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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庆荣昌刘家庙新见南宋十圣观音窟初考

2024-04-11邓新航龙红

敦煌研究 2024年1期

邓新航 龙红

内容摘要:重慶荣昌刘家庙十圣观音窟是目前所见大足地区以外同类题材的唯一一窟。此窟雕凿于南宋绍兴年间,其造像粉本虽源自巴蜀地区宋代石窟艺术的中心——大足,但也并非完全模仿,而是加入了荣昌当地工匠的个性理解和设计创造。川东大足、荣昌一带的十圣观音造像,不仅是宋代昌州地区极具时代性和地域性的观音群像,而且也是五代以来观音信仰加剧中国化、民间化、区域化和世俗化的鲜活物证。

关键词:重庆荣昌;刘家庙石窟;南宋时期;十圣观音;大足石刻

中图分类号:K879.2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4106(2024)01-0073-10

A Preliminary Study of a Newly Discovered Southern Song

Dynasty Cave with “Ten-Avalokitesvara”Statues

at Liujia Monastery in Rongchang, Chongqing

DENG Xinhang1 LONG Hong2

(1. School of Fine Art, Chongqing Normal University, Chongqing 401331;

2. School of Architecture and Urban Planning, Chongqing University, Chongqing 400030)

Abstract:A newly discovered cave with several “Ten-Avalokitesvara”(Guanyin) statues at Liujia Monastery in Rongchang,

Chongqing, is currently the only known cave to contain such a theme outside of the Dazu area. The cave was carved during the Shaoxing era of the Southern Song dynasty. Although the draft used to create these statues originated from Dazu, which was the center of Song dynasty cave art in the Bashu region, it was not a direct imitation of the blueprint. Instead, local artisans in Rongchang infused elements of their artistic practices into the design to create a group of Guanyin statues rich in the unique regional characteristics of the Changzhou region during the Song dynasty. These statues are a vivid manifestation of the Sinicization, popularization and regionalization of Buddhism that began in the Five Dynasties period, and which was greatly accelerated by belief in Guanyin.

Keywords:Rongchang Grottoes in Chongqing; Southern Song dynasty; Ten-Guanyin; Dazu Rock Carvings

荣昌区位于重庆西部,与重庆大足和四川内江、泸县、安岳等地临界。据国家文物局主编《中国文物地图集·重庆分册》介绍,此地现存8处石窟?譹?訛,开凿于宋代至清代[1]。2022年1月,笔者对荣昌石窟群作了短期调查,获得大量一手资料。据初步调查,这些石窟的造像题材主要有十圣观音、观音善财龙女、地藏十王变、观无量寿经变、僧伽、飞天等,虽然保存不佳,规模亦不能言大,但是值得注意的是,其中部分窟龛的雕凿年代或早于宋代,刘家庙和铜鼓山摩崖造像中应有唐代作品?譺?訛。关于荣昌石窟,目前除王玉对部分明清窟龛作过简要介绍外[2],鲜有研究?譻?訛,故学界所知甚少。

特别值得关注的是,笔者在刘家庙新发现一窟南宋时期的十圣观音造像?譼?訛,相同题材目前仅见于大足石刻?譽?訛。刘家庙十圣观音窟的发现,不仅扩大了此类题材流布的空间范围,而且进一步明确了荣昌石窟与大足石刻的密切关联。下文笔者将对该窟的造像内容作详细介绍,并对其雕凿年代、造像尊格和重要价值等进行初步考释。

一 图像内容

刘家庙摩崖造像位于盘龙镇骑龙村12社黄桷滩水库旁,现存大型窟龛6个,中小型窟龛10余个,目前所见大都风化严重,亟需保护。可辨识的题材有地藏十王变、僧伽与文殊普贤组合、观音地藏与引路王菩萨组合、观无量寿经变和十圣观音等。至于其雕凿时间,《中国文物地图集·重庆分册》断为清代,笔者推测其判断依据或是两方清代题刻:一方位于十圣观音窟右侧窟门处?譾?訛,摩崖浅碑形制,额题“送子会”,题记中有“道光廿九年(1849)”“咸丰二年(1852)”的纪年;一方位于十圣观音窟所在左侧崖面尽头处,单凿一龛,内嵌方碑,额题“灵感送子观音会序碑”,末尾有“大清光绪三十年(1904)岁次甲辰九月初二日”的纪年。但比较明确的是,这两方题刻并非最初开窟凿像时的题记,况且笔者在现场并未发现清代风格的造像。根据刘家庙造像的整体艺术风格和题材内容来看,笔者初步断定为唐宋遗存。

