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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蒂芬·金《绿里奇迹》的原型批评

2024-04-14郭燕玲

绵阳师范学院学报 2024年1期
关键词:梅琳达耶稣圣经

郭燕玲

(山西传媒学院人文学院,山西晋中 030619)

一、引言

电影《绿里奇迹》(The Green Mile,以下简称《绿》)改编自斯蒂芬·金的小说《绿里》。影片通过一百零八岁的主人公保罗在老人院的回忆,讲述了六十四年前他在死囚牢担任狱警主管时,围绕黑人杀人犯约翰·科菲所发生的一连串超自然事件[1]。

关于《绿》的评介,张立波[2]从角色个性,何建友[3]、王艳玲和金晨辉[4]从人物形象塑造进行剖析;也有学者从视听元素入手,如陈昕[5]、何建友、张庆东[6]的虚幻现实主义手法,王艳玲和金晨辉的叫板式蒙太奇。燕俊[7]涉及了神话和道德,Richard Corliss[8]、David Ansen[9]、Dave Kehr[10]、Erake 和Stephen[11]、张立波探讨了神性与神秘主义,张立波、陈昕关注到人性,陈昕、何建友讨论了美国社会与体制,陈昕、Bath 和Billick、Linda Williams[12]、Owen 和Ehrenhaus[13]侧重种族歧视,Bennett和 Satre[14]分析了死刑与司法公正。

在英文影评中,Richard Corliss、David Ansen、Dave Kehr、Bath 和 Billick、Mark Browing[15]158-164、Owen 和Ehrenhaus提到科菲的人物原型是基督耶稣,但都没有做进一步的解读,究其原因,应该是在母语语境下观众产生误读的可能性不大,因此没有解读的必要性。

但是,中国观众由于跨文化的障碍,缺乏对人物原型的基本认知,导致无法透彻地理解和欣赏影片,而中文影评中涉及人物原型的剖析又多是泛泛而谈,总有隔靴搔痒、似是而非之感。尽管部分学者指出《绿》以宗教隐喻谋篇布局[3]、影片带有浓郁的宗教色彩[6],但都未对人物原型进行系统有效的阐释。

针对原著,李芳媛提出了《绿》中“约翰·科菲与耶稣,绿里与十字架” 的宗教隐喻,但未对科菲和绿里以及其他人物的原型进行分析,并且存在“约翰的确是犯了罪,他无情地杀害了两个年轻的女孩”的误读,因此导致了“他用死亡完成了他最后的自我救赎”的不当解析[16]。马晓培深入分析了约翰·科菲等人物的原型,但未对关键角色保罗做原型分析[17],而且,笔者并不认同对科菲“最终不堪黑暗现实的折磨,选择了死亡”的结论。戴婷婷从全能、受难和复仇三个方面系统地论述了科菲的原型是耶稣,但有两点笔者亦不认同:一是科菲渴望用死亡来逃避这个野蛮世界的邪恶;二是把哈里等狱警的原型归为犹大[18]。谭心怡从基督、撒旦、使徒和异象的维度对影片的人和物进行了极为有效的原型分析[19],但是对于“科菲的外形与耶稣的外形可能相似”的观点,笔者有不同看法。此外,笔者认为对部分情节的解读及人物结局的论证还可以进一步充实和完善。

因此,本文将尝试在上述研究的基础上,结合《绿》的原著,比照文化原型,对影片的叙事前提、科菲及其他人和物的形象,连同科菲赴死、科菲怕黑、科菲似孩子、梅琳达赠送项链等情节进行一次鞭辟近里的原型解析,供大家探讨。

二、原型批评简介和圣经故事

(一)原型批评简介

原型批评是一种文学批评理论,也叫做神话批评。弗雷泽(Frazer)从人类学的视角最早将不同文化中各自的神话和仪式联系在一起。荣格(Jung)从心理学的视角提出“集体无意识”。原型批评流派的权威诺思洛普·弗莱 (Northrop Frye) 受弗雷泽的仪式研究和荣格的心理研究的影响,系统地论述了原型批评理论,代表作有《批评的剖析》和《伟大的代码》。

