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之旅》:少年成长的心理画像
2024-05-14韦涵诺
韦涵诺
摘要:《孤独之旅》是统编版语文九年级上册的一篇课文。文章运用叙事学分析《孤独之旅》的叙事特点,从心理批评视角解析少年“成长”主题的内涵,进而从教材视角分析课文的育人价值。通过三个层次的递进分析,发现《孤独之旅》再现了少年成长的真实困境,刻画了少年重建自我的心理发展过程。教师在教学中需关注这一价值,引导初中生自我审视并应对成长问题。
关键词:孤独之旅;少年成长;初中语文;心理批评
《孤独之旅》节选自曹文轩创作的长篇小说《草房子》,这部小说是中国当代少年小说的代表性作品,选入统编版初中语文教材后,节选了杜小康遭遇家庭变故后跟随父亲到芦苇荡放鸭的片段。这一片段的叙述具有主线鲜明、技巧丰富的特点。理解课文的叙事特点,可以帮助学生理解小说的“成长”主题,有助于推动学生思想上的成熟发展。
中学语文多篇课文也描写了人物的“成长”,如《哦,香雪》《我与地坛》《走一步,再走一步》《最后一课》等。《孤独之旅》描写少年成长,在背景与思想方面与上述作品存在差异。从社会历史背景角度看,《哦,香雪》描写香雪在一段火车旅程中获得感悟,《最后一课》的小弗朗士在课上理解了什么是真正的爱国,《孤独之旅》中杜小康是在养鸭途中意识到自己的成长。三篇课文均依托乡土文化,但《孤独之旅》淡化了社会历史背景和社会群体对于人物的影响,具有突出少年心理发展过程的特点。从思想角度看,《我与地坛》中史铁生历经十五年在病痛中革新生死观念,《走一步,再走一步》的莫顿·亨特在一次爬山旅程中经父亲指导获得了处理艰难的正确方式,《孤独之旅》的杜小康在失而复得后获得了自我认同。三篇课文同样写人物思想上的重大转变,但《孤独之旅》未叙述少年对困境的哲理性思考,而是描写少年在困境中获得的认同心理和抗争勇气,具有突出少年成长意识的特点。总之,与上述作品相比,可以发现《孤独之旅》符合少年的心理特征,注重于展现少年的主体力量,呈现了少年成长的心理画像。
一、文学视角:《孤独之旅》的少年成长叙事维度
曹文轩运用丰富的叙事技巧书写人物的成长经历,理解曹文轩的叙事意图需要借助叙事学,从叙事时间、叙事语言、叙事结构和叙述视角四个维度展开分析。小说叙述少年成长的特点体现在描写了少年成长的现实困境,以明亮的基调指明了少年未来发展的方向,以线性的、发展的结构塑造一个不断探索自身的典型少年形象。
(一)叙事时间:制造时间摇摆,聚焦成长困境
《孤独之旅》描写人物养鸭经历了较长的时间跨越,作者有意识地调整叙事时间,着重展现少年历经苦难的情节。曹文轩在《小说门》的“摇摆”一章提到,“故事的情节都必须依循‘摇摆之法则”。[1]“小说家们认识到了小说的时间由现实时序转换成文字表述时,实际上早成了纸上时间,它已不再具有不可更改的物理性”。[2]曹文轩在《孤独之旅》中运用摇摆策略,制造时间由直线变曲线的摇摆,在叙事学中表现为叙述时间与故事时间不相统一,产生时限的变化。有意进行时限调整,既把人物的整个经历交代清楚,又在表现重要情节时放慢节奏,突出情节的转折性和人物特点。小说情节可以按时间分成两个部分,“渡船”和“定居养鸭”。两个部分的情节和人物性格对比明显,形成张力。
