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码解码”视域下的电影《孤注一掷》研究

◎胡笑月

作为2023 年暑期档的热映影片，《孤注一掷》借助“多一个人观影，少一个人受骗”的口号，利用抖音等短视频平台发布影片花絮和精彩片段。网络上人人争相模仿其中反面人物的经典“拜佛”镜头，使电影迅速出圈，受到广泛关注。这也提高了大批观众的期待值，他们纷纷到电影院一睹该片风采。

《孤注一掷》本就以紧跟时事的电信诈骗题材和网络爆火的市场话题度受到大众的广泛关注，而电影出品方又在影片正式上映前一周开启了大规模点映模式，这无疑是对影片质量的极度自信。但与此同时，这个行为也引发了巨大争议，部分观众认为这会对正在上映的其他影片造成不良影响，破坏电影良性市场。众说纷纭，这些或褒或贬的讨论更是为《孤注一掷》的话题度添了一把火。而该片上映后果然不负众望，口碑良好，票房表现更是亮眼。

究其原因，是这部影片兼顾了创作者的自我表达、社会热点话题、主旋律和商业性等，这些因素共同助力影片取得成功。如果注意到电影背后的细节，我们会发现影片上映前的整个筹备和拍摄过程有很多改动。鉴于此，在影视创作与欣赏的过程中，原文本的一些要素必然会发生变化，基于“编码解码”理论分析电影《孤注一掷》，有助于推动影视研究多元化发展。

一、编码解码理论

斯图亚特·霍尔从“编码解码”角度为大众媒介传播提供了符号学范式，他将电视话语的意义生产分为编码阶段、成品阶段及解码阶段三个部分。首先，在编码时，编码者不能任意将意义加入信息中，而是受到群体偏好的制约；经过编码后的产物进入流通环节，就是传播者将信息传递给受众的过程；而受众在接收到信息后会产生不同的解读，这就完成了编码解码的全过程。霍尔认为，编码与解码之间没有必然的一致性，因为传播交流并不能做到“完全清晰的传播”。①

电影《孤注一掷》取材于当下热点“杀猪盘”诈骗事件，大致分为三个部分：一部分是境外犯罪团伙行骗的故事，一部分是从诈骗受害方出发讲述的故事，还有一部分是从反诈警方视角出发的故事。这部反电信诈骗题材的电影采用多视角叙事，将诈骗受害人、诈骗团伙、逃不走只能被迫成为诈骗帮凶的人和反诈警察勾连起来。这种题材独特的强类型片本就可以运用夸张、暴力的情节来吸引观众眼球，同时传达出现实意义。

电影创作是符号建构的过程，其所遵循的符码规则与创作者的知识文化结构关系密切，受创作者所处的时代背景、个人经历等因素的影响。全片从多线叙事展开，据导演申奥所说，这是为了更全面地展现诈骗集团，情节都遵循着情绪逻辑，剧情推动自然就显得流畅。导演申奥根据电影的创作规律和媒介特质，运用不同寻常的角度和变形的手法，并对某些场景进行了风格化的电影处理，突出和强化了影片所具有的现实意味。

二、导演的编码手段

《孤注一掷》作为强类型片，首先在题材上就更容易吸引观众，但它毕竟不是反诈宣传片，如何才能将电信诈骗题材拍得生动、有趣，不易使观众产生逆反情绪？使用何种形式才能让自己的创作意图得到充分表达？导演申奥在编码过程中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一）外部

信息生产者与受众对信息的解释不一致性，会导致信息的扭曲和误读，而编码后的信息一经传送，编码者就失去了控制权。因此，电影制作方从一开始就从外部因素入手，尽力做好信息编码的准备工作。

1.导演的努力转型

导演作为符号的编码者，提供的是以“主导话语结构”为编码规则的外延，而将内涵隐藏在外延之下。不同文化结构的解码者在不同话语结构下进行解码，拥有意识形态在场的自由，能够获得不同的文化意义。②

申奥作为“坏猴子72变电影计划”中的一位青年导演，其前作《受益人》由大鹏、柳岩主演，豆瓣评分6.5分，票房仅有2.19亿元。片中的诸多细节都值得推敲，有影评人认为他对电影细节之处不够考究。从《受益人》开始，就有业内人士认为这类题材拍好了是可以对标电影《我不是药神》的。但最后呈现的结果显然不尽如人意。

