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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懂爱与逝,消除与经典的隔膜

2024-04-29贺凯

现代阅读 2024年3期

贺 凯

作者简介:湖南省长沙市长郡雨花外国语学校骨干教师,中小学一级教师。执教的《消除与经典的隔膜—— 〈朝花夕拾〉读中指导》获湖南省集体备课大赛一等奖。

《朝花夕拾》是统编版语文七年级上册推荐阅读名著,收录了鲁迅作品中最富生活情趣的篇章。通过这部散文集,我们可以了解鲁迅从幼年到青年时期的生活道路和心路历程。温儒敏先生曾在《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里这样评价它:“这里展现的是一个‘人间至爱者’对于人类生存的基本命题‘爱’与‘死’的童年体验的追忆与成年的思考。”

童年之爱

—— 回忆中散发温情与惦念

1.自然之趣

鲁迅小时候对丰富奇特的自然景物充满了好奇和向往。诚如《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里记述的那样,当他听说“何首乌根是有像人形的,吃了便可以成仙”时,他就“常常拔它起来,牵连不断地拔起来”,即使“因此弄坏了泥墙”,即使“从来没有见过有一块根像人样”,也依旧阻止不了他探索自然的脚步。

自然之奇,点燃了鲁迅身体里的好奇与活泼因子;探索之行,也正是他亲近自然、向自然表达爱意的一种独特方式。所以当他被家人送进书塾读书时,他才会认为这是一种惩罚——剥夺他亲近所爱之物的惩罚。自然,参与了鲁迅的童年,见证了他童年生活的乐趣。对于百草园,鲁迅是发自心底的喜爱,也难怪百草园会成为鲁迅童年时期的“乐园”。

2.长幼之欢

《朝花夕拾》中,长妈妈是一个不容忽视的角色,有好几篇文章回忆到与长妈妈有关的往事。她长得黄矮而胖,睡觉也不顾形象,还常常喜欢打小报告,懂得一系列烦琐而无趣的礼节。但正是这样一位身处底层、连名字都不为人所知的劳动妇女,给鲁迅的童年注入了无限的温情。

她会怀揣美好的心愿,在除夕夜,将一个福橘放在鲁迅的床头,郑重地叮嘱他在正月初一说祝福的话;她会珍视孩童的心灵,给幼年鲁迅讲“长毛”和美女蛇的故事;她会尊重鲁迅内心的渴求,不同于叔祖的疏懒和其他人的漠不关心,为鲁迅买来心心念念的《山海经》……这些看似平常的举动,展现了鲁迅和长妈妈之间浓厚的温情,传递出长幼相处的欢愉之情。可以说,长妈妈的存在,是照进鲁迅童年生活的一束光,让鲁迅在备受冷落之时感受到一份洋洋暖意。

3.师生之爱

《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中,有一段关于书塾先生寿镜吾的描写。这位老先生怪得很!他有一条吓唬学生的戒尺,但却不常用;他有一套罚跪的规则,但也不常用;他会在学生读书声渐低之时,依然沉浸于诵读,忘情于书本。他稍显迂腐,只让学生多读书,但也于有意无意中尊重孩子好玩的天性,允许他们去后园折蜡梅、寻蝉蜕、捉苍蝇喂蚂蚁,只会在去的人太多、太久之时,在书房大叫,喊他们回来,“普通总不过瞪几眼”。寿镜吾老先生身上体现出的这种教育理念与实际行为的矛盾,恰巧让我们看到了师生之间淳朴、深厚的情谊。

这些温情而美好的回忆,构成了鲁迅童年的温情底色,也让我们看到了他跟我们极其相似的童年生活。

一部文学作品之所以能够激发读者兴趣,成为经典,一定是因为其中有我们拥有或渴望的生活。这样的鲁迅,离我们一点儿都不遥远。读懂了鲁迅笔下的温情,才为我们消除与经典的隔膜提供了可能。

童年之逝

—— 成长之路的探求和选择

《朝花夕拾》是鲁迅的回忆性散文集,“虽为个人回忆,但有丰富深刻的社会内容”(文学史家王瑶)。我们从中亦可窥探到鲁迅青年时期的价值取向,和为此做出的人生选择。

1.挣脱个人命运的束缚

鲁迅出生于一个封建家庭,以当时主流的思想认知,他势必要走“读书应试”之路,光耀门楣。他的这种既定的个人命运在《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五猖会》《二十四孝图》《父亲的病》《琐记》等篇目中都有所体现。如果没有经历家庭的变故,鲁迅也许会循规蹈矩、按部就班地走下去。但家族的遽然衰败,使他的命运发生了巨大转折。

