里所说的真实虚构。
(一)真实描述
真实描述包括真实描写与真实记叙。描写则是纵向深入刻画重点细节,具有瞬时性,记叙则是横向记叙事件的过程,具有流动性。
1.真实描写
记叙文只有纯粹的叙事没有详细的描写,则显得粗线条,抽象化,只是阐述了一个事实而已,无法让读者产生身临其境质感,自然就很难共情。在记叙文中少不了景物描写、人物刻画等,这些主要以描写的表达方式为主,写生式的描写让记叙更加真实细腻,通过环境等细节的静态或动态的描述,增强文章的形象性,也就更能让读者体察到文章的情境;此外,细节描写蕴含丰富的信息,可以产生耐人寻味的效果,延长文章的审美时长,增强文章的思维度。
真实描写的方法可以通过沉浸式观察体验法进行训练。就像实景写生一般,选取你最感兴趣的一个视觉区域进行文字描摹。描写分为白描和细描,创作者首先要先对这二者进行抉择,如果所描写的事物对体现人物内心或者渲染气氛、推动或暗示情节有重要作用,那就可以选择细描,让叙述节奏慢下来,转移读者了解情节的心理,延长其形象审美时间,使閱读情节的读者成为身临其境能够共情的倾听者;反之可选择白描,稍作勾勒即可,当然白描也可以作为人物内心世界的体现,如陶渊明在《归园田居》中的“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就是经典的白描式勾勒,这么粗线条的景物描写就如同诗人心中那颗淡泊名利的“素心”,具有极简文学美感。一般在创作初期,我们不妨先练习真实细描,可以采用实物写生、实景写生、真人写生等方式,让学生在真实情境中去观察,去发现,然后用文字进行呈现。描述时可以按照空间顺序、由外到内、五感法、正侧结合等方法进行。几种方法一般不单独使用,而多结合在一起互相补充。
以莫怀戚《散步》为例:
这南方初春的田野,大块小块的新绿随意地铺着,有的浓,有的淡;树上的嫩芽也密了;田里的冬水也咕咕地起着水泡。这一切都使人想着一样东西——生命。
这个小片段景物就是真实描写,文中运用了空间顺序,从整体到局部,从上到下,从外到内,视听结合,对初春的田野进行了描写。整体的田野里是“大块小块的绿”,“铺”字写出了这新绿的无处不在,颜色也有浓淡之分,颇有层次感;树上的嫩芽、田里的冬水,从视觉、听觉的角度进行描写,景物十分鲜活,具有动态之美;最后一句具有哲理性的思考,又将描写从景物外部纵深切入到了景物内部情理方面的含义,点明了主题,也让文章更具哲理性。
比如,我们在课堂上给出一张名为“父亲的手”图(拍摄照片),让学生去用文字描摹,让学生用任意几种方法进行描述,随后教师附上下水范文:
父亲的手枯瘦如柴,右手食指尖圆突突勾着,皮肤上长满了老年斑,这种斑点我以前在爷爷手上脸上见过,像鲐鱼背上的黑斑,所以老人有“鲐背之年”的别称。想不到,父亲也老了。时间的流水疯狂地洗刷着人们生命里每一道色彩,从鲜亮到黯淡,这还不够,还要从黯淡到最后模糊,直到消失。
范文文段整体使用了从外到内的方法:先从整体到局部写手之形貌——整体特点是“枯瘦”,局部写了右手食指的奇怪形状和皮肤上的老年斑,然后写此手形貌特点所带来的生命意义,暗含作者对父亲衰老的伤感之情;正侧结合法:先正面寫手的形貌,再侧面写“我”的感受与联想来侧面衬托父亲的“老”,并且这种联想可以起到拓宽写作外延的作用,让文章更有厚重感,内涵更丰富,有条件的学生可以模仿训练;五感法:文段主要以视觉描写为主来代替读者之眼进入情境。
