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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的“创造性叛逆”:一种哲学诠释学解读

2024-04-09

国外社会科学前沿 2024年2期
关键词:伽达默尔原著视域

王 冠

通过对诠释学历史的回溯我们可以得知,翻译与诠释学的关系是密不可分的。诠释学的起始来源于希腊神话,赫尔墨斯作为诸神的信使以及神和人之间交流的中介,向不了解神的语言的人们传达“诸神”的信息。赫尔墨斯是通过将神的语言转化为人的语言传达给人们的。而在传达的过程中,赫尔墨斯则承担起理解和翻译的双重职责。在伽达默尔看来,翻译就是解释的一个特别存在:“翻译和阅读都是一种对话,一种解释,一种创造性的还原。”1Hans-Gadamer, Lesen ist wie Unersetzen, in Gesamnnelte Werke band 8,J. C. B. Mohr (Paul Siebeck) Tubingen ,1993, pp. 279-287.伽达默尔认为,翻译是一种阅读观点的表现,并将翻译和阅读都看作是一种对文本进行“创造性还原”的理解。这和罗伯特· 艾斯卡皮(Robert Escarpit)对翻译的解释——“翻译总是一种创造性的叛逆”——具有异曲同工之处。为此,我们可以说,在伽达默尔那里,翻译和理解联系始终交织在一起。它不仅仅是对于原文文本的简单复制或者再现,更是在“视域融合”和“效果历史”的理论框架下基于原文文本所产生的新的意义。这将为从哲学诠释学的视域下理解“创造性叛逆”概念提供了一种新的思路和方向。

一、何为翻译的创造性叛逆?

1961年,法国文学家社会学家艾斯卡皮在其著作《文学社会学》中提出“创造性叛逆”(Creative Treason)这一概念。艾斯卡皮认为:“翻译总是一种创造性叛逆的表现。”随后,在讨论到对于文学作品的读者接受时,比较文学家斯坦利· 威斯坦因(Stanley Weinstein)也曾提到过“创造性叛逆”这一概念。威斯坦因强调,如果抛弃对文学的不利阐述,更多的人对一部作品的阅读都代表着它所属的具体的时代,这种深深的时代烙印恰好造成了永久性的创造性叛逆,而这种结果的发生是历史的必然性。事实上,“它似乎摧毁了那种需要在语文上做到的精确(历史主义)的呼吁。这种语文上的精确性就是要求把一部作品放到自然的恰当的背景中,然后再去解释它。”2[美]威斯坦因:《比较文学与文学理论》,刘象愚译,辽宁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57~58页。当然,如果仅仅从翻译的狭义视角来看,对于“创造性叛逆”的理解往往将其放在语言技巧层面上进行说明分析。但是,翻译界早就对“创造性”和“叛逆”的定义进行了区分。前者认为译者的目的始终面向原作本身,因此其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重构对于原作的理解,“译者以自己的艺术创造才能去接近和再现原作的一种主观努力”;后者则是译者主体的自我展现,是对原作和客观性理解的背离,认为“在翻译过程中译者为了达到某一主观愿望而造成的译作对于原作者的客观背离”。3谢天振:《译介学》,外语教育出版社,1999年,第141页。因此,翻译界常常对“创造性叛逆”的看法持否定和悲观的态度。然而,从哲学诠释学的角度来看,这也许是对 “创造性叛逆”的一种“误解”。正是在这种“误解”的前提下,翻译界对于“创造性叛逆”始终无法给予正确而客观的认识,甚至认为所有的翻译都必须是在尊重原作的基础上才能形成,否则就是对文本的无限衍义。

