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过后的小镇（十一首）

陈庆票

书店里的阳光

很小的一间书店，在高楼的丛林里

阳光能照进来的时间很短

更多的时候，它在城市的阴影里

古旧得仿佛是一块老年斑

进来看书的人也很少，有时候只有我一个人

那时，我就拿着书，寻找有光线的地方阅读

这样，我就坐在了阳光的对立面

忆芦浦时光

山顶明亮，躺在山上的外公

逐渐融入了石头和树木中

在芦浦，我是整座山最幼小的部分

甚至不及一棵草芽。那是许多年前，外公牵着我

一缕令人眩晕的光线从山坳里斜射过来

要是山再陡峭些

我会在山路的一个转折处停下来——

狭窄的山路，我的外公，顶着一身露珠……

钓鱼记

飞云江托出一处荒滩，垂钓的人

被芦苇分割成斑驳的碎片

据说，这里曾经有一个女子

跳进江水，变成了鱼

没有人在乎一个跳河的女人有多绝望

有人抽烟，有人说笑

我也在他们中间，作为一个垂钓者

我更接近传说最荒诞的部分——

那个女子走上岸

那个女子捡起我的鱼竿……

台风过后的小镇

芭蕉叶折断，墙角堆着几块

屋角掉下的黑色的小瓦

夜里台风经过，暴雨洗刷过的石阶

几片落叶浸在水里

此刻，黃昏缓慢降临

悬挂在半空上闪着橘红的光圈

一只乌鸦落在石牌坊上

几只燕子划过池塘，没有人谈论昨夜的风暴

他们面色宁静，一切似乎没有发生

清 晨

鳗鱼片样的山谷上

一棵海棠树

把风触碰了一下

整个山谷荡漾开

绿的、红的、紫的……

我也在风中，轻轻地

摇晃了一下

仿佛是一棵海棠

缀满了露珠

入林记

九月，雨后的森林

卸下躯体上的最后一滴雨水

周边泛起薄薄的雾

像眼中洁白的梦寐

此刻，我在林中，听着鸟语

蝉鸣、落叶坠落的声音

泥地上，有我入林时的脚印，在变化

被某种溶液覆盖、分割

渐次消失

入口处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模糊了

一头大白鲨

正巡游在深蓝色的海洋

有关于一首冬季的诗

仿佛我们经过了季节

冬天在指缝间

颤动、怒放。花朵转移到开放里

我透过阳光投射的

红枫叶靠近植物

越来越生动，那些平时忽略的词语

今天都回到各自的位置

散步、写诗，温存总有醉意

城市挑高的电缆

让寂静掠过鸟啼与虫鸣

大罗山登山记

在大罗山，沿着蜿蜒、曲折的山路

我的视线有了弯曲的弧度

脚印是溢出的词，沾着草叶和露水

在清白色的石阶上

不时有昆虫的鸣叫和来自远处山谷的

猿啼。山路狭窄，我要不时侧着身

让后来者超过去

在缪家桥

入秋，门前的桂花开了

池边、街巷的桂花也都开了

此时，你可以在院子里散步

也可以躺在草坪上回忆时光

黄昏来临，归巢的燕子叽叽喳喳鸣叫声里

桂花落在你的身上

缪家桥，花在轻轻开放

流水追赶着时间

你好，青春

他们坐在时代广场中央的台阶上

用吉它弹奏《孤勇者》

乌云从四面涌起，一场雨的序幕

正在慢慢形成

我站在路边等待雨水

乌云压着我，而他们背着吉他

少年的双手伸向空中

弹着雨……

东塘河

从家里到东塘河，要经过

棘丛、湿地和乱石滩

河边，古老祭祀仪式还没有结束

为逝者送行、为歌者呐喊

盘旋、流逝，直至河道变窄

变小，水逐渐从岸边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