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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西方加速主义批判理论的历史唯物主义审视*

2024-04-09田方晨

国外社会科学前沿 2024年2期
关键词:异化主义资本主义

田方晨

自《加速主义宣言》发表以来,“加速主义”这一话题便逐渐受到关注。“加速主义”概念最早由“加速主义之父”尼克·兰德(Nick Land)提出。随后,左翼加速主义学者尼克·斯尔尼塞克(Nick Srnicek)对“加速主义”进行了概念界定,它是指“一切试图加快资本主义所固有的扩张和进步的趋势,以便把资本主义推向危机和崩溃的理论和实践。”1复旦大学当代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中心等:《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发展报告(2017)》,天津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23页。加速主义的研究热度呈现出不断上升的趋势,成为资本主义新形态批判的一个新的领域以及中国化马克思主义与国外马克思主义进行沟通对话的全新话题。

一、社会加速的基本论域

以哈特穆特·罗萨(Hartmut Rosa)为代表的加速主义者将社会加速分为技术加速、社会变迁加速和生活节奏加速三个维度,并围绕三个维度展开了系统论述:社会变迁的加速会导致人们生活步调的加速,而生活步调的加速又会进一步导致科技的加速,反之亦然,这三个维度构成了一个自我驱动的封闭循环系统。

(一)科技加速

科技加速指“目标明确的、技术的,特别是工艺的(也就是说机械的)加速过程”。1[德]哈特穆特·罗萨:《加速:现代社会中时间结构的改变》,董璐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15年,第86页。新技术的使用、现代机器的普及,不仅没有降低工人的劳动强度,反而给工人带来更多的压力。一方面,机器的运转速度日益提升,工人只有以更快的速度去从事劳动才能跟上机器的运转速度;另一方面,现代社会中,新技术被大量广泛运用,科技的不断更新与应用要求人们必须不断加快学习,以更快的速度适应新技术的更新换代,避免被技术所淘汰。科技的加速使人类被各种电子设备所环绕,各类现代加速技术替代传统的人工模式而成为新的监控模式,由电子监控、电子罚单等构建的现代技术监控模式使得每个个体都难逃被监控的宿命,人们的衣食住行等日常生活节奏被支配,人们害怕减速,担心被淘汰,心理恐慌加剧。为了在技术的竞争中占据优势,加速内卷和忙碌成为每个人的日常生活状态。人被迫服从于机器与科技,科技的使用非但没有推动人的解放,反而把人压制得更紧,人的解放与自由更无从谈起。

(二)社会变迁的加速

社会变迁的加速是指“用以指导行为的经验和期待的失效速率的不断增加,以及‘现在’这一时间区间分别在功能领域、价值领域和行为领域中的不断萎缩”。1Hartmut Rosa,Social Acceleration: A New Theory of Modernity,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2013, p. 76.社会变迁的加速改变了时间运行模式,使人与人、人与物的关系更加脆弱与易变,人无法在急剧变迁的社会中得到承认。首先,从人与物的关系上讲,社会加速使人与物的关系变得短暂且脆弱。一方面,人们可以在点击屏幕的弹指一挥间完成物品的购买行为,但是却无法拥有足够的时间去消费物品;另一方面,物品本身的更新换代速度日益提升,使得人们在尚未熟悉一件物品时,物品本身就已经过时,而这导致人们不停地去购买新的物品,不断地对自己的物品进行更新换代,继而不断地去占有更多的物品。社会加速只是使人们表面占据了更多的物品,但最终结果却是人们在疯狂的购买中迷失了对人与物关系的真正认识,无法真正地拥有物本身。其次,人与人的关系在加速社会也同样急剧变化。如同人与物的关系一样,人与人的关系在加速社会无法得到相互承认,无法从人与人之间的交流中获得认同感,无法获得来自社会的归属感,自然也就无法从中建立起自我的认同,现代人的精神生活未能像物质生活一样变得丰富多彩而是异常空虚。

(三)生活步调的加速

生活步调的加速即人们在单位时间内完成的事件增多,使得人们的时间匮乏感不断增强。较之于前代人,现代社会中的个体在同样的单位时间内所体验到的事物更多,这似乎给人造成这样一种虚假的印象,即现代人的生命意义更加丰富,生命厚度增加。但事实却是,日益加快的生活步调带给人的却是生命的压缩,并且这种压缩是以一种非常隐蔽的方式进行的。以人类的睡眠时间为例,在20 世纪及之前,人类的睡眠时间可达10 小时左右,然而,当代人的平均睡眠时间却不足7 个小时。不仅如此,当代人对于睡眠时间的短缺还存在着矛盾观点,一方面,大部分人能亲身感受到自己睡眠时间的短缺,但另一方面,如果将大量的时间花费在睡眠上面,部分人却又认为这是一种时间的浪费。究其原因,睡眠时间短缺的背后并非只是当代人时间观念的转变,而是社会加速及资本逻辑渗入的结果。在不断加速的资本主义社会,睡眠已不再是单纯恢复劳动者劳动能力的生物体机能,而是沦为资本积累的准备阶段。不仅如此,资本主义还以一种隐蔽的方式模糊了现代人工作时间与休闲时间的界限,导致工作时间与休闲时间相互渗透,人们常常在休闲时间内被迫从事工作,这就导致了休闲时间的虚置,现代人休闲、思考的自由时间被无形侵占。因此,现代人进入到了瓦尔特·本雅明(Walter Benjamin)所说的体验丰富但经验很匮乏的时代。

