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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马克思主义语境下迈克尔·赫克特的民族发展理论研究*

2024-04-09杨奕凡

国外社会科学前沿 2024年2期
关键词:克特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民族主义

刘 烨 杨奕凡

马克思认为,资本主义的出现是必然且必要的,它推动了历史的发展,推动着工业化和现代化的进程。资本主义的社会化大生产为创造新的生产力、广泛应用自然力和科学技术开辟了道路,“资产阶级在它的不到一百年的阶级统治中所创造的生产力,比过去一切世代创造的全部生产力还要多,还要大。”1《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 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390页。但政治经济发展不均衡是资本主义发展的绝对规律,加剧了社会矛盾,也导致了一系列民族问题。面对资本主义社会当中的民族发展问题,当代美国著名学者迈克尔·赫克特(Michael Hechter)以新马克思主义的阐释范式作出了诸多解读。作为当代西方马克思主义民族理论研究的重要人物,赫克特与佩里·安德森(Perry Anderson)、汤姆·奈恩(Tom Nairn)、艾瑞克·霍布斯鲍姆(Eric Hobsbawm)等人都是新马克思主义的信徒,在新马阵营中他的民族主义研究独树一帜。1罗志平:《民族主义:理论、类型与学者》,台北旺文社股份有限公司,2005年,第165页。在以《内部殖民主义:英国民族发展中的凯尔特边缘》和《遏制民族主义》为代表的一系列著作和论文中,他注意到民族、族裔群体冲突与资本主义政治经济发展不均衡之间的关系,从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视角出发,在现代主义的语境下对民族发展问题进行了研究。本文旨在对其民族发展理论进行整体阐释,以期充实当代西方马克思主义民族理论研究。

一、工业化背景下的民族发展态势

马克思指出:“社会关系和生产力密切相联。随着新生产力的获得,人们改变自己的生产方式,随着生产方式即谋生的方式的改变,人们也就会改变自己的一切社会关系。”2《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 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222页。而民族作为一种社会关系,其发展的决定性因素也是社会生产力的发展。资本主义工业化和现代化的进程,使科学技术以及社会生产力获得了巨大进步,这必然对民族发展有着不可估量的影响。赫克特以历史为参照、以现实为依据,从工业化在民族形成中的动力机制、核心—边缘相互作用下的民族发展维度以及国家作为治理单元和具体制度建构对民族发展的作用三重维度阐述了现代民族的发展模式,肯定了工业化取得的一系列成果在民族的形成与发展中的重要作用。

首先,工业化为民族形成提供了动力。在《遏制民族主义》一书中,赫克特讨论了民族的定义及特征,他指出,民族是由一系列族群组成的、高度团结的、规模很大且泛地方性的稳固群体。另外,民族还应有共同的历史感和特定的领土。3[美]迈克尔·赫克特:《遏制民族主义》,韩召颖等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10~15页。马克思认为,技术是社会性的变革力量,不仅改变生产关系,而且改变社会关系。“劳动资料不仅是人类劳动力发展的测量器,而且是劳动借以进行的社会关系的指示器。”4《资本论》(第1 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210页。作为新马克思主义者,赫克特有着同样的观点,他通过对人类社会发展史的回顾,从技术性条件视角对民族形成进行了分析。他指出,在人类出现的绝大部分时间里,是以不超过50 人的较小群体进行狩猎和耕种活动的,群体规模小且具有流动性。仅这个原因无法形成民族。之后的新石器革命,才使得以农作物种植和家畜饲养为基础的定居村落的出现。农业的兴起提供了民族最初出现的条件,他这样描述道:“毫无疑问,农业的兴起与更强的财产权利观念密切相连,也因而加强了地方性群体的领土权。但是,由于民族规模较大而且是泛地方性的,所以,它们需要一种机制以促使这些独立地方性群体参与到日常的、定期的和相对非竞争的接触之中。通婚和货物交换对泛地方性群体的形成也是必不可少的。最后,像罗马和中国以及之后的哈布斯堡王朝和奥斯曼帝国这样的多文化农业帝国的建立,为民族的形成提供了最有利的条件。这是因为帝国统治所形成的秩序促进了不同地区之间在军事、文化和经济上的交流。”1[美]迈克尔·赫克特:《遏制民族主义》,韩召颖等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29页。但是,农业帝国毕竟不是多数,地区之间的贸易与交流仍需较大的成本,无法使民族成为普遍现象。赫克特随之肯定了工业化在民族形成中更重要的地位。“随着印刷术的发明、交通设施(包括道路和港口的建设)和通信技术的发展,泛地方性群体的规模和活动范围大大增加。由于所有这些原因,工业化为民族形成提供了更强的动力。”2[美]迈克尔·赫克特:《遏制民族主义》,韩召颖等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29页。工业化时代的到来,大工厂的出现,让更多的人流入城市,促进了大规模群体的普遍出现。同时,印刷术、交通设施和通信技术的出现与应用,群体之间的流动和交流能力大大增加,泛地方性群体的规模和活动范围大大增加,群体间密切的交流缩小了各地区差异,形成同质的民族文化,促进了民族的出现。另外,赫克特在《内部殖民主义》一书中也从微观和宏观两个层面说明了工业化对民族发展的影响。他这样描述道:“在微观层面上,工业化意味着个人生活方式的巨大改变。快速的城市化、城市生活的失范以及对新的生产模式和工作条件类型的必要调整都放松了个人的传统政治依附。因此,中央政府的合法性被认为是以牺牲地方当局为代价来加强的。在宏观层面上,工业化刺激了广泛的交易,据推测,这些交易可以显著缩小国家领土内地区之间的差异。人们认为,这不仅导致了更为同质的民族文化,而且从长远来看,还导致了更平等的地区收入分配。”3Michael Hechter, Internal Colonialism: The Celtic Fringe in British National Development, 1536-1966, Berkeley and Los Angeles: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75, p. 128.

