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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终导乐:一场“生死两相安”的告别

2024-04-14仝欣

海外文摘 2024年4期
关键词:舒克乐师导乐

仝欣

临终导乐师为濒死之人提供最后的安慰和关怀,让他们以最小的痛苦走向死亡。

| 最后的陪伴 |

怀俄明州兰德镇,一个寒冷的清晨,利兹·莱特纳坐在一位陌生人的床头,认真做着记录。卧床的男人79岁,患有肺癌,正处于深度昏迷状态。他身上的蓝色潜水服看样子有些年头了,应该是被反复清洗和护理过。男子孤身一人,即将走向死亡,身边只有莱特纳和一只猫。

病人被困于床榻之上,49岁的莱特纳却凭借轻柔的话语,引领他走向了蔚蓝的大海。她知道,大海曾令他快乐。她靠在他胸口,告诉他,他们此刻正在热带海洋里畅游,身边环绕着自由自在的鱼群;她说,鱼儿有些是鲜艳的蓝色,有些是耀眼的橙色;她说,阳光穿过宁静的海水,照亮了他们身下绚丽的珊瑚;她还说,现在的感觉温暖而美妙。

莱特纳在男人身旁坐了近七个钟头。离开前,她轻轻抬起他的手放在熟睡的小猫身上,对他说,离开后,他心爱的猫咪不会有事。随后,她打开一扇窗——象征着他即将开启的新旅程。

第二天,男人去世了。当然,这在莱特纳的工作中司空见惯——她是一名临终导乐师。如果说分娩导乐师是协助产妇迎接新生命,那临终导乐师要做的,就是帮助患者平静地走向生命的终结。

2020年以来,美国临终导乐相关机构的会员和注册人数都出现大幅上涨。2019年,全美临终导乐联盟仅有200名成员,2021年增至1000余人。2017年,佛蒙特大学推出临终导乐项目时,注册人数不足200,2021年已超过600。一些临终导乐机构表示,疫情期间,报名参加培训的学员,以及为自己和他人寻求临终陪护的客户数量都增加了两倍多。临终导乐组织的负责人梅里琳·拉什称,疫情前,他们一年只会接到几个咨询电话,现在每月都会接到三四个电话。

| 韦伯的故事 |

在田纳西州查塔努加市,38岁的萨拉·韦伯接待了一位20来岁的年轻女性。她的母亲同癌症抗争了整整十年,现在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作为女儿,她感到迷茫、害怕。韦伯温柔地与她沟通,探讨母亲在她人生中的意义。她回忆起和母亲共度的美好時光:自己生病时母亲的悉心照顾,她们在圣诞节一起装饰房间……

交谈过程中,韦伯发现,母女二人都喜欢《绿野仙踪》,这个细节被反复提到。濒临死亡的母亲睡得越来越多了,但一看到这部电影,她就笑了,并在观影过程中基本处于清醒状态。在韦伯的守护下,母女二人在沙发上度过了最后的温柔时光。不久后,母亲失去意识,开始走入死亡的最后阶段。女儿在她耳边轻轻哼起了电影的主题曲《飞越彩虹》。

韦伯曾是一名动物驯养师,在田纳西水族馆照顾动物。2020年10月失业时,她认为,以当时的形势,再找一份同行业的工作,希望微乎其微。于是,她开始思考自17年前祖母患胰腺癌去世后,一直萦绕在她脑海中的职业——临终导乐师。韦伯希望其他人面对死亡时,不用像她祖母那样,身边围着一群惊慌失措的亲人。彼时,韦伯只有21岁,那是她第一次经历亲人离世。

“我记得,我得知这个消息后大脑一片空白。”韦伯说,“没人知道该怎么做。”韦伯时常希望,自己和家人当时能够对祖母的病情和死亡过程有更深入的了解,这样他们就会知道如何更好地抚慰祖母,帮助她从容地迈入死亡。还在水族馆上班时,韦伯的办公桌上摆着一件纸糊的骷髅头,电脑桌面是宇宙的照片。她说,这两件物品正对应了她的座右铭:“宇宙浩瀚,生命短暂。”

| 成为临终导乐师 |

特蕾西·约斯特最近一份工作是陪伴一位停止乳腺癌治疗的女士。临终者请约斯特帮她记下儿时去意大利探亲的经历,希望能同孩子们分享。约斯特发现,回忆起这件事时,那位女士又恢复了神采。于是,约斯特打开谷歌地图,沿着女士曾经走过的路,和她一起重温了当年在祖父母家的日子。往事涌上心头,老人激动得流下了眼泪。

