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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周杰伦歌曲的中国风

2024-04-05朱婉莹

美与时代·下 2024年2期
关键词:中国风审美形式

摘  要:歌曲《青花瓷》是歌手周杰伦的一首经典中国风歌曲。《青花瓷》曲如其名,具有一种柔和婉约的古典之美。歌曲的各部分形式结构紧凑,歌词韵律整齐,编曲丰富多样,唱腔慵懒自然,情感哀而不伤。歌曲意象万千,创造了一个经典的“有我之境”,意蕴的蔓延亦深刻绵长。本文试从审美形式、审美情感、审美意蕴三个角度,对《青花瓷》进行审美方面的解读与探究。

关键词:形式;审美;中国风

一、引言

20世纪90年代以来,随着互联网的广泛普及,大众文化也随之进入了飞速发展的阶段,在艺术领域,百花齐放的流行音乐,层出不穷的优秀歌手,让话语乐坛得到了质和量的双重飞跃。“中国风”音乐便是从这个时期开始,逐渐发展壮大,成为大众喜闻乐见的新兴音乐潮流。在华语乐坛的中国风歌曲中,周杰伦的中国风歌曲堪称是艺术价值较高、知名度较广的佳作。周杰伦与作词人方文山合作,解读重构中国传统文化元素,融合时下流行的音乐风格,让中国传统文化从“年代”走向“时代”,从史书古籍走向口头心间,让中国风不再是一种曲高和寡的形式,而是成为一种与时俱进的风格。

创作中国风音乐,一个至关重要之处就是传统元素与现代元素的结合。《青花瓷》在传统与流行的天平中更傾向于传统一端,其营造的意境具有宋代婉约词中的阴柔细腻之美,那种“天青色等烟雨”的江南之韵像极了一幅写意山水画,不禁让人想起韦庄的那句“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也是从《青花瓷》开始,周杰伦的中国风进入了一个全盛的创作时期,后续的《兰亭序》《烟花易冷》等中国风作品也成为了经久不衰的经典之作。

二、审美形式的有机统一

《青花瓷》以中国传统瓷器青花瓷为灵感与中心,将中国传统瓷器文化与流行音乐合为一体,创造了一幅细腻婉转的江南烟雨图景。作为一个有机形式整体,歌曲最终呈现给大众的艺术效果和面貌是由歌词、编曲、演唱等各个部分相互融合而成的,正是各个部分的有机协调,才能成就一首完整和谐的艺术作品。《青花瓷》的词、曲、唱都可以说是一种“有意味的形式”[1]。形式之所以有意味,是因为它内蕴着一定的社会历史内容和人类的审美情感,客观的形式不断作用于人们的社会生活,被人们主观化、情感化,也就成为了一种独立的审美对象,能给人带来审美感受。《青花瓷》形式的成功之处就在于,歌曲的节奏快慢适中,层次递进鲜明,如果脱离歌词仅聆听伴奏,或是脱离旋律仅欣赏歌词,人们依然可以感受到其中的美,能进入到创作者所要创造的意境中。

(一)词的形式

当歌词脱离音乐,就是一段有一定韵律的文字,亦可以说是一首散文或诗歌,但当歌词配上了音乐以后,就不再是散文或诗歌了,而是音乐的组成要素[2]171。作词人方文山曾说:“中国风不在于曲,而在于词。”我们剥开音乐旋律的加成,把《青花瓷》的歌词提取出来,一首古言与白话交织、朗朗上口的现代诗歌便跃然纸上。例如在韵脚的运用上,曲中大量采用“i”的韵脚,如“你”“里”“丽”“意”“底”等,押韵会让文字具有行进的节奏感。在修辞手法的运用上,歌曲运用了比喻、拟人等手法,把青花瓷比作“你”。歌曲看似在吟咏作为艺术品的青花瓷,实际上是在赞美“你”的美丽与神秘,对“你”的浓烈思念呼之欲出。

