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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印度英语诗三家

2024-04-02尼辛·伊齐基尔、A.K.罗摩努詹、苏珈塔·帕特/傅浩/

江南诗 2024年2期
关键词:印度诗歌英语

[印]尼辛·伊齐基尔、A.K.罗摩努詹、苏珈塔·帕特 / 著 傅浩 / 译

主持人语:

傅浩先生在发来这组译稿时附上了如下这段话:“在印度,英语是官方语言,但不是民族语言,也不是日常生活语言。这与非洲相似,所不同的是,印度擁有极深厚的书面文化传统。所以,用英语写作对于印度作家来说其实是用一种外语或第二语言写作,而且这需要在英文方面受过良好训练。因此,印度英语诗歌并不能代表印度诗歌的总体水平。真正意义的现代印度英语诗歌创作始于20世纪50年代,是与印度的独立而俱来的。此前的殖民地时期的英语诗歌主要还是从印度语言翻译而来,例如泰戈尔的作品。这里所选的三位诗人的作品代表了现代印度英语诗歌发展的三段不同时期,在风格方面似乎越来越具国际化(或者更准确地说是西方化)倾向,尽管诗人们仍然是那么自如地处理着印度素材。”我想,将它们用作推荐语,再合适不过了。(汪剑钊)

尼辛·伊齐基尔诗一首

尼辛·伊齐基尔(Nissim Ezekiel,1924-2004),犹太裔,生于孟买。曾在孟买威尔森学院和英国伦敦伯克贝克学院求学。曾在孟买弥西白艺术学院任教多年,并兼任多种刊物的文学编辑或顾问。著有诗集《即将变化的时代》(1952)、《第三者》(1959)、《没有成就的人》(1960)、《准确的名字》(1965)、《黑暗中的赞美诗》(1976)等。他还写短剧和艺术评论。

有人认为他是20世纪50年代初期现代印度英语诗歌的缔造者之一,其地位仿佛爱尔兰的叶芝。自他开始了一种反映受西化教育、城市化的印度人的生活和身分的后殖民诗歌。身为犹太人,并受身为科学家的父亲的影响,伊齐基尔被造就成处身于印度宗教传统文化之外的世俗理性主义者。其边缘身分使他成为日益增多的受西化教育的城市印度人的代表声音。他反对殖民时期印度诗歌的地方主义。他的创作表明,印度诗歌不必纠缠于宗教神话、农民生活和民族主义口号,而可能表现城市生活、婚姻问题、性爱活动等个人经验。他说:“我的许多诗显然是为个人的、治疗的目的而作的。”

事 件

首先,熟悉的十字路口,不

考虑象征意义,除了

在这特别的时候,

我被困在

某种透明的泡泡里,

它注定要爆炸,

但要在这个地方

获得一个意义和一种情绪之后。

灯变了,

人群开始运动;

突然一辆巨型卡车

堵塞了道路。它调动着

像个蚂蚁,

这边

那边。

我围着它转,

发现了自己想要去哪里,

那最适合我的风格,

而别的人呆呆地等着

好像他们没有别的选择。

快步走着,

我上了路。

此时我听见一个孩子在哭,

就停下脚步。我看不见他,

但那哭声

就在附近回荡。

没有谁被触动,只有我

跟那孩子一起哭:

无用之人的命。

有个人倚在

人行道的栅栏上,

对啼哭的孩子抛掷恶骂。

我对他说话,

他告诉我别管闲事。

我缺乏语言、姿态、嗓门,

以借我的力量或仁爱打动他。

忽然,我戴上了一顶从未

戴过的帽子。

它好像使我变得半盲了;

我对此感到焦虑,

却无法拿掉那帽子。

下雨了,虽然是四月,

一场意外的暴雨

落自下午变暗的天空。

雨无处不落而我是干的。

我在哪儿?对了,通往

火车站的地道里。帽子不见了,

连同我的塞满信件、

纸张、别人的也是我的

公事的公文包。

我屈身在

又一阵赤裸的焦虑之下。

我迷失了。我的视力

继续下降。

有人向我打招呼,也许是朋友。

我对他讲那帽子,一个奇怪的故事。

一群人围过来。

我讲述那场雨,

那啼哭的孩子,

那巨型卡车,

那丢失的装有信件、

纸张、别人的和我的

公事的公文包。

没有谁做解释。

我需要帮助。

我总是想做个好人,

我失败了,尽管有神的恩典。

没有谁看出其中联系,

而我看出了。

我争辩,

人群渐渐失去兴趣。

公文包又到了我手中;

我听见那孩子在哭;

我的眼睛清亮了;

