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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柯:驰骋在丝绸古道上的骑手

2024-05-07常瑰

《学习方法报》写作·高一 2024年47期
关键词:红柯奎屯老婆子

常瑰

红柯(1962—2018),原名杨宏科,陕西省著名作家,原陕西省作协副主席。先后获得首届冯牧文学奖、第二届鲁迅文学奖、第九届庄重文文学奖、首届中国小说学会长篇小说奖等多项文学奖项。红柯以西部题材和风格的文学作品见长,作品有“天山系列”短篇小说集《美丽奴羊》,中短篇小说集《跃马天山》《金色的阿尔泰》《黄金草原》《太阳发芽》等,长篇小说《西去的骑手》《大河》《乌尔禾》等,散文集《手指间的大河》等。

破冰人

红柯

春天一到,从天山里蹿出一条冰冷的大河。牧人的羊群全被冻死了,马大声咳嗽喘不过气,开天辟地以来谁也没见过这么暴烈的河,河里翻滚的不是浪花,是大块大块的冰,硬得跟铁块一样,前呼后拥,轰隆隆铺天盖地响着一个可怕的名字,“奎屯①奎屯”。奎屯这个词儿是人们失魂落魄喊出来的。人们躲在地窝子里不敢动,这个恐怖的词传遍大地。

牧人和他们的牲畜,一年四季从冬牧场到春牧场到夏牧场不停地转场,暴风雪都挡不住他们,他们把一次次灾难和灾难后的喜悦看成一种信仰。他们信这个,雪也信这个。当那条凶猛寒冷的奎屯河吼叫着扑过来的时候,雪静静躺在地上,动都不动,河流扫荡过的地方白雪变烂泥,冰碴正乱七八糟扎在泥里还没有化开。雪遭到了灭顶之灾。

外边呜呜响起风。这些天一直没刮风。老婆子的身体好像硬了,拉长了一大截,她听半天,那确实是风。风从准噶尔大地刮过来,风从高高的天空刮过来,风往山里刮,风顺着河谷一下子冲了进去。

“风把我的话带走啦,就带一句话,带声平安就行啦,我老婆子只让你带这么一句。”

风确实把她的话带到山里。狂风呼啸,疾行数百公里,在天山腹地、大河的源头,她的儿子和另外五个人腰扎粗绳,手持十字镐,轻手轻脚走在河面上。河面就像扇大玻璃,冰层是透明的。在冰层下边水流湍急,两岸的山崖峭壁像拔着白雪的大汉,那些粗绳就攥在它们手里,河面上的破冰人就像一群猎犬。群山带着猎犬巡查河道。

老婆子看见那亮晃晃的冰玻璃,老婆子小声说:“冰啊冰啊,是我儿子的长命灯啊,你要亮下去,你一定要亮下去。”

冰玻璃一直亮着。她看不清儿子的面孔。

那六个人穿着皮大衣戴着皮帽子,脸上一个风雪镜,就像蓝色的外星人,十字镐一闪一闪跟神秘的新式武器一样。野兽吓得不敢动,藏在雪下边轻轻地喘气。

河道静悄悄的。风吹不到山里,可风能吹到河道里。河谷就像山的喉咙,一呼一吸就把河道弄干净了。雪落满山谷,河道没有雪,雪堆在岸上。六个壮汉踩着坚冰。冰层再厚再坚硬,冰层也是玻璃,他们走在玻璃上。玻璃上的亮光呆滞起来,破冰人奔到岸上,贴着石壁摸索前进。在亮光消失的地方,冰层嘎嘎响起来。破冰人捂上耳朵。大河山崩地裂般怒吼着从冰层底下冲出来,长长地出着气,破碎的冰块一块叠一块,河流的冲力在搬运它们,很快就把它们垒成一座山。