音乐的接受方式是聆听而非观看,而优秀的音乐作品可以通过歌词、编曲、唱腔等要素的配合,使听者如临其境,切身感受作者所表之意的同时,又能从接受者变创造者,进行个性化发挥,在留白之处展开自己的审美联想。副歌的第一句词堪称全曲之经典——“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等”字既是这句歌词的词眼,也是整首歌的中心字眼。“天青色等烟雨”一句源于宋徽宗为汝窑瓷的定名“雨过天青云破处,这般颜色做将来”。想要得到天青色的釉,工匠需要等到下雨天,在温度和湿度都恰到好处之时才能开火烧制,因为不知下雨之日在何时,所以等待成了一种常态。“你”会出现在何时何地同样不为人所知,“我”只能痴痴地用生命去等待,“你”的出现就是“我”的天青色。而“月色被打捞起/晕开了结局”中的“晕”字则带有朦胧神秘的氛围,月色晕开的结局悬而未明,思念之情愈发浓郁,“你”的笑意如同传世的青花瓷,顾自美丽着,与“我”焦急的等待形成强烈的对比和反差。

(二)曲的形式

歌曲作为一种词被包裹在旋律中的艺术类型,曲调的旋律对于整首歌曲来说是至关重要的。中国风这一富有民族文化特色和文化意象的歌曲类型,对流行音乐的推动及传统文化的传承都具备积极的意义[3]。中国风音乐也分为多种风格,既有哀怨凄婉、节奏缓慢的《枉凝眉》,也有豪情满怀、明朗畅快的《沧海一声笑》。《青花瓷》采用民族五声音阶调式,以A宫为主调来进行旋律表达,运用鼓、笛子、琵琶、筝等中国传统乐器,结合吉他、贝斯、架子鼓等西洋现代乐器,做到中西合璧、传统与现代结合。表现客观审美对象的音乐,大多会从内容出发,探索与之相契合的表现形式。例如格里格的《皮尔·金特》组曲,就是以低音和高音的相互配合变现日出的。在描写黎明时,使用低音乐器奏长音,让人的心理活动和晦暗厚重的环境形成同构。在此背景上,又用弦乐乐器演奏高音,此时人的心理活动又与光明即将到来的环境形成同构[4]。相较于青铜器、木雕等厚重的传统工艺品,青花瓷本身就具有轻盈、淡雅的风格特点,这就要求歌曲的编曲与现存的客体形象形成风格的同构,让听众在聆听的体验中与原有的形象思维达成联觉。

(三)唱的形式

周杰伦《青花瓷》在歌曲中运用了假音、颤音、尾音处理等演唱技巧,例如在“素胚勾勒出青花笔锋浓转淡”中的“转”字,“釉色渲染仕女图韵味被私藏”中的“私”字,都采用了细微的颤音处理。“转”的颤音与歌词对应,写出千回百转的心路,而“私”字就像“我”看向青花瓷上的仕女图时那一帧怦然的心动,就像水滴落入大海,转瞬即静。整段主歌曲调平缓舒畅,周杰伦在气息的运用上也稳定匀速,用讲故事般娓娓道来的语气演绎歌曲,但是在最后一句“你的美一缕飘散/去到我去不了的地方”时,把“方”字拖长,并带上轻微的颤音,类似于传统民歌的唱法。最后一瞬,又用类似“ang”的发音将尾音一收,像是书法作笔在末尾的微微回勾的手法。

在副歌中,周杰伦并没有像以往一样加重气息的运用和情绪的递进,而是用真假音混合的方式延续了主歌的演唱风格,对主歌营造的氛围进行了延续与加成。在“笔”字的处理上采用了主歌用过的“回勾”式的唱法,在唱法上也做到了一种书法式的飘逸和写意,與歌曲整体中国风古典氛围契合同构,达到了艺术上的和谐。在最后一段副歌也就是全曲的最高潮中,歌曲在原调的基础上上升半调,周杰伦的唱法与此前相比发生了一些变化,情绪和语气区别于先前的相对舒缓平静,加重了气息和力度。此时,听众在前部分歌曲的积淀下,情绪已经到达至高点。而最后一段副歌的演唱,不仅仅是对副歌内容的简单重复,更是对歌曲核心情感的淋漓释放。

三、审美情感的融合

我们在聆听音乐时之所以能动情、能受到音乐的触动,是因为客观的音乐形式进入了我们的主观世界,而这个客观的音乐形式又源于创作者的主观世界。以歌曲为中介,音乐创作者和音乐接受者可以达到情感的共鸣。