其次,核心—边缘相互作用下的民族发展维度。在分析了工业化对民族形成的重要促进作用后,赫克特对民族发展进行了定义,他指出民族发展是一个社会同化的过程,“将民族发展定义为一个民族社会创建的过程而非一种特定的情形是有利的。通过这一过程,在一个特定的领土内,有着不同的且是竞争关系的经济、文化和政治为特点的社会将转变为单一的、普遍的经济政治文化构成的社会。”4Michael Hechter, Internal Colonialism: The Celtic Fringe in British National Development, 1536-1966, Berkeley and Los Angeles: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75, p. 17.在此基础上,他假设了简单的模型来说明现代工业化社会中的民族发展,在这个模型中,有两个客观上不同但相互作用的文化群体,一个是核心或主导文化群体,另一个是边缘文化群体。由于现代化发展空间上的不均衡,会产生相对先进和相对落后的群体,权利与资源在这两大群体间进行了不平等的分配。之后由于先进群体采用各种政策垄断自己的优势地位,试图规定社会角色分配,进行文化劳动分工,将社会地位高的角色留给自己,不平等逐渐拉大,而民族发展便是这两个群体即核心与边缘群体之间相互作用的过程。在研究过程中,赫克特发现,“由于围绕民族发展问题的空白如此广泛,因此,在开始时将此概念视为一个问题可能是明智的。但事实上,我们已经知道了足够的信息,可以将这个问题分为三个独立分析的纬度。”1Michael Hechter, Internal Colonialism: the Celtic Fringe in British National Development, 1536-1966, Berkeley and Los Angeles: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75, p.18.由此,他将民族发展的这一问题具体划分成了可独立分析的文化、经济和政治三个维度。一是文化融合问题。社会中群体之间的文化差异往往令人反感,有时还会导致群体间的冲突。文化融合包括使接触群体之间客观文化差异逐渐消失的过程。这将鼓励民族认同的发展,为每个集体提供获得民族符号和价值的共同途径。二是经济一体化。经济一体化是社会中群体之间的社会和经济发展速度大体上相等。可以用人均收入、婴儿死亡率以及识字率等来衡量不同文化群体的客观差异。这一维度包括了增加区域人均收入平等和将公民身份扩大到以前被排除在外的社会群体的历史趋势等。三是政治一体化。政治一体化指一个集体的社会结构地位而非文化差异决定其政治行为,也就是意味着语言和宗教等客观文化因素在集体政治需求中不再具有显著性。经济和文化差异往往阻碍着政治一体化进程,若没有文化和经济差异,实现政治一体化是必然的。2Michael Hechter, Internal Colonialism: the Celtic Fringe in British National Development, 1536-1966, Berkeley and Los Angeles: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75, pp.18-20.

第三,国家作为治理单元和具体制度建构对民族发展的作用。为了更好地研究民族发展问题,赫克特引入了一个概念——治理单元。“治理单元是直接为其成员提供绝大多数的集体公益产品——包括社会秩序、保护财产、解决分歧和福利——的机构。在现代社会,人们通常认为,治理单元就是国家——负责统治存在疆界的一定领土的专门政治机构。”3[美]迈克尔·赫克特:《遏制民族主义》,韩召颖等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31页。但是,在现代通信技术出现之前,没有任何中央统治者有能力在其遥远的领土范围实现自己的意愿。因此在过去的200年之前,大多数国家都不是治理单元。在工业化时代,包括铁路、蒸汽机等现代交通技术得到发展和采纳之后,直接统治成为可能,国家开始成为治理单元。马克思认为,国家与民族是协同发展的关系。国家针对民族提出的具体政策,对民族的发展产生着重要影响。赫克特分析了一些国家在成为治理单元后为了维护统治而采取的一系列具体制度建构,认为这些制度有利于民族的进一步发展,这与马克思的观点不谋而合。首先,中央政府开始摧毁以往建立在间接统治之上的社会秩序,将国家划分成新的行政单元,努力加强其国内的军事实力并解除民众武装,将其牢牢地控制在政府手里,将各地民众改造为君王的忠诚臣民,并划定“民族”的边界。其次,中央政府试图垄断司法权力,颁布统一的民法,并对经济进行了干预。中央扩大征税范围,并开始直接征税,促进了货币、度量衡的统一,并打破了内部收费制度和关税壁垒,促进了技术变革和经济增长,有利于各地区实现经济平等。另外,为了维护国家的统治,中央政府往往会在文化上采取包容性战略或排斥性战略。包容性战略是指将具有文化独特性的个人同化到主流文化中的政策或是制定一个多民族政治体的政策。而排斥性战略是将非主流文化的个体完全排除出主流整体。无论是包容性战略还是排斥性战略,其目的都是实现文化同化。赫克特认为,民族发展过程是一种社会同化的过程,而国家具体制度的建构促进了这种同一的发展。国家作为“一种能够提供财产和人身保护、解决冲突和实行资源再分配的具体制度建构”,1[美]迈克尔·赫克特:《遏制民族主义》,韩召颖等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44页。对于民族发展的巨大作用由此可见一斑。

