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闻天在中央苏区
2024-04-07王熙
王熙
张闻天是中国共产党历史上重要的领导人之一,是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政治家,对马克思主义理论有着深厚的造诣。
早年间,与许多有志青年一样,张闻天也如饥似渴地多方寻找救国救民的良策,先后研究过科学救国、民主改良主义、空想社会主义、泛爱哲学等理论和思想,还研究过无抵抗主义。经过反复对比,他开始坚定地信仰马克思主义,并立志“自今日起,我希望能够在社会主义的历程中做一个小卒”。
1925年,张闻天进入苏联莫斯科中山大学学习,但同时也让他陷入了“左”倾教条主义的泥潭,最终是中央苏区的革命实践让他摆脱了桎梏,他的理论修养得到了提升,帮他找到了指引中国革命走向胜利的真理。
初到苏区 “左”倾依旧
大革命失败以后,痛定思痛的中国共产党人彻底看清了国民党的真实面目。八一南昌起义打响了武装反抗国民党的第一枪,以毛泽东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很快意识到,在敌强我弱的客观现实下,装备简陋的工农革命军要和装备精良的国民党军硬拼是不可行的,以城市为中心的革命道路并不适合中国国情,照搬苏联的革命经验只有死路一条。因此,毛泽东毅然放弃原定攻打长沙的计划,转战井冈山,在那里建立起中国第一个农村革命根据地。
井冈山地处湘赣边界,属于罗霄山脉,最高处海拔2120米,最低处只有230米,呈现由西南向北向东逐渐降低的山势。井冈山山势险要,虽易守难攻,但在这里的湘、赣两省的国民党军阀势力很大,红军在抵挡了敌人多次进攻后,决定由毛泽东率领红军离开井冈山向赣南挺进。经过艰苦奋战,在瑞金大柏地取得伟大胜利,又气势昂扬连克龙岩、永定、上杭,中央苏区便有了最初的版图。
在毛泽东的带领下,中央苏区的版图迅速扩大。打土豪、分田地,极大地鼓舞了人民群众的生产热情,实现了民心稳、红军强的良性循环。1931年11月7日,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宣布成立,定都瑞金,选举毛泽东为中央政府主席,中央苏区影响力达到了顶峰。而这时,以王明为首的中共中央在上海已经无法立足了,在请示共产国际后也迁到中央苏区,因为这里相对安定许多。可王明还是嫌中央苏区不够安全且生活条件差,所以直接去了莫斯科,其他人如张闻天、博古等迁往中央苏区。
1932年底,风度儒雅的张闻天化装成一个富商,在交通员的护送下,踏上了中央蘇区这块神圣的土地。此后没几天,博古和陈云也相继到达,在他们途经上杭、白砂时,组织上安排时任中共福建省委代理书记罗明负责接待。罗明不敢怠慢,精心安排了接待和安保工作。可没想到博古见到他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你是福建省委代理书记,到这里来做什么?”罗明一下子就懵了,不知道这位年轻的临时中央总负责人是什么意思,但他还是据实回答:“我是按照毛泽东同志的指示并经省委研究决定,来这里重点开展游击战争的。”“毛泽东的指示?”博古一愣,脸上顿显不快,接着问道,“你对中央的新指示有何意见?”罗明仍据实回答:“我还没听到传达。”博古十分不满,转身对张闻天说:“我到苏区,就看这个罗明不对头,他眼睛里根本没有党中央,又是毛的指示,又是游击战争,连工作方法也是毛的那一套,成立什么前敌委员会,如今竟然把毛泽东奉为领袖,省委一级是这种状态,我们在瑞金还能立足吗?”于是,一场所谓反“罗明路线”的斗争,降临到罗明的头上。
1933年1月,罗明就长汀、连城、新泉的工作情况,向福建省委写了《对工作的几点意见》,主张有计划、有步骤地扩大红军,主张采取游击战、运动战来锻炼红军的战斗力,反对与敌人硬拼。但这些正确意见被临时中央主要负责人认为是逃跑退却路线,决定在党内开展反对以罗明为代表的机会主义路线斗争。这些斗争实际上是反对以毛泽东为代表的正确主张,对第五次反“围剿”产生了极为不利的影响。