但是,如果仅从这个方面来进行考虑,那么“创造性叛逆”就仅仅是被当作翻译的一种手段和方法来进行理解的,其所具有的积极意义也就被掩盖起来了。因此,本文力图将“创造性叛逆”置于更为宽广的视域中,对翻译中存在的“创造性叛逆”概念进行深入的诠释学解读。如果按照伽达默尔的哲学诠释学观点来理解,那么翻译则是两种视域的融合过程。虽然也有种说法认为翻译是“选择的过程”,1Jiri Levy, Translation as a Decision Process, Venua, Lawerace, The Translation Studies Reader, London and New York:Routlege, 2000, pp. 148-159.但是创造性叛逆在翻译的过程中实则是无法避免的。因为翻译中的创造性叛逆大多是无意识发生的。当译者在追求忠实于原文的时候,规定着他的理解的前结构必然在不被察觉中发挥着作用,如此,“创造性叛逆”已然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在哲学诠释学的视域下,翻译的意义永远不是对原本意义的正确重现——事实上,所有的翻译都无法真正做到重现。但是,翻译的价值却不能因此被贬低。对此,我们可以从理解和诠释的层面来看待翻译的价值和意义。“事实上,正如一切艺术作品的再现一样,一本书的翻译也是一种解释,因而也是该书继续存在的方式。”2参见[德]伽达默尔:《真理与方法I》,商务印书馆,2007年,第XV页。哲学诠释学提出了将翻译与理解、诠释一样,上升到更为广阔的视角来反思翻译中存在的“创造性叛逆”。也就是说,在哲学诠释学的视域中“翻译的创造性叛逆”意味着“即使不超越它的语言文化环境,它也不能够把它的作者意图完整无误地传达给它的读者”。3谢天振:《译介学》,外语教育出版社,1999年,第141页。因为每个接受者本身会基于自己的经验、自己的理解、自己的判断和自己的接受度来接纳作者意图,而这种现象本身就无法完成作者意图的准确传达,不管赋予什么前缀条件,哪怕是同一系统的语言、一脉相承的文化以及一成不变的环境。

在1989年, 伽达默尔发表了关于“ 翻译如何是一种阅读”(Lesen ist wie Unersetzen)的论文。在论文中,他认为,实现完全的翻译是不可能的,但从扩大理解的意义上来说,翻译又是可能的,异质语言的可译度可以随着文本的开放性和读者理解性的加强而逐步加强。在此,伽达默尔提出了一条“不可翻译性”(Unubersetzbarkeit)的诠释学真理。按照诠释学的理解,任何的翻译都带有译者的历史境域,如果只是对于一种单一的客观意义的追求不仅是不切实际的而且是不可能实现的。相反,如果把翻译同样也视为一种理解、解释和再现的话,我们也不能因为翻译不能正确复制原本的意义而贬低翻译的价值。此外,由于翻译不仅仅是在异质语言之间所进行的转换过程,翻译的实质其实是来源于译者对于文本的理解过程。事实上,翻译是译者基于理解的过程而进行的。那么在翻译的过程中,译者必然将自己的理解融入进去,这正如伽达默尔所说:“翻译就是理解。”也就是说,翻译不仅仅承担着对原著的理解和翻译,还要将译者的理解和翻译转换成译文使读者进行了解,这就似乎承担了一种“承上启下”的连接作用。而译文就成为译者对于原著的理解阐释并进行再创造的产物,而原著也正是在这种理解的过程中获得了新的意义和新的活力。而译者之所以能够使得原著产生新的意义,这是由于译者和原著处在不同的历史时期,译者在理解原文的过程中必然带着其自身的“前见”去理解文本,因此对原文进行完全客观的理解是不可能的,理解必然受到自身视域的限制,“我的存在的历史性产生着偏见,偏见实实在在地构成了我的全部体验能力的最初直接性。偏见即我们对世界敞开的倾向性。”1Hans-Georg Gadamer, Truth and Method, Trans by G. Braden and J. Cumming, New York: Seabury Press, 1975, p. 271.而正是因为理解主体所处在的历史处境的不同,才会形成理解主体不同的偏见。而这种对于原文的不同理解则被翻译“忠实原则”的拥护者认为是背离原文。这就是学术界关于翻译的“创造性叛逆”所引发的学术争论。

二、翻译的“创造性叛逆”引发的学术争论

自从翻译的“创造性叛逆”这个概念引入到学术界以后,实则引起了翻译界的激烈讨论。长久以来,古今中外都一直将“忠实”视为在翻译实践中应当遵循的唯一准则,“无论是中国翻译所要求的‘信、达、雅’还是外国提出的翻译的三原则”,2翻译三原则由英国著名翻译理论家泰特勒提出:第一,译本应该完全转写出原文作品的思想;第二,译文写作风格和方式应该与原文的风格和方式属于同一性质;第三,译本应该具有原文所具有的所有流畅和自然。都是要求在翻译的实践过程中,要求译文尽可能对于原文进行完全的翻译和表达,完全地叙述原文的思想和内容。而这类翻译者被统称为翻译学的“忠实派”,忠实派主要是从以下两个方面对“创造性叛逆”进行批判的。