好像总是有另一次机会。

地道里有灯光照明。

我继续前行,

好像什么也不曾发生,

在我醒来之前

赶上火车。

A.K.罗摩努詹诗三首

A.K.罗摩努詹(A.K.Ramanujan,1929-1993),生于印度南部的迈索尔市,在迈索尔大学和美国印第安纳大学受教育。他于1950—1958年间在印度教书,后移居美国,在芝加哥大学教授印度德拉维语文化。他著有英文诗集《亲戚》(1971)等,还把印度古典爱情诗和宗教诗翻译成英文。

罗摩努詹的诗作很接近英诗传统,也颇有现代感,但也不乏印度文化元素。《最后的亲王》一诗易令人想起罗伯特·布朗宁的《我上一位公爵夫人》,不同的是他这里用的是第三人称的白描手法。威廉·巴特勒·叶芝曾告诫印度人不要用英语写作,认为非用母语写不出好诗来。看来罗摩努詹是个例外。

雨天里历史的一些印度用途

1

马德拉斯,

1965,雨。

城市银行的高级职员们

徒劳地咒骂、肩撞、肘挤

那一帮帮形形色色的

苦力,他们争抢着

第七趟公共汽车上

唯一的座位:

他们彼此讲述,

老国王哈尔沙的臣子

如何敲响柔和的铜锣,

召集起一

万名僧人,

列成一队,施予他们

和来访的唯一中国人

百枚金币、

一颗珍珠和一匹布;

就这样,错过了又一辆汽车,第八趟,

于是开始步行,因为哈尔沙国王的

僧人一无所有,除了自己的两只脚。

2

拿富布赖特奖学金的印度人、象牙领带夹、

代替眼睛的彩色照像机,每年七月都站在

埃及的骆驼中间,

面孔挤贴着往昔

犹如挤贴着博物馆的玻璃,

舌头品尝着尘土,

惊奇地看着满金字塔的

木乃伊裹在数千年的

卡利卡特细布之中。

3

1935。文化交换项目的

梵语教授;

穿过;迷失

在柏林的雨中;缩减

成一个确实的、缠头巾的小孩,

拼读着房门上、公共汽车上、商店里的德文标志,

试着猜测走与停;

拼命地

找寻一种办法,可以辨别

熟悉的和陌生的街道,

或者在夜里的

东方和西方,

吠叫的棕毛狗

和不叫的棕毛狗,

记忆着街灯、标志性建筑的

外国词形变化表,

铁门上的一朵哥特式莲花;

忽然到家了,

用英语、手势和梵语

同化着

邻人

臂膀上的卐字,

乘着那吼叫的公共汽车从一个灰色的

到一个绿色的乌有之乡。

1971

那印度人:他既不傷害苍蝇也不伤害蜘蛛

我该告诉你为什么

我这么温和,不伤害苍蝇了。

为什么,我也不能伤害

蜘蛛,哪怕是只黑寡妇,

因为谁又能分辨谁是谁?

你能吗?也许那又是我

悬空摇荡的曾祖母,

那另一只(盘踞在他的

网络中心玩弄着耐心)

是我的一位真正的祖先,

那渔夫情郎,他把她留在

马德拉斯港口的绳堆上,

常常在她的脸

和身体上印上

(不是在谈家谱

或闲话专栏)

他的鱼网的持久印记:

直到,有一天,就像蜘蛛

那样,当他还在她体内时,

她使劲猛夹,咬了他,

就好像她那下边有牙齿似的——

他们有个拉丁文名词称呼它,

可那一点儿也帮不了那可怜的男人。

谁又能说我不具有——

一如我具有他的姓氏——

曾祖父,那沉静的人,

不合时宜的见证人,永恒的目光,

永久的局外人的精神,

像唯有丈夫才会做的那样观看

一张凌空悬挂的网

在妻子兼敌人的身下

随着手或大腿的每一动而震颤:

观看,像某个蜘蛛

爱好者,观看一对

婆罗洲品种在凶杀中

交配,怀着仇恨做爱,

或者只是猎捕一只本地的苍蝇。

1971

最后的亲王

他们不慌不忙地死去;这个王朝

自从奥朗泽布时代起就慢慢地在衰落:

有的死于骨结核,

有的死于侵入头脑的伦敦雾,

有的死于时尚,进口酒和女人,

一两位死于战争或贫困,

他们的名字

载入民谣。父亲、叔伯、七个

民间传说的兄弟、那么年轻美丽的妹妹——

竟然令蛇,祖传的情郎,爱上了她,

吊挂在

她闺房的屋梁上死去;兄弟们的众多

妻妾、她们未生的胎死腹中的婴儿、无数的

堂表远亲、王室的鹩哥和后宫里的

鹦鹉;