第一部分的叙述重心是“远行第一天”和“到达目的地当天”,作者刻意放慢了节奏叙述人物这两天的经历,中间以“以后的几天,都是这一天的重复”一句话省略对渡船经历的重复描写。刻意放慢叙事节奏时,小说同样重复从“眼观、吃饭、睡觉”三个角度描写杜小康的行为表现,此时相似的动作不再是情节上的重复,而是起着对比作用,着重突出人物在不同空间下的情感变化。作者抓住了划船离乡与到达芦荡两个场景拉长对杜小康内心悲慌交织的展现,从草滩到芦苇荡,眼观之景更加陌生庞然、吃饭对恐惧的缓解作用更强、入睡更加困难,杜小康逐渐进入到更为长久的困境中,他的恐惧感更加强烈、持续更长。
第二部分的重心是“暴雨天找鸭群”。从时间表述上看,在此之前第二部分是以“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了”“后来”“鸭子在这里长得飞快”这些表示时间进程的短语开头,对父子二人定居后的生活作概括性书写。直到叙述具有转折意义的“暴雨天找鸭群”事件,才以“一早上——临近中午——天黑了——第二天早晨”这样具体到时刻的时间线展开缓慢的描写。在时间上制造出快慢快的摇摆,有意聚焦人物在困境中的表现。同是用时间标识和细致的动作、心理、环境描写刻画场景,第二部分更加具体细致,表现环境与心理的交织与变换,以及少年在动作和心理上对环境的反抗,极力凸显少年在困境中的矛盾挣扎,更富张力。
叙事时间摇摆的目的是突出少年的成长困境,曹文轩认为“杜小康注定了要在这里接受磨难”,意图用磨难表现人物的意志力。张国龙在《成长小说概论》中指出成长主题的小说往往设定了“磨难”性质的成长仪式,为成长者搭建长大成人的舞台,亦为成长者提供了完成质的飞跃的契机。从此种意义上说“成人式”之于未成年人的成长举足轻重,甚至不可或缺。[3]在第一和第二部分作者都对人物身处困境中的动作、心理以及外在的环境进行细致刻画,在时间上制造摇摆,放大少年面对困境的心理和行为变化,让我们能在对比中发现少年在精神层面上趋向“成人”的心理过程。
(二)叙事语言:奠定明亮底色,指向成长方向
《孤独之旅》在情节上注重表现困境,作者在描写时进行了艺术性的处理,用诗意的自然美冲淡苦难的沉重,以诗化描写奠定文学基调。“从某种意义上讲,儿童文学是一种遮蔽的艺术,……儿童文学在书写苦难的时候要更含蓄,更蕴籍,不只要在欢乐中看到苦难和伤痛,更要在苦难和伤痛中看到阳光和欢乐。”[4]作者运用诗意的语言刻画自然的动态美与生机感,环境描写以明亮为底色,符合少儿的审美特征和人们对其成长的美好期望。
《孤独之旅》写到,离乡前行时杜小康沉浸在悲痛中,鸭子也是被“一个劲地往前赶”,这种前行是具有压迫感的,情感是低沉的,作者却把船前行的画面用鸭群划行编织水纹来代替,把前行写得积极有力、和谐有序。前行第一天的黄昏与夜晚,作者描写杜小康的心理是畏惧、委屈的,但写景时没有刻意表现出自然恶劣的一面,没有对周围如何荒凉展开详细描写,而是展现自然所本有的空旷、和谐,并且制造生机,写做饭生的烟与河流蒸发的热气在自然的飘浮状态中融合到一起,表现人与自然在客观上没有形成互斥,而是形成了逐渐适应、相融的关系。早上的场景是水波荡荡,傍晚是水波袅袅,富有画面感和动态感,削弱了前行的急迫和恐慌,增添了悠远与恬静的氛围。小说写到夜晚时,作者将唯一没有离乡感的鸭群赋予了恐慌的感受,对向来恐慌的杜小康的描写只有寥寥四句。此时作者把孤独的情感大范围地投射到鸭子身上了,表面上写鸭对人的依恋,讀起来还颇为生动,实际上是以间接的方式投射人的孤独。少年的孤寂隐藏在作者对广阔环境的刻画和鸭群的生动描写中。