课堂观察仅限于观察,如果能够让学生进行沉浸式体验,便更能充分调动各种感官直觉,让描述更加生动形象。比如让学生走出课堂实地观景写景,对着同桌用文字写生,或者走出小家庭与课堂去做一次小买卖,亲身体验能让学生更有物可写,因此,写作训练可以从课堂写生延伸到出游写生、自由写生(周记)等,形式更灵活多样,这样更能激发学生的写作兴趣。
2.真实记叙
真实记叙指的是对故事情节的建构与设计需与现实生活或亲身经历相同,符合生活规律,符合人之情理,符合相应职业领域的实际等,方能写出真正的生活情境,让读者产生共鸣。例如,有学生写小小说设计了癌症患者,但是对癌症治疗的过程、癌症病人的生活困境、家属的情绪变化等方方面面缺乏了解,只一味依靠想象去编造,那就是“说谎”,且容易漏洞百出,闹出笑话。比如很多学生在学习小小说创作阶段很喜欢编造“生死”故事情节,好像人物非死不能塑造出其真诚的情感与美好的品德,情节设计会让读者觉得过于刻意,沦为“狗血剧情”。夏目漱石说过:“我们的邻居中没有英雄,所以写实家所描写的人物都不是英雄。不是英雄而能引起我们的同情,不是因为那人物伟大,而是因为他于我们一样平凡。”[2]因此,要让文章写得真实,最好写自己经历过的事,或自己见过的生活中的真事。在训练过程中,也可以采用真人真事记叙法或者沉浸式情境体验记叙法。
真人真事记叙指的是文章所记之事最好是自己亲身体验过的,这样整个事件的过程、前因后果,包括当事人的感受、反映都是现实生活中出现过的,自然不会失真。老舍在《想北平》中说的“一个孤高自赏、横竖不动的人,很难了解生活的意义与劳动的意义,也就无法描绘今天的人民与英雄人物”说的就是这个意思。所以,如果你要写的是一件自己没有经历过的事,那就先去体验一番再动笔吧。
来看看厦大附中校友罗曼琳同学在就读高一时写的文章《外婆的信仰》:
又是临近年关之时,她的儿女从四面八方回到家乡,首先做的,还是招呼外公“回来”好好款待一番。外婆在门口忙活着,为了让她的丈夫找到归处,我们在二楼的木桌上摆满鸡鸭水果,手持飘着青烟的香等待。“回来了!开始吧。”外婆努力地跑来,欣喜地喊着。后又是一套礼仪,最后两块桃木掷下,每个人都笑了,外公很满意。
第一条,片段写了家庭聚会之日,外婆用祭品“迎接”已经去世的外公的整个过程详细真实,很容易吸引读者进入故事情境,事件的发生发展符合民风民俗,符合人物内心情感特点,非常真实。尤其“持香等待”“掷桃木”等情节都非常契合人物身份与故事情境,笑中含着深情,非常有画面感。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过,哪里会写得如此真实呢?所以,要想写好真实记叙,最重要的是留心生活,选择独特的生活经历结合必要的真实描写。
当然,真实的记叙并不是说要按照时间顺序记流水账,对事件经过的记叙有很多方法,比如叙述的顺序有顺叙、插叙、倒叙、补叙,每一种都有不同的写作效果。写作时一般是一种叙述顺叙为主,其他方式为辅,不断将故事情节进行充实;记叙还要讲究视角,同一件事,从第一人称视角去讲述,会更加真实可信,更方便抒发情感,还能因为视角的局限而产生悬念,用第三人称视角去写能让读者看到事件的全貌,记叙也更加客观;叙述节奏也有快速与舒缓之分,这与文章的风格有关;此外,历史或梦境与现实交织等叙述技巧的运用也会让记叙更加精彩。写作过程中不妨将这些记叙艺术进行理解融合使用,能够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尤其要注意的是,写生式记叙法重在观察与体验,也就是说,写生之人要沉浸于描述对象之中,达到“虚静”的境界。