《孤注一掷》是申奥执导的第二部长片，从目前获得的成绩来看，他显然已经有了巨大的进步，这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他选题材的眼光。整体来看，电影制作优良，演员表现过关，现在的他完全称得上是一个能拿到好题材的商业片导演，导演水准也合格。

2.众多明星联袂出演

无论饰演的是正派还是反派，该片的几位主演都是内地知名的演员，其中更是有影后咏梅这类级别的演员。一方面，他们参演的作品承受着来自更多人的注目和考量，讨论话题度自然会更高；另一方面，明星效应本身就能吸引更多观众到影院一睹为快。更不用提还有电影宣发方在下沉市场的火爆营销，使王传君饰演的大反派在电影预告阶段就吸引了大批粉丝。

3.类型元素杂糅

《孤注一掷》作为强类型片，自然存在元素多样化的情况，比如黑帮元素和枪战元素，这些几乎都是观众喜闻乐见的戏份。从全国乃至全球的导演创作习惯来看，观众对电影中暴力元素的容忍度是相当高的。该片中多处可见令人头皮发麻的暴力奇观，导演并没有对此进行刻意回避，而是都直观地呈现出来，没有达到难以接受的程度，反而会让人产生警醒意识。

此外，缅北诈骗、性感荷官、东南亚旅游劝退指南等这些在网络爆火的元素确实让这部中等成本的“话题式”电影在暑期档众多电影中杀出重围。在另一条诈骗受害者的故事线中，电影着重表现的则是较多的煽情、伦理戏份，通过一些快速闪回或慢镜头的呈现极力渲染这种整体氛围。

（二）内部

将电影文本作为整体来看，其内部结构十分复杂，不同事物之间作为能指共同构成电影的整体能指链，互相指涉。作为一部商业片，《孤注一掷》的整体设计十分工整，电影的功能性完成得很好，其中存在的多处蒙太奇镜头语言是有其隐含意义的，与主题呼应，所需的表达任务也都尽力完成，主要是通过对人物形象和影片情节的编码来实现。

1.对人物形象的编码

对人物角色的细腻刻画是编码过程中的关键一环。在《孤注一掷》中，金晨饰演的模特梁安娜成为诈骗团伙的一分子后，一环扣一环地把人骗过来，而张艺兴饰演的程序员潘生无论如何也逃不脱这处魔窟。由王大陆饰演的阿天是一个家境殷实的高材生，在遭遇“杀猪盘”骗局后深受打击，内心十分后悔、懊恼，于是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他的状态在导演和编剧的处理下其实更像一个普通人，这个形象的刻画是和现实的普通人物非常贴近的，他们的被骗并不是因为有钱还很“贪”，而是犯罪团伙利用了他们的不成熟、恐惧、善良、与时代的脱节，或是利用了他们现实层面上的走投无路，这其实是巨大的社会悲剧的艺术映射。

从网络关注度和观众的观影反馈可知，这部电影中的两位反面人物陆秉坤、安俊才反而是受到大众瞩目的，可见，导演对这两人的编码是较为成功的。王传君饰演的反派角色在影片中做了一个很好的示范，人物真实可信，有落到实地的感觉。他饰演的诈骗集团经理陆秉坤是纯粹的坏，并且坏而自知，还为自己的犯罪行为包裹上合理的外衣：“不是我们坏，而是他们贪。”为了留住“人才”，他瞄准成年人内心的欲望，步步引诱；利用他们想让父母骄傲这一点，一步步引导他们走向犯罪的深渊，当被骗来的员工们被勾起内心的欲望时，就再也没有人关心自己是否犯了罪，而陆秉坤的洗脑工作也就顺利完成了。但在最后，他却在伏法前将孩子委托给潘生，由潘生负责将孩子送去前妻那里。另一个反面人物是安俊才。他本身只是犯罪团伙里的小头目，但通过片中的种种行为能看到他身上还保有一些人性光辉，包括开始时关心梁安娜，在摄像头的监视下做戏，发现梁安娜有逃跑意图更是心肠一软直接将其放回国……这些桥段称得上是这个小角色的一抹人物弧光，他的行为反差意外地将这个角色表现得很有魅力。

此外，对不同人物形象塑造的强化，使得他们通过编码获得更强的生命力。电影中大量群戏的设置，被骗者在诈骗基地工作不听话就被打得头破血流，梁安娜获救后对受害者家属痛哭流涕，一大批被解救的人分享自己的受骗经历，都直指事件本身的残忍和现实。而编码者对此的处理会让观众更容易接受剧情和相信人物性格。