二、社会加速导致的新异化现象

加速主义者认为异化是一种没有关系或有内在缺陷的关系,而加速是造成异化的根源,因为加速打破了人与社会之间相对稳定的关系,人们为了追赶日益加速的社会节奏而不得不打破正常节奏,最终结果便是被卷入并淹没于加速浪潮之中。

(一)空间异化

如前所述,异化是自我与世界之间的深层关系扭曲。人,首先作为一种身体性存在处于空间之中,世界对人来说意味着一种空间性的延展。因此,人首先会对自身在世界空间内的位置进行定位。在现代社会,人与世界空间之间的亲密性被分离开来,不再受到物理空间与距离远近的羁绊,特别是随着数字化的发展,时间与空间的关系发生脱嵌,空间和位置的重要性下降。在各类以加速为目的的技术推动下,真实在场的体验感消失,人的感知能力逐渐走向去现实化、去多样性。在前资本主义社会,人们可以通过时间的流逝对事物进行把握,自然的交替轮回是主要的生存模式。在当代社会,以光速般发展的实时传输技术剥夺了人的视野,时间衡量标准受到光速般的速度冲击,“在场”“在线”“曝光”成为事物的存在方式和人的生存选择。加速社会造成人与人关系的疏远,例如,一则朋友圈动态可能会引发围观好友的兴奋、悲伤等情绪反应,朋友圈等虚拟空间成为人际交往的新平台,以技术平台为中介的交往成为新的交往模式,人际之间的交往被弱化为媒介间的交流。同时,在当代社会,迁居与流动成为常态,这一状态导致现代人对家园这一地方认同感的消失,这些空间不再承载回忆与故事,在此基础上形成的乡愁感也随即被侵蚀,人与空间、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得愈发冷漠。由此,社会加速导致了人与空间关系的异化。

(二)物界异化

物界在社会加速理论中至少包括人类生产出来的物和所消费的物两个层面,物界异化相应地包括了人与生产物和消费物的异化。一方面,人类总是会在劳动或生活时与一些物产生联系,人类的感官始终面向着这些物,这些物在某种程度上成为了个人特质和身份认同的标志,物成为人的栖息之处,人被纳入到了物界之中,如果物被丢弃,也就意味着人本身的特质被改变。因此,相互融合构成了人与物界联系的主要方式甚至是唯一方式,除此之外,缺少其他有效结合方式,异化状态由此而发生。另一方面,社会的不断加速导致对物品的道德消费超越了理性消费和物理消费,物品的物理层面还尚未被消费掉时物本身就被替换或者丢弃,一些物品的修理成本甚至比购买新的物品更加昂贵。此外,在技术不断加速的世界中,各种远程传播手段组建而成的透明世界成了人类新的活动舞台。以电脑屏幕为代表的玻璃窗口是现实世界与虚拟世界交互的界面,通过点击电脑屏幕上的标题,人们便可以进入虚拟世界并在虚拟世界获得特殊的时空体验,虽然这些虚拟的体验在现实的世界中没有实体性和视觉上的存在。此类先进的技术系统使人类获得了一种天涯近在咫尺的感觉,每个人所处的地理位置虽然不同,但均被收缩并集中在某一个没有现实定位的端点上,人类由此进入到了不分昼夜的空间中。位置和地点可以随着人们的意愿而任意切换,虚拟界面日益透明化。人的主体性在急速更新的社会产品面前不断被湮没,既有的经验在加速社会中变得愈发没有价值,于是,主体与周围物的世界相异化。

(三)行动异化

在受竞争逻辑支配的加速社会中,人与空间、人与物的联系时间变短,体验时间缩减。在加速社会中,人们为了完成多种任务必须一直使用各种设备,但是人并未真正地试图去理解它们,这里出现的异化在于人们并未去仔细了解所使用的物。信息过载也是现代社会异化的原因之一,因为大部分物品的说明书或者所签署的合约书,其信息量如此之大以至于人们根本来不及详细阅读。加速社会中的主体被“事件清单”所支配着,人们刻意选择忽略或遗忘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将自己一头埋入那些可以即刻得到满足的消费活动之中,不再去从事自己想做的事情,生活体验、自我意愿等关乎美好生活实现的要素与人的实际行动相分离。

(四)时间异化

本雅明认为“体验”是短暂的、流于表面的,而“经验”则会转化为人内心深处的体验,持续时间较长。社会的持续加速使得现代人的体验非常丰富,但急剧增加的体验却导致诸多的体验在远未形成经验时就不得不投入到新的体验中。由此,加速社会中的人总是体验很丰富但经验却异常匮乏。罗萨认为钟表上的时间是可以直观测量的,但是作为内在时间体验的时间流逝感却是难以直接测量的。在传统的时间体验中,存在着“主观时间体验矛盾”,即人们所体验到的时间与记忆的时间是非对称的,当人们从事自己喜欢的事情,这时的体验是多种多样的,并且时间也会流逝得很快,当回想起这一天所从事的活动时反而会觉得时间过得很久,此即主观时间体验的矛盾。加速导致各种新事物产生,社会的稳定系统正遭受攻击,各类事物的时效性缩短,一切都变得太快了。加速社会的“提升逻辑”使人们相信美好生活就是充满丰富体验的生活,然而由于人生是短暂的,这就促使人们不断加速生活节奏,以更多地体验纷繁世界的景观。在加速社会,这一时间体验矛盾进一步发生了变化,“体验短—经验短”的时间体验模式变得较为常见,人的体验成为孤立性的片段式体验,在活动结束后并不会给人的记忆留下痕迹,深层次的记忆痕迹消失,主体所花费及体验到的时间与自己相异化,特别是由于主体无法从时间流逝中吸收与占有足够的经验更进一步加剧了异化现象。按照科技发展的一般规律,科技是重要的辅助手段,科技的加速发展会提升人们的工作效率,缩短人们的工作时间。然而,科技加速导致新事物不断出现,人们所需要处理的事务量远远超过了科技本身发展的速度,这导致人们必须在更短的时间或者相同时间内忙于更多的事物,时间的缺乏感和压迫感增加。