(一)歌词的情感

与热情外放的西方人不同,中国人对于感情的表达总笼罩着一层含蓄的面纱。《青花瓷》的歌词所体现的就是这样一种具有中国风格的情感,一种哀而不伤的、贯彻儒家传统中和原则的情绪。纵然满腔思慕日日萦绕“我”的心头,可“我”依然发乎情止乎礼,不贸然闯入千万里外的岸边打扰“你”的生活,只盼着在某个烟雨朦胧的日子里,能等到“你”的出现,与“你”邂逅一场。这种具有中国古人传统特色的,夹杂着理性逻辑思考的感情宣泄方式与行为方式,便是一种思维与行为上的“中国风”。

抒情作为一种自我表现,同时也包含着一定的社会内涵,可以引起广泛的社会共鸣[5]。《青花瓷》中的情感并非个例,在中国古往今来的文学作品中,描述“我”对“你”单相思的作品并不鲜见,情感与文学演绎结合,成为一种贯通古今、源远流长的美感。早在青花瓷还未存在的人类童年时期,青花瓷式的情感就已在人们的心间萌芽。《蒹葭》中的“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可以说是上古时代的“隔江千万里”。作者念念不忘,反复求索,可经过“溯洄从之”“溯游从之”,伊人也终是遥不可及,和“你的美一缕飘散去到我去不了地方”有异曲同工之妙。在现当代诗歌《雨巷》里,同样也有寻觅而不得的忧伤情绪。诗人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地/结着愁怨的姑娘”。在诗中,那个丁香一般的姑娘孤独而惆怅,彳亍独行在凄清的雨巷里,在“我”的身旁飘过又倏忽即逝。“她静默地远了/远了”,寂寥的雨巷顿时又只剩下独自彷徨的诗人,和他那怅然若失、低落惆怅的心境。

“你”“伊人”和“丁香姑娘”大致上都是同一种审美对象,她们都有着美丽动人的面容,却又神秘飘渺。而对“你”的等待、对伊人的寻觅、对丁香姑娘的憧憬,都是一种求而不得、爱而不得的苦闷彷徨。三种情感的相似,并非后来者的简单模仿,而是都充分表现了作者自身的独特体验和感受。或许这样的“你”从未真正存在过,只是作者头脑中虚构的女性意象,抑或是一种可望不可及的美好理想,但那种黯然神伤的落空,那份为伊消得人憔悴的情绪,却始终笼罩在心头,成为延续千年的审美感受。

(二)歌曲的情感

音乐的最大作用就是把我们的情感概念组织成一个感情潮动的非偶然的认识,也就是使我们透彻地了解什么是真正的“情感生命”,了解作为主观整体的经验[2]146。《青花瓷》采用的是中西结合、传统与现代结合的编曲方式。歌曲的开头由一串由远及近的鼓声开启,清新悠扬的琵琶声和笛声紧随其上,古韵古香的前奏,渲染了清新婉约的氛围,奠定了整首歌曲柔美凄然的基调。在主歌部分,采用贝斯作为伴奏,有利于突出演唱者的发挥,进入高潮后,编曲的复杂程度提高,琵琶和贝斯再次登场,配合木琴、架子鼓等敲击乐器,增加了编曲的丰富性,尤其最后一段副歌的升调使整首歌曲的情绪和氛围达到了顶峰。以中式乐器为主体的歌曲尾奏,深情款款,余音袅袅,颤板的敲打更是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这令听众仿佛置身于京剧舞台,曲调虽尽,但余味无穷,给人以意犹未尽之感。青花瓷的美绝非一曲所能写尽,而对“你”的遐想,则是一道无标准答案的题目,从墨色深处被隐去的美究竟是什么样子,“我”和“你”的江南邂逅是否还有下文,便要交给听众无尽的想象空间了。

(三)唱作的情感

歌曲作为一个有机整体,所传达的情感也并不集中在某一个音乐元素,而是由各个元素协调共成的。歌词中的泼墨山水画与周杰伦慵懒的唱腔风格相得益彰,最终成就了《青花瓷》深远含蓄的审美效果。周杰伦唱腔的特点是吐字不清,这样的声音放到歌曲之中,就如同沾了一层绵绵细雨,从炊烟缭绕的江南水乡中飘来,不偏不倚、恰到好处地演绎出朦胧的氛围和彷徨的情绪。像诗歌一样优美的歌词,却用了和朗诵截然不同的演绎方式,二者形成的反差和矛盾看似怪诞,实则是一种别具一格的创新。