二、西方资本主义民族国家的不均衡发展与内部殖民主义

在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中,资本逻辑是一个无限制地增殖自己、膨胀自己的过程,资本主义政治经济发展不均衡是资本主义的必然规律。2《列宁全集》(第26 卷),人民出版社,1988年,第367页。现代化的西方资本主义民族国家的不均衡发展正在验证着这个规律的正确性,赫克特看到了这一规律在族裔冲突和同化中的重大价值,以内部殖民的民族发展理论来解释西方资本主义不均衡发展下的民族国家范畴。我们知道,在赫克特之前,有许多马克思主义者对西方民族国家不均衡发展的问题进行了研究,其中列宁和葛兰西对赫克特的思想产生了关键的影响。

列宁提出了资本主义发展不均衡问题,这种不均衡指主要是经济发展不均衡,尤其是现代工业发展的不均衡。这种不均衡存在于先进国家和落后国家之间,也存在于一个民族国家的内部。在不均衡理论的基础上,列宁又提出了自己对民族和殖民地问题的看法,随着现代工业发展的不均衡,世界民族日益被分成了少数进行压迫的民族和大多数的被压迫民族。“社会民主党的纲领应当指出帝国主义时代基本的、最本质的和必然的现象:民族分为压迫民族和被压迫民族。”3《列宁全集》(第27 卷),人民出版社,1990年,第259页。资本主义发展到帝国主义时期,由于新的历史条件的出现,压迫加剧了。资本主义为了自己的利益,带着工具性的目的进行海外殖民,将大量弱小的国家变成自己的附属殖民地或半殖民地,对这些国家进行剥削和掠夺,使当地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另外,列宁同样关注资本主义国家内部发展的不均衡以及存在的被压迫民族。他注意到了俄国的高压殖民统治使俄国的内部民族矛盾异常尖锐,在谈论俄国内部问题时,列宁多次使用“民族压迫”,并讨论了俄国边疆地区的殖民化发展,“在俄国,资本主义的这种意图在边疆地区一直表现得特别突出。这些地区的殖民地化,在俄国历史上改革后的资本主义时期得到了巨大的发展。欧俄南部和东南部、高加索、中亚细亚、西伯利亚都好像是俄国资本主义的殖民地。”4《列宁全集》(第4 卷),人民出版社,1984年,第78页。居于统治地位的俄罗斯族在经济、政治和文化方面都对非俄罗斯人进行极端压迫。列宁还强调要保证俄国国内被压迫的少数民族的自决权,认为“在当代的俄国否认民族自决权,就是不折不扣的机会主义,就是拒绝同至今还势力极大的黑帮大俄罗斯民族主义作斗争”。5《列宁全集》(第24 卷),人民出版社,1990年,第240页。他表示争取自决权的主体是被压迫的民族,在世界范围内表现为殖民地半殖民地民族与帝国主义民族之间的战斗,在国家内部表现为被压迫的少数民族与进行压迫的大民族之间的战斗。归根结底,帝国主义殖民最后的获利者是资本主义,正如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所描述的,“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一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1《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3 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第829页。资本主义的发展牺牲了无产阶级和一切被压迫民族的利益。

此外,葛兰西对霸权理论的研究也体现着资本主义国家发展的不均衡。“从某种程度上说,正如某一个国家的历史是统治阶级的历史一样,在全球尺度上历史也是霸权国家的历史。次要国家的历史是由霸权国家的历史来解释的。”2Antonio Gramsci , Further Selections from Prison Notebooks, Derek Boothman trans, London: Lawrence and Wishart,1995, p. 222.这是其对霸权理论的经典阐述,体现了霸权国家和次要国家发展的不均衡以及霸权国家在民族国家发展中的绝对支配地位。另外,葛兰西也肯定了民族国家内部存在着发展不均衡,他对意大利南部发展具有的内部殖民主义倾向进行了研究。葛兰西在研究过程中注意到了意大利南方和北方由于长期以来发展的不均衡和依赖性而产生的经济社会问题,曾多次将双方的关系描述为一种植根于经济依赖和政治统治的半殖民地关系,意大利的农村从属于它的工业城市,中南部从属于北部。这些研究都对赫克特提出的内部殖民的民族发展模式产生了重要影响。西方资本主义民族国家内部的不均衡发展是绝对存在的。葛兰西的研究对象意大利存在的这种南北差异就是意大利国内发展不均衡的表现。直到今天,意大利南部地区和北部地区仍存在巨大的经济差异和政治矛盾。除意大利之外,法国、德国和美国也存在着这种情况。法国虽然是发达国家,但是其东西部的发展极不均衡,其东部是富裕的工业区,西部是贫穷的农业区,东部地区集中了70%左右的人口和主要的大城市以及绝大部分的工业活动。在德国,西德和东德采用着不同的经济体制和产业政策,西德的经济水平远高于东德,东西差距是德国经济发展所面临的重大问题。这些民族国家发展的不均衡是资本主义发展的必然结果。