困境描写中最突出的两个场景是“初到目的地”和“暴雨天找鸭群”,前一个场景放大了少年在环境中的绝望感,后一个场景突出少年与环境抗争的光明。在描写这两个场景时,作者用了丰富的辞格和多角度的环境描写渲染氛围。小说写到,初到目的地时,“芦苇如绿色的浪潮直涌到天边”“芦荡如万重大山围住了小船”,作者运用具象化的比喻表现芦苇荡庞大得无边无际,其看不到边、重重包围的特点符合此时杜小康的畏惧心理。随后,作者又写了芦荡亲和的一面。“满是清香”使人“忍不住嗅”,“萤火虫无数”使得夜晚明亮、有生机。既淡化了芦荡给人的压迫感,又挖掘出了少年特有的好奇与本真视角。“暴雨天找鸭群”部分,作者用颜色和声音表现恶劣的环境。“天黑,河水也黑,芦苇荡成了一片黑海”画面由静到动,有虚有实。“雷声已如万辆战车从天边滚动过来”“一片呼呼的风声和千万支芦苇被风撅断的咔嚓声”,运用丰富的辞格和具象化的拟声词,加强语言的生动性。从“天阴沉”到“天黑了”再到“天明亮”,作者描写环境是先写其广阔,再写其寻常、明亮,这与少年对环境的认知变化同步,也与少年的成长方向同步,即少年终将朝着晴朗的、光明的未来发展。作者有意通过诗意的描写奠定光明的文学基调,给少年提供美感体验,我们可以发现小说的叙事语言暗含对少年成长的期望和引导,引导少年将在成长体验中走向真善美。
(三)叙事结构:线性叙述成长,塑造动态形象
叙事结构在叙事学中特指故事的构成要素和构成原则,结构分析需阐明叙事系统中各部分之间的关系及其深层结构。曹文轩在小说中以线性结构隐喻少年成长的必然性,塑造一个不断探索自我的动态少年形象。小说描写鸭群生长同样也是证明时间呈线性发展的一条自然线索。作者刻意将少年与鸭群线性发展的用时、身体变化和心理变化相交织,在对照中体现少年动态成长的复杂性和能动性。
小说写到,旅程初期杜小康和鸭子对前行的感受是不同的,杜小康不舍故乡、抗拒前方,鸭子本就生存在水里,没有脱离“故乡”的感受。但小说之后寫到,晚上鸭群紧紧围绕着主人的船,这既是幼年鸭单纯的生存需求,也是少年初期恐慌心理与依赖心理的折射。小说的旅程中期部分,杜小康逐渐习惯孤独和鸭长成成年鸭是同一个时间节点,但这一阶段二者只是开始有了成长的雏形,杜小康想到家还是会哭,鸭子只是开始有了成年鸭的“样子”,二者身心还未产生关键变化。直到小说后期写到暴风雨来袭,人物与鸭群都经过“分散——重聚”的历练后,二者才有了质的变化。在人与鸭的关系上,作者凸显鸭对人产生越来越重的依附感,表现人对鸭的情感是一种对家庭、生活希望的守护,凸显人对鸭的责任感。作者有意将二者的发展交织在一起,让少年从鸭的依赖中首次体验到人与自然可以拥有如此和谐的关系,获得了对自己、对世界的认同。小说中人与鸭的发展是同步的,尤其是二者都是在同一个苦难场景中完成发展的质变,人意识到自己变得更加坚强,鸭发育完毕长成了真正的鸭,曹文轩将少年的成长作为主线,鸭群的成长作为副线,两条线的交织对照突出少年成长的动态性以及作为主体影响鸭群、守护鸭群的主动性,体现少年成长的能动性。
(四)叙述视角:呈现全知视角,塑造典型形象
小说采用全知视角叙事,与《草房子》的叙述视角为同一类型,存在叙述者视角和人物视角,但《孤独之旅》的人物视角只保留了杜小康和杜雍和二人。作者有意在《孤独之旅》中排除社会群体对少年的评价和影响,以对比少年与成人应对困境的不同心理,塑造一个真实、典型的少年形象。