弗莱把原型和文学批评联系在一起,为分析文学作品提供了一个新的理论和视角。他认为神话是文学的原型,各种文学类型都是移位的神话。在西方文化或欧美文化的语境中,原型是指古代希腊、罗马神话故事和圣经神话故事,本文只涉及圣经故事。《圣经》既是一部宗教文本,更是一部丰富无比的文学文本[20]。《圣经》从古至今是作为一个整体来看待的,它也以一个整体影响着西方的想象力[21]2,成为后世文学的母题。

(二)圣经故事

圣经故事始于犹太人。起初上帝创造了宇宙,又用泥土创造了人类的始祖亚当,再用它的肋骨造了夏娃,并让他们生活在快乐祥和的伊甸园中。后来,他们在蛇的引诱下,吃了上帝禁吃的智慧树上的果子,即禁果,二人遂被逐出伊甸园。这样他们违反上帝旨意所犯的“原罪”就通过他们传给了全人类,致使人人有罪,人和上帝从此就被罪所阻隔。

在《圣经》的《旧约》时代,人们向上帝赎罪时,以牛、羊、鸽子等作祭物。有一个故事:上帝考验犹太人的始祖亚伯拉罕的衷心,让他把儿子以撒当作祭物。亚伯拉罕遵照指示,捆绑以撒,就在他举刀之时被天使制止,随后便看见一只羊,就拿它代替以撒做了燔祭,这就是替罪羊。在动物世界里绵羊被赋予传统的荣耀[22]162。

基督即弥赛亚,意为“救世主”。弥赛亚是希伯来语,基督是希腊语。圣经故事预言将有弥赛亚降生,拯救犹太人。后来,耶稣宣称自己就是弥赛亚,是上帝的独生子,道成肉身来到人间。他是上帝的化身,所以是全能、至纯至善和至爱的。他行神迹,治病传道,并预言自己将作为替罪羊,上十字架殉道,为全人类赎罪,使人类得以与上帝和好。十字架是古罗马的一种刑具,当时的犹太人生活在古罗马统治下的叙利亚行省。但是,犹太人不相信耶稣,把他钉上了十字架。耶稣殉道后,第三天复活、升天。之后,他的门徒遵照他的旨意,传讲他的教导,这就是《新约》时代。《新约》时代的替罪羊是指基督耶稣。十字架象征人类的苦难,也代表救赎和希望[19]42。

圣经故事预言在世界末日时,耶稣将二次降临。凡是信他之人,即义人(可以通俗地理解为好人),将和他一同做王一千年,这就是千禧年。千禧年之后,人们将接受末日审判,义人将进入天堂,重归伊甸园式的美好生活,罪人将被投入地狱。所以,圣经故事的要义是:人人有罪,耶稣因为爱而甘做人类的替罪羊,他的使命是救赎并在世界末日施行审判。换句话说,耶稣是博爱、救赎和公义的化身。

三、《绿》的故事梗概及原型批评

(一)《绿》的故事梗概

《绿》以年迈的主人公保罗在老人院给他的朋友伊莲,讲述六十四年前他在死囚牢里做狱警主管时的一段经历展开。 故事发生在1935 年美国路易斯安那州冷山监狱的死囚区,囚房到死刑室的走廊地板是绿色的,犯人被执行死刑时都要走过这段地板,被称作“绿色英里”(the Green Mile),这就是影片名字的由来。

死囚牢里关押着死刑犯阿兰、戴尔、坏小子比利和黑人大个子科菲。戴尔虽是杀人犯,却对一只老鼠充满了爱心。科菲被误判为杀害一对小姐妹的凶手,其实真凶是制造了三次凶杀案的比利。

狱警主管保罗和狱警布鲁托、迪恩、哈里、珀西等负责执行死刑,除了珀西,他们都对死刑犯尽量给予人道关爱。珀西是州长妻子的侄子,他蓄意做手脚,使戴尔的死刑过程痛苦而恐怖。

