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候危机下家庭价值的凸显
2024-04-27林慧滢
林慧滢
【摘要】《高楼》《末日重现》分别是英国作家杰西·格林格拉斯和梅根·亨特的代表作。两本小说讲述了在气候危机下家人之间爱与支持的故事,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审视气候生态问题的内部视角——由家庭入手,思考气候危机如何逐步改变和重塑人与人及人与自然的关系。本文借鉴心理学中的家庭抗逆力理论等概念,探讨家庭作为人类基本生存单位在面对气候灾难时的反应以及所能发挥的作用,如保护和情感支持,传递生态环保理念,培养子女独立生存能力等,警示人们重视家庭在应对全球环境变化中的独特作用,并在个人、家庭层面采取实际行动,为保护环境尽绵薄之力。
【关键词】气候小说;家庭价值;家庭抗逆力;《高楼》;《末日重现》
【中图分类号】I56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13-0022-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13.007
一、前言
现今,全球气候变化已成为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极端气候事件席卷全球,频繁出现的高温、极寒、洪涝、干旱、飓风和山火等气候灾难事件,给人类社会带来深重损失。以气候变化为典型特征的“人类世”新纪元已经拉开帷幕,文学话语也与时俱进,体现着对气候危机的忧虑与反思。2007年丹尼尔·布鲁姆(Daniel Bloom)创造了“Cli-Fi”一词来特指以气候变化为主题的小说,使得气候小说这一新体裁得到了广泛的关注,涌现出众多想象丰富、寓意深刻的作品。
杰西·格林格拉斯(Jessie Greengrass,1982)以及梅根·亨特(Megan Hunter,1984)这两位英国女作家,分别在2021年与2017年出版了《高楼》(The High House)及《末日重现》(The End We Start From)这两部气候小说。《高楼》入围了2021年科斯塔小说奖、2022年皇家文学学会安可奖,以及2022年奥威尔政治小说奖。《末日重现》是梅根·亨特的处女作,入围2017年巴诺书店发现新人奖决赛及首届阿斯彭文学奖,由该书改编而成的电影也即将上映。在这两本气候小说中,作家用细致入微的笔触为人们描绘了气候危机下家人之间爱与支持的故事,为大家提供了一个审视气候生态问题的内部视角——由家庭入手,分析气候危机如何逐步改变和重塑人与人及人与自然的关系,探讨家庭作为人类基本生存单位面对气候灾难时的反应以及所能发挥的作用。
二、气候末日中的家庭图景
这两部气候小说存在诸多相似之处: 两位英国作家年龄相仿,创作时间接近,故事设置皆在英国,均采用洪水叙事作为危机背景;都选择以家庭为描写对象,描绘两个家庭面临洪水灾难时的不同反应;两个家庭都有新生婴儿,其成长构成情节主线;两书皆隐喻《创世纪》中诺亚方舟的故事,《末日重始》中母亲想为孩子取名“诺亚”, 两书多次出现“船”的比喻,如医院、小木屋等。杰西·格林格拉斯的“方舟”是高楼,而梅根·亨特的“方舟”是一座孤岛。但是两书结尾迥异,《高楼》以人物对未来的茫然无奈告终,呼应作者“《高楼》只是一次思想实验,没有解决方案”的视角;而《末日重始》选择以描绘昔日长于灾难中孱弱的小婴儿颤颤巍巍地踏出了它的第一步作为结尾,寄托毁灭后的希望,这一结尾正呼应小说开头艾略特《四个四重奏》中的诗句“在我的开始,即隐含我的结束;在我的结束,必将开启我的开始。”[1]4认为在时空的流转中,人性中自有重新赢得生命意义与希望的可能,哪怕是在末日浩劫之后。
那么在气候危机之下,家庭具体会发生什么变化呢?两本气候小说为大家建构起了未来的可能场景。