在吸收和借鉴列宁、葛兰西关于资本主义不均衡发展和内部殖民主义等理论的基础上,赫克特试图解释西方资本主义民族国家的族裔冲突与同化问题。他在《内部殖民主义》中提出了两种民族发展模式,即“扩散模式”和“内部殖民模式”。扩散模式是一个“互动融合”的过程,主要包含三个阶段。第一阶段,前工业化时代,交通通信技术落后,核心与边缘地区相互隔离,二者之间在经济、政治、文化上的差异显著且相互影响较小。第二阶段伴随着工业化时代到来而发生,由于现代化工业浪潮,核心与边缘地区的互动增强,互动使得二者之间得到了融合与共性,核心地区的经济、政治以及文化模式向边缘地区扩散,进一步影响边缘地区,边缘地区放弃他们的“传统”转而接受更先进的发展模式,地区差异逐渐减小。第三阶段,核心与边远地区的经济发展达到了一种“均衡”状态,文化差异失去了意义,最终实现了文化融合与政治一体化。而内部殖民主义作出了与扩散模式相反的预测,其认为随着工业化进程,核心与边缘互动的增加,带来的是“不均衡发展”加剧。核心地区会采取一系列政策,固化自己的优势地位,从而对边缘地区进行支配和剥削。“外围群体之间的商业贸易往往被核心群体所垄断,信贷同样被垄断。当商业前景出现时,银行家、经理和企业家往往从核心地区招募,外围经济被迫向核心进行互补发展,从而依赖于核心市场。”1Michael Hechter, Internal Colonialism: The Celtic Fringe in British National Development, 1536-1966, Berkeley and Los Angeles: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75, p. 33.同样,由于文化融合不符合核心地区的利益,文化融合并不会实现,而是存在着基于语言、宗教等各种形式的文化歧视。因此,边缘地区只能扮演工具性角色,进行“依赖式”发展。其“落后”通过与核心地区的交易而系统性增加。内部殖民模式也并不是核心—边缘融合的失败,而是建立在日益被视为不公正和不合法条件上的融合。赫克特认为,扩散模式并不符合西方资本主义国家正在发生的事实,而真正发生的是“内部殖民模式”。

赫克特将英国作为典型例子,用英格兰和凯尔特地区长期以来的特殊关系在实践上验证了这种民族发展的内部殖民模式。赫克特认为,一开始英格兰比凯尔特地区拥有相对地理优势并成为优势地区或许是一种偶然,但之后无论是在前工业化时代英格兰向凯尔特地区的扩张还是后来的工业空间的扩散,都能够体现出英格兰地区对凯尔特地区的经济剥削、政治支配以及凯尔特地区的工具性地位,有着明显的殖民特征。在前工业时代,英格兰向凯尔特地区的扩张便带着明显的帝国性质,赫克特写道:“这种扩张与英格兰中央政治权威的加强同时发生,紧随其后的是宗教改革,宗教改革宣称英国对罗马拥有主权。虽然所有的证据还没有出现,但似乎有理由认为英格兰统治者开始了陆上扩张,以确保沿海边界和阻止外国入侵,促进英格兰(而非英国)地理边界的政治稳定,并提供新的食物来源。与海外殖民主义一样,英国政府统治凯尔特土地以达到工具性目的。”2Michael Hechter, Internal Colonialism: The Celtic Fringe in British National Development, 1536-1966, Berkeley and Los Angeles: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75, p. 342.这一次的扩张使凯尔特从原本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转变成以英格兰市场为导向且高度专业化的商品经济,经济发展开始依赖于英格兰市场。同时,在政治上凯尔特地区丧失了主权,无法采取保护主义措施促进当地的经济多样化发展。丧失主权的凯尔特地区从此在政治舞台上处于了次要地位。英格兰的扩张同时伴随着压制和诋毁凯尔特文化的措施,迫使凯尔特人承认凯尔特文化的落后,接受各种形式的英格兰文化。英格兰地区此时的扩张,就已经使英国的核心地区和边缘地区界限分明。赫克特认为,工业化的后果对评估“社会扩散模型”和“内部殖民模式”是十分重要的,显然,工业化的来临反而加剧了两种群体之间的差距,更符合内部殖民主义的发展模式。赫克特在《内部殖民主义》一书中这样描述:“在相当大程度内,这些发现倾向于支持内部殖民主义模型的预测,至少在威尔士、苏格兰和爱尔兰是如此。具体而言,扩散模型对总体区域不平等,长期趋势的预期并不成立。工业化并没有像在核心地区那样扩散到外围地区,当工业化确实渗透到外围时,它处于依赖模式,因此生产高度专业化,面向出口。尽管实现了工业化,但地区间的经济不平等依然存在,一个多世纪以来,凯尔特工业区的人均收入一直低于与之相当的英国工业区。”1Michael Hechter, Internal Colonialism: The Celtic Fringe in British National Development, 1536-1966, Berkeley and Los Angeles: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75, pp. 344-345.显然,工业化的发展并没有改变凯尔特地区的经济劣势地位,在经济上仍存在着“英格兰人”和“凯尔特人”身份的竞争。除此之外,“工业化也没有导致民族文化在英国建立……凯尔特地区总体投票模式在很大程度上仍然是由文化因素而非社会结构因素决定。”2Michael Hechter, Internal Colonialism: The Celtic Fringe in British National Development, 1536-1966, Berkeley and Los Angeles: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75, p. 345.可见,经济不平等和文化歧视,是实现政治稳定的严重障碍,同时也是影响凯尔特人团结的关键因素,当这种依附发展模式威胁到边缘地区的生存又没有合适的渠道表达时,它们会选择分离,爱尔兰26 郡的分离就是最好的例子。马克思曾指出:“现存的所有制关系是造成一些民族剥削另一些民族的原因。”3《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 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第287页。而资本主义的所有制关系便是英国这种内部压迫的根本原因。