科菲用他的超能力治愈了保罗的膀胱炎,使珀西一脚踩死的老鼠死而复活,还治愈了典狱长罹患脑癌的妻子梅琳达。每次救治他人,他的身体都会受损并留下伤疤。他将梅琳达体内的病毒吐进了珀西的嘴里,珀西立刻精神错乱,开枪打死了比利,而珀西则成了精神病人,住进了他原本准备要调去工作的精神病院。科菲拒绝了保罗放走他的意愿,最终走上绿里,结束了生命。

科菲死后,保罗和布鲁托调离绿里,去了少管所工作。耄耋之年的保罗给伊莲讲完上面这段经历后,带着她去看了那只六十四年后仍然奇迹般活着的老鼠金格先生。

(二)影片人物的原罪

如果在圣经故事的穹顶下分析《绿》,就会发现“科菲之外人人有罪”,是圣经故事中“耶稣之外人人有罪”的再现。当然,圣经故事中的罪不仅指法律意义上的罪,人皆有罪可以通俗地理解为非完人即罪人。

下面把影片的主要人物分为三类进行分析:科菲、死囚犯和狱警。

科菲并非杀人犯,是影片中“至纯至善至爱”的完人形象,用律师伯特的话说就是“净白如纸”。其他死刑犯都是杀人犯,显然是罪人。

狱警珀西是一个反面角色,无需细述。那么保罗有罪吗?如果用“至纯至善至爱”的标准来看,他同样是罪人,正如他对妻子所说“亲爱的,说实话,这辈子我也曾做过不光彩的事……”(台词)既然狱警中最正义的保罗也是罪人,其他狱警就无需再做讨论了。

这里,只有明白“人人有罪”或“人无完人”是影片叙事的必要前提,才能理解《绿》的深层思想,否则在阿兰和戴尔被处以死刑、比利暴死于珀西枪下、珀西被送进精神病院之后,正义已经得以伸张,这时如果科菲又同意被保罗放走,岂不更是皆大欢喜的结局?但是,这样的话,保罗这个罪人怎么办?科菲的原型是耶稣,他的使命是救赎而不是逃生。如果保罗未被救赎,他就没有完成救赎的全部使命。科菲只有付出生命的代价,才能彻底敲醒“罪人”保罗的灵魂,使他与自己“有罪”的过往一刀两断,然后像科菲救赎他那样,走上救赎他人的道路。保罗的最终得救意味着科菲成就了全部的救赎,而这个救赎的前提必须是“人人有罪”。

(三)绿里与十字架

绿色在圣经故事中象征生命和希望,比如教堂彩窗中的绿色就是生命的意思。绿里(the Green Mile),即绿色旅程。这里狭义的绿里是指那段绿色的地板路,其原型是耶稣赴刑场时走过的路,即“苦路”。广义的绿里还包括影片中反复出现的电椅和执刑时迸出的火花。电椅在影片中被称为“老火花”。具体来说,电椅的原型是十字架,火花的原型是圣灵,通俗地说就是代表上帝。圣经故事中环绕着天使的火和光、圣灵降临时的火舌、六翼天使放进以赛亚口中的火炭等意象,使火与处于人和神之间的精神世界联系起来[22]164,正如“但丁必须穿过一个火环和伊甸园之河才能从炼狱之山走向天堂”[22]164,因为“当象征从一个层面跃到另一个层面时,必须像《魔笛》中的塔米诺一样穿过水和火的磨难”[22]164。换言之,囚犯在电椅上被执行死刑,电椅迸出火花,象征着接受圣灵的洗礼而重生。

绿里,代表着耶稣为救赎全人类所走过的、从苦路到十字架的整段路程。虽然这是苦难之路,但每一个诚心忏悔、愿意赎罪的人都有机会经过圣灵的洗礼而重生,这就是为什么在戴尔经历了恐怖的电刑而死后,科菲说“无论过程如何,戴尔算是幸运的了”。可见,虽然“刑具和囚牢属于邪恶的异象”[22]181,踏上绿里就意味着肉身的死亡,但同时更寓意灵魂的重生。