(五)自我异化

具有主体能动性的人本来应该通过与物界的合理互动来充实自我,通过多维的现实体验来充实自我,继而将商品、行动、体验等各类要素整合成完整的生活,以此确定自我的坐标。现代社会为了保持增长、创新和加速,依赖于对社会成员能量和资源的激励,这意味着个人必须投入更多的精力来维持自己的竞争力和资源水平,以此来维持自己的位置,这导致某些人在“过度开发”个人资源的过程中过度劳累而死亡。社会加速导致了自我与世界关系的分崩离析,人无法将时间、空间、体验、物界等整合为一个完整的系统,深度的自我异化不可避免。不仅如此,技术的微型化发展趋势越发明显,使得技术在人体内部也创造出一种类似于真实世界的竞速感觉。人本身的生存活动变成了一种空洞的存在,由速度和技术营造的在场感既非主观的也非客观的,而是由各类电磁波信号汇聚而成的图像,人类的生存景观由一幅幅的技术生存景观拼凑而成,人的存在成为虚拟的存在,速度的幻觉成为维系着现代人的在场感,人所高扬的主体性和生存意义被颠覆。保罗·维希留(Paul Virilio)通过对这样一种在场形式的分析,从较为细节的角度揭示了当代人的生存境遇,各类以加速为目的的技术对人的感官进行了肢解,主体的感觉本身被媒介架空,人的生存体验成为一种虚假的形式,集体焦虑和恐慌成为现代人的生存常态。技术使一切事物臣服于速度原则,由加速引发的失神症成为新病态,人类被迫适应不断升级的加速过程,而这对于现代人来说则是一种深层次的异化。自我异化的本质就是个体本身与世界的连接能力发生异化,人的经验无法被转化为体验,自我本身开始被不断内耗,身份认同开始产生危机,失去了稳定的前进方向,在不断加速的社会中开始感到孤立无援,离美好生活的目标渐行渐远。

新异化理论激活了长期以来被忽视的异化问题研究传统,重新激活了异化概念并赋予了其新的内涵,继承并进一步发展了马克思的异化理论。新异化理论旨在探讨晚期资本主义社会的动力逻辑,为当代资本主义社会批判理论特别是左翼学者的研究提供了独特的方法论贡献。

三、加速主义对超越资本主义路径的探索

在201Alex Williams, Nick Srnicek, Accelerate: Manifesto for an Accelerationist, Politics, Cambridge: MIT Press, 2014, p.353.5年出版的《创造未来:后资本主义与一个没有工作的世界》一书中,尼克·斯尔尼塞克(Nick Srnicek)和艾利克斯·威廉姆斯(Alex Williams)进一步考察了加速主义产生的新自由主义政治经济学基础,认为加速主义是从新自由主义内部萌芽诞生的,因而加速主义的批判是一种内生的批判而非单纯的外在反对。新自由主义对于加速问题的思考基于其是否符合政治经济学的增殖规律和要求,而非人类的发展要求和劳动者的生命权力。加速主义是在试图破解新自由主义对劳动者规训的意识形态迷雾中发展壮大的,认为要通过建构资本主义的技术平台、夺取技术领导权、以共鸣对抗异化等手段来超越资本主义。

(一)建构资本主义的技术—社会平台

加速主义者认为,对于资本主义在长期历史发展进程中所取得的物质财富,不应该采取单纯的拒斥态度而是要对资本主义的物质基础进行合理的引导,将其变为公共性质的财产。正如《加速主义宣言》中所说:“现存的基础设施并不属于需要被摧毁的资本主义。”1Alex Williams, Nick Srnicek, Accelerate: Manifesto for an Accelerationist, Politics, Cambridge: MIT Press, 2014, p.353.加速主义者的目的是要将资本主义科学技术的资本家私人占有变为社会公共占有,充分挖掘科学技术所具有的真正价值。

在长期的历史发展过程中,资本、政治等要素贯穿于技术创新、应用等发展过程的始终,技术已褪去了单纯的技术性质而沦为了资本主义的附庸,由技术发明创造所形成的经济价值被资本家占有。然而,斯尔尼塞克和威廉姆斯认为资本主义发展到当代,科学技术本身所具有的巨大潜力却也给资本主义带来了诸多的不确定性,使资本主义对科学技术产生了某种畏惧感。一旦在资本主义社会被压抑的科学技术释放出其全部潜能,资本主义就有可能被加速超越,因为在加速主义看来,科学技术具有“创造性破坏”的特征,其本身可以充当推动社会革命及人本身解放的重要工具继而产生更为强大的影响力。同时,加速主义者并非一味地强调技术的决定性作用,单纯的技术发展并不能解决一切社会问题,必须摆正技术与人的关系,在采取社会政治行动的基础上使技术服务于人,形成技术与社会、技术与人的良性互动。