如果失去演唱的中介,即使是再好的歌词和曲谱,也终是纸上谈兵,不能真正意义上成为一首歌曲。与传统学院派追求浑厚扎实的演唱风格迥异,周杰伦扁平的嗓音和模糊的吐字曾经广受质疑和争议。周杰伦曾在采访中回应道:“我觉得,我是把歌声当成一个乐器,我不是着重于在它的咬字,因为反正有歌词本。我可以一字一字清楚地唱歌,但我不愿和其他人一样,不愿意看到现在流行什么再去创作迎合,我要走在前面制造下一个流行。”事实证明,周杰伦的唱法不仅成为了下一个流行,其歌曲也成为了80后、90后心中的经典。周杰伦独特的嗓音风格与大众认知里的中国风乍一看并不适配,但恰恰是这种前无古人的碰撞,摩擦出了创新的火花。《青花瓷》的演唱作为词曲材料和听众之间的媒介,契合了歌曲委婉哀愁的风格,创造了深厚的意蕴。

在《青花瓷》的多个现场舞台上,周杰伦会采用与录音室版本不同的演绎方式,采用拖拍、改调、改唱法等方式,对歌曲进行改编。以“摩天伦”世界巡回演唱会广州场为例,周杰伦在整首歌曲中抛弃了原有唱腔的轻盈慵懒,基本全用更具有穿透力的真音,气息更重,运用了更多技巧,对“宣纸上走笔至此搁一半”中的“搁”和“你从墨色深处被隐去”中的“隐”都加上了颤音处理。在唱到最后一段副歌时,周杰伦把“隔江千万里”中的“万”字从原调上升了七个调,并采用飙高音的方式,把整首歌曲和全场观众的情感都上升到一个至高点。这种与录音室专辑不同的演唱方法,让《青花瓷》在演唱会舞台上展现出区别于前者的风格,也带给观众更为震撼的感受。

四、审美意蕴的生成

朱光潜在《谈美》里曾将创造定义为:平常的旧材料之不平常的新综合[6]。音乐的要素诸如旋律、节奏、音调等始终不变,而创作者们便在这固定的坐标轴上发挥天马行空的创意,创作出成千上万的歌曲。歌曲之所以有艺术水平的高低之分,有所谓“口水歌”和经典歌曲之分,实际上在于有无意境之分,被称之为经典的歌曲往往具有深远浓厚的审美意蕴,能够在时间的洗练中历久弥新。

(一)歌词意象

1.“你”的意象

《青花瓷》以男性视角展开,以文白相间的方式,表面吟咏瓷器之美,实际上是以瓷器的种种特点象征心中那个幽渺朦胧的意象—“你”。这个神秘的“你”的形象与青花瓷的特点相互连结,作为贯穿全曲的审美意象,是歌曲中“我”的心上人。青花瓷的制作工艺繁复,歌曲的首句“素胚勾勒出青花笔锋浓转淡”,而下一句“瓶身描绘的牡丹一如你初妆”,则是“你”的初次登场。短短两句便交代了匠人用精妙的笔法在瓷胚上描绘图案的场景,用比喻的手法让“你”从飘渺不可知变得有了具体的对应象征的对象。

瓷器上的青花走笔蕴秀、蜿蜒回环,正如“你”的清冷孤傲、巧笑倩兮。在第一段主歌中,描述完“你嫣然的一笑如含苞待放”后,下一句并不对“你”的外表进行过多描述,而只是点到为止地扔下了一句“你的美一缕飘散去到我去不了的地方”,与第二段主歌中“你从墨色深处被隐去”相互映衬,颇有种不道破一句的艺术特征。结合上文,不难看出《青花瓷》中“你”的特点,具有如牡丹一样的初妆,如含苞待放的笑容,像一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莲花,清丽高洁。奈何隔江千万里,遥远不可追,直至在泼墨山水画中逐渐隐去。

