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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乡关何处是

2024-04-10张立国张宏图

时代文学·上半月 2024年1期
关键词:信息量虚构小说

张立国 张宏图

《芝镇说》的作者逄春阶写过许多散文和报告文学,有多篇被《新华文摘》转载,无疑他是成功的。但创作的激情使他不满足于已有的成绩,于是他又冲向了小说领域,便有了今天的《芝镇说》。在与逄春阶的多次接触中,我们感到他能恭敬地对待周围每一个人,又能保持自己独立的思考。文如其人,体现在他的作品里也是既大胆突破又不逾矩,这便是我们眼中的《芝镇说》。从家族生态出发展开叙事,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从家族内外的社会人文空间入手,在家族认同与排斥之中来探讨“家族生态”“族际生态”以及民族存亡与发展,或许是目前探究中国文化的最佳视角。

在目前所有对《芝镇说》的评论中,几乎都提到了莫言的《红高粱》,猛一看《芝镇说》确实与《红高粱》有相似之处,都有酒文化,都是在述说“我奶奶”,但与《红高梁》的“虚构叙事”不同,在《芝镇说》中,大多背景材料是真实的,是可考的。一个个历史人物纷纷登场,无论来自于正史还是野史,它总是有史为据的。这一切构成了一个让人毋庸置疑的“真实世界”。这样写人、写物时有精准的依托,像被称为“玉带”的腰间黑痣,芝镇的方位,1890年农历八月初十的精准时间,《周易》《汤头歌》《本草纲目》诸经典的引用,无不显示其真实性的存在。然而故事却是虚构的、魔幻的,整部小说其实是真实的历史细节与文学细节描写的巧妙糅合,是由真实推演、演化出虚构,抑或是由虚构推演、演化至真实,是虚构与非虚构的相互杂糅、交错回望,由远及近、由情入理,向着历史深处求真溯源。小说叙事庄谐一体,磅礴、潇洒、从容,并给人以“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的审美享受。用当下的话说:这是在古今比较、新旧对照和前后映衬中谋求一种互文关系。抑或可以说这是一种别出心裁的跨文体写作。用谢有顺的话说:“好的小说,总是游走于纪实与虚构、微观与宏观之间,让自我、意义、价值关怀、精神追问等,隐身于细节、经验、语言和结构之中,进而实现某种综合和平衡。”细细想来,逄春阶如此书写有其必然性。一是长期的记者生涯养成的职业习惯已内化为他的创作心理;二是他在散文和报告文学上的成功,铸造了他的创作趋势、创作取向和创作态度,他内心深处总觉得不将民间日常生活融入社会揉入大时代,会使作品陷入浮浅;三是他丰富广博的知识积累,使他运用各种知识时得心应手,使小说具有艺术的信息量、思想的信息量、社会的信息量、历史的信息量、文化的信息量等,作品的负载量远远大于作品本身。这是别人想学也学不来的。这三条均是长期积累的结果,非一朝一夕之功。

逄春阶选择的写作对象是恰到好处的,是精准到位的,这主要是因为小说中芝镇的风情、芝镇的变革,是产生在特定的、典型的环境中。逄春阶用他独特的叙事方式和整体性的结构方式,写出了芝镇的独特性、差异性以及文化上、精神上、生活上的历史自发性,独特的结构方式和叙事的节奏流程同频共振,这就构建了《芝镇说》整体性的价值和意义。

逄春阶不是远远地观看,更不是无节制地虚构和想象,他没有远离芝镇的生活和乡亲,他与芝镇零距离、无间隔地融为一体,且沉浸陶醉其中。他以同情之心看人看一切生物,以体悟之心著文,以智慧之心言说世道人心与存在之理,以语言之美铺陈芝镇的一切。

芝镇不是概念,不是符号,它是历史的,也是现实的,是精神的,也是物质的,是文化的,更是生活的,那么如何把它真实生动地表现出来?如何横跨漫长的历史,写出芝镇的演化变革?这就需要一种独特的结构方式。

逄春阶采用了“我”从童稚到成熟,从“小乖乖”到“大记者”,不停转换“第一人称”的叙事视角,运用隐喻系统和成人化的少年视角,在多层次的人性张扬与平衡中,进行了扭结如麻花的叙事。形式和内容必须琴瑟和鸣,将历史与现实自然地糅合在一起,在悬念制造和蒙太奇画面的不停切换中,从多角度多层次展示了公冶家族历史发展变化的丰富性与多样性,也从多角度展示了乡镇乡土生活的全貌。正如李桂奎先生所言:“作为第一人称叙述者的‘我似乎有一种‘恋祖情结。《芝镇说》同样有一种‘恋祖情结,这里有从古朴到现代的书写,古的画像与今的‘捏影照片相辉映,记录下公冶家族的平凡生活而又与众不同的奇迹。”(《芝镇说》4页)童稚是古朴的恋祖恋乡的清纯,是以童稚的纯正的目光仰视世界,在死亡与苦难中寻求诗意。而成熟是理性的、批判的现代意识,从俯视点滴的民间记忆入手,呈现历史片断,关注老百姓的日常生活,留下难忘的家国记忆和民族大义。这巧妙地使文化崇拜与文化批判自然融合在一起,让世情俚俗与风云变幻的历史相连,让地方性文明与世道人心相携,让精微古朴的日常生活描写与时代变革的历史画卷互为镜像,甚至互为表里。这也正符合我们所坚持的文化发展方向:继承中批判,批判中继承。