加速主义者认为新社会的诞生必须先进行经济和社会的各类实验。斯尔尼塞克和威廉姆斯发起的“赛博协同工程”就是进行新社会实验的实践尝试,这一重大的实验尽可能地广泛利用资本主义的先进技术。例如,该项目运用量化研究的方法建构起一套帮助政府进行智能决策的创新协同系统,其目的旨在探索出一套新的社会蓝图。在这一系统中,为了有效防止政府对于权力的滥用,控制论的观念被应用于系统之中,电脑的信息数据处理受到限制,企业的自由度在一定程度上得以保障。

(二)主动夺取技术的领导权

以马尔库塞为代表的西方马克思主义者认为,批判资本主义不能只批判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如何摆脱技术和机器的资本主义控制方式也是资本主义批判的重要维度。争夺技术领导权是加速主义者的重要设想,这与资本主义进入数字时代的大背景密不可分,斯尔尼塞克和威廉姆斯认为技术是资本主义本身的重要组成部分,若要超越资本主义就必须以一种积极的态度去全面衡量技术对社会的作用,主动从资产阶级手中夺取技术的领导权,并在此基础上建立公众平台,重新将技术领导权赋予社会成员,使技术本身的价值为广大的社会成员所享受。加速主义者认为,在当前的资本主义制度内,纯粹的技术本身是不存在的。受到资本主义政权支配的技术加速过程,并未使社会大众在高效便捷的工作生活中获得更多的自由时间,反而导致了社会主体在资本主义的隐匿中被剥夺,大量的自由时间被侵占和萎缩。

从辩证视角来看,技术是科学知识与物质世界结合维度上的产物,这就既意味着技术可以为资本主义所控制与利用,同时也表明无产阶级可以夺取技术领导权实现自身解放。斯尔尼塞克和威廉姆斯认为,社会革命与运动必须在意识和现实层面将技术的领导权掌握在自己手中。具体来讲,应及早建立异于资本主义的新的经济基础和能够充分表明社会大众思想观念的相应的上层建筑,继而在此基础上构建新的社会形态。其次,要对充当资本主义意志表达方式的媒介进行革命与创新。要对媒介进行民主化的改革,使媒介朝着民主化和大众化的方向发展,使社会广大民众掌握媒介,改变资本主义制度下的媒介对事件的歪曲报道与表达。再次,对无产阶级的力量进行整合,将那些较为分散的和组织形式较为涣散的无产阶级以新的权力结构方式组织起来,振兴无产阶级的阶级力量。此外,针对数字资本主义时代的来临,斯尔尼塞克和威廉姆斯认为还必须注重数字平台的斗争。“平台就是全球社会的基础设施。平台建立了参数,决定了在行为上和意识形态上什么是可能的。”1Alex Williams, Nick Srnicek, Accelerate: Manifesto for an Accelerationist Politics, Cambridge: MIT Press, 2014, p.355.在数字资本主义时代,平台将厂家、卖家、买家等各类用户紧紧聚合在一起,亚马逊、谷歌、脸书等重要的互联网平台诞生,在经济活动中发挥着基础性作用。不仅如此,平台不仅仅是一个工具,其使用规则也在以一种隐蔽的方式支配着现代人的生活,如果人们不遵守平台规则也就意味着丧失了对平台的使用权,与社会的交流也就随之被切断。由于平台的重要性,资本主义必然会绞尽脑汁去控制平台,想方设法按照资本主义的利益去改造和设置平台规则,用户在平台上的每一次浏览、点击、关注、转发、购买活动都会转化为数据而被平台资本所无偿占有,最终在大数据的分析之下把用户感兴趣的信息再次精准投喂给用户,平台沦为了资本家疯狂榨取利润的空间。

(三)以共鸣超越社会异化

针对社会加速带来的诸多问题,罗萨同法兰克福的前辈一样试图积极解决异化问题,但罗萨的解决方案又与之不同,体现了方法论的转向。一方面,法兰克福学派第一代代表人物提出克服异化的措施大都是从社会减速的层面来谈的,如对技术理性的拒斥、马尔库塞的大拒绝等。另一方面,以哈贝马斯为代表的重建交往理性方案也是行不通的,因为在晚期资本主义社会中,每个人都被巨大且隐形的时间体制所管理,并且加速社会所创造的时间体制是非政治性的,由时间体制所架构的交往关系消解了主体间交往的可能性。因此,消除异化的可能性就自然落在了共鸣概念上。

在罗萨看来,共鸣概念非常适合描述关系模式,它为分析人类生活的各个领域与世界的关系提供了巨大的潜力。共鸣是一个规范性概念,既是美好生活的衡量标准,也是社会哲学的规范标准。按照拉丁语词源,共振首先是一种声学现象,它描述了两个振动体之间的一种特定关系,一个物体的振动促使另一个物体自身依次振动。如果你敲击靠近一个音叉的另一个音叉,第二个音叉将开始以它自己的频率振动。只有当一个物体的振动刺激另一个物体产生自己的频率时,才会产生共振。处于共振关系中的两个物体的振动可以相互加强,它们的振幅越来越大。例如,将振动的音叉放在钢琴的琴身上,会使乐器随之振动,产生的声音比音叉单独发出的声音要大得多。

