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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与生命及情感救赎

2024-04-30曾鸿鸣

星星·诗歌理论 2024年3期
关键词:西康小辑笔会

曾鸿鸣

面对从雅安市雨城区第二届西康笔会众多作品中遴选出来的优秀诗作,我被无数细碎闪耀的情绪攫住,其中最典型的感情是乡愁。小辑中的雅安诗人用时间轮转和季节更替抒写复杂的心绪,诗歌中散发着诗人的乡愁气息,同时蕴藏着对美好世界的向往。雅安雨城区位于四川盆地西部,素有“川西咽喉”“西藏门户”之称,因降水丰沛而得名雨城。此次西康笔会的诗人们以这座城市为背景抒写新时代的诗意情怀,通过四季变化抒发对于时间流逝的思考及对过往的追思,描写具有鲜明地方特色的自然景观以寄托浓烈的乡愁。总的来说,这些诗品呈现出诗人的时间意识和时代意识。牛宏宝在《时间意识与中国传统审美方式——与西方比较的分析》一文中曾提出,“时间意识应该被看作是审美和艺术的形式动力机制”。因为诗人在时间面前是敏感的,这份敏感又会给予他们更多的诗情与灵感。

从星期一到星期日无限重复,现代时间观念常使现代人陷入徒劳的循环中。加缪在《西西弗神话》一书中曾指出,“厌倦处在机械生活的末端,但又是开启意识活动的序幕:唤醒意识,触发未来。未来,要么在循环中无意识的返回,要么彻底清醒……百无聊赖本身带有某种令人反感的东西”。现代社会的破门而入把传统社会闭环式的时间模式拉扯成了直线式的时间观念,并且随着科学技术的不断进步,时间概念似乎用几个数字就能精确概括。人们看不清时间的未来,把握当下也成一个问题,但唯有过去的时光是已知和可追怀的。

在本次小辑中,有的诗人的时间体验虽然在昼夜更替、四季轮转和历史变迁中不断追忆与怀念,但却是逼问着我们当下生活的意义。如向茜米的《叶儿粑》中,“如果夜晚的星星没有告诉你/那我们一起等待,清晨咕咕声”;黎汉的《风在梦中孕育一朵雪花》中,“飘零的叶子落在石头之间/秋天的背影已越来越远/风在梦中,孕育一朵雪花”;倪宏伟的《水车转动时光的轮毂》中,“韩家大院的古风,穿过卫守府的中堂/火焰金匾是朝廷的恩赐”,诗人追忆的虽是过去的一段时光,但其实记录和抒发的却是当下的情思或当下的意义。李玉琼在《摇啊路》中质问这循环往复的时间,“旧符是去年的新符/新符是明年的旧符/那我呢/我是去年的新人/我是明年的旧人/现在的我半旧不新/……/大雪过后/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认为物与人在时间面前是不堪一击的,年可以复一年,而人生是永远不可重来的。李洪彬在《私心》中追忆母亲,死亡不是失去了生命,而是走出了时间,希望借枫叶和云的掩护,“用灵魂与母亲在天堂秘语”。

时间的流逝和自然的變化是古典诗词永恒的主题。古人写的“春江花朝秋月夜”“一岁一枯荣”“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等诗作,与其说是在写时间的流逝,不如说在写个体生命的消亡。随着现代科学技术的发展,宗教的迷思已被破解,多数人都知道世界上没有佛教的“前世今生”,没有道家的“羽化登仙”;所有的生命都是将朽的、定朽的,一切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亡。这让一些诗人感到焦虑,也让一些诗人在岁月中寻找答案。

在本次小辑的作品中,诗人最爱写的是秋天。秋天是一个层次丰富的季节,既有丰收,也有枯萎;既是彩色的,也是褐色的;既是热闹的,也是肃杀的,这让诗人产生了某种矛盾的感情。如周晓英的《立秋》中,“我却伤心第一抹枯黄会刺破/葡萄架上的香甜/来吧孩子,你说/不要惧怕在滚烫的土地上行走/蚯蚓尚在攀爬,要舍得让头顶的热烈凋谢”。辉煌达到顶峰的同时意味着衰败也在悄然靠近,周晓英诗中出现的“你”和“我”,正是海德格尔所说的“此在”;“你”是“此在”的本真状态,与刘禹锡诗中的“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有异曲同工之妙。我认为诗中的“我”仍是操心、操劳、操持的“在世之在”,面对时间流逝,“我”是焦虑不安且逃避的。李纲的《秋天,放下所有的包袱》中,诗人把自己比作一棵树或是一片树叶,其中对于个体生命的思考呈现出一种轻盈的、奉献的生命样态。