十圣观音窟位于造像崖面的最西侧(图1),洞窟形制,窟内平面呈矩形,窟门无装饰,窟高约2.5米,宽2米,深4米。窟内三壁设坛,坛分上下两层造像;造像较多,大都风化严重,仅存部分。

窟顶:两身飞天,身长超过2米,这在巴蜀飞天中应属大型者?譿?訛。两身飞天帔帛绕身,手持供物,下身着裙,面向窟内飞舞,动势强烈。左侧飞天保存稍好,但面部、服饰等细节不清,其身躯呈“之”字形,右手上举持莲蕾,左手放于身侧牵帔帛,帔帛于头后形成圆环后绕臂飘飞;下身着裙,长裙裹足,裙尾变细,随风飘舞。右侧飞天仅存残痕,模糊难辨。两身飞天之间刻有折枝花一朵。

正壁(图2):分两层造像。上层有三尊主像,上身均不存,仅见下身及佛座残痕。中尊造像似结跏趺坐;左侧造像残痕有两处隆起,推测或为游戏坐的菩萨;右侧造像不明。在主像之间有两身立像,亦严重风化,左像似双手合十。在正壁右侧上部,凿一方形浅龛,内空,用途不明。

下层一排有八尊坐像,残损严重,形象不明,从残迹推测,似为佛像。

左壁(图3):分两层造像。上层有六尊菩萨立像,保存稍好。从窟内至窟外?譹?訛,第一至第五尊身高基本一致,均约1.5米,造型类似:头戴高花冠,耳戴珰饰,发丝披肩;身着袈裟或络腋、帔帛与裙的组合服饰?譺?訛;全身繁饰璎珞,厚重服装遮盖,仅胸口、膝部处可见;足下双层仰莲座由卷草纹承托,莲座有大有小,大者承托双足,见于第一、三、五尊,小者承托一足,见于第二、四尊。它们最大不同则在于服饰、手姿及持物:第一尊菩萨似外着双领下垂式袈裟,内着僧祇支,下着长裙,裙系大朵花结,裙带顺势下垂及座;左手上举持物,物残不清,此物于左肩处向上升出两个柱状物,右手似举于胸前结印。第二尊菩萨侧身而立,身着敷搭双肩下垂式袈裟,左手握右手腕交于腹前,右手持长串“8”字形数珠。第三尊菩萨上身外着宽松帔帛,帔帛覆于双肩与上臂后下垂变为长条状,又搭臂后顺体侧下垂及座;内着络腋和长裙,长裙系带,裙带下端拧成八股状;双手于胸前持长柄如意。第四尊菩萨的服饰与第三尊相似,双手于胸前捧法轮。第五尊菩萨外着敷搭双肩下垂式袈裟,下身着裙,裙带末端于双腿间下垂至莲座;双手置于胸前,右手残,左手似结印;此像头侧,有从左肩处升出的祥云一朵,云朵上雕一尊结跏趺坐佛。第六尊菩萨雕于左壁与窟门相交处,其身型明显小于前五尊菩萨,高度不足1米,外着双领下垂式袈裟,内着僧祇支和长裙,脚踩莲座,其座乃为第五尊菩萨莲座升出的祥云承托;在此像头顶正上方似刻有一个方台,台上有两个圆形物。

下层有六尊坐像,可以分为两组。第一至第五尊为一组,风化较甚,形象不明;第六尊为一组,因其打破了下层坛基。从残迹看,此像似为四臂菩萨,两臂于胸前合掌,两臂上举持物,身后饰有圆形背光。在此像右侧有一个站立人物形象,似为供养人。