(四)约翰·科菲与原型耶稣

1.科菲具备耶稣的基本特征

这一点主要表现在四个方面:第一,他们都具有超能力。圣经故事中有很多描述耶稣超能力的故事,如死后三天复活、在水面上行走、五饼二鱼、多次治病赶鬼、使拉撒路死而复活等等。影片中科菲也用超能力治愈了保罗和梅琳达的疾病,使老鼠金格死而复生,使珀西精神错乱。如果不在西方文化的语境下看科菲,就会出现不当理解,如“他传奇般的治病经历犹如农村中的赤脚大仙一样,虽没有经过科班的学习,那些神仙方术却可以做到手到病除,不得不让人啧啧称奇”[4]。第二,他们都是替罪羊。耶稣和科菲均无过错,但都因他人的犯罪而付出生命。科菲在走向“电伙计”的时候说:“我的出生就是罪过。”其实这句话应该理解为“我生来就是要为别人担当罪过的”。第三,他们的使命都是救赎。耶稣把人类的所有罪孽转嫁到自己身上,进而完成了对人类的拯救[23]。同样,科菲赴死完成了对保罗的救赎。第四,他们都是最后的审判者。耶稣在末日审判世人,影片同样“围绕‘罪’与 ‘罚’这一道德与伦理展开叙事”[3],主要人物(包括老鼠金格)都因为科菲而得到了应有的归宿:保罗和布鲁托成为科菲的“门徒”走上了救赎(青少年)之路;追求上帝的梅琳达得到了科菲的医治;最卑微的金格由于科菲的祝福而成就了生命的奇迹;死刑犯阿兰和戴尔因有忏悔之心从而有机会走上绿里获得灵魂的重生;珀西原本具备像保罗和布鲁托一样的客观条件,却恃强凌弱、一意孤行,最终得到科菲的“成全”住进了疯人院;坏小子比利原本可以像阿兰和戴尔一样因忏悔而灵魂重生,却不知悔改,最终暴死在珀西的乱枪之下,无缘绿里。

2.对影片部分情节的剖析

影片有几个情节引起观众和学者的讨论:科菲赴死、科菲怕黑、科菲似孩子、梅琳达送给科菲项链,这些情节也和原型耶稣有关吗?

(1)无奈选择还是舍生取义?

科菲的确是主动选择了赴死,他没有在医治梅琳达的外出行动中逃走,也拒绝了保罗想放走他的意愿,有学者认为其原因如下:万念俱灰[3];对这个世界的悲观[6];神性最后的无奈选择[2];最终不堪黑暗现实的折磨、选择了死亡[17];人们对科菲的伤害如此之深以至于他渴望用死亡来逃避这个野蛮世界的邪恶[18]。

影片中有一段科菲的台词,猛然一听似乎支持了上面的逻辑:“我想做个了结,真的,我好累,我不想再像孤鸟一样单飞,我不想再过没有朋友的日子,我不想再看见人间的尔虞我诈,我不想每日承担全世界的痛苦,世界上的痛苦实在太多,像碎玻璃般无时无刻地刺痛我的脑袋……”

但是,细细琢磨,就会发现“我想做个了结”才是重点。科菲选择赴死的目的是“做个了结”,他只有走上绿里才能救赎像保罗这样的灵魂,正如耶稣只有走上十字架才能了结世人的罪孽。科菲死后保罗和布鲁托就离开了“终结犯人生命”的行刑岗位,与他们的“旧我”割裂,转而去做青少年管训工作,救赎那些堕落的青少年。这不正说明科菲如此“做个了结”才使得保罗追随他的脚步,传承救赎灵魂的使命吗?!所以,科菲的“了结”非但不是“万念俱灰的他最终主动选择了一条死亡之路、无言屈从、逆来顺受听任命运的捉弄”[3],也不是为自己“摆脱生于人世的艰难和痛苦”[7],恰恰相反,那是耶稣“替罪羊”般的至爱,是耶稣“舍生取义”般的了结。

(2)惧怕黑暗还是憎恶黑暗?

