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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魏初期的佛道信仰与石刻文献概论

2024-04-05刘迪

美与时代·下 2024年2期

摘  要:魏晋南北朝时期,是中国道教继续发展的重要时期,北魏统一北方之后,为了消除汉人的民族隔阂,并加速以鲜卑族为主的少数民族的汉化进程,加大了借用宗教力量以推进其民族文化融合的的政策力度。道教作为汉族的本土宗教,首先被得到北魏鲜卑族拓跋部的信奉与推崇,佛教也得到北魏政权的高度重视。北魏初期的佛道教信仰对其时的政治文化影响深刻,也对石刻文献书法的发展具有重要影响,佛道教信仰丰富了北魏初期石刻书法面貌。至今仍矗立在河南登封市中岳庙的《嵩高灵庙碑》和原立于陕西华阴市的《大代华岳庙碑》,和建于太和十二年《晖福寺碑》等,就是记载北魏初期政治文化内容和体现石刻书法价值的重要作品,具有重要的学术文化价值。

关键词:北魏初期;佛道信仰;石刻文献

基金项目:本文系中国博士后科学基金第73批面上基金项目“中国国家博物馆藏北朝墓志书法文献整理与研究”(2023M733327)研究成果。

一、北魏初期的佛道信仰

在孝文帝迁都之前,北魏初期的诸位皇帝都信奉道教,接受道教符箓,表明北魏政权是受天命、继正统的合法政权,同时对佛教采取不同程度的抑制政策。南北朝时期,北魏寇谦之对道教的改革,以及他提倡的“新天师道”在太武帝时代得到空前发展,也带来一系列后果,是这一时期的重大历史事件。寇谦之,字辅真,南雍州刺史赞之弟,出身汉魏上谷寇氏世族。《魏书·释老志》说他“早好仙道,有绝俗之心,少修张鲁之术,服食饵药,历年无效”。遂入华山、嵩山修道,遇仙人成公兴,后“守志嵩岳,精专不懈”[1]3049。始光中,寇谦之以其所造道书《录图真经》献于太武帝。崔浩大力推崇,鼓吹寇谦之的神异,并“师事之”①,于是“世祖欣然,乃使谒者奉玉帛牲牢祭嵩岳,迎致其余弟子在山中者。于是崇奉天师,显扬新法,宣布天下,道业大行”。《魏书·释老志》:

世祖即位,富于春秋。既而锐志武功,每以平定祸乱为先。虽归宗佛法,敬重沙门,而未存览经教,深求缘报之意。及得寇谦之道,帝以清净无为,有仙化之证,遂信行其术。时司徒崔浩,博学多闻,帝每访以大事。浩奉谦之道,尤不信佛,与帝言,数加非毁,常谓虚诞,为世费害。帝以其辩博,颇信之。[1]3033

寇谦之于是利用北魏皇权的信任,两次托言天降神授给他经书,对原有的“五斗米道”进行改革。他推行“新天师道”,取消“蜀土宅治”“天师”“祭酒”之号,革除租米钱税和男女合气之术等旧习,宣示“新科之诫”《云中音诵新科之诫》,提倡礼法,并吸收了儒家学说和佛教的一些学说,得到了太武帝的信奉。遂于京师平城东南建五层重坛,并耗费巨资为寇谦之修筑“静轮神宫”道场。太平真君三年(442年),太武帝更亲至道坛,受道教符箓,备法驾旗帜尽青,以从道教之色。此后北魏每有新帝即位,皆如此仪②。

太武帝信奉道教的直接后果,就是造成了爆发了太平真君七年、北魏攻占长安时期的“灭佛”事件,关中佛教遭受空前的打击:

