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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砂女》中的空间伦理研究

2024-05-07牛嘉茜

名家名作 2024年4期
关键词:困境伦理个体

[摘要] 《砂女》是日本作家安部公房的代表性作品,主要讲述了一名普通中学教员为了探寻能以自己名字命名的昆虫品种,被困于砂村不得逃脱的故事。在空间研究的浪潮下,试图从空间伦理的角度剖析《砂女》,在社会空间中探究生存伦理,在自然空间中探索自由伦理,在封闭空间中研究伦理的张力与对抗,以期在不同空间中寻求个体的伦理意识和空间现实。

[关  键  词] 安部公房;《砂女》;空间伦理

安部公房(1924—1993)是日本战后文学的代表人物之一。他的文学作品大多着眼于现代都市和都市人的生存状态,并对现代社会进行批判。《砂女》是其代表性作品之一,该小说曾获得日本读卖文学奖和法国最佳外国文学奖。小说呈现了一个独特的空间构造——砂穴,通过砂穴映射现实社会中存在的问题以及人性的复杂。从“人性”的角度观照空间理论,构建面向人类生活世界、个体感觉及道德认知的空间,即“空间伦理学”。本文试图从社会空间、自然空间和封闭空间的角度探究文本的伦理困境、伦理冲突和伦理张力。

一、社会空间:生存伦理的困境

挪威城市建筑学家诺伯舒兹(Christian Noeberg-Schulz)认为,“人之对空间感兴趣,其根源在于存在。它是由于人抓住了在环境中生活的关系”①。空间作为人类生活世界的场域,承载着人的交往、劳作、迁徙、居住等多种活动,个体在空间中基于生存需求与他人建立联系。在社会空间中,存在着两种根本性的伦理困境,即生存性伦理困境和存在性伦理困境。

(一)砂穴——生存性伦理困境

小说中,砂穴位于海边,是一个被沙子常年侵蚀的村落。这种恶劣的自然环境使村民们的生活变得异常艰难,他们必须不断地挖沙,以防止风沙侵袭自己的家园,但这种劳动是徒劳的,因为沙漠的侵袭是不可避免的。这种无法改变现状的无力感,构成了砂村居民生存性伦理困境的一部分。

在沙穴世界,生活资源十分有限,村民们为了生存,不得不进行繁重的体力劳动,挖沙、卖沙成为他们唯一的生计。然而,这种劳动不仅辛苦,而且收入微薄,难以维持基本的生存需求。同时,沙村的居民还必须面对各种自然灾害的威胁,如沙尘暴、沙崩等,这些自然灾害规律地侵蚀着他们的生存空间,威胁着他们的生命安全,使他们不得不每天重复着清沙活动。砂女作为砂村的一位寡妇,更是无力承担如此繁重的劳动,所以仁木的到来意味着她可以更好地维持生存空间,同时分担她的工作。砂穴下的居民是为村委会服务的,他们待在砂穴下面,只有不断地挖沙,才能获取相应的生活必需品的补给,包括食物、干净的饮用水,还有一些娱乐设备等。仁木为了逃离这个非人之境,做出了许多违背自己伦理道德的行为,如欺骗、偷窃等,身体的束缚使他深刻体验到了生存的挑战和自由的宝贵。当肉体不再自由,生存困境直观外化甚至危及生命的时候,重复的逃离就显得意义非凡。

砂穴中的生存困境不仅是外来者的,还是原著居民的。对于砂村的居民来说,他们违背法律私自囚禁自由公民,同时他们的生存困境也反映了都市和乡村之间难以调和的矛盾冲突;对于外来者仁木来说,砂村束缚了他的自由,同时也囚禁了他的伦理道德。

(二)城市——存在性伦理困境

城市作为《砂女》中的一种社会空间,与砂穴形成鲜明的对比。在工业化的进程中,城市开始变得冷漠、疏离,阶层分化严重。文学伦理学专家聂珍钊指出:“几乎所有伦理问题的产生都同伦理身份相关。”②个体通过社会关系网塑造不同的身份、扮演不同的角色,承担相应的伦理责任。

在作品中,主人公的社会身份是教师。他代表了现代社会中的工作者,被学校和社会制度所束缚。人们在社会空间中失去了与自然的联系,被高楼大厦和繁忙的街道所包围,失去了自由和个性,对自我产生怀疑。在交往中,人们秉持着利己主义的价值观,这种异化和疏离导致人与人之间的隔阂。工作场所是人与人交流和施展自我价值的场域,应当体现对人的关怀和尊重。作品中塑造的社会空间缺乏人伦情怀,这成了主人公逃离都市的一个重要因素。另外,主人公的家庭身份是丈夫。家作为隐私空间,是个体情感的承载地,同时也塑造了个体的价值观。《砂女》中仁木与妻子的关系形同虚设,两年多的婚姻生活被重复的拉锯战充斥着,彼此之间缺乏理解和沟通。这种夫妻关系使家庭空间成为一个缺乏情感支撑的场所,同时也加剧了仁木对都市生活的厌烦感和疏离感,这也是促成他逃离都市的又一重要因素。