共鸣不是一种情绪状态,而是一种关系模式,是主体与世界的某个部分之间的特定关系模式。人的主体性和社会主体间性基本上是通过建立基本的共鸣关系而发展起来的,人的存在是由他们对共鸣关系的渴望所塑造的。通过情感和情感、内在兴趣和感知的自我效能感的形成,主体与世界相互影响和转化。悲伤或孤独等“负面”情绪会导致积极的共鸣体验,但也只是表达了一个普遍的事实经验。对于人类与世界关系来说,共振体验的范畴可以被理解为由身体、思想和有形世界的瞬间汇聚运动组成的三音和弦。罗萨的共振概念较少关注个人共振体验,而更多地关注建立稳定共振轴所需的条件。共振轴只有在主体和世界之间建立稳定的关系时才存在。自然、艺术和宗教是现代社会的组成性共振空间,许多人在这些领域建立了他们个人的共鸣轴。与此同时,共鸣不是回声,而是响应式的关系,需要双方用自己的声音说话。共鸣关系要求主体和世界都足够“封闭”或自洽,以便每个人都以自己的声音说话,同时保持足够开放以被对方影响或触及。在共鸣关系中,身体与世界是互动式的反应关系。

罗萨分析了共鸣与异化的辩证法。共鸣只有在沉默和陌生的他者的背景下才有可能,相反,尚未沉默的东西只能是一种对共鸣之前的信念。从这个意义上说,深刻的共鸣是处理最初看起来沉默或令人厌恶的事物的先决条件,这种方式不是占有性的,而是适应性的。此外,罗萨还对比了共鸣概念与其老师阿克塞尔·霍耐特(Axel Honneth)的“承认”理论。罗萨认为,在社会关系领域,共鸣和承认并非同一概念。主体为了获得社会的承认,需要为承认而斗争,只有这样才能在主体间的交流中获得自我规定。因此,承认理论在某种程度上形成于竞争基础之上。罗萨认为承认似乎在某些方面是一种稀缺商品,当谈到爱或竞争时(后者对霍耐特来说非常重要),承认一个人(赢家)几乎必然意味着无视或鄙视另一个人(输家)。相比之下,共鸣不是在竞争基础上分配的,共鸣始终是一个动态事件,是一种充满活力的响应关系的表达,是指两个或多个主体之间发生的关系,即双方用各自的声音进行交流。作为一种共鸣体验的爱不是指爱或被爱的事实,而是指相互的、变革的、流动的时刻。因此,与承认相反,共鸣不需要中介(例如共享规范和价值观),因为主体首先能够识别(或忽视)彼此,共鸣概念取消了自我与世界之间关系的划分。在罗萨看来,共鸣与异化之间不是对立的,在共鸣与异化的不断相互转化过程中才能通向美好的生活世界。总之,共鸣最重要的作用就是要在超越异化这一“无关系的关系”中去重建人与世界的关系,使人、社会、自然之间形成良好互动关系,沿着清晰的共鸣轴进行共振以此适应社会的加速节奏,使人的身体节奏能够与社会速度保持相对一致。

四、历史唯物主义视域中加速主义批判理论的多维评析

加速主义是面对资本主义社会加速问题而兴起的理论,具有鲜明的理论背景与理论指向性。然而,由于加速主义的理论对马克思的经典文本作了很大程度的误读,注定是一种存在先天缺陷的理论。“加速主义思潮的根本悖论在于,它一方面保留了马克思的观点,另一方面又取消马克思主义的立场。”1雷禹:《加速主义思潮的悖论、教训及其启示——基于历史唯物主义的批判性考察》,《世界哲学》2023年第3 期。加速主义对于技术、生产力、生产关系的辩证认识存在很大问题,他们只把握到浅层次的社会加速现象而未能意识到资本加速的根源,只能将加速问题引入到文化层面,自然也就难以找到真正的社会革命主体,其组织形式与行动目标最终也只能流于形式。

(一)加速主义批判理论的理论错认

“从马克思主义的角度审视加速主义,有助于我们认清这一思潮的局限,阐明历史唯物主义和历史辩证法的科学内涵,从而捍卫马克思主义的科学性。”1雷禹、蓝江:《马克思主义与加速主义——兼论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大纲>“机器论片段”的当代价值》,《国外理论动态》2019年第11 期。从诞生之日起,加速主义便以较为激进的姿态博取了大众的眼球。然而,加速主义却试图将马克思奉为加速主义的开创者并试图对其进行主观化的修正,在诸多方面都超出了马克思主义的科学范围。结果便是,加速主义在反对资本主义的过程中陷入资本主义的意识形态囚笼,加速主义引发的问题远比其带来的理论贡献要大。