副歌承接前部,匠人的笔法仍在行走,在瓶底写下模仿前朝古韵的汉隶,就当“我为遇见你伏笔”。在这里,终于揭露了匠人的身份,原来“我”就是制瓷的匠人,把对爱人的思念与爱慕都画在了青花瓷瓶之上。而“你”则远在千万里的江对岸,不可捉摸。水中不可捞月,似乎也暗示着“我”与“你”无缘的结局。在第二段主歌中,青花瓷的制作已经进入最后一步——入窑烧制。这时,“你”再次出现,隐藏在窑烧里的千年秘密到底是什么,歌曲里并没有点明,只是用“细腻”一词进行隐晦的形容。与“等”字类似,“帘外芭蕉惹骤雨门环惹铜绿/而我路过那江南小镇惹了你”,两句中的“惹”字源于佛教名句“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芭蕉原本是静的,被动地等待着骤雨来袭,门环也逃不过铜锈的沾染,而“惹”字则把被动者变为主动者,芭蕉和门环也就有了生命和能动性。在前两个“惹”的衬托之下,第三个“惹”的意义則变得耐人寻味。“我”和“你”在江南小镇里发生的故事,是纯属巧合的偶遇机缘,还是有心设计的相逢情节。“我”和“你”的关系,是不打不相识的欢喜冤家,还是一见如故的知己,引发了听者的好奇与遐思。而下一句又急转直下,“你”隐藏在泼墨山水画之中不见踪迹。直到最后,歌曲也没有直接点明,恰到好处的留白,为听者开拓了新的想象空间,契合中国古典美学中虚实结合的创作原则,达到了言有尽而意无穷的审美效果。

形象的幻想世界经常具有多样性、朦胧性、宽泛性等特点,超越一般的逻辑思维,包含着无意识和非自觉性[7],“你”的形象就是一个集朦胧、神秘、美丽、优雅等特点于一身的典型的审美意象。相比较在现实中,“你”在大多数时候毋宁说是活在作者的想象之中。“我”由青花瓷而想起“你”的一颦一笑,想象着“你”在千万里外会有怎样的生活,会在时何地出现在“我”的视线中。

若是想深究“你”的形象,歌词中的“仕女图”一词也给予了暗示。在青花瓷工艺达到鼎盛时期的明代,宫廷侍女是瓷绘的主要形象之一。《饮流斋说瓷》中记载:“明瓷人物以淡描青花者为精。”[8]淡描青花是在嘉靖时期出现的一种青花绘制技法,与中国画中的白描相似[9]。在明代青花瓷中,素雅的颜色与工笔的线条相结合,共同塑造典雅传神的女性形象,或衣袂飘飘、或对坐交谈、或晨起梳妆,面容姣好,温婉动人,《青花瓷》中的“你”大抵就是这样一个典型的青花瓷女性形象。彷徨纠结的等待与无处不在的思念笼罩在整首歌曲之上,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但惊艳的相遇稍纵即逝,作者对那如昙花一现的“你”念念不忘,几欲追寻,奈何现实不遂人愿,探问终是无果。

2.综合意象群

意象作为一种主观的对象,与人的主观构思结合关联,成为一个统一整体。歌词采用大量意象,融构成温婉清新、缠绵悱恻的审美意境,完成了一种全新的创造性想象和有机的综合。纵观全词,青花瓷无疑是歌曲的主意象,而檀香、仕女图、炊烟、锦鲤、芭蕉、江南小镇和山水画等次意象,则围绕着主意象构成一个综合的意象群。在这里,客观的意象超脱了事物原本的物理意义,充满主观情感的饱和,成为一种艺术形象和审美客体,营造出一种韵味无穷的意境。人人都曾见过青花瓷,都曾见过宣纸、汉隶、烟雨、月色,但从没有人想到这些看似零散的意象能和心中思慕的伊人联系在一起。作者立象以尽意,借助各式各样的意象,使抽象的形象变得具体可感,主观的情感借助意象群而客观化。正如黑格尔所说的:“在艺术里,感性的东西是经过心灵化了的,而心灵的东西也借感性化而显现出来”[10]。意象是实际的固有存在,而意境是虚化的审美空间,面对繁多的意象,初听可能会不知所云,而细细品味后则会发现其中真味。这些看似零散杂乱的意象实际上有着共同的指向——一种缠绵悠远的水墨意境。