2.对影片情节的编码

该片在故事情节的编码上独具匠心，尽力使视听语言和影片情节更贴近真实，符合观众的审美体验。在电影制作过程中，导演申奥作为编码者，首先选用的是紧贴当下热点的反诈题材。其次，编码者选取的呈现视角不落俗套，从电影宣传伊始，就从电信诈骗犯罪团伙内部的生态切入，由此吸引受众进一步了解整个经过。最后，编码者以一种猎奇、极端的方式来呈现整个诈骗事件，将反面人物设定为一群常年盘踞于缅北的专业犯罪团伙，通过欺骗的方式将年轻貌美的女性和具备专业知识的程序员等人禁锢在犯罪基地，为他们的诈骗生意服务。整个流程非常符合国人对东南亚境外诈骗的集体想象。

传播就是对符号进行编码和解码的过程。使用大众熟悉的文化符号、自然符号和公共符号，才能达到更好的传播效果。导演申奥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在影片中增添的镜头及细节都准确地把握了类型片的精髓。这些细节符号都是大部分影片受众的痛点所在，影片因它们的融入而显得更生动形象。

影片还利用自身特点展现了其独特的视听表现力。东南亚的异域风情展现，陆秉坤引领短视频潮流的“拜佛”镜头，犯罪团伙整齐划一的洗脑口号，在整个可怕的“杀猪盘”诈骗事件下，被赋予了一种残忍的现实意味。

意义是建构的过程，故事情节是解码者对表层意义的整体理解，其中的矛盾冲突则是电影中最直观的故事节点。矛盾发展过程中必经的就是冲突的累积和爆发，几乎可以达成共识的是，影片中潘生情急之下吃了他扔进马桶里的硬纸片，这场戏相对于其他夸张的暴力血腥场面其实是较为平淡的，但是给观众留下了深刻印象。因为它恰恰是从细微之处入手，将环境对人的压迫感强调得格外明显，电影的紧张感一下就被提升上来。这样的编码特征也符合编码方心理上的编码期待。

导演将时下关注度极高的热点事件通过细节的形式进行编码，既具备广泛的传播能力，又能满足不同受众群体对认知差异的好奇心理。这巧妙的艺术构造与真实生动的故事内蕴精神是一脉相承的，但电影运用其独特的视觉构思和视觉想象，充分发挥了电影造型的独特表现功能，令观众记忆犹新，从而形成了电影影像创造的独特美学价值。

三、观众的解码方式

斯图亚特·霍尔认为，受众从自身出发对符号进行解读，由于所处的社会环境、背景文化等不同，编码解码没有必然的一致性，在解码时可能就会导致不同的立场出现。由此，他将受众的解码方式分为三种，分别是主导式、协商式和对抗式。“解码就是把在信道中传递的信号重新还原成信息。”③《孤注一掷》其实是一部套着主旋律外壳的国产犯罪片，恰恰就是大众接受度最高也最爱看的类型。观众对解码的痴迷背后是将自己的经验投向电影呈现出的符号。而符号一旦被生产出来进入流通环节，编码者相对来说就已经失去了对其的控制。

（一）主导式解码

主导式解码是斯图亚特·霍尔以葛兰西“文化霸权”作为理论来源建构起来的。这种解码习惯是建立在受众完全接受编码者的基础上的，也就是解码者认同编码者的权威，受众的解码立场与编码者的编码立场完全一致。当受众运用的是这种解码形式时，就能达到编码者所期待的最佳传播效果。④

该片的功能性极为充裕，凭借“多一个人观影，少一个人受骗”的宣传口号，更容易让一批观众完全接受编码者想传递的信息，认为其具备深刻的教育意义。近年来，电信诈骗非常猖獗，这个问题在短期内是世界各地都无法攻克的。如果有观众因为这部影片提高了一些反诈意识从而免受诈骗，也是该片的一些贡献所在。自然，这部电影就合理地被观众接受并喜爱。

以主导式解码解读电影《孤注一掷》的受众是以影片传递的信息为主，认为这个故事结合时事，有较强的观赏性，并辅之以深刻的警示意义。这样的解码就是“完全清晰的传播”，达到了编码者的传播目的。

（二）协商式解码

协商式解码即受众在信息接受过程中对编码者认同中有抗拒，这实则是一种求同存异的表现，整体表现为矛盾的解码过程。一批观众认为这部电影好的地方在于真的能吸引大家去影院感受电信诈骗的可怕之处，生活中的真实案例层出不穷，反诈宣传一直在进行，但还是有很多人上当受骗。但同时，他们也看到了影片存在的一些不足，全片多处情节造成了预期违背。