破冰人变成真正的猎犬,嘴里发出恶狠狠的呜呜声,一起奔向冰山。他们挥舞着十字镐疯狂地冲击着,必须在冰山冻实之前把它们捣开。

那个力大无比的壮汉举起一个大冰块,奋力一扔,冰块栽进冰窟窿,喷起高高的水柱。整个冰山塌落到激流里,浮冰扑到岸上,又落下来,严寒很快把河面封住,留下许多节疤。

破冰人从岸边的岩石底下爬出来,继续赶路。

院子里全是雪,她铲菜窖上的雪。有人敲门,她身子震一下,天刚亮,天空全是雪光。老婆子突然感到有点吃力,她走过去,轻轻拉开门。门口站着破冰队的人,老婆子说:“你小声点。”那人说:“勇敢的老太太老大妈,我们都知道你是勇敢的人。”

“别说了,我知道了。”

“我们六个人,只回来两个。”那人就哭了。

老婆子踢他一脚:“还是条汉子呢,哭什么哭!”

老婆子望着荒原那边的群山,望着静静的冰河,老婆子眼窝里的鹰一下子飞走了,再也看不到那炯炯的神光了,那眼睛一下子成了灰蒙蒙的麻雀眼睛。

她眼睛里没有鹰了,可她眼睛里有灰麻雀,那只灰麻雀啾啾啾叫起来,她赶紧闭上眼睛,可她闭不住那啾啾声。她脸上终于出现两粒带上腥味的泪,她捏在手里,她小心地说:“这么丑的泪,也好意思流出来。”眼睛不再流泪,眼睛也就空旷了。

第三天,家家户户的门打开了,人们走到河岸上。没有人说话,全是呼吸声,全是虔诚的凝望,望着遥远的山口。山口发出惊天动地的轰隆声,冰山呼啸着顺河而下……大漠辽阔,冰雪的洪流越来越猛,在太阳底下闪闪发亮。

男人们脸膛涌起血光。女人像在说梦话:

破冰人的马。

破冰人的马。

(有删改)

注:①奎屯:蒙古语,寒冷的意思。

【读美文·话写作】

在小说里,老婆子这个人物形象具有丰富性。她是一个老人,意味着她从古而来,象征着古老的草原文明;她是一个母亲,象征她是大地之母,代表着生命的开始和延续;同时在她身上紧密关联着其他两个身份,她是破冰人的母亲,同时又是被保护的一员,这意味着在她身上可以反映出更多的人物镜像。

在文中,对她的描写主要集中在两个地方,一个是破冰人离开家,正式开始破冰之前;一个是破冰队的人回来后。

儿子走后的老婆子一个人在家,呼啸的风象征她此刻凌乱的内心,硬而拉长的身体,说明她此刻的紧张,最后让风带句平安的语言描写,体现出此刻她的内心是多么焦灼忧虑。希望冰玻璃一直照亮儿子,做儿子的長命灯,希望儿子平安,更是一个母亲最质朴的想法。

当破冰队的人回来之后,一句“小点声”,是一个母亲害怕听到坏消息,一句“别说了”,是一个母亲不愿面对,一句“哭什么哭”,是一个母亲的故作坚强。

母亲眼中的鹰飞走了,成了灰蒙蒙的麻雀眼睛。这个眼神刻画,我们感觉到了母亲失去儿子的悲痛,内心的崩溃。她难过地流出了眼泪,但她把那泪捏碎,仿佛是要把她的脆弱捏碎,勇敢的母亲是在告诉自己要坚强起来,“这么丑的泪,也好意思流出来”。为什么泪是丑的?其实她不是说泪丑,而是说自己哭是一种丑态,为什么一个正常的情感宣泄会被当作一种丑?因为她想起了儿子的勇敢,与儿子的勇敢相比,此刻的自己真是太不勇敢了。她希望自己像儿子一样勇敢。眼睛不再流泪,她的眼睛空旷了,说明她此刻放下了悲伤,内心澄明了,她要像儿子一样坚强地面对生活的苦难,这就是草原人的精神。

在对老婆子的心理分析过程中,我们发现,梳理人物的心理变化,要紧紧抓住作者刻画人物的细节,每一个动作、神态、每一句语言都能成为我们解读人物心理变化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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