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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蟹上身

2024-04-02欧阳江河

江南诗 2024年2期
关键词:大闸蟹江河繁花

每日晨起以蝇头小楷写经,

会觉得一整天都心在汉魏。

近墨者一回魂成了近巫者,

古人也得活过六十才讲究。

花酒吃老了上身而不上头,

开坛前被鬼魅先饮了几口。

居然三只醉蟹皆非大闸蟹,

切少许姜丝压压寒彻之气。

醉蟹若非本地事物的抽象,

剧透又岂非剧中人的事端,

君身上的何日弄丢了何年。

蟹身上的古董部分变了人,

不拿盖公章的部分搞腻歪。

静安一带的眯眼女人看蟹,

和看天看靓仔的眼色一样。

穿拖鞋也敢在土星上溜达,

缺腿的桌子突然想要奔月。

一点小意思隔世闪送过来,

这诡异的表情包你是删除

还是点开看看?玉兰绽放,

老醋生抽就这点嘴碎心碎,

你那份小意思究竟啥意思?

大梦沉沉如心脏病发作前

有人朝梦外张望的惊诧样。

外省人参不透外滩的禅悟,

两头的生普怎么喝都不熟,

古道響马的爹味不在滇南。

木头枪准星后面的小眼睛,

眨巴着一个屁孩还是天使?

掌心捂热的小人国没国师,

你像你的巨蟹座一样哀婉。

除非棉花塞耳去盲听昆曲。

除非你把神经兮兮的肖邦,

弹上半生又改弹复调巴赫,

十指拿蟹爪一掰无非招惹。

惹不起另起一行的杜月笙,

也就避开繁花巨鹿路拐左。

蟹一直在纳闷人类为什么

选择直着走而非横行万里?

造梦人析梦之余开始拆梦,

拆出一大堆朽木与废砖瓦。

雕版师傅一刀下去两手硬,

心太软所以给旧人看的书,

手刻的北宋字体更像西夏,

木屑和铅的本质混在一起。

双黄蛋做得又溏心又水波,

惹生吃土鸡蛋的人生嫌隙,

竟肢解了大闸蟹和杜先生。

收拾起茶余饭后的碗碟腔,

边唠叨边起熟客的老底子。

气泡水抵得上半盏儿馋酒,

将醉未醉疑似电灯泡坏了:

蟹魂钨丝一闪隐入配电网,

一地蟹壳又何必深坐星空,

你以为近巫者会灯下取影?

(选自《江南诗》2024年第一期“首推诗人”栏目)

沈健解读:

《醉蟹上身》属诗人欧阳江河“构词法”实验之作。诗题目本身就是一个幻变画面:水墨的醉蟹在“小楷写经”纸上化开,流向饮者身体各个部位,呈现为雕版套色的蟹状小醉人;同时,饮者因“花酒”吃到“年过六十”而软化成一滩宿墨,渗入帛纸纤维深处,具象为灯下剪影人形小醉蟹。这是一场由“繁花”现象触发的自我对话、话语戏仿和词语杂糅。

《繁花》,一部数字化小说,获茅奖,出批注本,改编成影视,掀起一场东亚大都会活色生香的市井生活风暴。欧阳江河从《繁花》现象出发,演衍了一场方言、古词、口语、现代技术词藻的率性碰撞,筑造了一个蟹魂附体、人蟹合一、巫神共生的驳杂、繁缛、混沌的共时性语象场域。“直走与横行”“筑梦与拆梦”“生普与熟普”“心太软与两手硬”“大闸蟹与小人国”的对位紧张;“外省与外滩”“土星与土鸡蛋”“何日与何年”“上身与上头”“生吃与生嫌隙”“小意思与啥意思”的滑翔接驳;“奔月与盖公章”“木屑与铅本质”“雕版与钨丝”“盲听昆曲与改弹巴赫”的时空穿越……诸多音读搅拌,各种意外混凝,纷杂偶然交错,生成“驳杂、雄辩、直觉、理性”的视觉心象冲击。这种看似“饶舌”“非诗的东西”“文论的东西”“典籍的东西”被内嵌在整饬、搞笑、轻逸的新诗形式之中,有趣味,有腔调,有情思,在欧阳江河的写作预设中,属一种改变当下新诗写法的胡适式“尝试”。作家张大春在谈小说本体论时说,“小说,是一个词的在时间中的奇遇”,欧阳江河也许认为,诗,更是一群词在时间中的奇遇。整首诗自晨起抄经始,到深坐星空结,在将醉未醉、梦里梦外、如呓如幻的状态下,敞开了词语在宇宙万物关联中无限多的重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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