科菲确实怕黑,一进囚牢就问晚上是否关灯,行刑时还请求不要给他戴面罩。其实,被关在三面是墙,一面是铁栏杆的单人囚牢里,科菲又是唯一一个具有超能力的人,并不存在黑暗中有其他的人或超能力给他带来的恐惧,同时他选择舍生取义又害怕戴面罩的可能性也不大。当然,如果坚持认为影片的情节就是单纯地表达科菲一方面具有超能力,一方面又“像孩子一样怕黑”[7]也无可厚非。

但是,“光”是圣经故事中常见的比喻,是耶稣的本性之一。他有照亮黑暗的使命,必须进入黑暗才能照亮黑暗,因此梅琳达和科菲的对话中才有“我们在黑暗中相遇”。

影片中“光和黑”带来了巨大的视觉冲击和叙事效果,“每当科菲救助一个生命、一个囚犯走向死亡的时候,周围会变得灯火通明”[6]。在每一个生命与“旧我”决裂获得重生的那一刻,“处在明与暗之中的每一个人都被光明照亮”[6]。所以,“怕黑”应该不是一个单纯的特征描述,如果理解为科菲不是惧怕黑暗,而是憎恶黑暗、热爱光明是不是更能反映影片的深意呢?!比如,在治愈梅琳达的那天夜晚,科菲不仅没有怕黑,看着夜空中的满天星光,反而是“仰望星空的惊喜和嗅着落叶的沉醉”[7]。所以,他不是怕黑,只是厌恶“监狱里的黑”。

(3)幼稚可笑还是天真无邪?

科菲还有一个特点:虽然体型硕大,但“天真时像个孩子”[6]。在去医治梅琳达的路上,他举目向天,仰望灿烂星空,尽情地呼吸青草的芳香,确实兴奋地像个孩子。此外,“怕黑”也使“像孩子”这个特点更为突出。

那么,这些情节只是简单地描写科菲有时像孩子般天真,还是另有深意?在圣经故事中,耶稣常有“望天”这个动作,天空的意象是天堂。科菲仰望星空,又低头拾草,天地万物无一不是上帝所造,如果他的原型是耶稣,那么再一次看到天父所创造的有情天地,他岂能不像孩子一般欣喜若狂?!而“犹如落水者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珍惜”[3]的理解,则与西方文化语境下所折射的意涵大相径庭,因为事实上科菲并未留恋这短暂和美好的自由,为了完成救赎和审判的使命,他随后就要返回绿里惩罚珀西和比利,救赎保罗和金格。因此,他绝不是落水者,那么又何需救命草?

就人而言,孩提时期是最显著的类比,德行总是与这一时期及其天真状态最密切地联系在一起[22]175。圣经故事中耶稣也希望人能像小孩子一样纯真无暇,他说“让小孩子到我这里来,不要禁止他们,因为在天国的,正是这样的人”[24]《新》19:14、“要承受神国的,若不像小孩子,断不能进去”[24]《可》10:15。所以,影片中科菲的形象“有时像孩子一般”,“他的眼神令人感到的是宗教般的圣洁”[5],说明他是孩子般净白如雪的替罪羊,不是幼稚可笑,而是天真无邪。

(4)圣克里斯托弗还是耶稣?