乃下诏曰:“昔后汉荒君,信惑邪伪,妄假睡梦,事胡妖鬼,以乱天常,自古九州之中无此也。夸诞大言,不本人情。叔季之世暗君乱主,莫不眩焉。由是政教不行,礼义大坏,鬼道炽盛,视王者之法,蔑如也。自此以来,代经乱祸,天罚亟行,生民死尽,五服之内,鞠为丘墟,千里萧条,不见人迹,皆由于此。朕承天绪,属当穷运之弊,欲除伪定真,复羲农之治。其一切荡除胡神,灭其踪迹,庶无谢于风氏矣。自今以后,敢有事胡神及造形像泥人、铜人者,门诛。虽言胡神,问今胡人,共云无有。皆是前世汉人无赖子弟刘元真、吕伯强之徒,乞胡之诞言,用老庄之虚假,附而益之,皆非真实。至使王法废而不行,盖大奸之魁也。有非常之人,然后能行非常之事。非朕孰能去此历代之伪物!有司宣告征镇诸军、刺史,诸有佛图形像及胡经,尽皆击破焚烧,沙门无少长悉坑之。”[3]3033

尽管北朝道教在经寇谦之、崔浩的推行过程中,由于政治或其他的原因,曾与佛教发生过上述激烈的冲突和流血事件,但是,佛教并未因此而禁灭,在太武帝驾崩后很快就得到恢复和迅猛发展,至孝文帝迁都洛阳之后更有取代道教成为“国教”的趋势。不可否认,北朝道教经过寇谦之的清理整顿,从组织到教义都发生很大的变化,与统治阶级的关系也更加紧密地联系起来,这些,在北魏早期的碑铭中也有所体现。特别是至今仍矗立在河南登封市中岳庙的《嵩高灵庙碑》和原立于陕西华阴市的《大代华岳庙碑》,不仅是书法史上的显赫名碑,“魏碑”的神品,更是上述史事的重要见证。

二、《嵩高灵庙碑》《大代华岳庙碑》

《嵩高灵庙碑》是北魏早期的重要碑刻之一,正书,有穿,碑阳23行,每行50字不等,碑首为圆首有双龙浮雕,碑额阳文篆书四行八字:“中岳嵩高灵庙之碑”,石高213.1cm、宽99.5cm。碑阴7列,现存300多字,皆为官吏、技工题名,列9至29行不等,多漫漶难辨。碑虽较为完整地保留至今,碑上的字早剥泐严重,上部和中部已完全泐蚀,只有边缘与下部少量文字可辨识。现存河南登封中岳庙中。《嵩高灵庙碑》虽然碑文漫漶,但原碑遗存至今,是著名碑刻,被历代所重。

罗振玉《大代华岳庙碑跋》云:“此碑与中岳灵庙碑文字略同,惟将中间嵩华词句换易而已也。”③现据《大代华岳庙碑》内容造复原碑立于《嵩高灵庙碑》原碑旁。《嵩高灵庙碑》原石可见其碑首图像、碑阴、纹路等,无一不蕴含了丰富的历史信息。存留整拓本也可完整直观看出外貌形制,甚至善本还可见其石头、周边装饰纹理图案等,比只存有碑陽剪裱本的《大代华岳庙碑》价值更高。

“大代”即“大魏”。北魏建国初期,一直“魏”“代”兼用④。关于《嵩高灵庙碑》的书丹者,学者多有讨论。由于碑文中有寇谦之的名字,于是康有为、杨守敬、吴玉搢等人认为此碑的书丹者为寇谦之。《广艺舟双楫·卷四·十家第十五》赞曰:“奇古莫如寇谦之。”[2]170《中国书法鉴赏大词典》亦将其归在在寇谦之所书中,“传世书迹有《嵩高灵庙碑》”[3]。《中国书法全集·三国两晋南北朝碑刻卷》亦持此说⑤。此外又有寇谦之门徒说、崔浩或其门徒等说。

关于立碑目的与内容,与上文《大代华岳庙碑》所述几乎一致,与以失传的《大代恒岳庙碑》也应大致一样,具有很强的政治目的,为了宣扬北魏政治统治地位。在华岳、嵩岳、恒岳庙立碑,在境内名山建庙行天子祭天之礼,昭告天下,颂扬统一北方功德。吴玉搢《金石存》在碑跋中博引史籍,认为《嵩高灵庙碑》是为纪念寇谦之,主要目的是颂扬他创立的新天师道。也有学者认为此碑主要是歌颂寇谦之,碑文内确提到寇谦之的功德,但是这并非碑文的重点。