由张艺兴饰演的潘生其实是该片的主角，出场时就罗列了这个天才的一系列专业成就，在辞职走人时更是破坏公司大会展示的电脑，整蛊众人。这样的形象呈现给人的就是他拥有超强的专业能力，因此才能如此自信随心。但当他被拙劣的理由骗去诈骗基地，甚至在途中还展示了自己高超的计算机水平，他黑掉安俊才的手机知道了所有同行人员的个人信息，却没有发现原以为的这家可以让他东山再起的新公司其实是假的，是诈骗团伙捏造的，给出的理由却是因为骗子有两个手机才能不被专业能力过硬的潘生察觉。而他后续被迫在诈骗基地工作，天真地认为自己可以假装与犯罪团伙“同流合污”，以此为理由放走一批廉价的人工。但违背预期的是，他这样做反而助推了当地诈骗事业的繁荣。此外，潘生将电话写在纸币上，想向外界传递求救信号，却惨遭发现，他只好直接承认了，自然遭到犯罪团伙的一顿毒打。

由此观之，这部电影在开篇给了潘生一个天才人设后，后期却一直没凸显他的天才之处，造成观众对这个人设持有一种怀疑态度，这也是该片颇为遗憾之处。部分观众明显看到了这些问题，从而对《孤注一掷》抱持着矛盾的解码心态。对这部影片好的地方要赞扬，对不够好的地方也勇于揭露，这就是协商式解码受众所秉持的信念。

（三）对抗式解码

在对抗式解码模式下，受众将自己放在编码者的对立面⑤，完全不接受电影制作方想展现的意图，以一种全然相反的态度看待编码信息。

首先，影片在正式上映前的大规模点映就引起了舆论争议，点映期的大量排片挤压了同期正在热映的其他影片，导致部分人不满，因为大规模点映实际上已经算提前上映了，这样做影响其他影片的宣发节奏。因此，从尚未观影时，就有带着抗拒情绪以对抗式解码的受众。

其次，部分观众认为《孤注一掷》是主旋律电影，虽然至今并未发现这部电影是由哪个官方部门进行牵头的或由谁推荐的，但题材的特殊性使其在呈现过程中添加了一些主旋律内容，使得部分观众产生不满情绪。大规模点映这种行为当然会产生影响，但这取决于电影在市场上的地位。如果影片不温不火，无人看好，上座率低，那么就无法对其他影片产生冲击。正是因为市场给了这部影片非常正向的反馈，导致这种行为被无限放大，成为该片受争议的地方。

《孤注一掷》片方还有一个饱受争议的地方就是，影片中是否存在对字幕组的污名化。影片中，由王大陆饰演的顾天之和好友们一起组建了一个字幕组，大家都为之奋斗，结果他被诈骗的起因就是急需用钱，又恰巧看到了影视资源上面的非法广告。但稍微算个影迷的话，就完全可以分辨这些广告的来源是否正当、是否可信，何况他作为字幕组成员，天天浸染在这些信息中，更没有理由会分辨不出。另外，整个围绕“杀猪盘”发生的故事，在部分观众那里很可能会产生质疑，认为其并不够真实或是不够披露细节，秉持对立的文化立场容易导致解码障碍。但纵观影片上映后的整体评价，观众赞赏的声音要大于批评，因此可以理解为观众的主导式解码和协调式解码还是占了多数的。

电影通过画面、镜头、人物、色彩、构图、音响等符号系统来传递信息。不同于实际生活中的符号，艺术符号是一种体验性符号。电影的画面具有直观性、具象性的符号特征，观众可以更为准确地获得所刻画人物和形象的具体特征。《孤注一掷》以其强烈的视觉冲击体验、真实残忍的故事案例，成功在2023年暑期档的多部大制作影片中杀出重围。这也从侧面证实了影片的编码较为成功，编码者与解码者通过影片完成的交流也较为和谐。

四、结语

在以视觉文化为主导的今天，作为近五年来国内众多立项却唯一成功上映的电信诈骗题材影片，《孤注一掷》的编码一定会受到真实事件、制作方和意识形态的影响，但影片整体仍保持着一定的自我表达，体现了编码者的创作意图。有了编码，并通过电影这个渠道传播出来，不同受众自然就会根据自己的文化立场对其采取不同的方式进行解码，整个编码解码过程就此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