影片关于“克里斯托弗项坠”的情节也引人关注。原本性情温和的梅琳达,罹患脑癌,濒临死亡,面目狰狞。在科菲吸出她体内的病魔后,她容光焕发,温柔地摘下自己的项链送给科菲,项坠上是圣克里斯托弗的形象。圣克里斯托弗是天主教和东正教所敬重的圣人。传说他是一个巨人,发誓要为最伟大的君王服务,最终他认定耶稣就是他寻找的君王,并通过背人渡河作为服务耶稣的途径。一日耶稣扮作小孩来过河,小孩其重无比,艰难到达对岸后克里斯托弗说“我好像背着宇宙”,小孩回答“你连创造宇宙的主也背了”。从此他改名为克里斯托弗,意为背负耶稣者,并踏上传教的旅途,最后殉道。

科菲硕大的外形的确有克里斯托弗的原型,显然可以暗喻科菲是一个像克里斯托弗那样的巨人[6],是上帝派到人间的圣克里斯托弗的化身[5]。然而,笔者认为此情节也可以理解为梅琳达认为自己遇到了克里斯托弗背负的耶稣,梅琳达和科菲如下的对话可以支持这一点。梅琳达:“你怎么全身是疤?是谁伤得你这么厉害?”科菲:“我不记得了。”梅琳达:“你在黑暗中徘徊,我也是。”科菲:“我们在黑暗中相遇。”这段台词有两点值得注意:一是科菲因为救人而全身是疤,却不记得具体是救谁,此乃博爱;二是“黑暗”,它在这里既是事件发生的场景,也象征着对于梅琳达来说即将到来的死亡。梅琳达与科菲在黑暗中相遇,随后便灯火通明,重获新生,说明科菲是光明、是救赎、是平安,正如“清晨的日光从高天临到我们,要照在黑暗中死荫里的人,把我们的脚引到平安的路上”[24]《路》1:78-79,这是圣经故事中有关耶稣的预言。

此外,老年的保罗对伊莲说:“死神找上我之前,我盼望着他的二次来临。”保罗所指的“他”是科菲,而圣经故事中也有耶稣二次来临的预言。因此,科菲的原型既是背着耶稣过河的克里斯托弗,更是因博爱而去黑暗中救赎并将二次来临的耶稣。

据笔者所阅文献,西方学者对科菲的原型是耶稣这一点没有异议。金和德拉邦特想要把科菲塑造成电椅中走出的牺牲的基督[9]。他集复仇和救赎于一身,还有比这更好的圣诞讯息吗?[10]影片唤起了基督徒观众有关耶稣基督的五个要素[13]等等。

“科菲的原型是耶稣”最有力的证据来自斯蒂芬·金本人。他在《绿》的原著序言中解释了科菲这个名字的由来:“卢克·科菲变成了约翰·科菲,这是在向威廉·福克纳脱帽致敬,他笔下的基督式的人物叫乔·克里斯姆斯……约翰和乔在英文中都以Jo 开头。”[1]2斯蒂芬·金向威廉·福克纳致敬的独特方式就是在主人公的取名上,因为乔·克里斯姆斯是基督式的人物,而且克里斯姆斯的英文Christmas 又是圣诞节(纪念耶稣诞生)的意思,再者约翰·科菲和乔·克里斯姆斯这两个名字的首字母,与耶稣基督的首写字母都是J·C,那么用约翰·科菲来映射基督耶稣就是不辩自明的。西方学者也注意到了这一点:科菲的名字缩写绝非偶然,无疑是唤起与基督耶稣的类比[11];约翰·科菲的神秘力量正如这个大个子男人的名字首字母所暗示的[8];约翰·科菲是弥赛亚式的人物,注意他的名字首字母[10]。

(五)保罗与使徒保罗

《绿》中保罗的原型是圣经故事中的使徒保罗,后者也被称为圣保罗。他本是犹太教的律法主义者,自认为是上帝律法的守护者和执法者,视信仰耶稣为弥赛亚的基督徒为异端,参与杀害了圣经故事中第一个殉道的基督徒司提反。后来,在他去大马士革追杀基督徒的途中,已经殉道升天的耶稣向他显现,从此他改变信仰并成为基督教坚定的传教士。他的足迹遍至小亚细亚、希腊、意大利各地,被认为是最伟大的使徒之一,《圣经新约》的27卷书中有14卷出自他手。