《嵩高灵庙碑》书法也与《大代华岳庙》碑类似,但其书法被更多历代大家看到并高度评价,被康有为在《广艺舟双楫》中评碑阳为“高品上”[2]139,碑阴为“神品”[2]138。《广艺舟双楫》称“高简”[2]58“奇古”[2]61。《中州金石考》言:“字体近拙而多古意。”徐自强《石刻绪录》曰:“是碑书法结体奇古,用笔刚柔相济,是魏碑中之上品。”[4]

三、《晖福寺碑》

《晖福寺碑》正书,螭首,有穿,碑额为阳文篆文,3行9字,为“大代宕昌公晖福寺碑”。碑阴一列九行⑥。背身造型奇特,下端似有腰身,碑座为长方形。“碑通高294厘米,宽90厘米。”[5]碑文24行,行44字不等,全文787字。张彦远《善本碑帖录》云:“因历代本地人惑于风水吉凶而禁拓,拓则有灾,故碑字涂灰。有拓本极劣,且较少,民国后拓本多。”[6]民国李涵础文中称:“赵乃令匠摹拓,使帖卖出售,借以筹响,每张价五元或二元。但非遇精拓本,字多模糊,惟全文仅三四字不能读。”[7]至此,民国拓本开始流传。

《晖福寺碑》是北魏名碑,历代著录颇多。对其释文的有:《关中石刻文字新编》《陕西金石志》《澄城县附志》。宋赵明诚《金石录》、毛凤枝《关中石刻文字新编》《关中金石文字存逸考》、清孙星衍《寰宇访录》、王壮弘《增补校碑随笔》、武树善《陕西金石志》、杨震方《碑帖叙录》、张彦生《善本碑帖录》等都有对其的记载。

碑文上記载“岁在戊辰七月己卯朔一日建”,此碑建于太和十二年(488年)七月一日。王庆时在其家乡冯翊(今陕西大荔县)李润镇(今澄城县北北寺村)立晖福寺,刊石立此碑。《澄城县志》载:“晖福寺碑在澄城县北北寺村。”可从《金石录》《寰宇访碑录》《善本碑帖录》等中得到立碑地点的验证,今移至西安碑林。

《晖福寺碑》主要记载了宕昌公王庆时“为二圣造三级佛图各一区”的功德,其为孝文帝与冯太后祈福造三级佛图,“邑里感惠训之城,遂镌石立言,式扬晖烈”。碑阴同时为其父兄世子祈福。宕昌公王庆时史记有传,本为关中羌族豪强,后成为北魏名臣,此碑保存较为完整,兼有史料与艺术等价值,为北魏名碑、亦为早期重要碑刻之一。

《晖福寺碑》骈散并作,文采飞扬。撰文者傅思益娴熟地运用儒家和佛道经典,描写佛寺营建生动传神,既阐发了对文明太后和孝文帝的热烈赞颂。对佛祖的虔诚祈福,也表达了立碑者“徽声播于管弦、刊迹流于后昆”的初衷。寺庙遗址虽然已经荡然无存,据碑中的描述还可以想象当时富丽堂皇的景象。正如碑文所云:“规崇爽垲,择形胜之地。”“旌功鋭巧,穷妙极思。爰自经始,三载而就。崇基重构,层栏迭起,法堂禅室,通阁连晖。翠林渌流,含荣递映。……金仪赫曜,彩绚光备。”碑文后面的四言颂词更是声情并茂,韵律铿锵,与优美的书法融为一体,可谓词翰并美的北碑杰作。

立碑者王遇本是北魏有名的建筑师,此碑也具有较高艺术水平。《晖福寺碑》楷化更甚,笔画已基本为楷法,基本彻底脱去隶书写法,康南海评其“浑穆高古,为魏碑上上品”。用“古朴”“高简”来形容此碑是准确的,此碑碑额是虺头垂薤篆书,与《司马金龙墓表》篆额相似,比其更规整朴质。碑阳书法也尽显朴雅端庄,生动温婉似大家闺秀。