首先,“忠实派”认为,“创造性叛逆”就是对译者脱离原文的行为给予支持。“创造性叛逆”被“忠实派”认为容易造成译者对于原文的误读、误译。“忠实派”始终坚持将“忠实”原文作为翻译中的第一准则,甚至将长期以来翻译质量下降的帽子扣在了“创造性叛逆”的头上,这似乎就有些夸大其词了。长久以来,“忠实派”占据了翻译实践过程中的主导地位,并将对于原文的“忠实”翻译看作是翻译实践中的最高原则加以遵循。然而,用“忠实派”的“忠实”这一原则来对已经发表的译文、译作进行评价是否具有价值和意义呢?我们必须清楚,原作者和译者在时间和空间上的差距是已然存在并且不可忽视的。这就对“忠实派”的观点提出了挑战:由于时空差距的存在,译者实际上没有可能做到对原文完全的“忠实”,因为译者没有办法超越时间空间的限制而回到“原文”产生的时空背景下,也没有办法在翻译的实践过程中“比作者理解他自己更好地理解作者”。3[德]伽达默尔:《真理与方法I》,洪汉鼎译,商务印书馆,2007年,第276页。因此,“‘忠实派’所强调的译文与原文之间‘曾无毫发出入于其间’,译文‘完全保持原有的风味’等皆是不可能实现的。很多“忠实派”的拥护者都强调这样一种观点,认为翻译的本质就是“不要在翻译的时候施展自己的写作技巧,也不要掺入译者自己的东西去欺骗读者,因为他要表现的不是他自己,而是原作者的风采”。1Douglas Robinson, Western Translation Theory: From Herotus to Nietzsche, St. Jerome Pub, 1997.但是,译者具有作为原著的翻译主体和读者的双重身份,必然也要在其自己的理解过程中进行翻译,因此必会带着自己的主观意识进行理解,这必然又和“忠实派”所坚守的“忠实”原则又背道而驰了。因此,我们可以说,翻译中的“忠实原则”是一种理想的状态,而这种状态如同空中楼阁一般,难以企及。

其次,“忠实派”认为,“创造性叛逆”会造成译者主体能动性作用加大,从而导致对于原文文本的无限衍义。上面我们提到,翻译的“忠实派”对于“翻译的创造性叛逆”的抨击是因为“忠实派”认为所谓的“叛逆”就是鼓励译者对于原作的背离。他们认为,不同的译者对于原作的理解不同,因此会造成对于文本的翻译“各抒己见”,“众说纷纭”,难以将原作中的真实意义呈现出来,从而造成对于译本的翻译被无限地衍义。“忠实派”所追求的对于译文的标准似乎是“多元归一”。即使是不同译者对于同一文本进行翻译,翻译的标准也是诉求翻译的“同一性”及“统一性”。“忠实派”对于译文的要求往往就是“一分不增、一分不减”“完全转写出原文作品的思想”“具有原文所具有的所有流畅和自然”,等等。如果译者的翻译要达到完全符合原文的所思所想,达到完全对原文的意义进行重构和还原的程度,那么译者作为翻译的主体本该是毋庸置疑的事情。但是,在“忠实派”的翻译理念中,仅仅将翻译看成是对原作的描摹和复制,译者似乎只是传达作品的一个“中介”,不仅不能有自己的主观意识,而且只能作为承担起一种“搬运工”的角色存在,将“作品本身”原封不动地展现给世人,因而“忠实派”将译者当作原文最忠实的“仆人”。上文我们已然谈到过,由于时间间距的存在,完全的翻译是不可能实现的。在翻译的过程中,译者的主观能动性作用不容忽视。译者总是将翻译归纳总结为以下过程:作者→文本→译者→译本(在这里,译者被当作是原著最忠实的仆人)。而实际上,对于坚持“创造性叛逆”观点的学者来说,译者不仅仅是原作的“搬运工”,而且是共同参与到对“原作”进行传承的活动中。这种“叛逆”是将译者对于原作的理解展现出来,并在之后的发展过程中形成了一种循环的关系。因此,我认为,以下文本与译者的双向互动关系更能反映翻译过程中意义的展现:作者→文本←→译者→译本(在这里,对译者的主观能动性进行了进一步的肯定)。