气候变化可能导致食物短缺或财产损失,威胁家庭的经济基础,阻碍家庭物质生产功能的实现,从而造成家庭危机;环境变化与生存压力还可能导致家庭的责任缺位,家庭成员出现焦虑、抑郁等心理问题,相互之间的关系紧张与矛盾加剧,给家庭的稳定性带来威胁。在小说《高楼》中,保罗的母亲弗兰西斯卡是一位气候科学家。她敏锐地预测到气候变化即将达到灾难性的临界点,为呼吁关注这一严峻局势,刚诞下保罗不久,她不惜舍弃陪伴孩子的时间,全力投入对抗气候变化的事业之中,不断奔波参与各种气候紧急委员会和峰会,持续不断地进行演讲、会议和科研工作。弗兰西斯卡的形象体现出一名气候科学家面临的专业与家庭的两难困境,以及一个时代中的个人面对巨大危机的无力感。作为气候专家的使命感驱使她不断呼吁各界重视气候危机,担负起应对气候变化的责任,与此同时,她将社会责任置于家庭责任之上,将保罗托付給继女卡罗照顾,而忽视了对儿子的关爱,保罗曾说“我对这座城市所能记起的有鸽子、牛、花园里的麻雀,但是我的母亲,我一点也记不起来。”[2]174这不仅损害了保罗的成长,而且将照顾保利的责任全部转移到卡罗身上也增加了姐姐卡罗的负担,这种被迫的早熟损害了卡罗的正常成长。角色的转变,责任的加重,增加了代际矛盾。卡罗早期十分怨恨弗兰西斯卡的冷漠,后来到了高楼后,卡罗还因为负担过重而出现焦虑等心理问题,一度疏远保罗。可见气候变化通过影响家庭角色、责任的调整,可能导致家庭关系的紧张与代际矛盾。
气候变化还会影响家庭的生育选择以及对于子嗣的规划。一些人可能出于对环境风险的担忧以及不希望子女承担前几代所造成的环境破坏的后果而选择减少生育。这种想象反映了一种“生殖的生态伦理”,即基于环境考量而做出的生育决定,不愿意将儿童带入一个气候和环境恶化的世界。但是,仍有一些母亲选择坚持生育,如《高楼》中的弗兰西斯卡,她认为生养孩子增强了她保护世界的决心。她曾表明是一种强烈的反抗精神使她要了孩子“这是她与这个世界的一种约定,既然她在这个世界的利害关系增加了,她就会尽力保护她所爱的一切”[2]12。《末日重始》中的母亲也在环境恶化的背景下坚持生子。她说道“我小时候认为自己是这个时代的最后一人,没想到孩子带给我生的希望。”“他的手握成胜利的小拳头,我觉得从各方面考虑,我可以征服全世界”。[1]13孩子意味着希望,意味着勇敢。生还是不生?其实从关注气候问题的早期开始,计划生育作为一种干预措施就被提出了。英国皇家学会关于气候变化的报告《人与地球》强调了减缓人口增长和降低人均一氧化碳的重要性。但是过度限制生育也令人担忧,因为这可能剥夺女性的生育自主权。通过限制儿童数量来缓解气候危机令人不安地呼应了漫长的父权制生殖历史,即将女性身体定位为资源或为了共同利益而管理的问题。[3]因此,一些学者主张通过教育和避孕手段,确保妇女的生育选择权。约翰·吉勒博提供了他的解决办法,即自愿计划生育——通过教育普及和避孕药具的供给来保障妇女自主选择而不是偶然生育子女的基本人权。[4]与此同时也有一些人支持孩子的出生,呼吁利用代际关系,敦促具有环保意识的年轻人成为父母,寄希望于孩子,以“正确的方式”抚养孩子为中心,以创造变革的潜力,为一个更可持续和更公正的未来做出贡献。[5]
三、气候危机下家庭价值的彰显
家庭作为人类社会的基础单位之一,是人类生活的一个微观共同体。马克思认为家庭是在生命生产的过程中,主要是人自身生产的过程中,所形成的人们的自然关系和社会关系的矛盾统一体。[6]“生命的生产,无论是通过劳动而达到的自己生命的生产,或是通过生育而达到的他人生命的生产,就立即表现为双重关系:一方面是自然关系,另一方面是社会关系”。[7]家庭立足自然,面向社会,同时具有自然属性和社会属性,这决定了家庭所具有的独特价值。
家庭抗逆力理论是风险应对研究领域中被引最高的理论之一,该理论认为孤立的个体无法有效应对整体性风险,强调以家庭为单位应对风险,关注“家庭积极看待风险的意义”和“家庭的优势资源”,认为重大风险虽会给个体和家庭带来危机,但家庭具有帮助成员成功抵御风险的能力。[8]那么在气候危机背景下,家庭是否能发挥这一抗逆力量?这两本气候小说为家庭研究提供了新的视角:气候危机使得家庭遭受打击,但也使家庭凝聚力和支持功能更为凸显。
面对气候危机,家庭发挥着保护和情感支持的重要功能。在危机情况下,最初, 家庭倾向于抵制并拒绝面对危机,之后家庭会调整应对策略,以适应压力。根据家庭抗逆力理论,家庭成员可以通过分工合作,互相提供关爱和支持来共同应对外来压力。如《末日重始》中,女主人公和丈夫在逃亡过程中互相配合,分担重任,维护了家庭的稳定。面对气候危机,家庭中父母对子女的保护尤为凸显,父母通常会不惜一切确保子女的安全与家庭传承,这也构成应对危机的重要动力,正如小说中母亲曾对女主人公说愿意为她而献出生命。同时,家庭其他中年长者对年幼者的照顾也成为抗击逆境的方式。老少伦理使得弱小者获得关爱,家庭网络中形成以强助弱的支持链,这种代际伦理情感也是家庭应对灾难的重要资源。即使家庭中曾有隔阂,但在危难面前也不值一提。卡罗看到母亲为保罗准备的玩具后,明白了母亲的用心,消除了怨恨。“毡尖笔、大量的纸张、粉笔、扑克牌、一盒盒乐高玩具”,尽管可以储存更多生存物资,但是弗兰西斯卡没有选择这样做,因为她不能容忍自己的孩子有‘一个除了生存以外一无所有的未来。”[2]335可以看出,即使外部环境恶化,家庭内在的道德资源不会枯竭,反而可能因危机而增强,这增强了家庭的凝聚力与抗灾能力。