社会的規范和压力要求仁木遵循特定的行为模式,而这些行为模式与他的价值观和欲望存在巨大的冲突。面对工作压力、人际关系、精神空虚等问题,仁木在城市空间开始对自己的身份和价值产生迷茫,这种迷茫和不安使他在城市中更加感到困惑和孤独。

二、自然空间:自由伦理的探索

随着科技的发展和城市化进程的加快,个体的生活节奏也越来越快,这使得人们在精神和生理上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因此对自然空间的渴望就愈发强烈。小说主人公逃离都市来到大自然,即源于这种冲动。然而结果是“男人”被困于砂穴这个特殊的空间中。这一空间具有双重性:一方面,它是主人公试图逃离的物理囚笼,代表着束缚和限制;另一方面,它是仁木内心世界的反映,象征着心灵的困境和寻求自由的渴望。

(一)自然空间的探索

城市空间与自然空间存在着明显的对立。相对于城市空间,自然空间广阔无垠,人们可以在其中自由活动,感受空间的无限延展,激发个体的审美情感。《砂女》正是通过描述个体在城市的苦闷来凸显自然空间的重要性。

广阔的自然空间让深居其中的人能体验到大自然的魅力。而作者塑造的“砂穴”这个独特的自然空间打破了人的认知。主人公在休息日来到海边的沙丘之地,一方面是为了寻找昆虫,另一方面也是想短暂地逃离生活的压力和城市的喧嚣。现代都市呈现为混凝土式的冰冷,让深居其中的人感到麻木、冷漠,难以找到归属感。这也加剧了人们对自然空间的渴望,不仅仅是对外部环境的向往,更是对内心世界的追求。仁木希望通过与自然的亲近,找到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定位和价值,实现内心的平静和自由。寻找昆虫是仁木与大自然亲近的一种方式,在这个过程中,他被当地居民骗进了一个地下迷宫般的砂穴世界,这个世界与现实世界截然不同,是一个荒芜、孤独、不断变化的地方,沙子的流动性和不可捉摸性使得一切都处在变化之中。从宏观角度看,沙子的变动性与城市的稳固性形成鲜明对比,但对主人公而言,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高度工业化和城市化的社会中,砂穴成了仁木逃离这种异化现实的避风港,让他体验到了大自然和人类之间最原始和真实的关系。

(二)自然本性的释放

人的自然本性即人的生物性,生物性是人類生存和发展的基础,它决定了人类的身心健康,也影响着人类的社会和文化行为。《砂女》揭示了个体在极端环境下的自然本性和自然欲望。

在现代文明社会中,人的生存本能表现为对职业、家庭、社会地位等的追求,这些都是人类为了满足自身及家庭的社会需求。然而,个体还存在一些自然欲望,人们的自然本性由于空间的局限而被压制,难以得到有效释放,城市如同“围城”,在容纳身体的同时,也困住了灵魂。都市的日常生活是灰色的,人们自我厌恶、谨小慎微,与身边人的关系是疏离的。在物的挤压之下,想要逃离而又无可逃离,渴望自我、渴望个性化空间而又惧怕孤独,诸如此类的两难境地,日益构成个体的精神苦闷。砂穴作为自然空间,承载着个体的自然欲望。首先,在艰苦的环境中,个体为了生存会展现出强烈的生存本能,包括对食物和水源的争夺,以及为了适应恶劣环境而进行的各种尝试。由于沙漠缺水,仁木经常因为饮用水补给不足而与砂女产生肢体冲突。由此可见,在食物稀缺的情况下,人类可能会表现出争夺资源的行为。其次,在极端环境下,人物的善恶本性得以暴露,主人公在与砂女的互动中,既表现出善意,也会为了自己的生存而做出残忍的行为。在砂穴中,仁木得到了女人的关爱和照顾,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城市带给他的空虚和冷漠。

在砂穴中,尽管初始仁木是出于无奈和惶恐,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开始逐渐被这个与世隔绝、由自然元素构成的空间所吸引。砂穴之家的简朴、原始和与大自然的紧密联系,让他体验到了久违的宁静与和谐。

三、封闭空间:伦理的张力与对抗

封闭空间的设定,潜藏着被动性的束缚,从而激发了个体的主动逃离。无论是城市还是砂穴,仁木都在经历内心的挣扎和矛盾,一方面是想要逃离的欲望,另一方面是责任的束缚。通过对比城市空间和砂穴空间,作者揭示了现代社会中存在的种种难以调和的矛盾和冲突。同时,不断逃离的过程也体现了安部公房一贯的创作主题,即不愿被外部世界埋没自我的主体性,努力打破原有共同体的束缚,勇敢地探索自我存在的意义和人生存的方式。

(一)封闭空间的隐喻性

在《砂女》中,作者设定了两个具有隐喻性的封闭空间:一个是束缚个体灵魂的城市空间,一个是限制行动自由的砂穴空间。物理空间的封闭性使得个体无法自由地移动和探索外部世界,只能在这个封闭的空间中生存;心理空间的封闭性是由于个体对城市生活的厌倦和对人际关系的迷茫造成的,是一种抽象的概念,它表达了个体内心深处的感受和想法以及对外部世界的认知和态度。