就翻译的实践活动来说,译者的主体地位是可以肯定的,即使是充当搬运工的角色,也是将原文从一种语言环境转换为另一种语言环境的过程。翻译的“忠实派”始终认为译者只是作为“传声筒”的作用而存在。但是实际上,译者作为具有“前见”的个人,是翻译活动中最为积极参与的活动主体,译者的主体意识不能被忽视或完全置之不理。有些学者将“译者的主体意识定义为译者在翻译过程中体现的一种自觉的人格意识及其在翻译过程中的一种创造性认识”。1许均:《“创造性叛逆”和翻译主体性的确立》,《中国翻译》2003年1月,第9页。事实上,对于“创造性叛逆”的概念,学术界一直争论不休。在此,我们可以用哲学诠释学的方法对翻译的现阶段的这一问题进行合理的分析和说明。

哲学诠释学中的方法对翻译当中存在的关于创造性叛逆和忠实之间存在的争论问题的解决起到了一定的推动作用。因为翻译不仅仅是在异质语言之间所进行的转换过程,翻译的实质其实来源于译者对于文本的理解过程。综合看来,翻译是译者基于理解的过程而进行的。在翻译的过程中,译者必然将自己的理解融入进去,这正如伽达默尔所认为的那样,翻译的过程就是理解的过程。翻译不仅仅承担着对原著的理解和翻译,还要将译者的理解和翻译转换成译文使读者进行了解。译文就是译者基于对原著的理解和阐释基础上所进行的再创造产物。然而也正是在这种理解的过程中,原著获得了新的意义。正如艾斯卡皮所强调的那样:“翻译是创造的,那是因为它赋予作品一个崭新的面貌,使之能与更广泛的读者进行一次崭新的文学交流,还因为它不仅延长了作品的生命,而且相当于又赋予了其第二次生命。”2[法]艾斯卡皮:《文学社会学》,王美华、于沛译,安徽文艺出版社,1987年,第137页。

用哲学诠释学来纾解翻译中所存在的关于“创造性叛逆”的争论,既为研究翻译拓展了新的视角,还肯定了“创造性叛逆”所具有的积极意义。事实上,翻译的“创造性叛逆”所具有的更重要的方面还在于它在对文学作品的接受与传播中所起到的作用。一部作品,即使不超越它的语言文化环境,它也不能够完整无误地把“作者意图”传达给它的读者,因为“每个接受者都是从自身的经验出发、去理解、接受作品的”。3谢天振:《译介学》,外语教育出版社,1999年,第141页。由此可以说,“翻译作为一项文化事业,远远不只是语言技能技巧的问题,它与理解、诠释以及与此相关的整个人文精神世界和文化传统相联,从而成为诠释学的重要论域,对翻译问题的诠释学考察能够提供一种独特的视角,乃至一种根本性的哲学反思。”4牛文君:《理解、诠释与翻译——基于施赖尔马赫和伽达默尔的诠释学翻译理论》,《哲学研究》2022年第12 期。因此,对于翻译的“创造性叛逆”的理解揭示了翻译中深刻的诠释学原则。由此可以说,在翻译中,实现“完全的翻译”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而翻译中活动所内涵的诠释学原则,也印证了在翻译过程中必然存在着的“创造性叛逆”这一行为的发生。

三、“翻译的创造性叛逆”的诠释学解读

伽达默尔说:“每一时代都必须按照它自己的方式来理解历史传承下来的文本,因为这文本是属于整个传统的一部分。”1[德]伽达默尔:《真理与方法I》,洪汉鼎译,商务印书馆,2007年,第419页。因此,在翻译的过程中,“叛逆”是无法避免的:在对某一文本进行翻译的时候,不管翻译者如何力图进入原作者的思想感情或是设身处地地把自己想象为原作者,他都无法“原汁原味”完整地呈现原作以及原作者的意图。为了实现对文本的再创造,伽达默尔认为在翻译中可以遵循以下几条诠释学原则。

