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征主义维度下雪莱诗歌《西风颂》的意象建构及美学精神*
2024-05-03高常秋月
高常秋月
(晋中学院 外语系,山西 晋中 030619)
意象是主观意识下抽象概念的客观现实载体。同样的思想可通过不同的意象进行表达,同理,相同的意象也可成为不同的意识载体。浪漫主义诗人雪莱以西风为意象载体,通过细致入微的观察、敏锐的觉知以及宽广情怀的寄托创作了经典传世作品《西风颂》。《西风颂》全篇围绕“西风”这一意象主角,穿插了颜色、空间以及形态等方面的意象建构,生动地传递了人物精神、人文信念和浪漫情怀。《西风颂》的意象建构与美学精神立足于鞭辟入里的生动象征,这也为象征主义维度下对其进行进一步的解构提供了坚实的理论基础与广阔的实践探索空间,据此本文将深入探讨象征主义维度下雪莱诗歌《西风颂》的意象建构及美学精神。
一、《西风颂》化虚为实的意象建构
雪莱在《西风颂》中的意象建构化虚为实,将“西风”这一自然界中本身相对单调的环境气候现象与层次丰富的颜色、空间以及形态相融合,建构了立体的意象结构。
(一)具有意义指向的颜色意象
西风本身是透明无色的,但雪莱在意象建构中结合环境特点通过颜色象征使其化虚为实。雪莱在《西风颂》第一节开篇中即将西风定义为“狂野的”,并为之配置了枯叶的搭配[1]。枯叶作为生命力不断流逝的植物,在西风不同程度的“摧残”下有不同层次的颜色,雪莱仅在描述枯叶时即调用了黄、黑、棕红等深浅不一的颜色名词,使西风扫枯叶的画面跃然纸上、栩栩如生。西风意象下实物的不同颜色层次描写首先具有具体化的作用,这也是象征主义的旨归所在。枯叶多见于深秋季节,是丰收过后一年落幕的象征。西风中的枯叶奠定了萧瑟的环境基调,使西风的意象特点指向更加清晰,摆脱单纯的方位风向表征,进而为进一步的情节拓展与想象留下空间。其次,丰富的颜色层次描写也有助于提升作品的生动度与形象性。西风本身存在于立体空间中而不是平面的,通过西风中包裹的枯叶的颜色意象,读者对诗歌中着力呈现的感受更容易产生同理与共鸣。此外,西风中枯叶的颜色描写还有为后文铺垫以及形成对比的锚点作用。在后续描写至东风等意象时,西风的形象特点也随之愈加鲜明,这使诗歌循序渐进层层递进,更有利于读者的理解接受[2]。
在暗色调的枯叶颜色描写将西风萧瑟的形象特征化虚为实后,嫩色的东风进一步烘托了西风的气场。在方位特征上,“东”与“西”相对,尽管《西风颂》的意象建构并不停留于简单的平面位置对抗,但东风的出现进一步暗示了西风的归宿、明确了西风的定位。与西风中枯叶的暗色颓然相对,东风的颜色表征更加鲜嫩,雪莱以青色等描述形容东风,将生机与希望直观地铺陈在作者眼前。由此,西风的萧瑟也并不尽是无情与落幕,其背后反而代表着一种变革精神,强调不破不立,清扫旧物,吹开新天地,带给世界全新的生机与活力。
(二)体现多重意蕴的空间意象
雪莱在《西风颂》中还通过纵向的空间转换拓宽了西风的场域。尤其在《西风颂》的第二节中,诗歌的叙述视角从地平线转向广袤的苍穹天空,在空间意象中,一方面可从动态性的视角展开意象解读。天空包括云朵、雷电等自然意象,此类意象在西风的裹挟下具有了动态性的特点[3]。西风形成的气流扰动天际,云朵飞舞在远处仿佛摇摇欲坠,夹杂着雷电使空间瞬息万变。同时,空间意象中的流云、雷电等动态物象较于仅以颜色表形的枯叶等更为抽象,现实中也难以触及,西风的影响力与辐射面由此进一步拓宽,这也暗示了西风象征的是一种整体社会风气与气氛而非个例。其次,流云、雷电等空间意象的结合使《西风颂》诗歌创作中的通感更加生动,雷电所暗含的声音、将至的大雨所预示的潮湿等都有效激活了读者的听觉以及触觉,象征主义维度下西风意象所编织的大网得以逐渐笼罩天地、盘根错节。此外,除了可作为独立意象的流云、雷电等意象,西风席卷的天空整体所形成的倒扣状圆弧仿佛大幕,更添暮色。第二部分的空间动态描述进一步延伸了《西风颂》第一部分的意象象征,西风的形象在萧瑟之余更添压迫感,这也使后续的置之死地而后生更具有偶然中的必然性。