右壁(图4):亦分两层造像。上层有六尊菩萨立像,惜保存较差。其身高基本一致,均约1.5米,服饰穿戴与左壁菩萨类似。第一尊菩萨仅存小腿以下残痕。第二尊和第三尊菩萨仅存身形轮廓。第四尊菩萨身着敷搭双肩下垂式袈裟,双手于胸前捧钵。第五尊菩萨上身外着宽松帔帛,内着络腋和长裙,长裙系粗带,长带顺腿间下垂及地;双手持长绳于胸。第六尊菩萨明显为密教形象,上身外着宽松帔帛,帔帛覆于双肩与上臂,而后下垂变为长条状,又搭臂后顺体侧下垂及座;内着络腋和长裙,长裙系带,带端下垂及座;身具六臂,两臂上举,分持日精摩尼和月精摩尼;两臂举于胸侧,左手持■索,右手持宝剑;两臂举于胸前,左手托钵,右手持柳。

下层有八尊坐像,但仅存大致轮廓,形象甚为模糊,身份难辨。根据底座佛坛的高度,可分两组,第一至第五尊为一组,第六至第八尊则为另一组。从残迹可见第六和第八尊为倚坐造型,其余似均为结跏趺坐。

窟门:左右两侧各有题记一方。左侧题记残泐严重,仅末尾两排文字大致可识:

……宋绍兴十三年稔岁次癸亥□月十□□□记/资中进士王大□撰。

右侧题记保存较好,额题“送子会”三字,题记内容为:

送子观音会起自道光廿九年□□月,邀约千人,/各出谷三斗,每年三月初三日,以为庆祝。/神□之典,因思会□,难以经管,众会斋集,商议/将本□□卖。复约许定金、唐顺景二人各出/钱一千文,即于咸丰二年得买三姓□□/□一地,名成家冲。新桥一契价□契内栽补 /□□五卜□年,照佃约内收租以归。当年□/□□租□不虚,祭祀仪文,亦共沐神灵之 /□□□。爰将在会人等姓字勒石于后,以□/……

此外,窟内还散存三尊圆雕造像,推测系当地信众从附近残破佛寺搬来的。一尊体量较大,官员装扮,身着大衣,腹部鼓起,坐于石凳上。另有两尊小型立像,其头均残,着束腰大衣,一尊双手于胸前作捧物状,一尊双手残损厉害,形状莫辨。

二 雕凿年代

综合诸种信息,笔者认为刘家庙十圣观音窟的上层造像应是雕凿于南宋绍兴年间(1131—1162),主要理由如下:

第一,从洞窟形制来看,此窟为方形洞窟,当为北宋晚期至南宋早期川东地区石窟的常见形制。与北方中原石窟不同的是,巴蜀石窟以摩崖龛像为主,其进深往往仅容一尊像的空间,信众无法进入,故相关宗教仪式大都在龛前空地或附近寺院進行。但大约从北宋晚期开始,以大足石刻为代表的川东石窟开始流行方形平顶窟等之前少见的洞窟形制[3],譬如北山佛湾第136、155、176、177窟和妙高山第2、3、4、5窟等,这些洞窟具有一定进深空间,便于信众较为方便地进入窟中进行礼拜活动。刘家庙十圣观音窟的形制正与上述洞窟形制相似。

第二,从造像内容来看,此窟与大足石刻密切相关。大足石刻现存同类洞窟共9例?譹?訛,基本构图模式为中心主像与两侧十圣观音,观音乃其信仰主题;这些洞窟于北宋末期出现后,便迅速流行,绝大部分集中见于南宋绍兴年间,存续时间将近半个世纪。譬如雕凿于南宋绍兴六至十年(1136—1140)的石门山第6窟(图5),窟内正壁为西方三圣,左右两壁各站立着五尊不同尊格的观音。刘家庙十圣观音窟的左右两壁虽各有六尊菩萨,但从造像的大小、间距及呈现姿态等来看,两壁靠近窟门的菩萨明显与所在一壁的前五尊造像并不属于同一题材系列,故其仍为主像与十圣观音的构图模式。