朱光潜先生在《给青年的十二封信》中也提到过“静”的内涵:“它指的是心灵的空界,不是物界的沉寂。你的心灵越空灵,你越不觉得物界沉寂……丢开一切,悠然遐想,无穷妙悟便源源而来。”写生式要的就是这种虚静之境,当你抛开杂念沉浸于写作对象,你的眼、手、身心全部融入进去,方能有所见、有所感、有所启发。这里还要再强调一下毛泽东同志在《反对党八股》中引鲁迅复“北斗杂志社”一封信所举的八条写文章的规则中的三条:
第一条:留心各样的事情,多看看,不看到一点就写。
第二条:写不出的时候不硬写。
第四条:写完后至少看两遍,竭力将可有可无的字句段删去。
这三条被朱光潜先生称为“作家的金科玉律”,可见留心生活是第一步,但如何留心,留心之后如何取舍、如何组织语言,也是值得研究的。
(二)真实虚构
记叙文贵在真实,但不代表文中所有的东西都必须照搬生活。文章是允许虚构的,只要这个虚构部分符合外在的事态与内在的情理,也是符合文章“真”的标准的,这就是我们这里所讲的“真实虚构”,也就是文学界所说的与“科学之真”相对的“文艺之真”。真实的虚构包括虚构实景,重在景物描写,环境的营造;还包括虚构实事,即虚构出让人觉得真实的事件。二者通常是相互融合而不是割裂开的。还是上面那个例子,没有见过癌症患者就去写相关文章,固然不明智,但如果你非写不可,你可以选择信息搜索、个例专访、专业书籍阅读等方式去积累第一手素材,放到你的文章里去,只要符合情理、符合实际,那么你的虚构就会显得真实可靠。
以作家夏衍《包身工》为例,这篇报告文学属于纪实类文学作品,但其中包身工们如“芦柴棒”等受尽虐待与剥削的经过很多是虚构的,这不仅不妨碍文章的真实感,还让包身工的真实生活困境非常详细地暴露在公众面前。优秀的文学作品不止来源于措辞用字,更与作家的“诚”息息相关。夏衍为了这次创作,曾用两个多月的时间对上海日资纱厂中的包身工进行了实地调研暗访,这才成就了文章中画面的可信度。
最近热播的电视剧《做自己的光》颇受好评,原因之一就是剧情的专业性,因为专业所以真实。剧中展示了传统媒体在新时代背景下积极寻求新的发展道路的过程,传统媒体工作者们在一次次碰壁之后通过深入学习、积极践行中央提出的“推动媒体融合向纵深发展”,最终实现突围。它不仅仅是一部女性逆袭活出自我的励志剧,更是真实体现女性在新时代面临的挑战与机遇。剧中完美婚姻梦碎、肺癌、兼职、网络直播等细节都非常真实,比如其中一个镜头是经济困境中的主持人何欢到青少年中心去求职,在试课过程中纠正一个小朋友的平翘舌发音,演员的手势、“硬腭”等专业术语的使用之类的情景在我们这些专业人员看来都觉得非常专业,这种效果离不开创作前的调查研究、信息收集等准备工作。所以,要写好虚构,首先心中要有实景、实事、实情。写作时若缺乏相应的生活体验,不妨先进行信息搜索、网络调研等,帮助创作者提前做好真实生活体验的功课,避免因想象不够合理而使记叙拒人于千里之外。
二、追忆式记叙