发动反“罗明路线”,张闻天并不是主角,但他是支持的,并且迅速写了《什么是罗明同志的机会主义路线?》一文发表在《斗争》第3期。文章认定“罗明路线”是在敌人大举进攻面前“悲观失望退却逃跑的情绪的具体体现”,指责罗明对于苏区形势的正确分析是“脱离党的领导,脱离政治动员”,是“机会主义的胡说”。不仅如此,文章还批评闽粤赣省委大多数同志对“罗明路线”不抵制,反而采取“腐朽的自由主义态度”,实际上是对“罗明路线”的妥协与投降。
其实很多人都心知肚明,反“罗明路线”的矛头实际上是指向毛泽东的,正如后来博古在中共七大上坦承:“苏区反‘罗明路线,实际上是反对毛主席在苏区的正确路线和作风……”
当反“罗明路线”的斗争全面发动起来以后,张闻天的工作也有了调整,主要分管政府工作。而恰恰是实实在在的政府工作使张闻天的思想发生了巨大变化,“在理论与实践的冲突中逐渐觉察到了错误”,为摆脱“左”的桎梏打下了基础。
深入实际 呈现转机
张闻天摆脱“左”倾思想首先是从《劳动法》的修改开始的。《中华苏维埃共和国劳动法》是在中华苏维埃共和国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上通过的,经过审查,张闻天发现其中许多条文都不切实际,都是从苏联的报纸上原样抄来的。在苏联大城市可以运用的政策放在落后的中国,特别是备受围困的中央苏区肯定是不适用的。既然到了苏区,张闻天就不可能一直坐在办公室内,那不是他的作风,他直接走进苏区农村、县城去亲身体验劳动人民最基本的生活。
张闻天首先来到赣东北的横峰县做调查研究,结果发现了许多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例如,有个名叫陈克思的雇农,与雇主签订了一份劳动合同:每天劳动6小时,不挑40斤以上的东西,报酬是16元。还有一个放牛娃,每天放牛时间为4小时,报酬也是16元。这便产生了一个矛盾的局面:请人帮工请不起,不请人活计又做不完;打短工的找不到活(没有雇主),也影响了收入,直接导致生活质量下降。这样就严重地影响了农村的生产积极性。还有好多不合理的规定,如工人抽烟、穿套鞋、理发、治病等费用也要师傅承担等,因此大批作坊、商铺纷纷关门歇业。张闻天认为要稳定、发展革命根据地,就必须改变这些极“左”的政策。于是在他的干预下,对《劳动法》相关条文进行了修改。
1934年2月,万泰县发生群众逃跑事件,当地政府官员将原因简单地归之为受了敌人的欺骗。张闻天得知后,马上给当地县委写信,正确指出群众逃跑是由于“左”的查田运动导致的。据何长工回忆,当地政府“在地方工作中,实行了地主不分田、富农分坏田、限制中农发展的错误的土地政策”,使部分群众产生动摇,发生逃跑现象。在张闻天的主持下,查田运动中“左”的过火行为得以纠正。
在相关政策得到纠正后,张闻天深感毛泽东的做法是正确的,带头向毛泽东学习,以毛泽东为榜样密切干群关系。他听到“毛泽东主席曾亲自帮助老乡挖茅坑”时十分震惊和感慨,他对身边的几个工作人员说道:“人家贵为主席,还想着帮老乡解决实际生活困难,没有一点官架子,我们这些人都应该向毛泽东同志学习!”因此,张闻天倡导政府工作人员在周末进行义务劳动。中央苏区的老百姓大都比较贫穷,缺少耕牛,张闻天就亲自下田给老乡拉犁,还给自己定下目标:只有耕完一块地,才能停下来休息一会儿,中间不能停。张闻天以自己的实际行动密切干群关系,取得了良好的效果。
在劳动的同时,张闻天也充分掌握了基层群众的实际情况,对于净化思想,摆脱“左”倾教条主义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福建事变 广昌鏖战
中央苏区的亲身实践确实加快了张闻天摆脱“左”倾束缚的进程,但还没有达到发生质变的临界点,而加速达到临界点的催化剂就是福建事变和广昌保卫战。