由于不参与医疗救助,临终导乐行业目前不受监管,也不需要持证上岗。大多数有意进入这一行业的人,会报名参加相关机构组织的培训,收费在40至1000美元不等。培训课程有时长达数周:导乐师们要学会辨识临终阶段,了解人体如何运作、器官如何衰竭,以及数十种常见的绝症和主要症状。一些课程侧重于如何照顾身患绝症的儿童,另一些则关注如何同临终者的家属沟通。

很多时候,导乐师们会和临终关怀机构的工作人员一起照顾患者,后者的主要工作包括为病人处理伤口、开镇痛药、监测其生命体征、协助医生等。临终导乐师不参与这些工作,他们的主要任务是为患者提供情感和精神支持。比如,他们会协助患者写告别信,连续几小时倾听患者的人生故事——那些骄傲和悔恨的时刻。“他们会跟我讲起此前从未向他人提及的故事。”查塔努加市的韦伯说,“那些故事,或许将来再也不会有人说了。”

根据委托人的要求,临终导乐师可能需要确保患者步入死亡时,屋里正在播放惠特妮·休斯顿的歌曲;房间里飘荡着圣诞曲奇的香味;有时,他们还要为临终者的宠物寻找新主人。

全美临终导乐联盟的主席安吉拉·舒克说,她曾为一位委托人的两只小猫找到了爱意满满的新家,解决了委托人死前的一桩心事。那位女士最后一次去医院前,舒克为她买了两只猫咪毛绒玩具,让她于弥留之际抱在怀里。舒克同时也是密歇根州北部一家临终关怀机构的志愿者。

临终导乐师还会帮助委托人安排葬礼、处理相关事宜,让家属能够全心全意地陪伴临终的亲人。52岁的米歇尔·桑希尔从事这项工作已经足足12年。她每周会花六天时间陪伴委托人埃斯特拉·斯塔克豪斯。斯塔克豪斯住在宾夕法尼亚州,已经101岁了,患有痴呆症。桑希尔要协助老人的孙女和主要看护人制定护理清单、安排膳食、处理来电和短信等。

对多数临终导乐师来说,选择这份工作不是为了挣钱。一些导乐师提供免费服务,还有一些会根据委托人的经济状况灵活收费。整体来说,导乐师的收费标准在每小时45至100美元之间,价格取决于多种因素,比如服务地点和服务期限。不少导乐师会提供500至5000美元不等的打包价。需要特别注意的是,医保不能报销这笔费用。

离开田纳西水族馆的工作后,韦伯为自己的新职业投入了约5000美元,包括培训课程、办公场所、执照、广告、网站和保险费用,至今尚未盈利。不过,她切身感受到了自己为临终患者及其家庭带来的改变,这种收获多少治愈了祖母离世带来的心理创伤。

| 从容面对死亡 |

人们很容易误解临终导乐师,认为这一职业有些病态。导乐师们不同意这种看法。韦伯说,得知自己正在接受临终导乐培训时,她妈妈惊恐万分。“她说这份工作会让我崩溃,因为我是个特别感性的人。”但事实上,韦伯完全没有这种感觉,“我无法阻止人们离世,我能做的就是为他们提供最后的支持。”

死亡是每个人都必须面对的事情,它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变得容易接受。其实,许多人选择成为临终导乐师,都源于个人的悲痛和遗憾。莱特纳的父亲因肺活检并发症去世。在此之前,他经历了插管抢救,尝试了各种生命维持设备。那段时间莱特纳一直在纠结,因为她知道父亲并不愿意那样离开。“我们非常内疚,总想着当时如果没那么做就好了。”她说,“对我来说,成为临终导乐师,部分是为了弥补当时的遗憾。”

罗格斯大学流行病学家努赫特·瓦利克表示,一个多世纪以前,在验尸官和丧事承办人成为一种职业之前,由家庭成员和社区居民照顾临终者再平常不过了。事实上,很多人都充当过非正式临终导乐师的角色。“死亡曾被视为生命旅程中神圣的一部分,可后来人们渐渐淡化了这种意识。”临终导乐培训机构的负责人苏珊娜·奥布赖恩说。

眼下,临终导乐师们正在努力改变这种境况。2021年1月,密歇根州北部的一名濒死男子说他想去海滩,但受身体状况所限,他早已不能走出家门。舒克握住病人的手,让他触摸装在一只碗里的沙子。她在房间里点上柑橘味的香薰,又拿来一盏太阳灯温暖病人的身体,背景音乐特意选了海浪声。

过了一个月,另一位喜愛丁香花的女士将不久于人世。舒克在她房间里点上丁香味的香薰,在墙上挂满丁香花的巨幅照片,还用丁香精油为她按摩手脚。“死亡不应成为禁忌,”舒克说,“它也可以很美。”

编辑:要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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