生活是写作的宝贵素材,但生活是流动的,就像流水,逝者如斯。我们不可能让想写的人事物再回到眼前重演,那么追忆就是一种很好的方式。小的方面,追忆第一次学会骑车、第一次离家、第一次获奖等等,让脑海里的记忆再重播一边,然后我们再根据自己所需进行描述或记叙,这样的文章就会很真实;大的方面,追忆一段人生的记叙关乎时间和记忆,可以带有挽歌叙事的味道,更能引起警醒与启示,让文章更加厚重;也可以像普鲁斯特《追忆逝水年华》那般在追忆中成就对未来生命的赞歌,文章的立意就更深刻。无独有偶,老舍在《我怎样写小说》一书中也提到过“人们幼时所熟习的地方景物,即一木一石,当追忆起来,都引起热烈的情感,都含有浪漫的意味,是一种苦而甜的追想”。陈思和在《中国现当代小说名作欣赏》中提到刘庆邦的小说《鞋》也属于追忆式写作,“作家在写作时,都带着深情在追述着自己所亲身经历的美好的往事,以这种方式表达着对逝去了的爱的感动与追忆,对纯真的爱情的赞美与讴歌。”可见,眼前所见所为可以记叙,对过去的追忆更是全知式的记叙,是带着更成熟更深情的眼光去描述与思考的记叙,因为时光的沉淀、思想的发展成熟,追忆式的记叙显得更加隽永迷人,耐人寻味。
追忆式的记叙具有但不局限于以下特点:
(一)选择性
追忆性叙事因为时间的沉淀,许多方面会变得不同,比如叙述内容更具选择性。就像记忆,我们不可能记住生命中发生的每一件大事小事,但是总有一些记忆深藏心底,随着时间的沉淀越来越厚重,成为永恒的回忆。那些事,便是记忆河流中的点点星辰,闪耀着我们的生命力,时时刻刻告诉我们生命的曲折与精彩。所以,当你记得很久以前的某件事的某个细节时,不妨写出来,说不定你能从中寻到自己真正的内心,找到一点生命的启示呢。
以史铁生《我与地坛》为例:
“蜂儿如一朵小雾稳稳地停在半空;蚂蚁摇头晃脑捋着触须,猛然间想透了什么,转身疾行而去;瓢虫爬得不耐烦了,累了祈祷一回便支开翅膀,忽悠一下升空了;树干上留着一只蝉蜕,寂寞如一间空屋;露水在草叶上滚动、聚集,压弯了草叶轰然坠地摔开万道金光。”“满园子都是草木竞相生长弄出的响动,窸窸窣窣窸窸窣窣片刻不息。”
文段中所描写的地坛之景并非面面俱到,只有坚持飞稳在半空的蜂儿、想透了生命的蚂蚁、升空的瓢虫、蝉蜕空屋、摔成万道金光的露水、窸窸窣窣长个不停的草木……就如同蒙太奇镜头一般,把这一个接一个深深印在脑海的景物呈现出来,而这些景物都具有一个相同的特点——努力、通透。这其实并非地坛客观之景,而是写作时史铁生内心的真实写照。的确,地坛并非神坛,并不是所有心中郁结之人到了地坛都可以看到如此生命蓬勃之景实现救赎,因为这些景,是多年以后沉淀在作者心中的记忆中最治愈的一部分,我们可以从中看到当时作者一个人在地坛,并非万念俱灰,而是独自一人在努力寻找站起来的动力,寻找活下去的理由。
再如美国作家莫顿·亨特的《走一步,再走一步》中提到“直到56年后的今天,我仍能感受到当年那股灼人的热浪。和我在一起的五个男孩子已经厌倦了玩弹珠,以及用透镜在干树叶上烧洞的游戏,正在寻觅其他好玩的事……”文中所写的爸爸帮助自己“走一步,再走一步”顺利爬下岩石脱离险境的经过,为何会成为作者难忘的记忆?因为“生命中有很多时刻,面对一个遥不可及的目标,或者一个令人畏惧的情境,当我感到惊慌失措时,我都能够轻松应对——因为我回想起来很久以前悬崖上的那一课……”可见,作者所难忘的,不是那件客观的事,而是那件事带给作者思想上的成熟、成长的蜕变。写这篇文章时,作者内心对“走一步,再走一步,如此踏实稳步达成目标”的观点是相当赞同的。可见,生活中不经意的,或者经常浮现的回忆,都非常值得我们去研究和书写。
(二)滤镜性
追忆式记叙文的叙述语气更加沉着冷静,所写场景由于主观情感的影响而风格化,就像带着滤镜所见一般,你喜欢什么色系,所追忆的人事物也就被涂上了相应的色彩,披上一层面纱,或怀旧,或朦胧。你看不清,却甩不掉那种深埋心底的感觉。这种风格显得更加厚重,耐人寻味。就像陶渊明笔下的田园生活,只有草盛豆苗稀,采菊东篱,方宅草屋,依依炊烟,简单自然,简单的景色,少了人事的纷扰,这样的描述源于诗人的一双自然之眼,一颗真意之心。