三、民族主义的两面性及其分类

19 世纪以来,民族问题日益凸显,民族性政治逐渐走上历史舞台的中央,民族主义成为世界上最强大的政治力量之一,赫克特也注意到了民族发展的这一态势,对民族主义进行了分析。在马克思看来,人类社会的历史演进表现为矛盾运动过程,赫克特延续了马克思主义社会发展的“矛盾分析法”,指出民族主义是随着资本主义工业化进一步发展出现的新矛盾产生的,它是现代化的产物。赫克特认为民族主义最无可争议的一点就是——“民族主义是现代的事物”,4[美]迈克尔·赫克特:《遏制民族主义》,韩召颖等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29页。那究竟是什么阻碍了民族主义出现在前现代国家呢?赫克特给出的答案是间接统治。他在《遏制民族主义》中对民族主义进行了定义:“意在使民族边界与其治理单元边界相一致的集体行动。”5[美]迈克尔·赫克特:《遏制民族主义》,韩召颖等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7页。根据这一定义,只有民族边界和其治理单元产生不一致,成为促进社会历史发展的新矛盾时,民族主义才会出现。而只有在19 世纪,工业化发展促使直接统治这一新型统治方式出现,国家成为治理单元后,才满足了民族区域和治理单元这两个因素之间的分离,民族主义有了产生的动机。在前现代主义国家,由于中央控制存在技术上的瓶颈,无法直接控制广袤的领土,而间接统治是最好的选择,其降低了规模较大的社会治理成本。间接统治通过两种方式抵制了民族主义。一方面,间接统治为既定的民族提供了属于它自己的治理单元,使民族边界与治理边界达到了一致,消除了对主权的要求。另一方面,间接统治促进了治理单元文化的同一,即使其治理权在异族统治者手中,间接统治也可以使异族统治者快速被文化同化。而一旦治理单元实现了文化的同一,民族主权就实现了,民族主义就是不必要的了。19 世纪后,工业化突破了中央控制的技术瓶颈,为直接统治提供了包括现代交通技术等必要技术的支持,使其成为可能,而直接统治兴起后,民族主义才有可能出现在历史的舞台。可以说是生产技术的限制间接阻碍了民族主义在前现代的产生,使其成为现代化的产物。赫克特对此描述道:“只是在现代交通技术——道路、铁路、蒸汽机和其他工业革命发明的装备——发展和(采纳)之后,直接统治在技术上才成为可能。然而,由于技术上的限制,现存国家没有哪个能够完全实现直接统治,虽然法国可能最接近这个目的。只要工业化为直接统治的发展提供必要的技术,它就实际上为民族主义发展提供了末端条件(如盖尔纳1983[美]迈克尔·赫克特:《遏制民族主义》,韩召颖等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6页。年指出的)。但是,工业化和民族主义之间并不存在必然的联系:工业化社会(如瑞士和加拿大)也会采纳像联邦制这种形式的制度安排。总之,只有直接统治兴起后,民族主义才可能出现在历史舞台上。这就解释了为什么民族主义是过去两个世纪的产物。”1[美]迈克尔·赫克特:《遏制民族主义》,韩召颖等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33页。

在此基础上,赫克特指出了民族主义本身的矛盾性,它带来了暴力,也带来了独立,即民族主义的两面性。我们知道,马克思从辩证角度看待社会历史的发展,“辩证法在对现存事物的肯定的理解中同时包含对现存事物的否定的理解,即对现存事物的必然灭亡的理解。”2《资本论》(第1 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22页。作为马克思主义者,赫克特也从这种辩证角度认识民族与民族主义,他认为,“任何事物并非非好即坏”,民族主义也是如此。在《遏制民族主义》一书中,赫克特在对民族主义的定义进行讨论中提到一个主要的困难存在,即民族主义有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政治渊源:“民族主义始于法国童话中的‘睡美人’,在这个激动人心的童话中,普通民众战胜了代表(法国1789年革命前的)旧制度的腐败的君主力量。因此,法国画家德拉克洛瓦(Delacroix)在其描写1830年法国革命的寓言式巨幅油画《在街垒领导民众的自由女神》(Liberty Leading the People at the Bar-ricades,又译《自由引导人民》)中,突出表现了一位在街垒战斗的硝烟中半裸着身体、一手高擎三色旗前进的自由女神的形象。不过,到20 世纪,民族主义发生了变异,它变成了弗兰肯斯泰因式的怪物(Frankenstein Monster),鼓动民众的仇外排外情绪,甚至发动进行种族灭绝的社会运动。”3[美]迈克尔·赫克特:《遏制民族主义》,韩召颖等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6页。因此,赫克特认为,在对民族主义进行定义和分类时,要考虑到民族主义的两面性,民族主义是进步性与退步性共存的矛盾体。民族主义既包含着在文化上包容的(睡美人)自由民族主义,例如以色列在马察达对罗马入侵者的顽强抵抗、希腊人在马拉松战胜波斯人,以及法国圣女贞德反对英国侵略所表现出来的英雄气概,也包含文化上排外的(弗兰肯斯泰因式的怪物)狭隘的民族主义。例如,近年来,前南斯拉夫与卢旺达和布隆迪发生的大屠杀,以及爱尔兰、以色列和斯里兰卡的恐怖主义政治。然而,无论是自由民主主义还是狭隘民族主义,都伴随着严重的民族暴力。