家庭在生态文明教育体系中处于基础地位,能够传递生态环保理念,培养践行环境友好的价值观念。家庭也可以被看做一个生态系统,家庭成员之间存在复杂的相互作用。新生代成员获取自然环境知识、相关传统和习俗文化更依赖于与家庭长辈或同辈的互动,如对话、共同参与实践等。这种方式比起学校的规范教育,更加直接且潜移默化。且家庭代际间的知识传播,使生态环保理念内化为一种文化习惯,而这种文化惯性比单次的知识传递更深远。在《高楼》中莎莉是个叛逆的女孩,渴望城市生活。而爷爷格兰迪热爱大自然,经验丰富,正如莎莉评价“他似乎知道所有东西的运作”。[2]124他以身作则,从小就教导莎莉珍惜资源,爱护环境,传递着生态环保的理念,告诉她“死亡具有连续性和重复性,一代一代我们终会死去,但是我希望土地继续下去”[2]162。在莎莉上大学期间,格兰迪经常写信表达对环境恶化的担忧,唤醒莎莉的环保意识。通过家庭成员间持续的交流对话,莎莉逐渐重视气候行动,可见家长的言传身教是子女行为的重要影响因素。正是由于家庭教育启蒙性、即时性、持续性的特征,家庭教育在生态文明教育体系中处于基础地位。[9]研究表明即使父母不关心气候,促进家庭内与气候相关的对话也可能促进气候行动。[10]同时,子女的行为也会影响家长关于气候议题的看法,通过代际互相学习,针对行为的改变和增加对话将超越增加知识的要求,而将增加必要的集体气候行动,以帮助减轻气候变化日益增长的影响[11],成为促进气候变化缓解行为的新途径。
在气候变化导致的环境灾害日益频发的背景下,家庭在培养子女独立生存能力方面扮演着重要角色。极端天气事件的不可预测性要求个人掌握自救技能,而非完全依赖外界救援。不管是逃到高楼,或是逃到孤岛上,都面临着在气候危机下造成的食物、生活用品短缺等问题,都需要具备自救技能,不能完全依赖外界。正如文中所说“拥有方舟是不够的,如果你没有技能驾驶它。”[2]246所以在《高樓》中弗兰西斯卡她提前邀请了生活经验丰富且在多年前的洪灾中幸运存活的格兰迪以及她的孙女莎莉来打理高楼,并教授卡罗和保罗独立生存的技能。气候变化使得极端天气灾难多发且难以预测,家庭、社会应该尽早重视培养个人的自救与独立生存能力,在面对灾害的时候,能够主动采取行动,争取生的希望,而不是完全依赖外部救援,同时也可以缓解社会体系在环境灾害下的服务压力。虽然生存技能培养离不开学校、家庭、社会三方的协作,但其实家庭在培养孩子独立生存能力的重要性更为凸显。家庭是孩子学习生存技能的重要场所,与生活相结合的生存技能的学习是效率最高的学习方式,而且家庭对于孩子生存技能的培养更具针对性;与家人一起学习生存技能,还可以促进家庭成员的情感交流与凝聚力。[12]如格兰迪传授给莎莉各种技能,如游泳、航海、如何处理花园的活、屋顶漏雨、排水沟堵塞等问题,使两代关系加深。相比之下,卡罗没有得到应有的生存教育,在面临危机时显得脆弱无助。
四、结语
气候小说建构气候变化的多种未来可能场景,激发了人们对环境问题的想象力和责任感,用以独特的艺术视角帮助大家更好地认识和应对气候变化带来的种种影响。马克思主义认为,家庭是社会关系的一种,是社会系统中的子系统。充分发挥家庭功能,对社会健康发展和社会和谐稳定极为关键。在气候末日的图景下,家庭结构所表现出的牢固性和韧性等特质增强了家庭成员抵御风险的能力,家庭可以成为一个微型的抗灾单位,家庭应急计划可以提高应对极端天气的能力。家庭所具有的保护和情感支持功能,可以在危机中最大程度地保障情感和人身安全。同时,家庭中的亲子沟通可以帮助孩子正确面对和适应气候变化带来的影响。家庭教育则因其启蒙性、即时性、持续性等特征在生态文明教育体系中处于基础地位。一个稳定的家庭单位还可以承担更多的社会责任,甚至可以为社区提供情感和物质支持,帮助有需要的群体度过气候变化的困难时期等。这两本气候小说,一定程度上提醒人们重视家庭在应对全球环境变化中的独特作用,并在个人、家庭层面采取实际行动,为保护环境尽绵薄之力。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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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刘秀英.从儿童生存技能培养看家庭教育功能的缺失[J].少年儿童研究,2013,(24):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