以笔者的散文《童年的颜色》为例:
母亲也经常加入我们的乐园。这时我们会温顺地依次挨著坐在母亲边上,我总是抢先第一个靠近母亲,把半个身子伏在母亲腿上,等着母亲给我们讲天上的故事。
“看见那七颗星了吗?像不像一把大勺子?”母亲指着天上说。
“中间最亮的那颗星,就是斗柄与斗勺连接的那一颗,叫玉衡,那可是天庭最美的仙女呢。”母亲轻柔的声音飘在耳边。
“那一大片白白的好像云,其实不是云,它叫银河,是天上一条很大的河。河边上各有一颗星星,一颗叫牛郎星,另一边那一颗叫织女星,从前天上的织女下凡嫁给牛郎,后来被王母娘娘抓回天庭,两人都非常伤心,这份情感动了喜鹊,它们会在每年七夕这一天聚集在一起,搭成鹊桥,让牛郎和织女见面。七夕这一天肯定会下雨,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啊?”我抬起头迫不及待问母亲。
“因为啊,他俩一年才见一次面。这一年时间里,牛郎都不洗碗的,一年过去了,家里的脏碗堆成了山。好不容易到了七夕,织女与牛郎见面都没时间说话,就一直洗碗洗个没完,她边洗边流泪,越洗越伤心,人间就一直下雨了。”
“牛郎太可恶了,那让织女不要去见他了!”我为织女愤愤不平。
母亲笑着不回答,摸摸我的头。以后每逢七夕,天上飘下雨滴时,我总会想起织女的忧愁,织女的无奈,想起母亲那轻柔的声音,那粉色的浪漫。
文段中的场景并非某一次母亲讲故事的现场,而是记忆中无数次母亲讲故事的缩影。也许讲故事时不一定真是夕阳西下云霞满天的美好天气,但记忆中存留着就是这样一个美好滤镜中粉色的夏天的傍晚,那里的母亲温柔、慈爱,那里听故事的孩子单纯天真、无忧无虑。那样的美好又可能折射着当下现实中岁月流逝之后,步入老年的母亲病重、多疑、怨怼,成长立业之后的孩子被压在生活的重担之下喘不过气。现实的残酷与艰辛,最易让人怀念当年,也许童年贫穷无知,但是孩子不需要被生活蹂躏,母亲不需要被病痛折磨,那样的贫穷又算得了什么呢?写作与阅读的路其实是一致的,并非耍技巧,而是透过生活的现象看本质。
(三)情思性
追忆式记叙文因着追忆的目的而带有情思性,即抒发情感或总结思考的写作意图。这一点我们就不展开多说了。写作时不妨先思考,为何要这追忆叙事?朱光潜先生曾说“青年人容易感受情绪,却不容易于沉静中回味情绪,感受情绪而加以沉静回味是始而‘入乎其中,继而‘出乎其外”。时过境迁的追忆,便能够于沉静中将这情思通过夹叙夹议、借景抒情法等在追忆中流露或开头结尾点明,文章表达会更加清晰,主题会更深刻,比如莫顿·亨特的《走一步,再走一步》,莫怀戚的《散步》等,再比如笔者的《童年的颜色》结尾如下:
童年的色彩说不清,但大体是缤纷的。仿佛思想的基因自动筛选出了美好难忘的记忆,因为我怎么努力也想不起来,当年饥肠辘辘的体验、被打得遍体鳞伤的感觉是怎样的了。童年虽然有亮色,也有暗色,但谁能说这些暗色是无用的呢?它让亮色更亮,也促进了我心理和思想上的成长,让我更加珍惜童年的美好时光。所有的颜色,都在交融着、配合着编织着我的未来,但凡缺一种颜色,都成不了我现在的自己。
点题式结尾,让文章更完整,立意更清晰。而文章的好坏则取决于主题的价值高低,即能否引人思考、给予人警示、获得愉悦感等等。
三、畅想式记叙
