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沙漠
2024-05-13蔡贝拉
蔡贝拉
一片沙漠的亮相,需要多少年?
灰蒙蒙的苍穹之下,黄沙一望无垠。一座座沙丘起伏如浪,天地寥廓。此刻,我在鸣沙山。
对于沙漠,我总是不屑的。入眼皆黄沙,醒目的只有游人橘红的鞋套和连绵的脚印。也是,干瘪乏味的荒漠何能比拟温柔多情的江南水乡?
我把手插入沙子里,捧起一把沙子。看沙子在我指縫间漏下,遁回沙地,无声无息,耳畔却隆隆作响。邈远又清晰的声音,诉说着那几乎被风沙掩埋的故事——
一万年前,此地为湖。水草丰美,先人安居或迁徙。他们崇拜自然与甘霖,敬仰生殖与神明。
物候无常,降水渐稀。湖沼失去水的补给,退化为盐地,或销匿在时间的沙尘里。这里萧条而神秘。游牧民族发展壮大,频频南侵。
两千年前,漫天黄沙里,一个身影愈行愈明。他身着粗布宽袍,手拄使节杖,随行驼铃叮叮。这里渐渐有了笑语与乐音,途经者喃喃而欣喜,曰之“凿空”。
两百年前,一帮人推车而至,笑得狰狞。我目睹一批同胞被蒙上眼、塞进布袋、扔上车。车辙深深,黄沙漫漫,他们再也没有回来。
我伏在骆驼的背上,听着风沙的喁喁私语。骆驼想必已听过无数倾诉,否则它怎会有如此漆黑祥和的双眸、如此从容稳健的步伐?它一定见证了无数次蒸发与降水的悲欢离合,见证了一寸寸光阴缓缓淌过,咀嚼过人们的欢声笑语,再将其埋入地底,等待下一次日落。
它一定见证了每一粒沙子的亮相。
“每一粒沙的亮相,都是天地的杰作。”课本告诉我,只有经过熔融、沉积或变质,原有物质才能成岩。而在此地,只有经过日月的吐纳与狂风的磨蚀,才能打磨出一粒细沙。
有一天它被风吹扬,加入一座小沙堆,日拱一卒,造就移动沙丘的亮相。喟然而叹,我惊异于自然的伟力,钦服于日月的耐力。我坐在沙堆上,任风撩乱我的头发,细听驼铃声声,漫想时光之外。鸣沙山立了千年,因沙不倒;鸣了万载,缘风不息。它是一个妙境,冷漠又释然。
良久,我在呼呼的风中恍若听到一种隐秘的浅吟低唱:
“好——久——不——见——”
我有些错愕。眼前几粒沙在舞动,它们笑着招手:“你我本同源,连同月牙泉。”薄暮的夕阳穿透云层,为一泓静卧的月牙泉轻轻笼上橘红色的面纱。远远地,我望见湖面泛起波澜。有一眼泉,在沙漠间,如盈盈笑眼。
我想,或许输来的水汽,一部分来自我的江南故乡。天地间物质的循环,源自亿万年前的爆炸,赓续于天地间、海陆间、沙与人间。我们与沙,有着共同的祖先。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扑棱棱——”一点飞鸿影下。风又起,牵起我的衣袖。我嗅到了远古时分一棵树的水汽。残阳如血,沙漠遍地金黄。时间的影子摇曳,如千年前那样。
以为是我观赏沙漠的亮相,却原来是沙漠审视我的亮相。
以为是亮相,其实是重逢。这是一场千万年前就预谋好的重逢。
指导教师:林慧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