第三,从造像风格来看,此窟十圣观音繁缛华丽的造型风格是北宋晚期至南宋早期,尤其是绍兴年间巴蜀石刻菩萨造像的主流样式?譺?訛,具体表现在装饰繁密的花纹宝冠、宽松覆体的厚重袈裟和全身密布的繁缛璎珞等。譬如大足石门山第6窟、妙高山第4窟(图6)等同类洞窟中的观音造像,就与刘家庙十圣观音的造型风格颇为相近,就时空两大因素推测起来,后者粉本应源自前者。再则,该窟顶部二飞天的“之”字造型,也是川东地区南宋绍兴前后飞天艺术表现的常见风格,典型之例便如安岳圆觉洞第7龛左侧雕凿的飞天[4]。

第四,从时空范围来看,荣昌与大足相邻,在唐宋时期同属古昌州地区,这便于石窟工匠流动与造像粉本传播或交流。唐肃宗乾元二年(759)朝廷划分资州、泸州、普州、合州之部分辖地,设置昌州,治昌元县,位今荣昌北部;僖宗光启元年(885)州治迁往大足,一直到南宋未变?譻?訛。昌州州治原在荣昌,晚唐迁往大足后,开窟凿像、建寺立塔等佛事活动在此异常活跃,完美地续写了中国石窟艺术的第三个造像高峰,也是最后一个造像高峰。不容置疑,入宋以后,巴蜀地区石窟艺术的雕凿重心逐渐转移到以大足为中心的昌州地区。当时文氏、伏氏等石窟工匠在昌州一带频繁活动?譹?訛,而且就是稍远的比如资中东岩释迦拈花微笑窟亦有“岳阳文仲利、文仲宁”的题名,泸县延福寺第8龛还有“普州文居礼父子”的题名[5],更不用说附近的安岳净慧岩数珠手观音龛有“功镌文仲璋、男文秀”的题名,因此,“十圣观音”之粉本流布荣昌,自是情理中事。

所以,虽说刘家庙十圣观音窟窟门左侧“绍兴十三年(1143)”的题记仅存残文,但综合各种信息来看,笔者推测它应是石窟雕凿完工后的造像题记。此篇题记由资中进士王大□所撰,据当地研究者唐伟介绍?譺?訛,宋代资州进士中尚有一人叫“王大海”,或许就是此条题记中所提之人吧?至于他是否为该窟的实际供养人,暂不可考。

至于该窟下层造像,可以初步断定与上层造像并非同期的工程?譻?訛,亦即南宋绍兴年间原洞窟完工之后的某个时期,石窟工匠又将此窟向下挖了一层,并新凿了一排造像。因为值得注意的是,一方面,此窟窟内深浅不一的地面与平整甚为规律的窟顶及三壁情况不相匹配;另一方面,此窟窟内上层造像的坛基竟与窟外相邻龛像处于同一水平面上。此外,从窟门处的凿痕还较为明显地可见下层造像似有打破上层造像坛基的痕迹。但下层造像究竟补凿于何时,由于目前诸像残损太甚,尚不能判定,有待今后相关资料的发现而再论。

三 造像尊格

十圣观音窟造像雕凿的文本依据,以不空《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大悲心陀罗尼》为主,同时融合其他千手观音经轨,以及西方净土信仰、华严三圣信仰等相关经典内容[6]。对照大足、安岳等川东石窟中的同类造像,笔者试对刘家庙十圣观音窟内造像的具体尊格作推测。

首先是正壁上层的三尊主像,应为西方三圣,理由是:其一,大足十圣观音窟内的正壁造像多与西方净土信仰有关,如石门山第6窟和佛安桥第2窟的主尊是无量寿佛[7],妙高山第4窟正壁主尊与石门山第6窟正壁主尊相似,或为同一题材;其二,刘家庙十圣观音窟的正壁三像虽风化严重,但从尚存残迹推知中间主尊应为佛像,两侧则为胁侍菩萨像,正是一佛二菩萨的三尊式组合;其三,虽说刘家庙十圣观音窟正壁主尊左侧的胁侍菩萨可能是游戏坐造型,而不是大足同类洞窟的结跏趺坐,但自唐以后,一佛二菩萨三尊式造像中的观音借鉴水月观音的游戏坐姿,巴蜀当有不少实例,如泸县延福寺第8龛、安岳圆觉洞第62龛等。此外,在此窟正壁主像之间还有二立像,若前者可确定为西方三圣,那么后者似乎应为二弟子,从而形成唐宋时期常见的一铺五尊式组合。