芝镇至此不再是符号化的地名,而是具体可感的真实存在,不再是一个被作者凝视的对象,而是一个不断塑造着芝镇人、山东人、中国人的肉体和精神的复杂空间。《芝镇说》是对民间视野、历史视野、文化视野的一次重新发掘,是带着启蒙特征的乡土写作,更是对故乡挚爱的见证。

逄春阶行文的语言是快捷的,堪称快节奏。在小说叙事中,快节奏意味着没有使用延缓节奏的技巧,意味着作品没有注水,意味着情节推动、叙事状态的快速和跨越式进展。小说的内在力度和高密度的信息量支撑了其叙事速度,最终构成了一部大结构、大气象的文学作品。

作者的叙事语言整体而言是儒雅、凝练、隽永的,有阅尽人间沧桑的味道,有乘势向前的涌动,无散淡玩味的遗老遗少之风,读之让人感到磅礴大气、潇洒从容。

让人称奇的是在這样的语速下,竟出现了许多连绵转意,慢半拍的语言:

“老人家说,骑车累了,就喝口酒解乏。我闻到了地图上的酒香。”(《芝镇说》15页)

“你这公冶令枢大爷啊,就是会瞎编故事,但伙计们点菜招待狗确实是真的。”(《芝镇说》18页)

“喝醉了还会狡辩,看来不缺心眼儿。”(《芝镇说》28页)

这样的句式全书很多,既有歇后语的味道,又有连绵顶针的意味,用山东老百姓的话说,这叫“说话大喘气”,是民间语言技巧的一种。所谓“大喘气”是指一句话不一口气说完,中间略有停顿,用逗号隔开,后半句或是前半句的解释或是前半句的反转。而恰恰是这种“说话大喘气”的句式,给人一种自然转折、兴味绵长之感。这是逄春阶独有的句式,也是中国语言丰富性的又一种体现。小说是一种语言艺术,多彩多姿的语言表达方式,是小说成功不可缺少的条件。独具一格的语言特色、语言风格是每一位成功的作家必备的文字素养。鲁迅尖刻的入木三分的讽刺,老舍具有京味逗哏的调侃,钱钟书深藏智性的幽默,虽然都可通称为讽刺幽默,但各有不同,各具特色。《芝镇说》产生的“逄式语言风格”,用“大喘气”替代“但书”应是一种语言的探索与进步。我们不知道这是逄春阶刻意为之,还是下意识的语言习惯,但应引起评论家和语言学家的充分关注。

作品结构活泼跳跃、波澜起伏,叙事磅礴、潇洒、从容,倒叙、插叙、直叙、折返、引述、缀语无不随意差遣,弗尼思和公冶德鸿作为不可缺失的两个艺术符号引领着作品叙事。跟随作者的思路自然前行,使作品有夺目之力、无雕琢之痕。作品实际采用了一种将时间空间化的叙事策略,在作品的顺时自然流淌中全面展开芝镇大有乡的人和事,再杂之逸闻趣事、插科打诨,如历史传说、民间传说、神话传说、现代传奇,又如生活常识、民间俚语、史实考证……想不波澜起伏、活泼跳跃都难。这种引经据典的写作方式,大大增添了作品的知识性,给人一种智性审美的享受。作品从历史叙事中展示了个人历史的对比性,把被时代的高音所遮蔽的微弱的声音,以及可能被我们遗忘的精神充分释放出来。这种精神又跟记忆密切相关,由此,勾连起同代人的历史记忆,也可能会唤醒非同代人的精神向往。

凡是叙事性作品,描写是不能缺少的,描写的成功与否是作品成功与否至关重要的因素。但每位作家在描写的方法技巧上会各显不同,各有千秋。逄春阶的描写有他自己的特色,具有多样性、独特性。首先是细致的场面描写具有立体感、画面感、可视性,如对二大爷踢鸡、够书的描写,呈现出画面感、镜头感;其次是描写的准确性、细致性,如对民俗中祭祀的描写;再次是描写的趣味性,特别是对那些醉汉的描写,可谓妙笔生花。另外,更让人惊叹的是那些震撼人心的对牺牲、血性、刚烈的描写,如對高铭乾英勇捐躯的描写,对日本人凶残行为的描写,以及对戏词搭配的场景描写、人物心理描写、动物描写、别具一格的景物描写等。总之,《芝镇说》的描写是多元的、全方位的、生动的、新鲜的,是有别于传统的。这恰是小说成功的原因之一。

以上从四个方面谈了我们对《芝镇说》以及其作者逄春阶的管见,一己之见,未必正确,更谈不上全面,只表示我们喜欢这部小说,并说出我们喜欢的原因。既然福克纳能通过自己家乡那枚“小小的邮票”,生发出一个“自己的天地”,莫言可由老家“高密东北乡”,创造出“自己的文学王国”,那么逄春阶也大可经由“芝镇大有乡”编织出自己的“文学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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