由于民族主义的两面性十分鲜明,目前大多数民族主义的划分方法采用的是规范性的标准,即只区分好的民族主义和坏的民族主义。但赫克特指出,民族主义形式多样,并不能局限于这种规范性差异,因此,“要对民族主义为什么在不同社会采取如此不同的形式这一问题作出思考,最好是寻找一种源于分析的划分方法。”1[美]迈克尔·赫克特:《遏制民族主义》,韩召颖等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15页。于是,赫克特根据民族主义的定义得出了一个简单的、以分析为基础的划分方法,将民族主义分为了4 种不同的类型。一是国家建设民族主义,指企图将具有特殊文化的地域吸收进自己的国家,采取包容或排斥政策建立单一文化族群的运动,其目的是在领土范围内建立对中央政权的忠诚。法国、日本都曾采取相关政策。二是外围民族主义,是边远地区对国家建设民族主义作出的反应性行为,多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抵制并入一个扩张大国或与所在国分离而获得自决的运动,例如20 世纪挪威脱离瑞典,爱尔兰脱离英国。三是收复民族主义,指将邻国的文化上属于同一民族的领土统一到本国,例如二战时德国兼并苏台德地区。四是统一民族主义,是指将领土相邻、同属于一个民族的较小的政治单元合并成一个大国的行动,这样的合并往往是为了应对外部的大国威胁,例如德国和意大利在19 世纪的统一。

四、遏制民族主义的途径

在赫克特看来,暴力作为民族主义冲突的副产品,给民族发展带来了负面的影响,同时也给人类带来了巨大的灾难,因此他希望能够遏制民族主义的阴暗面。对于民族主义的阴暗面是否可以被遏制这一问题,赫克特回答道:“如果民族主义的极端行为是人类本性不幸的自然产物——如果它代表着人类罪恶本性的复发——那么,无论我们付出多大的努力,我们也无法永远摆脱它。然而,如果民族主义冲突是某些特定社会结构和突发事件的结果,那么,其发展方向在很大程度上必然受到社会制度的影响。”2Michael Hechter, Containing Nationalism, Oxford and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0, p. 134.因此,赫克特对民族主义产生和发展的因果机制进行了分析,认为只有在三种条件下,民族主义的冲突才会减少,分别是弱化民族认同、降低民族主权和提高集体行动的成本。马克思曾说过:“人们奋斗所争取的一切,都同他们的利益相关。”3《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 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82页。赫克特继承了这一观点,认为无论是上述哪个条件,都是共同体之间的不同利益的博弈,归根结底考虑的还是社会经济因素以及如何处理好各方的利益关系。

一是弱化民族认同的显著性。关于民族主义的产生,“其中首先是民族形成。由于民族是民族主义的基础,任何降低民族特殊性的措施都必然会缩小民族主义的范围。因此,遏制民族主义的方式之一,是实行削弱民族社会基础的措施。这要求首先弄清楚群体形成、群体团结以及民族认同发展的潜在机制。”4[美]迈克尔·赫克特:《遏制民族主义》,韩召颖等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23页。而民族已然形成,只能从弱化民族认同与民族团结方面进行考虑。赫克特注意到,虽然民族主义以好几种不同的形式出现,但“它们都是以政治上具有自我意识的民族的名义出现的”。1[美]迈克尔·赫克特:《遏制民族主义》,韩召颖等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117页。可见,民族认同在民族主义中的作用至关重要。之后,赫克特对民族认同的产生进行了讨论,认为文化劳动分工在这种认同中扮演着重要角色。文化劳动分工将文化的差异与个人生活联系起来,个人意识到他的生活机会是由于一个群体而受到限制,而自己又无法离开这个群体时,就会认识到自己和群体的其他成员有着共同的利益,从而产生认同。“无论是以等级制为特色的,还是界限分明的劳动分工都会促使不同的社会认同得以建立与维护,那么,如果相关的群体在地域上集中居住在一起,就会为民族主义的产生创造重要的社会基础。”2[美]迈克尔·赫克特:《遏制民族主义》,韩召颖等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129~130页。也就是说,确定和维持基于文化差异的劳动分工,对民族认同的凸显以至产生民族主义有着决定性的作用。这种文化分工将文化的差异与个人生活联系起来,个人意识到他的生活机会是由于一个群体而受到的限制,无法离开这个群体时,就会认识到自己和群体的其他成员有着共同的利益,便有了参与民族主义政治活动的理由。“社会认同是等级制与种族隔离的副产品”,3[美]迈克尔·赫克特:《遏制民族主义》,韩召颖等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129页。因此要弱化民族认同的显著性,最好从劳动文化分工的角度入手。而在工业社会,社会流动的压力限制了文化分工,“文化分工只有通过国家政策才能长期维持下去”。4[美]迈克尔·赫克特:《遏制民族主义》,韩召颖等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134页。既然文化分工的持续存在是政治原因,必然需要从国家政策入手。如今已有不少西方国家采取了纠正的措施,但是都收效甚微。