《绿》中的保罗是死囚牢里的主管,负责管理囚犯和执行死刑,平日里还饱受膀胱炎的折磨。科菲被送到绿里后,用超能力治愈了他的疾病。之后,他又见证了老鼠金格死而复活及梅琳达被医治的超自然事件。最后,在科菲走上绿里后,保罗离弃了执刑工作,转而从事青少年管训,因为他明白了真正的绿里应是教化而非惩罚。《绿》中的保罗经历了“替罪羊科菲”的超能力以后,从一个看似“惩罚罪犯、维护法律”的死囚牢狱警主管转变成一名“防患于未然”(台词)的少管人员,成为像科菲一样的救赎者,正如使徒保罗经历了“替罪羊耶稣”向他显现的神迹后,从律法主义者转变为追随耶稣的使徒。他们都经历了近乎如出一辙的从护法者、执法者、见证者到救赎者的蜕变,而且他们还拥有一个共同的名字——“保罗”。可见,《绿》中的保罗与圣经故事中的使徒保罗达到了极大程度的原型匹配。

(六)金格与弱势群体

戴尔的宠物老鼠金格先生无疑是《绿》中一个浓墨重彩的形象,它出现在银幕的每分每秒,无不牵动着观众的心。其实金格虽出现在绿里,但并未被关在牢房里,所以“该片将老鼠比作囚犯并不是那么合适”[4]的说法不准确,不是“不那么合适”,而是绝非如此。金格第一次出现时,布鲁托笑着对保罗和迪恩说,“立法机构增加了一大笔预算,让我们多雇一名狱警”(台词),说明布鲁托是把金格比作和他一样的狱警,而非囚犯。

事实上,金格在影片中是弱势群体的象征,这样的原型在圣经故事中屡屡出现,比如瞎子、瘸子、聋子、麻风病人和寡妇,还有那个人人讨厌的撒玛利亚妇人,她因为不是血统纯正的以色列人,而且有过几任丈夫,所以遭到人们的唾弃。但是,耶稣却多次医治这些弱势之人,使拉撒路死而复活,还专门与撒玛利亚妇人见面,这都彰显出耶稣对卑微群体的特别关爱。

《绿》中的金格是一只老鼠,通常意义上是人人厌恶和避之不及的。但是,作为影片中最卑微的生命,它不仅在被珀西一脚踩死后得到科菲神奇医治而起死回生,还得到了他的特别祝福,在离开绿里六十四年后依然神奇地活着,这体现的正是科菲的博爱,而不是“善良愚笨”[3]。

(七)珀西与犹大

犹大是耶稣的十二个门徒之一,他在耶稣被捕前的最后的晚餐期间亲吻耶稣,作为出卖耶稣的暗号。他在西方文化中是叛徒的原型。他原本有机会像其他门徒一样追随耶稣宣扬真理,却把罪恶藏在温情之下,成为出卖耶稣的背叛者。影片中的珀西,同为狱警,在见证金格复活的神迹后,本应像保罗和布鲁托一样追随科菲,却从一个本该维护正义的警察堕落为戕害生命的凶手。他侮辱和践踏囚徒的人格、假意为金格找烟盒来帮助戴尔、假装阅读《如何照顾精神病人》(实则是色情读物),他如此这般并不是因为“心理疾病”[4],而是因为他就是一个伪善的犹大。关于典狱长黑尔和狱警,把他们的原型看作犹大[18],笔者认为不妥,因为他们并未出卖科菲。

(八)梅琳达与抹大拉的玛利亚

梅琳达的原型是抹大拉的玛利亚,她是圣经故事中的重要女性之一。耶稣曾为她赶鬼治病,痊愈之后她一直跟随耶稣,直到耶稣殉道,耶稣复活后首先向她显现,这是她的善良和坚守迎来的上帝祝福。影片中科菲也为梅琳达治病,生命垂危的梅琳达获得新生后,把自己的项链给科菲戴上,象征着她愿意追随科菲所代表的耶稣或圣克里斯托弗,正如抹大拉的马利亚追随耶稣一样。