(一)接纳合法的偏见,拒绝盲目的偏见

伽达默尔为偏见正名,但是他并不是不加反思和修正地为一切偏见正名。他所认为的“偏见”并不是主体主观意愿的呈现,哲学诠释学中的“偏见”是人们无法超越时间间距的限制去对理解对象进行完全客观的理解。伽达默尔认为,理解主体的自身存在状态就是一种偏见。理解甚至不能被认为是一种主体性行为,而应是一种置身于传统过程中的行动。他认为,前见(偏见)其实并不意味着一种错误的判断。“偏见”的概念包含它可以具有肯定的和否定的价值。伽达默尔将偏见分为“盲目的偏见”与“合理的偏见”,而在诠释的过程中,我们应该允许合理偏见的存在,拒斥“盲目偏见”的影响。合理的偏见“是历史所赋予的,具有正面价值,是连接过去和未来的桥梁……盲目的偏见是个人在现实生活中不断地接触吸收的见解,在很大程度上是通过后天习得的,它往往会妨碍正确理解的实现”,2朱献珑:《论文学翻译中的创造性叛逆——从阐述学角度分析》,《山东外语教学》2003年第3 期。而这种偏见是可以通过意识进行规避和克服的。伽达默尔指出,所有人类的理解都无法避免地存在“合法的偏见”——这种偏见无疑是构成历史的因素,才会导致对文本的翻译不会出现完全符合原文的情况,因为对文本的理解不是消极复刻,而是一种积极的理解。对于翻译的概念来说也是如此,因为完全忠实的翻译是不可能存在的,因此译作的产生也总是根据译者自身的理解而产生的。在翻译的过程中,我们应该承认“合法的偏见”的必要性,拒绝“盲目的偏见”的影响。

综上所述,正是这种具有合法性地位的“偏见”构成了人类理解的历史性因素。而也正是由于人类理解的历史性,译者在对文本翻译时产生偏见就成为了一种普遍的现象,而偏见本身也可以被看作是人们创造力的表现,它展示出理解者的主观能动性和创造性。对文本的阐释不可能出现读者的理解与文本原意完全吻合的情况,也不可能消极地去复制文本,否则整个人类的文明将会停滞不前,对于翻译的发展来说亦是如此。由于译者和原著处在不同的历史时期,因此译者无法超越时间空间的限制对原著进行客观的理解,译者在理解原文的过程中必然带着其自身的“偏见”去理解文本。“我的存在的历史性产生着偏见,偏见实实在在地构成了我的全部体验能力的最初直接性。偏见即我们对世界敞开的倾向性。”1Hans-Georg Gadamer, Truth and Method, Trans by G. Braden and J. Cumming, New York: Seabury Press, 1975, p. 271.而正是因为理解主体所处在的历史处境的不同,才会形成理解主体不同的偏见,因而才会形成对文本的不同诠释。可以说每一次诠释的结果都是一种“新”的东西,都是一种创新创造的过程。

(二)跨界与融合:翻译与诠释

在伽达默尔看来,翻译首先是一种动态性的实践过程,而并不仅仅是一种语言向另一种语言的简单转换过程。在翻译的过程中,无论是从文本本身角度出发还是从译者(诠释者)的角度出发,两者都有着各自的“视域”——翻译的过程恰恰就是视域融合的过程。在翻译的过程中,文本(传承物)的视域与译者视域的融合并不是简单的视域相加,而是两者通过融合形成新的“视域”,并且在这个过程中,不仅存在合理的偏见,还产生了新的意义。可以说,这两种视域的融合必须置身于语境之中,语境总是作为历史的存在,并且具有延续发展的特性。从伽达默尔的哲学诠释学中可以清楚地看到,对翻译的实践过程进行说明,能够更清晰明了地解释“创造性叛逆”的合理性存在。因此,翻译的最终完成和实现需要两者之间的“视域融合”才能完成。在对原著进行理解的过程中,译者将自己的视域与原著的视域进行融合,而两者融合的过程又是产生效果历史的过程。“我们的理解总是同时包含某种我们一起归属这世界的意识,但是与此相应,作品也一起归属于我们的世界。”2[德]伽达默尔:《真理与方法I》,洪汉鼎译,商务印书馆,2007年,第410页。因此翻译的过程已不再仅仅是译者对于原作的模仿和复刻的过程了,而是原著和译者在特定的语境中进行共同创造的过程,译作也是两者共同完成的目标产物。