小说一开始,少年仍留恋过去,哭喊着要回家,天然地表露内心情绪。而在小说的父亲视角,父亲并不考虑儿子的感受,所见、所行都是向前,渴望通过努力扭转局面回到以前的生活条件。他同样也有留恋故土之情,但他选择了隐忍,将船划到足够远才停下,将自己逼到无法退缩的境地,把痛苦转化为期许与创造。小说开头便展现父子两人看待前行的不同视角,将少年情绪的自然流露与成人的隐忍形成对比,真实地表现出少年情绪的外显性以及面对困境的逃避性。叙述至到达目的地当天,看到庞然无边的芦苇荡,儿子露出了“一个孩子的胆怯”,父亲是“显然有所慌张”,两人同样产生了畏惧心理,“但他在儿子面前,必须显得镇静”,我们能在对比中发现少年和成人内心畏惧时外在表露的不同。与前一处不同的是,第一次父亲的恐慌是有所准备的,他的解决措施是不管一切使劲向前,而第二次父亲跟儿子一样,都是同时直面恐惧,再次突出成人与少年面对困境的不同反应。此时父亲能够与儿子感同身受,尝试稳定儿子的情绪,表现其身份具有的责任意识。以上均属于小说前部分,在儿子的视角里,他是被动卷入这场行程的,不知责任为何,遇到任何困难都先产生畏缩心理。父亲则是一开始就带着强烈的目的坚定前行,困难未能摧毁他对重振家业的执着。小说中间部分,即漫长的定居时期,两人一改刚开始精神需求不同而产生的疏离心态,更加默契,情感交融更密切。儿子考虑如何帮上父亲,父亲反思自己把儿子卷进来是否残忍。
直到小说后部分,发生鸭群离散事件后,父子身上的责任分配发生了变化。杜小康学会了忍住芦荡割伤的痛苦、承受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后果,他的情绪会在看到鸭子围上来而爆发,却不会因为受伤而悲伤,学会自我消化身体和精神上的痛苦。在叙述这一事件时,我们也能同时看到父与子两个视角。当鸭子一股股离散,杜雍和几乎晕倒,因为鸭子是他重振家业的全部希望。杜小康此时忘记了父亲,朝着鸭子追去。父子二人的角色仿佛替换一般,儿子表现得比父亲更坚强、更抗压。当然父亲做到了快速接受现实,追回鸭子,此时他还不忘承担照顾儿子的责任,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而儿子选择了与父亲同担责任,少年对找回鸭子的坚定程度一如父亲刚踏上木船一般,重振家业的担子开始逐渐向少年身上倾斜。小说最后写到发现鸭蛋的是杜小康,被告知的是杜雍和,杜小康此时的积极主动性使其倾向于变成养鸭的主体。小说中父子对鸭生蛋的反应便是责任关系交接的暗示,作者有意凸显少年从当下到未来能够发展家业、承担家庭与社会责任的主动性和能动性。
教材节选的《孤独之旅》把原著《草房子》中的其他核心人物排除在外,致力于表现杜小康的视角,再以杜雍和的视角作对照,专注于刻画少年成长的主体发挥过程,塑造典型的成长少年形象。
二、文本价值:《孤独之旅》的少年成长内涵
运用叙事学分析小说的叙事特点,能够帮助读者理解情节设置和人物形象塑造的目的。曹文轩能够在小说中实现以上叙事效果,除了技巧的运用,还与他对少年现实生活的关注以及少年心理的分析分不开。他通过描写困境、塑造典型人物,得以将少年现实生活中存在的成长困境“再现”,目的在于引导少年认识成长困境、在应对困境中认识自我与社会。这是作者刻画少年心理画像的意图所在,是小说中“成长”这一主题内涵的具体指向,也是小说的价值所在。
自我意识反映人与周围现实之间的关系,青春期是自我意识发展的飞跃期。青少年会对自己的思维过程进行不断地反思,即青少年思维活动中的自我意识和监控能力逐渐明显化。[5]张国龙认为,“艺术地表现出成长中的少年的自我意识的建设过程,是很多成长小说的第一要件”。[6]小说中杜小康脱离了既定的成长轨道,他个人如何应对生活的剧变,确立成长意识,发挥少年主体,是成长主题的彰显。
(一)成长意识的确立
1.认清自身处境的变化