二是降低对民族主权的要求。赫克特认为:“并不寻求建立自己国家机器(state apparatus)的民族一般不会对现存社会秩序造成威胁。民族主义最终取决于民族对民族主权的要求。因而,遏制民族主义的第二种方式就是降低这种要求。”5[美]迈克尔·赫克特:《遏制民族主义》,韩召颖等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23~24页。因此,民族主义产生的前提条件和主观动机是对主权的需求,降低外围民族对主权的要求,是抑制了民族主义的关键。究竟怎样降低民族对于主权的需求呢?赫克特指出:“在外围民族中,对主权的要求随着净收益的变化而变化。而且,主权的净收益受到国际以及国内因素的影响。”6[美]迈克尔·赫克特:《遏制民族主义》,韩召颖等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146页。因此,要降低主权的需求,就要降低获取主权所带来的净收益。他着重讨论了国内因素对主权要求的影响,包括经济发展、公益产品分配的不平等以及民族之间的价值差异等方面。首先,存在着比主权更重要的公益产品,经济福利便是其中最根本的。民族主义产生源于社会经济因素,遏制就必然需从经济发展入手,赫克特曾在《内部殖民主义》一书中提到:“对民族主义政党来说,这个问题与其说是‘资本主义’对‘社会主义’的问题,不如说是经济发展的问题。”7Michael Hechter, Internal Colonialism: The Celtic Fringe in British National Development, 1536-1966, Berkeley and Los Angeles: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75, p. 304.一个民族寻求主权,根本上是为了经济利益,而保证其经济能够得到长足的发展能降低绝大部分的主权要求。这与马克思社会历史运动中的“经济必然性”思想不谋而合。第二,政府提供的公益产品分配上的不平等往往也会加强民族对主权的要求。如果一个民族在国家提供的公益产品分配中处于劣势,民族对主权的需求便会上涨。“如果国家只是不偏不倚的仲裁者或裁判,那么由哪个团体来控制它就不再重要了。”1[美]迈克尔·赫克特:《遏制民族主义》,韩召颖等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150页。因此,要降低一个民族对主权的要求,在这些不同公益产品的分配中,做一个公平的仲裁者。第三,“中央政府对不同民族群体的独特价值观念越敏感,他们对主权的要求也就越低。”2[美]迈克尔·赫克特:《遏制民族主义》,韩召颖等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151页。各民族之间存在着价值观念的差异,国家需要重视这些差异,并制定一个均衡原则,给每一个地方诉诸独特需求的渠道,例如议会席位,可以一定程度上降低其对主权的需求,避免民族主义的出现,维护政治稳定。

另外,“降低主权要求的手段包括建立间接的统治和设计其他支持民族团体独特价值观念的国家制度。”3[美]迈克尔·赫克特:《遏制民族主义》,韩召颖等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24页。赫克特指出,“民族主义冲突只能通过在多民族国家内部建立权力分散的决策制度来解决。”4[美]迈克尔·赫克特:《遏制民族主义》,韩召颖等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37页。在他看来,这种权力分散的决策制度就是间接统治。既然间接统治能够阻止民族主义出现在前现代国家,在现代国家遏制民族主义中必然也能够起到一定的作用。于是在关于国家具体制度的设计中,他着重讨论了联邦制。联邦制作为间接统治的一种制度,给予了民族单元以地方自治权,自治权绝不等于主权,拥有了民族自治,主权要求会相应降低。比利时、西班牙进行宪政改革,由单一制国家变为联邦制国家,将其作为解决民族冲突的手段,取得了有效成果。英国授予威尔士和苏格兰以重要的权利,也获得威尔士和苏格兰人民的支持。实行联邦制的美国,内战以来便几乎没有经受民族主义冲突,这些证据都证明了联邦制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减轻民族主义冲突。