1.加速主义抛开生产方式的变革谈论社会加速问题

加速主义对变革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问题避而不谈。“这不是说加速主义将自己装扮成为一个无中生有的预先设定好的蓝图,而是一种复杂的理性机制,就像没有任何个体的决策者的策略一样。”2Alex Williams, Strategy without A Strategiser, Angelaki, vol. 24, 2019, p. 22.若要推翻资本主义,就不能试图躲到某个犄角旮旯里向庞大的资本主义体系发动偷袭。历史唯物主义认为,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生产力的不断发展最终会突破生产关系的桎梏,这一过程是不以人的主观意志为转移的。在这一问题上,加速主义认为通过加速便可以推动资本主义进入后资本主义时代,这就严重地误判了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韧性与张力,低估了资本主义将科学技术转化为巩固自身统治的狡猾性。结果便是,加速主义提出的超越路径在某种程度上沦为了进化论意义上的思考。因此,“左翼加速主义犯了‘以偏概全’错误,表现为将马克思对技术生产力的辩证分析转化为对技术生产力的盲目崇拜。”3杨慧民、张一波:《“加速”视域下的马克思资本逻辑批判》,《大连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2年第5 期。当今资本主义科技力量的迅速发展非但没有导致资本主义覆灭,反而使其统治力量越来越隐蔽。若不采用暴力手段彻底变革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资本主义是不可能发生实质性变化的。然而,加速主义研究者更多基于经验层面来把握社会症候,忽视了社会加速的内在根源与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自我调整。例如,借助共鸣来对抗异化显然不能真正克服异化而只能沦为对异化的妥协,因为只要资本还处于宰制地位,那么人就无法实现真正意义上的自由。因此,加速主义的研究最终注定只是一场幻想。

加速主义认为在无需摧毁资本主义物质基础的条件下便可以将技术引向公共性质的运用,陷入技术决定论的误区。加速主义将《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的“机器论”部分及相关文本视为圣经,认为依靠智识和技术并将技术由原先的资本主义运用转化为具有公共性质的运用便可以摧毁资本主义。“在这个计划中,不需要摧毁新自由主义的物质平台。只需要重新将其导向公共目的。现存的基础设施并不属于需要摧毁的资本主义阶段,而是走向后资本主义的跳板。”4Armen Avanessian, et al. (eds.), Accelerate: The Accelerationist Reader, Falmouth: Urbanomic, 2014, p. 355.加速主义的设想固然是美好的,然而他们却低估了实现这一设想的条件与难度。一方面,资本主义不会也不可能主动将自身发展成果主动相送,这一向后资本主义社会过渡的策略显然低估了与资本主义进行斗争的难度。另一方面,加速主义将技术解放的潜能过度夸大,将技术发展速度视为摆脱资本主义制度下主体被剥削状态的革命手段,在某种程度上滑向了技术超信主义。在马克思看来,技术的加速最终会成为一种与工人相异化的产物。由于工人的劳动“被包含在机器体系本身的总过程中”,1《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 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774页。相应地,工人的劳动过程也是由机器的死劳动控制而非工人的活劳动主导。追求剩余价值最大化依旧是运用机器的最终目的,工人并不会由于机器自动化过程节约的劳动时间而得以解放。由此来看,加速主义的观点只看到了机器自动化带来的表面结果而忽略了主导机器自动化的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不仅如此,加速主义者更钟情于谈论当下却很少提及未来,对于实现共产主义目标的一些关键性要素避而不谈,例如马克思主义所论及的阶级消亡、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分配方式等概念,而这充分体现了加速主义的历史局限性。

2.加速主义在斗争的策略上具有较强的乌托邦性质

加速主义缺乏对社会革命主体的认知,难以找到真正的革命斗争主体。斯尔尼塞克和威廉姆斯等加速主义者已然意识到了技术发展的主导权并不会自动落到劳动阶级手中,他们也提出了夺取社会技术领导权的观点。但是,加速主义者对于如何掌握技术领导权却并未明确提及,他们的理论呈现出的更多是描述性特征。例如,斯尔尼塞克在《平台资本主义》一书中论述了数字资本主义的五大平台与三大要素,同时也论述了身处平台资本主义中的无产阶级的边缘化特征,但却对于平台资本主义新形势下的革命行动策略与方向轻描淡写。因此,加速主义者只是单方面强调技术可能引发的革命性,却漠视、忽略了革命主体及革命实践策略,只是夺取社会技术的领导权,而非以革命暴力夺取政权。更进一步地讲,即使技术进步推动了社会生产力的发展,引发社会革命,其最终也并不一定能够保证共产主义目标的实现。不仅如此,加速主义认为资本主义是一个善于进行自我调节的系统,它能够根据斗争形势的发展进行自我调整,游行、罢工等传统的斗争策略已然无法奏效,因为资本主义已对传统的斗争形式发展出一整套娴熟的应对策略。为此,加速主义者认为要主动夺取技术领导权,掌握媒介主导权,创立知识平台,凝聚起无产阶级的力量,提出让资本主义创造出的技术怪物在摧毁资本主义大厦后重新开始建设,继而通过弯道超车的方式超越资本主义的极端化方案。加速主义将加速社会视作一辆满载乘客的正在高速疾驰并且随时可能失控的列车,当列车与控制者一同摧毁后,由那些列车上的幸存者负责重新建设家园。殊不知,加速主义低估了资本主义维持自身统治的巨大潜力,沦为一种经验论意义上的思考。不仅如此,加速主义没有创立起一个能够领导技术加速的有力组织,难以有效激发起数字资本主义时代具有高度流动性的无产阶级。可见,加速主义的主张忽略了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之间矛盾的不可调和性,加速主义只是对资本主义的技术进行加速而非对资本主义的固有矛盾进行加速,坠入了达尔文进化论意义上的逻辑模式,阶级斗争的必要性被否定,马克思主义所表现出的鲜明革命主体性被淡化,最终偏离了历史唯物主义的科学轨道。