原著中杜小康在家道中落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意识到自身处境,他试图通过表现自己对于退学毫不在乎、尝试自学来否认现实。少年对自身处境的认识是潜移默化的,作者将少年的认知变化以感受的不同来表现。“与这种孤独相比,杜小康退学后将自己关在红门里面产生的那点孤独,简直就算不得什么了。”作者将杜小康辍学后独自在家的孤独与到芦荡养鸭的孤独有意识地进行比较,体会到后一种孤独正是杜小康逐渐意识到自身处境的表现。来到陌生的环境,杜小康不得不直面双手创造生活、承担家庭责任的历练,经历了逃避痛苦到直面痛苦的转变。认清处境后,被动的行为才转化为主动行为,养鸭对于少年变成探索自我能力的过程。
2.自覺重建与世界的关联
当小说中的杜小康意识到处境的孤独后先是无所适应,还没有自觉的态度。作者把这种自觉性融入到找鸭行动中,先用环境创造恶劣条件,放大人物对于苦难的承受力度,再追加细节,如忘却了父亲、顾不上芦苇的刺、忍受割破的伤痕与身体的寒冷,把人物追求目标的自觉与坚定表现出来。小说末尾,鸭群挨着他一起躺在芦苇丛,这是他奋力追赶的成果,也是他多天悉心照顾鸭子所建立的牵绊,他意识到了自己一路上的付出有了成果,对自我进行了肯定。这是他第一次真正体验到失去的事物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追回,所以当他品尝成功的果实,静下来回想自己远离的故乡、变故的家庭、失去的人际关系,他不再沉溺于失去的痛苦,而是认为自己可以重新建立与周围的联系,自觉去追求想拥有的人生。“他觉得自己突然长大了,坚强了。”作者把人物成长的节点直接了当地写出来,实际上青少年也拥有自我意识“成长”的能力,青少年在这一年龄阶段会更加频繁地探索自我身体心理的变化。成长的契机往往存在于少年发现自己对于同一事件产生了不同的反应,杜小康捕捉到了这一微妙的变化,其成长意识的确立是自我主动建立的过程。
(二)少年主体的发挥
从《草房子》中可以知道原先杜小康社会关系的建立依赖家庭影响力,他对自然的认识也仅限于家乡片区,这是《孤独之旅》的前情。《孤独之旅》则以少年与自然和社会抗争展现少年的主体性。主体指实践活动和认识活动的承担者,客体则是主体活动所指向的对象。[7]从社会实践的角度看,主体性是人作为活动主体所具有的根本属性,它包含的内容是主体自觉活动中不可缺少的能动性、自主性、自为性等。[8]《孤独之旅》表现的是一直依存于自然和社会的少年逐渐能够自我认同、用行动展现主体性的成长过程。
1.少年主体获得与自然抗争的主动性
人与自然的关系由排斥到和谐,是个体与自然深入交流的成果,弱小的少年在庞大的自然中学会了如何自处,获得了抗争的勇气。小说中寥无人烟的芦苇荡是辽阔、荒凉的,让人感受到自然的强大和不可抗拒。一开始,父子刻意地去寻找与周围的相处方式,思索着捡芦雁的蛋、跟兔子捉迷藏,营造乐趣否认孤独,但这并不能减缓二人的恐惧和孤独。随着时间流逝,父子二人逐渐认清周围存在的事物,意识到身处自然没有对自己造成威胁,与周围事物也慢慢建立起了适应关系。人与自然的深入对抗突出表现在小说中的鸭群离散事件,鸭的离散是自然的杰作,人与鸭无法阻挡暴风雨的侵袭,此时明知芦荡高大密集、芦叶带刺,杜小康仍勇于冲向芦荡寻回鸭群,少年主动向强大的自然发起了抗争。即使一开始的抗争是无效的,未能找回鸭群,少年还能踩倒芦叶躺在上面休息,寻找不到父亲也不会引发焦虑,此时的他对自然不再畏惧,获得了与之抗争的勇气。小说表现少年抗争的目的在于让人感受到少年主体的发挥,这是少年内心变得强大,能够适应环境、与环境抗争的表现,是少年发挥主体能动性的标识。