在某种程度上,城市和砂穴都有其封闭的一面,人们的交往和互动在其中受到严格的限制。现代性的都市表现为科层制和专业化,区域的交集性被吞噬,受限于阶级分化,个体很难在空间中实现跨阶层的交流,这种隔阂导致个体在空间内感到孤独、无助和绝望。在家庭中,同样面临着难以调和的现代性矛盾,夫妻之间缺乏交流和沟通,家庭凝聚力的丧失使个体对空间的归属感产生怀疑。主人公难以忍受现代都市中人与人之间的对立和排斥,以及人们只专注于自己的行为,产生了迷茫、无助的情绪,社会学家将这种现象称为“都市疏离症”。砂穴空间的封闭性,既限制了人们的行动自由,也限制了主人公与外部世界的联系。仁木在这个封闭空间内不断地寻找出口,但始终无法逃脱。在城市空间,他始终有意识地主动逃离,而在砂穴中,他因为受到人身自由的约束而进行着激烈的反抗,属于被动性的逃离。

随着逃离的不断深入,主人公对“砂”的认识逐渐立体化,对世界的本质也有了更加清醒的认识。他发现在经济存在、社会规则、集体价值观等方面,砂穴空间与外部世界在本质上没有任何差别,砂穴只是简单化、极端化的外部世界的投影。这种认识让主人公意识到,人已经无处可逃,只能直面生存危机。因此,他发明了蓄水装置,改变了客观生存环境,认识到只有努力创造新的生存空间才能实现自我超越。

(二)封闭空间的伦理抗争

通过对不同封闭空间的塑造,安部公房突出个体对封闭空间的绝望与无奈,以及主动逃离的欲望和诉求。《砂女》中的社会空间和自然空间,是完全对立的两大空间形态,表面上看是城市与乡村、进步与落后的差异,但究其根本,生存问题都是其最基本的伦理关系问题。

在现实空间,仁木的伦理困境主要体现为责任和自由的冲突;而在砂穴中,他的伦理困境是摆脱人身自由的束缚与实现自我价值的冲突。这些冲突是由生存环境的荒诞和自身存在的虚无构成的:生存环境的压抑和人际关系的疏离造成都市的荒诞,而砂穴的荒诞是由恶劣的生存环境和毫无意义的挖沙活动造成的。主人公在困境中寻求自我存在的价值:重复和无意义共同构成了居住环境的基调,无论是在城市还是沙穴,都最大化地呈现出伦理的冲突与对抗。城市带给人们心灵的压抑,沙丘使人们失去人身自由,其共性是欲望与逃离的双重紧张关系,这种生存状态直接隐喻了现实社会中人与人、人与社会之间的紧张关系。在封闭空间中,人与人之间的交流与接触更加直观,这种情形会放大个体的缺陷。因为外在压力的存在,封闭空间中的个体情绪化倾向比较严重,所以封闭空间中的个体对自由伦理的探索往往更加迫切。“逃离”体现了主人公对自我存在的探索和思考,他通过“逃离”这一行为,试图摆脱现有社会秩序的束缚,寻求自我存在的意义。在砂穴中,主人公经历了从恐惧、迷茫到逐渐适应,甚至发明了蓄水装置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他不断挑战自我,努力创造新的生存空间,最终他选择回归沙穴,这标志着他已经超越了原有的恐惧和束缚,找到了自我存在的价值和生存的意义。

由此可见,封闭空间内的伦理抗争除了用来缓解现代都市下人与人之间的紧张关系,也可以作为超越自己、跳出舒适圈的有效途径。当封闭空间不再完全封闭,现实生存空间的本质也就凸显,即它的双重性:安居与禁闭。

四、结束语

本文从社会空间、自然空间和封闭空间三个方面探究了《砂女》中的主人公在不同空间中面临的伦理困境:即责任与自由,同时在一定程度上揭示了现实生存空间的本质,即它的双重性:安居与禁闭。在现代性的背景下,这种探索告诉我们,真正的自由不是简单地逃避和追求物质上的满足,而是寻找自我存在的价值以及心灵的解放。

参考文献:

[1][日]安部公房.砂女[M].于荣胜,译.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

[2]吴红涛. 大卫·哈维与空间伦理研究[M]. 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20.

[3]李莹. 安部公房小说中人物的精神困境探究[D].天津:天津师范大学,2022.

[4]王涛. 寻找存在的地图[D].湘潭:湘潭大学,2005.

作者简介:

牛嘉茜(1999—),女,汉族,山西长治人,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

作者单位:山西师范大学

注释:

① [挪威]诺伯格·舒尔兹:《存在·空间·建筑》,尹培桐译,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1990,第1页。

②聂珍钊:《文学伦理学批评:基本理论与术语》,《外国文学研究》2010年第1期,第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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