(二)意境与意蕴

《青花瓷》作为一首现代流行歌曲,其外在的形式和内在的情感,无不表现着一种余味无穷的意境。《青花瓷》中的意境是一种有我之境。王国维曾道:“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11],曲中描绘牡丹的瓶身,走笔至半的宣纸,跃然碗底的锦鲤,书法临帖的落款,将青未雨的天色,这些客观的事物无一和“你”有关,却也无一不和“你”有关。“一切景语皆情语”,比起直抒胸臆的表白,寄情于物更符合中国人含蓄的表达习惯,也更能写出这份辗转反侧的细腻情感。这样一种由多个意象营造而成的意境,超越了时间与空间,超越了理性与逻辑,引领人们来到一个感性与想象的世界。在这里,歌曲突破了形式与情感,又积淀了形式与情感之中蕴含的美感,最终达到一个新的层次。如檀香般缭绕不定的心事,如青花瓷般美丽的“你”,如水中月色般迷蒙的结局,如烟雨书画般的江南小镇,歌曲没有画面,又处处皆是画面。歌词中的意象仿佛能将时间凝结,创造永不消逝的意境和咀嚼不尽的韵味,使听者体验到一个与当前无关的时空,身临一场可遇不可求的邂逅。

与日常生活中被时钟严格丈量的时间不同,音乐作为一种时间的艺术,通过对旋律、编曲、唱词等要素的组织,让时间抛去分秒的单位,在只属于音乐本身的节奏之中展开,毋宁说是一种虚幻而可感的时间。相比起意象和意境,意蕴更偏向于一种“延迟感受”,即作为一种抽象物存在于人的主观感性世界之中。意蕴具有强大的力量,它超越音乐本身的长度,在物理的震动结束后仍然能在生命中绵延,带来心灵的感动。

当一首歌曲结束最后一个音符之时,真正的乐谱常常未完全停止,它仍然继续向前流动着,以保持音或休止符的形式进行着对音乐的存续。我们时常会感受到,当优秀的演奏家完成一首曲目的表演后,台下的观众总会在片刻的静默后才会一齐发出掌声,这就是音乐绵延的魅力。意蕴从创作者的脑海中走向演奏者的指尖,最终来到听众的心里。音乐欣赏与音乐创作有着相同的基础,那就是在虚幻时间中对形式的认识,在这种形式中,充满了人类的情感方法[2]146。《青花瓷》的结尾是一阵颤板的敲打,声音像是从远处的江南小镇乘着风悠然地飘来,不可细问,无法琢磨;又像是一出戏曲唱毕的谢幕,随着这串悠扬的声音,听众心中仿佛也有一个从两侧缓缓拉上幕布的舞台。关于青花瓷,关于“你”的梦宣告结束,而聆听者却沉迷其中,久久不能忘怀,沉浸在歌曲所带来的深刻意蕴之中,那静默的几秒,是被音乐包裹的时间,是升华的生命片段。

五、結语

周杰伦的《青花瓷》,是流行亦是经典。洗尽铅华,把意蕴深远的中国风表达出来的同时,也让歌曲做到了既具有艺术价值,又不至曲高和寡,朗朗上口,传唱度极高,成为流行音乐中的经典之作。中西合璧的编曲、独具韵味的唱腔、缠绵悱恻的情感、余味悠远的意蕴,多种音乐元素的配合协调下,最终成就了一个具有审美和艺术价值的有机整体。作为一首典型的周氏中国风歌曲,《青花瓷》让青花瓷从冰冷的展厅走进人们的心灵,也和其它中国风歌曲一起,让古老的中国文化从厚重的史书走向普罗大众。通过对歌曲的聆听,人们在获得丰富审美体验的同时,也在无形中增加了对中国传统文化艺术的兴趣与自信。

参考文献:

[1]贝尔.艺术[M].薛华,译.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5.

[2]朗格.情感与形式[M].刘大基,等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6:1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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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李泽厚.美学四讲[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19:193.

[8]许之衡.饮流斋说瓷[M].北京:中华书局,2012:135.

[9]金佳雯.晚明青花瓷中的女性形象研究[D].景德镇:景德镇陶瓷大学,2022.

[10]黑格尔.美学[M].宼鹏程,译.重庆:重庆出版社,2016.

[11]王国维.人间词话[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12:5.

作者简介:朱婉莹,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美学专业硕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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