2.少年主体内化现代社会规则
小说对少年主体的展现不仅限于主体与自然的抗争,还从社会层面展现少年内化社会规则、实现自我认同的过程。我们可以从《草房子》中了解少年所拥有的财富与权力是家庭给予的,一旦成人的权力缺失也就意味着依附成人的少儿权力缺失。面对变故,杜雍和作为成年人,早已与周围环境建立了稳固的联系,自我认同高,他仍想重新建立自己的事业。社会规则和自然同样都是宏大的,面对家庭变故,小说中弱小的少年一开始是无法抗争的,只能顺应父母的安排去养鸭,压抑自己对求学和生活的需求,承认了自己在社会变故面前的无能为力,这也就导致了少年的自我认同较低,畏惧陌生的环境,对前行感到迷茫。从杜小康自觉地承担养鸭的责任开始,他逐渐在社会生产中发挥主体力量,把自我发展权掌握在手上,这是主体对活动因素占有、支配的表现。原著《草房子》后续提到,返乡后杜雍和一蹶不振,杜小康独自在校门口摆摊挣钱,与昔日同学之间建立起了社会性的商业关系,此时他已经适应了自身的社会角色。《孤独之旅》展现了少年内化社会规则、在社会生存中发挥主体力量的心理变化过程。
三、教材视角:《孤独之旅》的少年心理教育
“关怀儿童成长的儿童文学作家们艺术地为我们呈现出儿童内心的苦难和心灵成长的轨迹,这样的作品使少年儿童通过心理投射获得慰藉和启示。”[9]小说以找回鸭子的抗争标识少年获得了成长体验,为克服成长困难的少年进行心理画像,对于帮助少年认识自我的力量有极大的价值。这与作者以“儿童本位观”体察少儿情感以及始终饱含的悲悯情怀分不开。曹文轩看到少年在成长中与生活搏斗的艰难,理解少年在成长中与现实适应的不易。他并未对少年弱小的力量以及有限的认知进行批判,而是以其悲悯情怀展现出温情的理解与救赎,给予书中少年解决困境、实现成长的契机,使少年能够展现主体。当杜小康找到了个人的成长路径,也就意味着给其他少年群体提供了成长的范例。同时悲悯也体现在情感的共鸣上,人物困境引发读者同情是一场心灵上的触动,作品给少年带来情感体验,进而帮助其突破认知与视角的局限,应对自身成长遇到的困境。站在少年的根本利益触及现实发展问题,用悲悯的情怀感染少年读者,这正是小说振荡人心、充斥人文关怀的原因,也是曹文轩刻画少年成长心理的价值所在。
《孤独之旅》不仅是节选自《草房子》中的片段,也是统编版语文九年级上册的一篇课文。《义务教育语文课程标准(2022年版)》强化了课程育人导向,重视对学生正确价值观、必备品格和关键能力的培养,鼓励教师挖掘教材内容与育人目标的关联,做到以文化人。该单元以“青春年少”为人文主题,要求学生理解小说的主题,通过观照文学作品加深自己对社会和人生的理解,确立自我意识,更好地成长。儿童文学与儿童教育有天然而紧密的联系,在阅读视角,刻画少年的成长心理让少年群体在文本中镜像体验同龄人的青春年少,更新自我对于成长的认知;在教学视角,教师应着眼于文本的育人立意和实践性,运用文本的价值导向进行心理教育,引导九年级学生应对成长困境。
(一)情感认同:引起少年心理共鸣
不管书写的是客观遭遇困境还是主观领略孤独,作者都以少年发展现状为体察,致力于引起少年读者的心理共鸣。作者赋予自己“感动当下的儿童”的写作责任,意图用作品唤回儿童失落的“同情”情感。[10]成长困境是作者在小说中引发同情的一大载体,且作者采用直接变换人物成长轨道方式书写困境,前后反差对于少年读者来说是一种震撼。选择以苦难冲击人心也是出于对当今少年所在生活环境的体察。苦难是永恒的,每个时代都有苦难,少年在成长阶段会面临持续不断的苦难。小说中的少年一开始反抗不了父亲、反抗不了自然与命运,现实中的少年同样也难以反抗家庭与社会的束缚,无法反抗自然规律。《孤独之旅》引起的是整个少年群体对自我力量与自我抗争的共鸣。小说的价值不在于追究困境的缘由,而是重建少年对于困境的认知以及认可它对成长、对命运的价值和意义。