(九)伯特与该亚法

律师伯特的原型是犹太大祭司该亚法,他是犹太教的宗教领袖,掌握着宗教解释权。圣经故事中该亚法参加了犹太教会对耶稣的审判,他本应维护法律和公义,但明知耶稣无罪,却给他定罪,成为把耶稣送上十字架的直接责任人。律师伯特作为科菲的辩护律师,明知科菲“净白如纸”,却不为真相发声,是把科菲送上绿里的直接责任人。

(十)阿兰、戴尔、比利、珀西与两个强盗

圣经故事中,在耶稣的两侧,有两个强盗与他同时被钉上十字架,其中一个讥讽耶稣,另一个则向耶稣忏悔。耶稣告诉忏悔的那个强盗:“今日你要同我在乐园里了。”[24]《路》23:43同是罪人,但一个因为忏悔,灵魂得以进入天堂。影片《绿》的囚犯中,阿兰虔诚地说:“如果我真心忏悔的话,是不是能回到生命中最快乐的时光?”戴尔临刑前也真诚悔过,可是坏小子比利恶贯满盈,不思悔改,最后死在珀西的乱枪之下。比利居然称自己是“比利小子”(Billy the Kid),这是十九世纪美国西部的一名神枪手,被一些人视为英雄。如果用圣经故事做参照,就会发现,囚犯中只有比利因为没有忏悔而无缘绿里从而获得灵魂的重生。他就像耶稣旁边那个不知悔改的强盗,而阿兰和戴尔却像那个“就要和耶稣同在乐园”的强盗。

至于狱警珀西,他既有犹大的原型,也有那个死不改悔的强盗的原型。他在制造了戴尔的惨死之后仍无悔意,正如《绿》原著中有这样的描写:那里竖着三座十字架,珀西·韦特莫尔、埃杜亚德·德拉克罗瓦(即戴尔)分立在科菲两旁[1]263。

(十一)《绿》的群众与圣经故事的群众

《绿》中有两个群众的场景:一个是科菲因为没能救活双胞胎姐妹正在伤心痛哭,女孩的家人和邻居赶来,他们误以为科菲是凶手,对他羞辱殴打;另一个是这些人观看科菲受刑的场景,他们仍然对他叫骂侮辱,科菲当时说 “我感到了他们深深的仇恨”。圣经故事中,当罗马总督彼拉多并未查出耶稣有罪,又可以根据犹太人的逾越节习俗赦免一个犯人的时候,众人叫喊着选择赦免了强盗巴拉巴,而不是耶稣。耶稣走向刑场及至被处极刑的整个过程中,也受尽众人的讥讽和侮辱。《绿》中的群众如同这段圣经故事中的群众,他们不明真相、是非颠倒。

四、结语

综上,并非《绿》中所有人物的特征都与原型一一对应,因为这是原型的移位,而非原型本身。比如,比利没有经过被隐喻为十字架的电椅的洗礼故而未得重生;原型中那个拒不悔改的强盗虽然被钉上十字架,也未能与耶稣同进乐园。再比如科菲像孩子,而原型耶稣并不像孩子,他只是希望众人像孩子。换句话说,《绿》毕竟是《绿》,而非《圣经》,科菲毕竟是科菲,而非耶稣。

即便不能跨越文化的鸿沟,观众也同样可以欣赏《绿》这部经典传奇,同样感受生与死、罪与罚、爱与被爱,然而“理论界一个普遍性的观点是,要以仪式性来激发观众内心深处的认同感,就需要原型的力量,以那些文学中相对稳定的元素唤起人们的集体无意识”[25]。所以,如果能像弗莱所说“向后站”[22]156,远距离地从更宏观的文化背景下清楚地看到文学作品的原型组织,捕捉其所蕴含的集体无意识,就可以在批评的穹宇下俯瞰《绿》,深刻领会其意蕴,透彻地欣赏斯蒂芬·金这部惊心动魄而又洗涤灵魂的杰作,使观众对生命的意义、生死的拷问和生活的道路展开一次痛彻心扉的思考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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