三是总体上增加集体行动的成本。赫克特认为,集体行动是民族主义不可缺少的要素,当集体行动的成本要高于获得主权带来的利益时,进行集体行动便不那么迫切了,因此,总体上增加集体行动的成本能够在短期内遏制民族主义的产生。赫克特从国家政治制度限制集体行动的主体——民族主义组织产生以及限制集体行动发生的方面进行了考量。首先,“民族主义需要有致力于追求民族主权的组织的存在。不管对主权的要求多么强烈,如果没有为其成员提供保险、福利和其他私人公益产品而建立的先期社会群体,民族主义集体行动就不可能发生。”5[美]迈克尔·赫克特:《遏制民族主义》,韩召颖等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153页。若一个国家的制度反对自愿社会团体的创建,便提高了民族主义组织产生的门槛,从而提高了集体行动的成本。而在专制政权下,集体行动的成本最高。专制政权限制了集会自由且严格管制自发团体行为,几乎可以阻止任何集体行动。前苏联和南斯拉夫的政府就曾成功遏制了民族主义冲突。但是现代化的到来,通信及交通技术的出现和应用,第三方国际组织的出现,都不可避免地增加了国家管控的成本,缩小了集体行动的成本,这也是未来发展的趋势,提高集体行动的成本这一措施并非长久之计。因此,要想真正遏制民族主义,或许“疏”会比“堵”的方式更有力,促进民族平等和经济共同发展才是解决民族矛盾、遏制民族主义最有效的手段。

五、结 语

学者罗志平对赫克特有这样的评价:“如果说民族主义是一种原生的情感,那么,马克思主义应是人对未来社会的期望。赫克特因为看到美国内部的族裔问题和全世界到处发生的族裔冲突,希望藉由‘内部殖民模式’消除这些纷争,但事与愿违,1990年以后苏联的解体,民族主义的问题更加棘手,有关民族主义研究的文献多到让人觉得写一本关于民族主义的书如同在射击没有固定方向的飞靶。但是,对赫克特来说,研究民族主义是他的使命,因为:‘太多的生命假民族主义之名被牺牲了’。在2000年时赫克特将他的一些论文结集出版,取了一个很能代表新马克思主义精神的书名——《遏制民族主义》。”1罗志平:《民族主义:理论、类型与学者》,台北旺文社股份有限公司,2005年,第169页。不难看出,作为当代西方马克思主义的民族理论家,赫克特“新”马克思主义的阐释路径出发来认识和解释民族范畴,希望藉此来遏制民族主义的阴暗面,解决族裔冲突问题,其民族发展理论在继承经典马克思主义民族理论关于现代民族、资本主义不均衡发展、社会发展等理论的基础上,根据新的时代特点和社会状况发展了马克思主义的民族理论,具有重要的价值。

赫克特站在马克思主义的基本立场上,试图解释民族形成和发展与资本主义工业化发展的关系,民族主义的现代性、两面性及其类型以及如何遏制民族主义阴暗面等问题,为我们研究民族与民族主义问题以及解决民族主义冲突提供了新思考。首先,赫克特在对民族主义的解释中,有着许多的新见解。他关于民族主义的产生与直接统治取代间接统治(即现代国家建构)之间关系的解释,用劳动的文化分工解释民族团结与认同的思想,以及不同于以往民族发展“扩散模式”的“内部殖民模式”的观点,都体现着一种创新思维,为民族研究注入了新的活力。其次,赫克特根据民族形成、寻求主权且为此进行集体行动这一民族主义产生机制,提出了遏制民族主义冲突的手段,他认为“只有当地区不平等降低到社会定义的可容忍的范围时,才能实现有效的政治一体化”,2Michael Hechter, Internal Colonialism: The Celtic Fringe in British National Development, 1536-1966, Berkeley and Los Angeles: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75, p. 128.指出平等是处理民族区域问题的重要原则,为多民族国家解决民族矛盾提供了有效思路。另外,赫克特的“内部殖民主义”思想,揭露了资本主义民族国家核心地区群体对边缘地区群体人民“剩余价值”的剥削,指出西方民族国家因资本主义发展不均衡造成的经济、政治、文化方面的地域性压迫以及种族身份歧视,有力地批判了资本主义制度的剥削本质,有着振聋发聩的作用,发展了马克思主义民族理论,为实现全人类的解放贡献了自己的力量。

但是,赫克特的民族发展理论也存在着不可忽视的局限性。为了方便研究,他设定的民族发展模型只涉及两个相互作用的群体——核心群体和边缘群体,这个模型过于简单并不足以说明现实更复杂的状况。现实中的边缘群体不会只有一个,边缘群体之间的不同关系对核心群体也会产生不同影响。此外,赫克特关于遏制民族主义的论断主要是关于民族国家内部的,而对国家之间如何遏制民族主义的讨论存在一定的缺失。并且他将民族主义定义为一种国家内部的冲突,存在一定的不合理性,这些冲突似乎也可以说成是种族、族群、族裔之间的冲突。有一点需要说明的是,赫克特关于民族发展理论的研究大多是针对西方资本主义民族国家进行的,不具有普遍适用性,需要我们进行批判性借鉴。他的劳动文化分工和内部殖民主义思想是根据西方资本主义民族国家的经验提出的,是在资本的无限增殖与膨胀逻辑下得出的结果,并不适用于解释社会主义国家中的现实状况。虽然赫克特的思想存在一定的局限性,但这并不意味着它不重要。赫克特对族群与种族问题的特殊理解,揭露了民族矛盾之后掩藏的巨大剥削,不仅进一步发展了马克思民族理论,同时对多民族国家解决民族冲突也有着重要的借鉴意义,从长远来看,赫克特新马克思主义的民族发展理论为研究和解决民族问题提出了新思路,他提出的关于遏制民族主义手段将会产生持续性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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