自古以来,众多思想家和诗人常常以流水比喻时间的流逝,如“逝者如斯夫”“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等等。人是留不住时间的,时间像流水一样头也不回地向前奔流,生活其间的我们被时间的洪流裹挟,但人生真的如梦吗?我们可以看看陈明琴的《青衣江》中,“流水如坚定的信仰,奔腾不息/游鱼时隐时现/像驿动的情感,伴随一羽梦想”。本雅明曾言,“历史会衰变为意象,而非衰变为故事”。在张静的《时光的影子》中,那些在时光中缓缓浮现的“山峦的倒影”“缄默的榕树”“迷离的波光”,呈现出的正是生命之轻与生命不可承受之重的意义。

生命要如何达到永恒?又或者说我们要如何面对未来?有的诗人给出了答案。宾云华在《银杏树的密码》中写道,“生命的永恒在于情感的释放/像银杏树金黄的密码,与秋天为伍”;席姗在《我默念的永恒在假设的一座山》中写道,“我渴望积攒的纯真与爱/正穿越热烈的光芒,哪怕在尘埃里”。时间概念存在一定的人类感知,而真正客观的时间其实是不存在的。时间对于宇宙空间而言,无所谓无限,也无所谓有限;对于个体生命而言,也就是一辈子。人类存在于时间之内,却永远无法抵达时间的深处,因为“时间”本身是一个不存在的事实,是由于人类需要寻求意义而创造了这个概念。因此,个体生命是否能在相对无限的时间中达到永恒,诗歌或情感是难以解答这个问题的。

如果说“城”代表的时间节点是当下和未来,那么“乡”就象征着记忆中的从前。现代化进程中最突出的表现便是城市化,而城市化带来的是人与自然和人与人之间更深的隔膜与冷漠。一方面,人类的物质生活空间脱离大自然,家园环境发生了巨大的变迁;另一方面,个体生命的精神家园无法封存在工业化生产的“盒子”里,现代人的焦虑也由此产生。

雅安这座依山傍水的城中有许多淳朴美丽的古镇,至今仍然留置着一些诗人的乡愁。作为古镇人家见证历史变迁的意象,“太平缸”在诗人的诗里成为乡愁的载体,如倪宏伟的《水车转动时光的轮毂》中,“只有太平缸守候寂寞的雨天”;再如罗菲的《古镇撑开的油纸伞》中,“太平缸就留下了乡愁的草叶”。古镇的食物是生存状态和生活习惯的一种体现,也是人生经历以及家和爱的体现。如金雅春在《城市半径》中写道,“时间瞬间如刀切土豆丝/豌豆下油锅/而红灯离回锅肉香那么遥远”;向茜米的《叶儿粑》中写道,“北二路街边的叶儿粑,竹叶清香/躺在小蒸笼里召唤”。难以忘怀的味觉本是时间的载体,时间会在某一刻永远定格在味蕾上,令人难以忘记。味道本身是没有感情的,但对于人来说,是可以触动心灵的,也是可以刺激神经的。要如何解开这愁怨?或许只有像肖柴胡在《登天梯》中,看“雨水沿着伞檐,拉成直线”;倪雨桐在《古镇的天灯》中,看“天灯已飘向不可预知的远方/燃烧的,可是这一份乡愁”;王平在《乡愁的影子》中,刻意“绕过儿时的菜园,母亲的背影”,也许诗人只有回到古镇,在故乡的大自然中才能平复愁怨。

现代世界充斥着的混沌与非理性之间的冲突,被加缪称之为“荒诞”。我认为宾云华的诗句“生命的永恒在于情感的释放”,正好阐释了第二届西康笔会诗歌小辑的诗学宗旨。小辑中的每一首诗都能打动人心,在寄托人类情感的同时也渴望寻找秩序与意义的理性;诗人释放的情感,是个体生命不断找寻生活意义和对抗荒诞的勇气。除此之外,一些诗人的诗中还蕴藏着生命哲学,以及对未来始终怀有的期待和爱意。如席姗的《我默念的永恒在假设的一座山》中,“在爱意深处/感知那一场突如其来的倾情的雨”;山鹰的《冷冽的风吹向春天》中,“告别苟延残喘的春寒/仿佛大地的呼唤,在推开的门扉外/布施生机盎然的嫩绿”;魏华刚的《微光》中,“平凡的草叶,掩藏着生命的种粒/今生匆匆不够,还有来世”;张洁的《海的黎明》中,“蛰伏不灭的火焰,燃烧于内心深处/那是太阳播下的黎明”。如果我们只知道生命是有尽头的,而不知道尽头在哪里,那么我们怎么才能在无限循环中得到救赎?

第二届西康笔会诗歌小辑中的诗人都有着较强的时间意识,在探索人类定义的时间与生命之间是什么样的关系时,入选小辑的诗人从不同方面给出了答案——释放个体的情感,这种情感的释放不是没有节制地宣泄,而是需要恰到好处地把握感性和理性的分寸,既展现了各位诗人细腻的内心,也给读者带来思索。综上所述,我认为此次西康笔会诗人的创作通过对乡愁的抒发,表现了笔会诗人对雅安的地域文化认同,在时间意识的引导下回归他们的精神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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