另一方面,可从虚拟性的视角展开意象解读。雪莱在《西风颂》第二部分所描述的云、雷电等意象不仅仅是自然意象,还有雷电之神的神化身份[4]。同时,雪莱在《西风颂》中还提到酒神女祭司等具有宗教神学意味的意象,此类意象虽并不具有真实客观的形体,但在当时的社会文化氛围中具有一定的认知共识,均是具有一定威慑力的意象代表。将西风与此类意象结合,更丰满了西风席卷下的阴暗压抑氛围,凸显了人类个体的弱小彷徨,也表现了对社会的无力感。此外,以虚拟性的宗教神学意象象征西风的猛烈,与《西风颂》化虚为实的意象建构并不矛盾,反而在某种程度上体现了雪莱对象征主义以及意象建构轻车熟路、艺高胆大的驾驭。此类具有普遍共识的意象除了在外观上完成了象征的“形似”任务,更进一步达成了象征心理暗示的“神似”使命。
(三)建构化虚为实的形态意象
西风对形态意象的塑造也是雪莱在《西风颂》意象建构下的一大妙笔。西风对形态的塑造主要落笔于《西风颂》第三节中原本静谧的蓝色地中海的惊骇。一方面,蓝色地中海在西风的卷席下被劈成两半,势如为西风开道。大海有海纳百川的意象象征,即海应该是包容的。同时,水也有以柔克刚的意象,而海水承载天地万物更是水到渠成。此处海水分开为西风开道在诗歌的意象氛围营造下具有一定的主动性,即大海不与西风直面冲突,而是包容忍让。这在某种程度上表明了西风的声名在外,更暗示了西风所象征的势力声势威力之大。
另一方面,海中的事物也被西风重新塑形。听闻西风的到来,海底的玉树琼枝为之惊恐、战栗。此处拟人的手法为海中的事物赋予了思想,而相较于主动开道的海水而言,海中事物的变化显得更加被动。同处一片海洋,玉树琼枝并非不能预感西风的到来,其惊恐万状、形态大变只因深刻了解自身无法与之抗衡,而所做的抵抗也是徒劳无功的无力,从而只能在害怕中接受。这也进一步从侧面说明了西风的席卷辐射面之广,以及在某种程度上对天地万物而言是公平的,并不因海中的岁月静好而例外。同时,相较于以柔克刚、由载体决定形状的海水而言,海中的玉树琼枝等事物本身有自己的固有形状,西风的到来对原有形状的冲击、摧毁、重塑所带来的颠覆性视觉景象正是西风意向建构化虚为实的体现。此外,通过西风席卷前后画面的整体形态对比,从精致的静谧美好到残破无状,西风掀起惊涛骇浪、所向披靡的意象更深入人心。至此,象征主义维度下西风的意向建构构成了由近及远、从虚到实的闭环。
二、《西风颂》寓实于虚的美学精神
相较于意象建构所用的化虚为实,雪莱在《西风颂》的美学精神传承上反其道而行之,巧妙地寓实于虚完成了象征主义维度下的创作闭环。
(一)喻于西风的人物精神
西风作为《西风颂》中的主角,其象征的是无形的人物精神。雪莱在《西风颂》中描述了西风的壮烈凶猛后,多次提到了愿意追随西风的步伐,且这种义无反顾的情感随着诗歌的推进不断递进升华。在第四节中,雪莱提及西风神力威猛至可以吹断岁月沉重的枷锁铁链而释放沉睡的灵魂。第五节中雪莱愿作西风的竖琴为其吟唱呐喊,与之融为一体更是直抒胸臆。无疑雪莱对西风的态度是正向的、褒义的,西风在雪莱的笔下被赋予了美感,甚至赢得了雪莱的追随。由此,西风的凶猛等传统意义上负面的描述与形象刻画的对象必然也是雪莱本身所不齿以及厌弃的,同理,西风所青睐或将迎来的新事物也是雪莱所向往的[5]。结合雪莱所处的社会历史环境以及经历背景来看,出身贵族的雪莱本身拘泥于固有社会秩序与等级的枷锁,直到身处漩涡中备受冲击才逐渐觉醒。“西风”摧毁的正是雪莱所不齿的旧势力,而后迎来的“春天”也正是雪莱所期待的。