区别于追忆式,畅想式记叙是基于联想的迁移式写作法。例如,眼前所见是这样,却不妨引发旁的联想,引起生活的思考,以此方法拓宽写作思路,深挖写作立意。《孟子·离娄上》“今也欲无敌于天下而不以仁,是犹执热而不以濯也。”孟子居然将当时君王推行以武力征服天下的理念,与人们日常生活中的“因为炎热而洗澡”联系起来,好不妙哉!这种写作灵感就建立于洗澡到治国之道的横向类比联想。我们不妨从中得到启发——生活中的很多事都可以有相应的联想迁移,进而深入思考,解决问题。再比如“收纳”,收纳是一种艺术,整个房间乱七八糟的怎么收?收完了是什么样子?记叙这个过程,就属于写生式。再联想到东西要收纳,知识要不要收纳?进而总结出优质的学习方法。然后人类的情绪要不要收纳?什么情绪放什么位置,有效收纳情绪成就美好生活,这也是很优秀的畅想式写作思路。
畅想式记叙建立在写生式记叙基础之上。有效的畅想基于针对性的观察体验。比如香菜苗长了很多杂草,如何区分菜苗和杂草呢?仔细观察后我们会发现莠草的根茎是紫色的,香菜的根茎是绿色的。这样我们可以联想到处理问题的方式——仔细观察,找出规律,事半功倍。这看似与菜苗一般样貌的嫩苗,就像生活中那些迷惑人的表象,需要我们用一双慧眼去透过现象看本质,才能抓住主要矛盾,高效解决问题。
畅想式记叙依托联想达到深化主题的效果。除了不同事物同质类比和时间线的横向联想,还有从客观事物的特性联想到事物本身更多更丰富更接近人性的特性,从事物具象到事物抽象再到人性精神的纵向联想。畅想式记叙贵在纵横联想中不断深入挖掘,探求事物本质,最终达到深刻主题的效果。比如,校园里的印度榕,远处一看好像树干边上有很多竹竿支撑着。可你往近处看,会发现这些不是竹竿,而是气生根。这些根刚开始是柔弱的细须,慢慢长大直到扎根泥土支撑原树。我们可以继续深挖到这种树的用途。在印度的乞拉朋齐,当地人用这种树做成了树桥,解决了交通问题。你不得不感慨它独木成林的生命力,更要感谢它造福人类的奉献精神,然后你会不会受到感染,也决心成长为像它那样坚强和有用的人?
畅想式记叙具有层次性,即从“所见所闻”到“所感”,再到“所思”。所见所闻是单纯的写景叙事,所感就涉及到了自身生活体验的主观感受,而所思又涉及到了思想上的火花,思维性更强。能达到哪一步取决于作者对生活愿意亲密到哪个程度。
以“做家务”为例,立意可以记叙“整洁之美”“生活之美”“为家人分忧的幸福之美”“意志锻炼之美”“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等等。这种联想迁移也有一定的规律,如从眼前到其他,从具体到抽象,从物质层面到精神层面、从微观到宏观等等。
正所谓“山川河岳,地之文;日月星辰,天之文”“所谓文章的素养,不是寻章摘句,而是从大自然宝库中巧妙地采集材料,将它们放进自家药笼中。”[3]生活如同氧氣可以为我们提供呼吸的动力,可又因为她的无处不在,让我们容易在无意识中产生麻木、免疫。因此,时刻保持一颗对生活的热爱之心与好奇心,勤于思考,做一个生活的有心人,才能从中受益,不管是写作上,还是成长上。生活是一朵花,一道菜,一首诗,是一本书,是良师,是益友,她在呼唤你,呼唤一个细心的你,真诚的你,浪漫的你,用你明亮的眼,细腻的心,来发现,来体会,来感悟。当你发现生活的灵性,她将赋予你源源不断的灵感和创造的力量。
注释:
[1]叶圣陶.落花水面皆文章:叶圣陶谈写作[M].北京:开明出版社,2021.
[2][3]夏目漱石.文学论[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