要之,魏晋南北朝时期,是中国道教继续发展的重要时期,北魏统一北方之后,为了消除汉人的民族隔阂,并加速以鲜卑族为主的少数民族的汉化进程,加大了借用宗教力量以推进其民族文化融合的的政策力度。道教作为汉族的本土宗教,首先被得到北魏鲜卑族拓跋部的信奉与推崇,佛教也得到北魏政权的高度重视。北魏初期的佛道教信仰对其时的政治文化影响深刻,也对石刻文献书法的发展具有重要影响,佛道教信仰丰富了北魏初期石刻书法面貌。至今仍矗立在河南登封市中岳庙的《嵩高灵庙碑》和原立于陕西华阴市的《大代华岳庙碑》,和建于太和十二年《晖福寺碑》等,就是记载北魏初期政治文化内容和体现石刻书法价值的重要作品,具有重要的学术文化价值。

注释:

①《魏书·释老志》:崔浩独异其言,因师事之,受其法术。于是上疏,赞明其事曰:“臣闻圣王受命,则有天应。而《河图》、《洛书》,皆寄言于虫兽之文。未若今日人神接对,手笔粲然,辞旨深妙,自古无比。昔汉高虽复英圣,四皓犹或耻之,不为屈节。今清德隐仙,不召自至。斯诚陛下侔踪轩黄,应天之符也。”

②《魏书·释老志》:“真君三年,谦之奏曰:‘今陛下以真君御世,建静轮天宫之法,开古以来,未之有也。应登受符书,以彰圣德。世祖从之。于是亲至道坛,受符录。备法驾,旗帜尽青,以从道家之色也。自后诸帝,每即位皆如之。恭宗见谦之奏造静轮宫,必令其高不闻鸡鸣狗吠之声,欲上与天神交接,功役万计,经年不成。乃言于世祖曰:‘人天道殊,卑高定分。今谦之欲要以无成之期,说以不然之事,财力费损,百姓疲劳,无乃不可乎?必如其言,未若因东山万仞之上,为功差易。世祖深然恭宗之言,但以崔浩赞成,难违其意,沉吟者久之,乃曰:‘吾亦知其无成,事既尔,何惜五三百功。”

③罗振玉跋语亦收录于《雪堂金石文字跋尾》卷二,题为“代华岳庙碑跋”,文字稍有不同。民国印本,国家图书馆藏本。

④“时方士祁纤奏立四王,以日东西南北为名,欲以致祯吉,除灾异。诏浩与学士议之。浩对曰:‘先王建国以作蕃屏,不应假名以为其福。夫日月运转,周历四方,京都所居,在于其内。四王之称,实奄邦畿,名之则逆,不可承用。先是,纤奏改代为万年,浩曰:‘昔太祖道武皇帝,应天受命,开拓洪业,诸所制置,无不循古。以始封代土,后称为魏,故代、魏兼用,犹彼殷商。国家积德,著在图史,当享万忆,不待假名以为益也。纤之所闻,皆非正义。世祖从之。”文见[北齐]魏收:《魏书·列传第二十三崔浩》,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822页。

⑤孙伯翔、吴鸿清:《中国书法全集·三国两晋南北朝碑刻卷》,北京:荣宝斋出版社,2005年。此书未收入《大代华岳庙碑》,又误北周赵文渊书《华岳颂》为《大代华岳庙碑》,见该书第14、65、501-502页。

⑥碑阴录文可见《澄城县附志》第十卷。

参考文献:

[1]魏收.魏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4.

[2]康有为.崔尔平,校注.广艺舟双楫注[M].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2006.

[3]刘正成.中国书法鉴赏大词典[M].北京:大地出版社,1989:201.

[4]徐自强.北京图书馆藏石刻叙录[M].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1988:78.

[5]詹望.北魏《宕昌公晖福寺碑》概说[C]//陕西碑石墓志资料汇编.兰州:西北大学出版社,1995:366.

[6]张彦生.善本碑帖录[M].北京:中华书局,1984:63.

[7]李涵础.记魏宕昌公晖福寺碑[J].考古,1936(1):98-99.

作者简介:刘迪,博士,中国国家博物馆在读博士后,郑州大学书法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书法学、石刻书法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