加速主义未能正确对待技术、生产力、生产关系之间的辩证关系,其斗争策略显得过于青涩。从表面来看,斯尔尼塞克和威廉姆斯等加速主义者试图通过技术加速推动资本主义灭亡的论证思路符合历史唯物主义研究的基本特性,但事实并非如此,技术≠生产力,技术进步≠生产力进步。技术是生产力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但技术转化为生产力的过程是一个系统诸要素发挥合力的过程,需要劳动者、劳动对象、劳动工具的协同作用。不可否认,技术在资本主义发展过程中确实发挥了很大作用,特别是在资本主义发展初期,每一次工业革命都是由技术发明与创造推动的,在这一时期的绝大多数技术发明也转化为了社会生产力。加速主义自认为的用以加速超越资本主义的方法只能暂时加速资本主义发展,不可能真正推动历史的进步。此外,技术在推动生产力发展的过程中也造成了主体的被奴役和异化,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技术越来越具有了自己的目的,它将人视为工具,资本主义社会后期技术造成的异化危害已超越技术带来的进步。对此,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和《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中早已对此进行了揭示。技术进步与加速不等同于生产力的进步,它有可能引发主体和社会的异化。更进一步看,资本主义本身并不能掌控其所创造出来的技术怪物,那么无产阶级如何能够确保对强大的技术进行驯服呢?没有人能够成功预测到技术加速带来的究竟是变革还是灾难。显然,加速主义的观点未免显得过于乐观与青涩。

3.加速主义试图对历史唯物主义进行加速主义化的解构

加速主义者以速度作为本体论分析人类社会的发展规律,陷入新的拜物教泥潭。例如,以罗萨为代表的加速主义者将速度竞争逻辑视为人类社会的驱动逻辑,认为“加速”构成了现代化的核心过程与基本原则,生活于加速社会的个体只能在妥协之中实现与世界的共鸣。就历史发展的动力而言,加速主义往往将速度视为人类社会发展的终极动力,速度被置于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矛盾运动规律之前。社会加速被当作一种先天规律而置于对人类社会发展进程的分析之中,“而不是在对人类历史发展过程和规律的科学把握中反观速度的变化”。1姜淑娟:《当代西方左翼对资本主义社会加速的批判性考察》,《世界哲学》2023年第4 期。更进一步讲,加速主义将社会加速抬到了关乎人类社会发展本质的层面,忽略了处于实践关系之中的现实的人及其实践活动才是掌握社会速度的主体这一客观事实。按照马克思对拜物教的分析,拜物教形成的原因之一便是“把人们的社会生产关系和受这些关系支配的物所获得的规定性看作物的自然属性”。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 卷)(下),人民出版社,1980年,第202页。由于加速主义将社会加速当作了人类社会的内在规定与自然属性,颠倒了主体与物的关系,看不到从事实践活动的人才是社会加速的主体,自然也就无法意识到社会速度会伴随着人类实践深化而发生相应改变的事实。按照拜物教的分析理路,加速主义对“速度”这一物的崇拜遮蔽了对“人—物”关系的正确认知,将速度本身视为与人毫无关系的先天自然存在物。就此而言,加速主义的观点充其量不过是拜物教在当今社会的变体,是不折不扣的速度本体论观点。

加速主义未能以生产方式的变革为切入点对社会速度问题进行阐释,背离了历史唯物主义的根基。从加速主义的逻辑体系来看,展开对加速主义批判的第一个前置性问题便是历史本身是否能被加速。历史唯物主义对这一问题持肯定态度,但是这种肯定并非无条件的肯定。“在一定的经济和政治条件下能加速工人阶级的解放,这是毫无疑问的。”1《马克思恩格斯文集》 (第3 卷),人民出版社,2009,第22页。也就是说,历史本身能否被加速是具体的有条件的,它必须建立在生产方式变革的基础之上。在加速主义的论域之中,马克思由于对资本主义带来的生产力快速发展进行了肯定而被奉为加速主义的先驱。事实却是,加速主义只是功利性地抓住了马克思的个别观点,并未真正领会历史唯物主义的真谛。例如,在《资本论》中,马克思认为机器和技术的出现不是单纯为了提高劳动者的劳动效率,其目的是最终将劳动者的必要劳动时间压缩到最低程度,因为机器体系往往存在于工厂大量存在的地方。技术自动化虽然减少了直接劳动,但技术与劳动的不可分离性却同时导致一种更加系统化的抽象劳动在全社会形成。工人的活劳动沦为了机器和技术的义肢,受机器的支配。因此,由机器自动化引起的直接劳动减少并不能导致资本主义剥削体系的崩溃,反而这一社会化抽象劳动会进一步巩固现有统治体系。由此可见,马克思对资本主义促进的生产力快速发展继而引发的加速现象并非持单纯的肯定态度,而是将资本主义加速现象放置于人类历史长河之中进行辩证考察,一方面充分肯定了资本主义对生产力快速发展带来的促进作用,另一方面则批判了资本主义引发的一系列问题,将社会历史本身视作内在矛盾的运动过程。从根本上而言,只有将加速问题置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之中,才能清楚认识到资本才是社会加速的幕后主使,现实社会中的一系列加速现象不过是资本逻辑在现代社会的多种演绎方式。因此,加速主义是一种非理性的唯意志论,最终对历史唯物主义进行了加速主义化的解构。这也便不难理解,虽然加速主义学者一直在积极地否定资本主义,但加速主义往往否定资本逻辑的主导机制,而将社会加速引向文化层面和精神维度,这种批判思路最终结果就是导致以加速为核心的现代社会与资本主义之间发生内在断裂,像罗萨一样沦落到渴求“共振”的虚幻路径中。