十二岁,祖父科举舞弊被告发入狱,鲁迅寄住在亲戚家。遭遇家庭变故,每每为父亲出入于质铺及药店,遭人冷眼,激发了学医救人的愿望。

十五岁,父亲去世,家道益艰。

十六岁,家族开会分房,让鲁迅倍感世态炎凉。

十七岁,鲁迅离开绍兴,走上外出求学之路。

一系列的变故,让这个家庭遭受重创,一落千丈,鲁迅也被迫卷入纷争,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命运。“有谁从小康人家坠入困顿的么,我以为在这途中,大概可以看见世人的真面目。”(《呐喊·自序》)《父亲的病》中所谓“名医”的昏庸荒诞与草菅人命,让鲁迅感受到当时社会风貌不良不正的一面,使他产生“中西的思想确乎有一点不同”的思考,促使他向外寻求出路,到日本东京学习医术,立志治疗像自己父亲一样的病人,改善国民的健康状况。而在日本受到歧视以及课堂上的“幻灯片事件” ,更是让他意识到精神上的麻木比身体上的虚弱更可怕,进而“弃医从文”,立志用笔拯救国人与国家。

现代心理学认为,一个人在童年和青少年成长期所遭遇的变故,会对他的人生产生一定的影响。在家庭变故的巨大压力下,鲁迅挣脱个人命运的束缚,对自己的人生与事业有着清晰明确的规划。

2.冲破时代环境的壁垒

社会的变革深刻地影响着人的思想与行为。那么,鲁迅创作《朝花夕拾》的时候,又经历着什么呢?

前两篇写于北京寓所的东壁下;中三篇是流离中所作,地方是医院和木匠房;后五篇却在厦门大学的图书馆的楼上,已经是被学者们挤出集团之后了。(《朝花夕拾·小引》)

1925年,鲁迅在北京因支持“女师大学生运动”而受到当时所谓“正人君子”的流言攻击和排挤。

1926年,北洋军阀政府枪杀进步学生,制造“三一八”惨案。鲁迅支持学生的正义斗争,控诉北洋军阀政府的残暴,因此遭到通缉,远走厦门避难教书。在厦门大学的四个多月,他发现这里与北京没有什么不同,并且对“学者们”的种种丑恶嘴脸进行了毫不留情的抨击。

1926年是动荡的一年,也是鲁迅生活极为窘迫的一年。在国家危急存亡之时,与许多进步知识分子一样,鲁迅也在积极寻找救国救民的道路。他对旧制度、旧思想深恶痛绝,在《狗·猫·鼠》中用文字痛斥伪君子,在《范爱农》中鞭挞革命的不彻底性,渴望通过写作冲破时代环境的壁垒,以己所能承担起社会责任和救亡使命,让一潭死水泛起一点涟漪,继而荡漾开去。

3.探寻自我突破与超越之路

透过《朝花夕拾》中的文章,我们也能看到鲁迅的成长与蜕变。在《琐记》中,鲁迅写自己现在只要听到流言,“总要骂出流言家的狐狸尾巴来”,但年少的鲁迅,“一遇流言,便连自己也仿佛觉得真是犯了罪,怕遇见人们的眼睛,怕受到母亲的爱抚”。于是,他决心出走绍兴城,“寻别一类人们去”。从此,他正式踏上冲破旧制度、旧思想,探寻自我和国民出路的旅程。

当他不满中西学堂的单调功课,便毅然前往南京;当他觉得江南水师学堂“乌烟瘴气”,不务实事,又决然去考矿路学堂;到了矿路学堂,他坚决抵制旧思想,如饥似渴地阅读《天演论》;当他以优秀的成绩毕业时,却依然“爽然若失”,思考着到外国去;在日本东京留学时,他看到清末留学生的各种“标致”之态和滑稽之举,又对自我发出了灵魂拷问:“到别的地方去看看,如何呢?”继而又来到仙台的医学专门学校,而“有参观枪毙中国人的命运了”,使鲁迅毅然弃医从文,重回祖国,投身以笔医国医民的事业中去。

这一次次的选择,无形中开阔了他的视野,拓展了他的人生之路,让他身上的批判精神熠熠生辉。他没有墨守成规、故步自封,在思想、文化的新旧碰撞中不断求索,完成自我超越与蜕变,确立了更广大、更有意义的人生命题。正如余华在《文城》里写道:“时代的洪流推着每个人做出各自的选择。这是一个蛮荒的年代,结束的尚未结束,开始的尚未开始。”

经历了幼年的家庭变故和社会的变革,身处在颠沛流离、黑暗冷酷的时代,45岁的鲁迅,提笔回顾那些往事、那些“朝花”,除却温情的爱,更多了理性思考与批判。他将自己的人生阅历和情感体验,融入到作品中去,在温情明朗的文字中,时常透露出一丝冷峻和犀利。

鲁迅把人与人之间最好的关系怀念着、描写着,也把人间的丑恶揭露着、讽刺着。童年是美好的,但终将逝去。我们唯有读懂《朝花夕拾》中的爱与逝,才能彻底消除与经典的隔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