其次是左壁上层的六尊菩萨造像。第一至第五尊属于十圣观音题材,目前关于每尊观音的称名,主要据手姿持物来定[6]366-386。第一尊观音(图7)的手姿持物残损,称名不便确定。第二尊观音(图8)双手交握于腹前并持数珠,当为南宋时期仅在巴蜀出现的一类本土观音造像——数珠手观音?譼?訛,譬如雕凿于南宋绍兴二十一年(1151)的安岳净慧岩第15龛。第三尊观音(图9)双手握持如意,可称“如意手观音”,类似实例可见大足北山第180窟右壁第三尊观音和峰山寺第3窟主尊左侧第三尊观音。在佛教中,如意原是古代僧侣用来搔背止痒的用具,后来逐渐演化为法师说法讲赞时用来显示威仪、表征吉祥的法器[8]。将其赋予观音,或有吉祥祈福之深意。第四尊观音(图10)双手持法轮于胸。佛教认为法轮有金、银、铜、铁四种,金轮法力最强。法轮就是标志威力无边佛法的神圣法具,主要有摧破众生罪恶、佛法永不停转、佛法圆满无缺之意[8]157-160。在不空译《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大悲心陀罗尼》中,与此相关的内容即谓:“若为从今身至佛身菩提心当不退转者,当于不退转金轮手”[9],据此该像可称“金轮手观音”。法轮形状犹如车轮,此像手中法轮虽有残缺,但仍可辨其原有十辐,正与十圣观音相对应。大足类似实例便是石门山第6窟右壁第四尊观音,不过其题记显得有些特别,称之为“如意轮观音”[7]354。看来对于当时人而言,或“金轮手观音”或“如意轮观音”,两种称呼皆可互通吧。第五尊观音(图11)的手姿持物残损,称名不详,其特别之处在于此像左肩上方有一尊坐佛,或是观音天冠化佛之别样示现。至于第六尊菩萨,尊格不详,但有一点似乎可以肯定,该像与第五尊观音有关,因其底座之下的祥云由后者莲座逸然生出,难道或为后者的化身?有待今后进一步参照落实。

再次是右壁上層的六尊菩萨造像。与左壁相对应,第一至第五尊属于十圣观音题材。第一至第三尊观音风化严重,称名不详。第四尊观音(图12)双手捧钵,经云:“若为腹中诸病苦者,当于宝钵手”[9],可知该像应为“宝钵手观音”,类似实例如大足石门山第6窟左壁第五尊观音。钵本是佛陀乞食的用器,后在古代印度形成以礼拜、供养为特征的佛钵信仰,并逐步传播影响到中亚和中国,成为佛法的象征[10]。此像托钵或与佛钵信仰有关,其实早在唐代已有相关实例,如大英博物馆收藏的一幅敦煌唐代菩萨绢画[11]。第五尊观音(图13)手持长绳,有经云:“若为种种不安求安稳者,当于■索手”[9],此尊是为“■索手观音”,大足北山佛湾第180窟左壁第一尊观音和妙高山第4窟右壁第三尊观音即为同类题材。第六尊造像为六臂菩萨(图14),其手所持之物有■索和宝剑,当为不空■索观音。事实上,北宋晚期至南宋早期,坐式的不空■索观音造像在大足地区特别流行[12]。此尊为站立式,应是为了与窟内其他观音的立姿造型相互谐调统一而专门设计雕凿而成。

最后是窟内三壁下层的三排造像。最初笔者疑为供养人,因为在佛教美术中,供养人一般都位于窟龛最下一层。但细致察看,这些造像或为结跏趺坐,或为善跏趺坐,故其为供养人的可能性很小?譹?訛。再从形象看,下层造像除左壁靠近窟门的一尊可辨识为四臂观音外,其余可能均为佛像,但具体雕凿的是什么佛像,且有何意图,目前暂不可考。