在教学中引发学生对人物的共鸣与小说用文字激发读者同情是相辅相成的关系。小说用现实苦难冲击少年的心理,对少年的成长起着促进和磨练的作用。教学也应揭露人物应变苦难的心理过程,调动学生的情感体验,对处于困境的人保持悲悯,对处于困境中的自己有所体察,引起学生主动诉说成长问题、暴露问题的冲动。再将情感体验转化为生命思考,让学生认识到个人面对庞大的自然与社会可以展现出主体性,突破在强大面前“无意义抗争”的悲观想法,认识自我力量具有“潜在价值”,教学生正确看待成长困境和自我力量。
(二)困境认知:理解少年生存困境
小说展现了少年对于困境的认知转变,这将持久地影响杜小康去应对成长困境,少年对困境的认知得以从感知其“绝对”变成理性认知其“相对”。
小说中的少年在家道中落后经历着不断失去的过程,失去家庭财产、受教育的权利、友伴,来到芦苇荡后,他面临着象征家业希望的鸭子也将失去的危机,难以冲破自然的重重阻碍。他以为自己无法找回鸭群了,索性由身体支配着大脑,躺在芦苇叶上休息。这时他已主动放弃寻找鸭群,以为这又是一次以失去为结果的、无法迈出的困境。谁知接受现实般的放弃却有意外的惊喜,鸭群主动围了上来,这是杜小康家道中落后第一次体验到失而复得。當他以为自己陷入的是无法改变的、绝对的困境,现实却让他看到了困境是可以改变的。由此他更新了对困境的认知,对于失学、父亲失业等困境也产生了新的看法,不再以绝望的心情看待自身遭遇的苦难,而是拥有了将逆境转化为顺境的勇气。之后不管他再次失去鸭子也好、失业也好,他的整个人生观念发生了变化,行为也会随之变化。少年成长正是一个不断建立、更新认知,接纳新事物的阶段,小说真实地反映少年对困境认识的局限:容易陷入到困境之中,缺乏应对能力。小说以杜小康的经历帮助少年理解生存困境:困境是相对的,少年可以通过自身的力量去转变自己的处境,只要有过一次转变困境的经历,少年就能够建立起对困境的积极反应,更好地去应对成长中遇到的一个个困境。“青少年看问题容易片面化和表面化,这是其年龄阶段的一个特点,是正常的现象。”[11]小说涉及的困境认知变化对解决少年如何看待困境、如何看待自我发展具有现实意义。
在教学时,教师可以借助文本引导学生正确认识困境,熟记度过成长困境的情感体验。学生对事物的认知往往是绝对的,缺乏辩证看待事物的能力。面对成长中的各类问题也是如此,容易夸大事件的严重程度,以为自己陷入到绝境当中,这就是对困境的一种绝对性的认知。比如一次月考没考好就陷入绝境,认为自己再也没办法回到曾经的排名,继而引发对考试、学习的恐慌心理。妥善解决好一次成长困难能够培养少年自主解决成长问题的能力,教师可以在其中充当引路人的角色,帮助学生认识到现状可以转化的可能,至少让少年不再陷入被动的、无助的状态当中,给予其能力的认可与鼓舞。但不能代替学生,要让学生尝试独立完成困境的转化,否则学生依然未能形成对自我能力的认知,对困境的认识没有上升到对自我发展的认识。
(三)自我认知:寻找少年心理定位