张闻天不仅有深厚的马克思主义理论修养,还善于结合实际进行思考,过去由于对斯大林的崇拜而导致的盲从思想在到中央苏区后开始渐渐消融,求真务实、勇探真理的理念像一株绿色的嫩芽已经破土而出。福建事变和广昌保卫战证明了毛泽东是正确的,而张闻天本人也自发地同毛泽东持了相同意见,他不再像以前那样轻视毛泽东,而是越来越向这个湖南人靠拢。
在如何应对福建事变这个问题上,张闻天与博古产生了严重分歧。博古与张闻天是中山大学的同学,博古以能言善辩著称,而张闻天以学识渊博闻名。他们“虽然工作作风不一样,对若干具体问题不免有不同意见,但在政治上、在推动王明的‘左倾冒险主义方面,相当一段时间里,没有什么原则分歧”。而在如何对待福建事变问题上,张闻天与博古却有着很大的分歧。当时日本正加紧扩大侵华战争,山海关已经失守,华北平原已處在日本的大炮射程之内,所以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团提出在“共同抗日三条件”下可以与任何武装力量联合抗日。在此问题上,博古认为统一战线仍然“只能是下层的统一战线,不包括上级军官和中间力量”,而张闻天则正视国民党第十九路军的淞沪抗战,实事求是地认为“共同抗日三条件”不仅是对下层说的,“也是对上层军官说的”,而这种分歧具体到实际中就是对福建事变所持的态度以及所采取的策略截然不同。
当时正值国民党对中央苏区发动第五次“围剿”之时,蒋介石聘请了德国军事专家冯·赛克特将军,这位日耳曼人建议蒋介石采用堡垒战法,步步为营,把红军逐渐围困在一个狭小的地域里全部消灭。这使得红军的活动范围越来越小,寻找突破口、冲出包围圈是当务之急,而与第十九路军结成同盟恰恰就能在蒋介石的包围圈上打开一个大大的缺口,这对于犹如困在水越来越少的池塘里的鱼一样的红军来说,无疑是天赐良机。
令人难以理解的是,此时的博古除了认定福建事变是一场阴谋,因而采取“完全不配合”的策略外,还按照共产国际驻上海军事代表团的指示将红军调往赣江方向,而此举与正确的军事路线完全背道而驰,这引起了张闻天的极大愤怒。
第二件事是博古听从李德的指挥筹划广昌保卫战。当时国民党围困中央苏区的共有4路大军:东路军蒋鼎文、西路军何键、南路军陈济棠、北路军顾祝同。国民党名将陈诚在北路军中担任前敌总指挥,他下令北路军沿旴江挥师南进,一边构筑碉堡,一边缓缓逼近苏区的北门户广昌。由于博古听从李德的指挥,选择死守广昌,这正中陈诚下怀。在围困广昌的18个昼夜里,国民党军40多架飞机飞向广昌,炸弹像冰雹一样落下,整个广昌陷入一片火海中。再加上几十门德式山地炮、重型迫击炮轮番轰击,红军损失惨重。
对于广昌保卫战,张闻天和毛泽东都极力反对,奈何当时的毛泽东已是边缘人,无权指挥作战。张闻天也没有军事指挥权,只能是在随后召开的军事会议上表明自己的立场。
在广昌战败后的一次军事会议上,张闻天对博古、李德提出了严肃的批评。不料博古不但不听,反而给张闻天扣上了右倾的帽子。他引经据典、数黑论黄,说张闻天对他的指责是“普列汉诺夫反对1905年俄国工人武装暴动那样的机会主义思想”。
博古蛮横不讲理的态度让一向温文尔雅的张闻天怒不可遏,他强烈谴责博古,不该和敌人死打硬拼,而应当保存实力,采用更加灵活机动的办法消耗敌人、战胜敌人,并批评博古过于重用李德,说“我们中国的事情不能完全依靠李德,自己要有点主意”。
张闻天批评博古过分依赖李德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因为他深切体会到远在莫斯科的共产国际及其派驻上海的代表根本不能掌握苏区的具体情况,而仅仅依靠发来的电报和军事地图,加上左右摇晃的放大镜来发号施令是不能打胜仗的,中国的事情还需要中国人自己办。熟读马列著作的张闻天理论知识丰富,深知马克思主义不是教条,而是世界观和方法论,一定要与具体实践相结合,马克思主义必须中国化才能指导中国革命走向胜利,才能实现民族解放和独立。频发的各种不快让张闻天倍感烦躁,他需要静下心来认真思考:中国革命的出路到底在哪里?指导中国革命走向胜利的真理到底在哪里?