不仅如此,由于理解者和理解的对象都是历史的存在物,因此可以说文本的意义不是固定不变的,而是随着历史的发展而不断地生成,其始终处在一种动态的生成过程中。在理解的过程中,效果历史的影响也始终存在。历史存在的文本是开放性的,其意义也是不断再现的。作为历史存在的文本,提供了不同时代的人去理解文本的可能性。正如伽达默尔说:“每一时代都必须按照它自己的方式来理解历史流传下来的文本,因为这文本是属于整个传统的一部分。”3[德]伽达默尔:《真理与方法I》,洪汉鼎译,商务印书馆,2007年,第419页。在这里,我们必须清楚的是,翻译并不是诠释者(译者)与文本的作者所进行的对话,而是与文本本身所进行的对话。可以说,伽达默尔的翻译观是基于一种广义的研究视角,即在“理解和解释”意义上对翻译的问题进行理解。在《真理与方法》一书中,伽达默尔试图从理解和解释的视角去看待“语际翻译”。他将“语际翻译”明确地定义为一种“双重化的诠释学对话”。有人认为,创造性的叛逆是对原文的背叛,但是在诠释学视域下,“创造性叛逆”绝非如此。可以说,翻译的过程始终是一个互动的过程,译者通过对文本的翻译,然后通过自己的理解将翻译的译文呈现给读者,读者再将其加入到对译著的理解中,而译者的翻译和理解使得文本意义的丰富性增加。

(三)从单向翻译到相互理解

以理解的“前见”为基础,以相互理解为目标,哲学诠释学对翻译的要求开始从译者对文本的单向翻译转变为双向的理解对话的过程。在翻译的过程中,既然译者已然发生理解和诠释的行为,那么译文的呈现就当然是译者创造性诠释的结果。可以说,翻译就是一个从一种语言环境转换到另外一种语言环境的过程。对于译者来说,他不仅要具备翻译技巧以及对语言的把控能力,而且还要具备诠释理解的能力。异质语言的翻译过程,可以说是蕴涵着双重理解的对话过程。在这种对话过程中,“创造性”叛逆,恰恰就是实现“翻译”的必然。可以说,只要人在翻译,翻译必会不同。

翻译、理解与诠释有相通之处,它们都是创造性的。创造性叛逆之所以成为翻译过程中必然要发生的事情,就在于翻译始终指向个人的翻译,依赖于个人的理解。由于译者与文本的对话依赖于译者的理解视域,所以翻译的过程就是理解的过程。承认理解就是个人的理解,实际上就意味着承认个人理解在理解中所具有的积极意义,并始终保持着一种无限开放的可能性。基于文本的开放性,文本的意义是无穷无尽的,正因如此,方才超越了其所生之时代,超越其创造之时隙,变幻莫测,却为其他时代的理解提供了理解上的可能。

近年来,翻译的研究者们已经认识到,翻译不仅仅是翻译,也是更高级的认知,是读者在高阶的翻译映射。翻译的过程不仅仅是实验的过程,它将超越时间和空间,从单向的理解到双向的理解,从单向的翻译到双向的诠释,将译者、作者乃至文本有机地进行结合,达成统一,并且互相印证,彼此支撑。所以,翻译有着共时、历时的特性,而该特性必须要建立一个更为终极的目标来达成模型的建立,该目标必须跨学科、跨专业、跨人文、跨历史,需要以一个更广袤、更开放的视野去观测。

四、结 语

综上所述,在对翻译的理解中,作者、文本和译者被认为是在理解的过程中实现了统一。为此,我们并不应该拘泥于对翻译的狭义理解中,而应该将其置于更广阔的视域中进行理解。在哲学诠释学的视域中对“创造性叛逆”争论的纾解,具有革命性的意义:一是对于译者来说,文本是开放性的,正是因为其开放性给了译者对其翻译和理解的可能;二是翻译的过程绝不是对原文的重新复制,而是一种积极的理解和意义的生发。由此可知,翻译不仅仅是对于原文文本的简单复制或者再现,而且是在视域融合和效果历史的理论框架不断迸发出的崭新的生命。“让一株植物有机地从种子中生长出来,这比那些准确地再现植物的蓓蕾,再把这些蓓蕾用胶水粘连起来的翻译要令人满意得多。”1Bassnett Susan, Comparative Literature:A Critical Introduction, Oxford: Blackwell Publisher, 1993, pp.150-151.也就是说,翻译中的“创造性叛逆”大多是在无意识中就发生了,因为在译者对文本进行翻译和理解的过程中,译者的偏见已然在不被察觉地发挥着作用,并且一起参与在意义的生成之中,而这种参与的过程,就是对译者视域与文本视域的超越,同时它也上升到了一个更为广阔的新的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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