认识到困境的相对性后少年应对自身的心理定位也有所认知。小说中人物被迫与自己所处的社会群体相隔离,从而产生痛苦的孤独感,同时孤独也形成了人物内心世界的安宁,消解人对外在的部分依赖,让人更专注于审视个体力量。孤独是曹文轩着力刻画的一种成长感受。“孤独可以给人以空间,让人更好的思索这个世界以及人与人、人与世界、人与自身之间的关系,深刻审视自己的内心世界,从而不断完善自我,最终在孤独中完善美丽人格。”[12]小说中当杜小康在同伴中失去影响力,他内心领略到了“从未如此深切的孤独”,这只是他第一次体察到自我定位存在偏差。到了芦苇荡,对比之下才发现自己能够依赖的客体更少,孤独的感受更深,同时他也就越接近对自身力量的认识。小说中每当杜小康感到孤独,他会陷入到回忆中哇哇大哭,这是主体缺乏独立能力时依靠回忆找依赖感缓解孤独的表现。找到鸭子后,杜小康唤不到父亲,他悠闲地咀嚼芦苇,慢慢等待。这是小说中他唯一一次独处的经历,也是一次战胜孤独的经历,此时他并不迫切地要依赖父亲,而是能够自处,想到母亲和油麻地的同伴,他不再哭泣,而是理性地回顾自己的心路历程,不奢求得到他人的关爱和理解,自己能够给予自己足够的肯定和认同。小说将少年置于外部空间与心理空间双重孤独的境地中,表现孤独对于成长的积极一面:孤独是自我认识的契机,承受孤独能促使人在孤独的环境中进行冷静的思考,寻找心理定位。这对于帮助少年加深自我认同,依靠自身的力量走入社会具有现实意义。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孤独,青少年在成长阶段所表现的孤独感是自我意识发展的一种表现。这一阶段的少年不再完全需要依赖成人,会保留自己的一部分生活经历与感受,不会完全表露内心的想法,开始部分地压抑自己的内心感受。但此时他们又没有完全拥有独立解决成长问题的能力,当需求得不到满足、问题得不到解决会产生孤独感。正如养鸭数日的杜小康想起家乡还是会感到孤独。对于成长道路中不可避免的孤独,教师可以引导学生学会在孤独中自处,将这种精神感受转化为精神思考,认识孤独积极的一面。在感到孤独、无助的时刻与自我对话,可以用文字倾诉的方式记录内心想法,主动直面自己内心真正的需求,重新思索困扰自己的成长问题,找到心理定位。
成长是儿童文学也是少年文学的核心表述内容,《孤独之旅》正以“成长”为主题,刻画少年的阶段性成长的心理,充实了儿童文学领域中“成长”母题的研究,也为解决现实生活中少年的成长困境提供了心理教育。小说在叙事时间上拉长对苦难的叙述,以此细致刻画人物的心理变化。在叙事语言上以诗意的语言奠定明亮的基調,指向少年未来发展的光明。悠远广阔的自然既让人物处于隔绝的孤独状态中,又给予了人物思考当下与命运的外部空间,最终人物找到与自然抗争的勇气,也获得了与孤独自处的安宁。小说以线性结构和多元视角展开情节叙述,少年与鸭群、少年与成人的发展实现对照,突出少年视角下面对困境的独特心理。小说中成长主题的彰显体现在少年成长意识的确立,杜小康的成长是一个清晰认识自身处境、自觉发挥主体的过程,其个性化的成长经历对于当今初中生的心理教育就在于如何看待成长的困境以及如何在抗争和承受孤独中寻找心理定位。《孤独之旅》符合少年阅读特征和审美特征的叙事艺术、基于“儿童本位观”理念刻画少年成长的真实心理、在悲悯情怀下发挥小说的教育价值,这正是小说的人文精神所在,也是小说进入中学教材发挥育人功能的目的所在。初中生和中学教师应通过不断研读将该篇小说转化为成长中的重要精神养分,发挥课文的育人功能,感受儿童文学浸润心灵的力量。
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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