(二)加速主义批判理论的积极意义

从根本上而言,加速主义批判理论缺失了历史唯物主义的指导。然而,若要始终保持历史唯物主义的活力,就必须推动历史唯物主义与时代的相互交流。不可否认,加速主义批判理论基于社会加速维度对当代社会进行了较为深入的考察,加速主义批判理论并非一无是处,我们不能完全忽略其在当今时代应有的价值与意义。

1.揭示了资本主义社会的新异化现象

加速主义揭示的异化现象深刻印证了马克思对于机器和自动化问题的思考。《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被左翼加速主义者视为“圣经”和理论源头,马克思在手稿中揭示了机器自动化并非只是用来解决工人劳动力缺乏的问题,而是对工人剩余价值的剥削,“科学通过机器的构造驱使那些没有生命的机器肢体有目的地作为自动机来运转,这种科学并不存在于工人的意识中,而是作为异己的力量,作为机器本身的力量,通过机器对工人发生作用。”1《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1 卷),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91页。21 世纪发生的种种现象再次证明了马克思的深刻洞察力,资本主义社会的技术加速并没有增加人的自由时间和自由程度,技术加速导致生活节奏加速,时间机制发生内在转型,作为人生物体自身的速度与作为社会一般速度之间产生严重裂痕,时间成为资本主义对社会个体进行精准化控制的方式,人们更多地被技术所裹胁,在忙碌的加速社会中疲于奔命。因此,加速主义对当代资本主义社会新异化现象的分析印证了马克思对机器自动化问题的思考,捕捉到了当代资本主义的诸多新变化。不仅如此,加速主义的研究有助于厘清马克思主义中所蕴含的有关于速度的观点,在批判资本主义社会加速问题的过程中把握马克思主义对速度问题的科学论断,推动马克思主义在当代社会的运用继而获得更为持久的批判效力。

2.拓宽了对于资本主义现代性问题的认知

以罗萨为例,作为加速主义的代表人物和法兰克福学派的继承人,罗萨继承和延续了法兰克福学派对资本主义现代性问题的批判传统,将资本主义现代性问题纳入研究视野。罗萨在洞察资本主义诸多变化的基础上,提出了“现代性即速度”的命题,以加速问题展开了其对资本主义现代性问题的批判。更进一步讲,加速主义反映的矛盾是西方现代性本身所固有的内在矛盾,这一矛盾推动着资本的加速运转。一方面,罗萨的加速批判理论在很大程度上破除了法兰克福学派早期代表人物对技术理性的拒斥;另一方面,罗萨也在尝试着走出哈贝马斯的交往理性范畴,继而再次回到法兰克福学派创始人所设定的批判理论轨道之中,直面西方左翼无力改变的既有社会局面。这样一种新的理论批判取向拓宽了对资本主义现代性问题的思路,反映了资本主义由直线性发展转向内卷化发展的趋势,在某种程度上撬动了新自由主义的理论基础,反映了资本主义的最新发展动向。不仅如此,加速主义对当代资本主义新变化的关注有助于我们及时关注“加速主义”这一资本主义新形态对中国可能产生的影响,在对其进行反思的过程中走好中国式现代化道路,拓宽对于现代性问题本身的认识,在最大程度上避免资本主义现代化过程中的弊端。与此同时,加速主义批判理论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西方左翼近些年来无力改变西方社会的现状,似乎重新焕发了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者改变世界的雄心壮志,而这提醒我们必须深刻认识我们当前肩负的历史重任,在独立探索中找寻适合中国国情的现代化道路。

3.彰显了对主体本身的关注

加速主义对“速度”的批判,是以资本对社会个体的宰制为出发点继而探讨技术的政治功能的。斯尔尼塞克和威廉姆斯认为技术在资本主义条件下具有鲜明的意识形态属性,他们意识到了加速造成的异化现象,凸显了加速主义对人本身的较高关注度。以自由时间为例,在马克思主义看来,自由时间是衡量人自由而全面发展的重要尺度,而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又是社会发展的最终目标。在加速社会中,劳动过程本身已然被赋予了加速的目的,加速、内卷、忙碌似乎成为每个人的固定的状态和行为习惯,资本主义无条件加速的合法性诞生。资本主义的科技加速和社会加速并未实现其对“美好生活”的允诺,相反,加速带来的却是人们的焦虑感、失神症的加剧,导致外在的社会加速与人内心对自由的诉求二者之间的内在断裂。加速主义认为,无产阶级只有从根本上认识到资本加速与个体被主宰之间的内在矛盾,才能够激起对加速社会的对抗与批判意识,重新掌握属于无产阶级自身的自由时间,推动人的自由全面发展。

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社会加速现象秉持一种批判态度,但这并非意味着马克思完全排斥加速而回到原始生活中去,马克思不是一个拒斥现代性的理论家。尽管马克思已经逝世多年,但是其历史唯物主义理论仍旧是当今时代批判加速主义的最为锋利的武器。若要在当今时代捍卫马克思主义的科学性,就必须在立足历史唯物主义的基础上警惕加速主义的各类粉饰话语,特别是从历史唯物主义所遵循的阶级斗争、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矛盾运动等方法论出发去揭示与澄清加速主义的理论误区,对各类激进思潮始终保持理论与实践层面的清醒。总之,历史唯物主义依旧是当今时代我们透视资本主义加速的最有效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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