正如《西风颂》中所表达的,西风与作者雪莱已然融为一体,西风的精神也是雪莱创作中所极力刻画的人物精神。一方面,西风勇往直前、所向披靡,这也是雪莱所追求向往的勇气。换言之,雪莱借歌颂西风鞭笞自己以及所处境地相似的人群,鼓起勇气走出舒适区、打破旧格局、走向新天地。另一方面,西风所象征的强者以及敢于直面强权的形象也是雪莱对自身的期待。在前进过程中会遇到阻碍,正如西风会面对大海、天空等同样强势的自然景象,但每战胜阻碍一次,西风也会随之更加猛烈强大,正如革命与改革浪潮中的人群,只有不走回头路,摒弃软弱性,才能在不断战胜自己中愈加强大、一往无前。
(二)喻于季节的人文信念
《西风颂》中的笔墨虽着眼于西风,但在诗歌的递进层次中也可窥见季节交替变换的背景。经典名句“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即体现了冬、春的不同景象。在西风的萧瑟背后同样隐含着破茧重生的希望。
一方面,象征主义维度下雪莱在《西风颂》中通过不同的季节表现了不同层次的美感。秋冬的美是即将重生的期待,是内秀隐晦的美。与之相对,即将到来的春天的美则是张扬勃发的美。不同的美各有千秋,正如秋冬的西风虽然猛烈带来的也并非都是毁灭。这与人本主义尊重包容以及众生平等的信念内核有较高的一致性。以积极的眼光挖掘社会不同群体的闪光点,而非以固定的等级划分以及统一的标准塑造机械式的人类,也正是象征主义维度下《西风颂》中具象的季节描写所指引的抽象的人文信念。
另一方面,象征主义维度下《西风颂》支撑季节中美学精神的还有逆境中坚定的人文信念。在人本主义的光辉下,当前所经受的困难都是迎接未来美好的磨炼,也因此眼前的灰暗也因可预见的边界与终点而变得可以忍耐。以季节交替、冬去终将春来这一客观自然景象对应穿越苦难的人文信念使得美学精神的传达更加直观生动[6]。
(三)喻于想象的浪漫情怀
雪莱在《西风颂》中还有大量的想象篇章。一方面,想象为抽象意识与具体象征意象之间搭建了桥梁,也使得雪莱的浪漫情怀更加具有层次与色彩。《西风中》所想象的宗教神明形象、西风的威力以及西风过后的景象,在现实主义的笔法下看似言过其实,但与象征主义维度下的浪漫情怀对应,正是洒脱不羁、海纳百川的写意。另一方面,想象结合诗歌的节律变得有章可循,也因此使相对抽象的浪漫情怀可触可及。《西风颂》全篇五节,每节均由十四行五音步诗构成,而每节的前十二行三行一旋回更增添了其韵律感,使其朗朗上口。由此,浪漫情怀得以在更广的范围、更多的受众中传递,美学精神延续水到渠成。
三、《西风颂》意象建构与美学精神的当代价值
象征主义维度下雪莱《西风颂》的创作在意象建构与美学精神的传承上可圈可点之处颇多,其在意象建构中所用的修辞对当代文学尤其是诗歌体裁的创作仍有启发借鉴意义,其美学精神中的西风与东风之映照与当代文学研究乃至世界观探索仍有深意。
(一)文学创作中的修辞借鉴价值
在当代文学创作中,《西风颂》的意象建构与美学精神的修辞手法仍历久弥新,不乏借鉴参考价值。首先,拟人手法是雪莱在《西风颂》中最为常见的修辞手法之一。拟人手法也是象征主义维度下常见的诗歌创作手法之一[7]。诗歌不同于传统意义上的叙事类文学作品,篇幅较短形式也更加灵活,更多采用短句以凸显韵律感与节奏感,因此对描述性的细节有一定的缩略性,整体表达上更加抽象。而拟人的手法能够最大程度弥补诗歌抽象性所提升的理解共鸣门槛,帮助读者更清晰直接地完成意象建构,进而承接作者的思想表达。《西风颂》中大量运用了拟人手法,如对雷电等赋予神化身份,进而借助赋予雷电的主观思想凸显西风的地位与影响。又如对海底的玉树琼枝赋予具有主观能动性的生灵才有的惊惧、恐慌等情感,使读者更身临其境般感受西风的压迫与威力。当代文学创作中,儿童文学等通俗读物可借鉴此类拟人手法提升生动形象性,诗歌等创作也可借鉴拟人的运用提升可读性。