四 重要价值

荣昌刘家庙十圣观音窟的发现,对于巴蜀石窟乃至中国石窟而言,具有较为重要的历史价值和艺术价值,主要体现在以下四个方面:

第一,刘家庙十圣观音窟扩大了此类题材的空间范围。据先前资料显示,十圣观音窟仅见于宋代的大足,是当地的特殊观音题材。荣昌十圣观音窟的最新发现,从某种意义上无疑更改了这一固有认识,可谓:十圣观音造像应是宋代昌州地区极具时代性和地域性的观音群像。

第二,刘家庙十圣观音窟比较清楚地表明:至少在宋代,荣昌石窟与大足石刻应属同一造像体系。两地石窟的密切关联,可从造像题材和造像风格两方面获得实证。一是刘家庙造像的绝大多数题材可在大足石刻中找到同类作品。比如刘家庙有一个观音、地藏与引路王菩萨的特殊组合龛(图15)?譹?訛,其中地藏在大足普遍流行?譺?訛,引路王菩薩在北山观音坡第1龛和佛安桥第8龛中可见;又如刘家庙有一龛大型观无量寿经变,而此题材表现见于大足北山佛湾第245龛;再如刘家庙的一个僧伽与文殊、普贤组合龛,而其中僧伽亦常见于大足;此外,该处还有一个龛内造像疑为诃利帝母,类似题材在大足则是相当流行[13]。二是刘家庙十圣观音窟的观音造型与大足同类观音造型颇为相似,前文已述,此不赘举。值得一提的是,从雕刻技法的熟练程度来看,刘家庙部分观音造像的服饰走向交待不清、衣纹线条刻画不甚流畅,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造像艺术的精彩表现。由此可见,其工匠的技法水平明显不及大足石刻的卓越发挥。就其原因,或许是大足地区的核心工匠并未到过荣昌,而是由其弟子们将相关粉本带到荣昌镌刻所致吧。

第三,刘家庙十圣观音窟的雕凿并未完全依照大足石刻的造像粉本,而是综合了多个洞窟的造像样式,从而在一定程度上也体现出荣昌工匠艺术活动的主动性和创造性。主要表现在:其一,两地正壁主尊和胁侍菩萨的坐姿不同。刘家庙十圣观音窟正壁主尊的左胁侍菩萨呈游戏坐,而不是大足同类洞窟的结跏趺坐。其二,两地同类观音题材的造型样态不同。譬如刘家庙“宝钵手观音”的双手托钵,而大足石门山第6窟左壁第五尊观音是左手托钵;又如刘家庙“■索手观音”的双手一上一下握持■索,且■索多股并较粗,而大足北山佛湾第180窟和妙高山第4窟的“■索手观音”左手握右手腕于腹前,右手持■索,■索单股且较细。其三,刘家庙于十圣观音题材之外增设了不空■索观音和两身大型飞天,这在大足同类洞窟中却未见。

第四,大足和荣昌的十圣观音造像是五代以来观音信仰加剧中国化、民间化、区域化和世俗化的鲜活实物例证。观音信仰是印度佛教中国化的一个典型[12],并且发展演变出题材多样、内涵丰富、造型多变的中国观音图像体系?譹?訛。十圣观音造像的形成虽说与密教千手观音信仰有关,但它基本脱离了仪轨的规定,与民间信仰、民俗讲究和民间文化等紧密结合,形成完全本土化、地域化和世俗化的观音图像。宋代以后,刘家庙十圣观音窟的香火延续,现存题刻至少表明在清末时,当地信众仍然经常在此窟附近举行庄严隆重的观音法会。

附记:笔者对荣昌石窟作短期调查,得到了荣昌区政协文化文史和学习委副主任唐伟在昌州历史、造像鉴别、题记释读等方面的指导,并获得吕向明、吕晓雯二兄弟的热情帮助;敦煌研究院麦积山石窟艺术研究所副研究馆员张铭博士对于此洞窟造像的层位关系、打破关系等方面提供了宝贵意见;重庆师范大学美术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吕文绘制了部分造像的线描图。于此,谨表谢忱。

另,本文插图若没有标明,均为笔者现场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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