谪居古寺 得遇伟人
在广昌失守后召开的六届五中全会上,博古仍然不承认自己的错误,继续执行一系列“左”的政策,对张闻天给他的真诚的批评置若罔闻,对此张闻天只能扼腕叹息。在中华苏维埃二大上,张闻天当选为中央政府人民委员会主席,职务相当于政府总理,成了毛泽东的搭档。估计他也没想到某一天自己会与毛泽东一起共事,但也就是这段时间的共事改变了张闻天的思想,使他在探索真理的道路上有了质的飞跃。
其实对于这种工作安排,大家心里都很清楚,是博古精心而为之的:一方面把张闻天赶出权力中枢,避免每天都要听他批评;另一方面也把只剩一点职务的毛泽东彻底架空,以后博古就更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图行事了,因为最高“三人团”中李德是博古的“太上皇”。从此在中央苏区形成这样一种局面:“打仗听李德,整人看博古”。
工作调整后,张闻天住宿兼办公的地方就搬到了离瑞金约19公里的云石山上的云山古寺里。云山古寺始建于清朝嘉庆年间,山上怪石林立、绿树葱蓊。这里在张闻天到来之前还有另一位住户,就是毛泽东,所以他们成了邻居。在这以前,张闻天对毛泽东只是耳闻,并没有深入了解。回国后的张闻天在上海中共中央的办公室里有时能见到苏区送来的关于毛泽东的文件,但那时毛泽东给他的印象总是和“右倾机会主义”“富农路线”“狭隘经验主义”等等一些字眼绑在一起。对于近似被神化了的毛泽东的游击战术,张闻天也似乎不以为然,觉得无论如何也不能与共产国际的军事顾问弗雷德·施特恩相提并论。但是现在不同了,很明显,同样的一手牌,在毛泽东手里就如有神助,打得异彩纷呈,而在博古手里就会打得稀烂,这不能不引起张闻天的思考。正好和毛泽东成为了邻居,他想听听毛泽东的见解,于是云山古寺后面大樟树下的石凳上,就经常看到二人交谈的身影。张闻天发现毛泽东的话很朴素、很易懂,与共产国际的军事顾问们截然不同。听毛泽东的论述常常醍醐灌顶、受益匪浅,甚至对完成博古交给他写一篇从理论上对红军进行战略转移作出解释、以统一全军思想的任务,都有不少启发。
张闻天写的这篇社论题目是《一切为了保卫苏维埃》。在文章中,他回答了当时迫切需要解答的问题,犀利地指出那些机械论者,由于不了解中国革命的长期性与不平衡性,“或者保卫苏区,在苏区内部同敌人拼命,直到一兵一卒,同苏区的每寸土地共存亡;或者放弃苏区,放弃苏维埃的革命,而退却逃跑……个人的英雄主义、拼命主义,或者失败主义、逃跑主义,是这些机械论者所能找到的仅有的出路”。张闻天十分明确地否定了“左”倾军事路线,提出并阐明了灵活运用各种斗争方式,以保存有生力量、争取胜利的观点,这表明张闻天在认识中国革命规律、探索革命真理的道路上有了質的飞跃。但是这些正确的观点博古根本没有接受,张闻天对临时中央最后的一点期望也破灭了。这一切都为他在后来的遵义会议上支持毛泽东重返权力中枢、领导红军胜利完成二万五千里长征奠定了思想基础。
广昌之战后,苏区已经保不住了,红军除了转移别无良策。于都河上架起了浮桥,红军要转移了。按照最高“三人团”原来的打算,是要将毛泽东、张闻天、王稼祥分散到各军团去的,由于遭到毛泽东、张闻天的反对,这才让他们留在中央队。这样张闻天就同毛泽东和王稼祥走在一起,被称为“中央队三人团”。他们在真理的指引下,一起跨过于都河,一起走向中国革命事业的辉煌。
(责任编辑:计媛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