其次,夸张手法也是《西风颂》意象建构以及美学精神领悟中余音绕梁之处。雪莱在西风的刻画中并未运用标准化的形式量化西风的等级、所带来的破坏等,而是通过夸张的手法凸显了西风的影响。这与《西风颂》的创作目标是一致的。雪莱在《西风颂》中所建构的西风意象目的在于抨击创作背景下陈旧压抑的社会秩序以及强调清扫沉疴的必要性和决心,通过夸张的手法凸显西风的破坏力以及重整秩序的威力更具有直观立体性,也为从读者阅读、理解、转化路径中的感受衰减留有了一定余地。
此外,雪莱在《西风颂》中所用的引喻更为精巧[8]。无论是以基督耶稣的死亡与复活比喻越冬的种子,抑或以牧羊人与羊群比喻神和人的关系,都可在《圣经》等传世巨作中找到对应的意象与典故。一方面,丰富的引喻透露了雪莱深厚的创作积累以及顺手拈来的旁征博引,对当代文学的沉淀颇有启发。文学创作应秉持长期主义,只有细致的观察与细心的积累方能厚积薄发,相反,急于求成或功利主义反而可能东施效颦。另一方面,雪莱在《西风颂》中的引喻也使得诗歌的内涵更加深远,被引援的典故意象本身即体现了宗教文化对人与自然关系的反思以及对自由平等的追求,这也是《西风颂》创作所肩负的历史社会使命与精神归宿。当代文学创作中,通过经典的引喻促进美学精神的投射,有助于提升作品的立体度与生动性。
(二)“西风”与“东风”蕴含的美学精神
受地理气候环境的影响,英国文化中的西风温暖湿润,实际上与东方文化中的东风有异曲同工之妙。而在东方文化中,也更青睐和煦的东风。这在雪莱《西风颂》的翻译研读中,东方人对其中提及的东风亲切地译为“青色的东风妹妹”即可见一斑。由此可见,所谓的西风与东风更立足于人文意象而非风向范围。从更深层的角度进行分析,“西风”在英国文化中象征变革、自由与新事物的诞生,雪莱《西风颂》中借“西风”来象征自由和创新,另外“西风”还能够带来降雨等气象变化,寓意春天等季节的来临,但无论如何“西风”这一意象均代表带来新事物、新机遇等。而在东方文化体系中,“东风”则通常是新生、希望的象征,如“东风解冻,蛰虫始振,鱼上冰”(《礼记·月令》)、“东风扇淑气,水木荣春晖”(李白《春日独酌》)、“微波吐露东风语:明日是清明,青山分外清”(刘大白《湖滨晚眺》)、“一年两度锦城游,前值东风后值秋”(唐罗隐《绵谷回寄蔡氏昆仲》),这些古诗词中的“东风”均代指春风、春天,给人无限的希望和向往。由此能够看出,英国文化中的“西风”与东方文化中的“东风”具有内在指代与寓意的相通性。因而在文学创作中,更要将不同意象的文化内涵纳入创作考量,方能使美学精神的传递事半功倍。
同时,象征主义维度下结合历史文化背景解读文学意象,更有助于文学作品内涵的拆解。西风与东风在文化中相对于秋风与春风的象征是不同的,理解这一奥义,无疑也更深入地理解了雪莱在《西风颂》中对西风复杂的递进式情感。在描述西风的猛烈时敬畏中夹杂着期待,因为西风过境也意味着春天不再遥远。
综上所述,雪莱《西风颂》是象征主义代表作之一,作家在作品中通过丰富的意象建构,表达了对自由、信念、宇宙的孜孜探寻,暗含着较强的现实指向与美学精神。象征主义手法的背后,作家的崇高心境与人文关怀得以彰显,引导我们不仅要对外部世界进行观照,更重要的是应由外而内实现对自我心灵世界的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