统统死了,逝入他的缓慢的

谈话。他还活着,继承着纤长的

手指、画像中的面孔和对天窗上的

吉祥之蛇的信仰:他还活着,咳嗽,

回忆,打喷嚏,浓痰和胆汁的

平衡,腹泻和便秘的

交替。

两个女儿,蜜儿和兔儿,上学

付半费。妻子,鼻环上镶嵌着传家宝珠,

又怀孕了。他的长子,正在接受

电信技术培训,

已经打了三次电报来要钱了。

1971

苏珈塔·帕特诗四首

苏珈塔·帕特(Sujata Bhatt,1956-),生于印度西部的阿默达巴德市,长于浦那市。1968年,她移居美国,后在爱荷华大学作家工作间获艺术硕士学位。1992年在加拿大的维多利亚大学任教授兼住校诗人。现与丈夫、德国作家米盖尔·奥古斯丁定居在德国不来梅市。著有诗集《黑土》(1988)、《猴影》(1991)、《异味玫瑰》(1995)和《给孤寂的颜色》(2002);曾获亚洲地区英联邦诗歌奖等多种诗奖。她还把印度西部方言古加拉提语诗歌译成英文。

她也许可以被归类为“国际诗人”或“后殖民诗人”或“亚裔诗人”什么的,但这里之所以仍把她算作印度英语诗人,是因为她毕竟是第一代移民,对本土仍有一定的记忆,更重要的是,她并没有完全忘记自己的母语和文化,而这些素质在她的作品中有明显的表现。当然,她的英语是地道的,诗歌手法和风格是现代西化的,或更准确地说,是美国化的。这些都保证她在西方会受欢迎。

后殖民地作家一般都是骑墙派、精神分裂者、文化杂种,他们对从前的宗主国殖民者总是爱恨参半的——恨他们的政治、经济和军事压迫,却或多或少乐于接受他们的文化侵略。例如叶芝、希内、沃尔科特等,在某种程度上而言,他们都是殖民文化的受益者。他们都面临着如何摆放自己的姿态的两难问题:是有意暴露以迎合“他者”的猎奇心理呢,还是有分寸地保持自我的尊严呢?把握好这个尺度似乎并不太容易。

女 性

我很多次地想到那女孩,

她沿着经过我们家门前

和马尼纳加尔的罗达伐拉神庙的大路

用一只又阔又圆的筐子捡牛粪。

我很多次地想到她

动手和弯腰的样子,

猴子呼吸和新洗过的衣服的气味,

还有被那女孩铲起来时牛粪的气味,

所有这些气味分别而同时地

包围着我——我很多次地想到

但一直不愿意用她作一个隐喻,

作一个美好的形象——但最不愿意的

是忘记她或对任何人解释

每一回她发现一堆特别大的

牛粪时,她的颧骨放射出的

伟大和力量——

1988

不同的历史

1

伟大的潘没有死:

他只是移居

到了印度。

这里,诸神自由游荡,

变化成蛇和猴子;

每棵树都是神圣的;

粗鲁地对待书本

是一种罪过。

用脚把书本踢开

是一种罪过,

把书本狠拍到桌上

是一种罪过,

随便在房间里抛掷书本

是一种罪过。

你必须学会如何轻轻翻动书页

不打扰娑罗室伐底,

不冒犯用来

制造纸张的树木。

2

哪种语言

不曾是压迫者的语言?

哪种语言

真的要谋杀什么人?

在迫害之后,

在灵魂被从征服者的面孔

挥出的长镰刀

收割之后,

这又如何发生——

未出世的孙辈

渐渐爱上那陌生的語言。

1988

白石刁柏

谁谈论怀孕

四个月的女人

两腿、双乳中

涌动的激流?

她年轻,这是第一次,

她苗条,恶心已过。

她的肚子刚开始变圆些,

她的乳房整天发痒;

她惊讶于她想要的

是他

再次在她体内。

嗷,像匹马那样来吧,她想说,

像条狗,像头狼那样动吧,

变成一头嘬奶的小狮崽吧——

来这儿,这儿,还有这儿——

可要快快游动不要停。

谁谈论那青椰子子宫、

滑动的肌肉,更深处的潜流

和那新鲜椰汁,那把她

封好,却在他极轻的触摸下

流溢出来把她弄湿的汁水?

谁理解这欲望

背后的逻辑?

谁谈论那唤醒她

渐渐增涨的

血液的狂潮——?

那饥饿

生涩的执迷始于

石刁柏的形状:

缺乏日照的白和淡紫的脉络,

她买了三公斤

肥硕的,比任何人的指头都粗,

她抚摸那些丝滑的头儿,

有些还令人满意地戴着帽儿……

甚至那气味也让她着迷——

1988

女人日记

一个女人杀死

她新生的孙女,

因为她已有四个。

一个女人杀人,因为

没有足够的钱,

没有足够的奶。

一个女人杀死她新生的女儿,

仍旧吃饭,

仍旧穿绿色的纱丽。

这是在做审判吗?

还是如何用文字

做见证?

而在另一个国家另一个女人

决定用一片剃须刀

把她七岁女儿的

阴蒂割掉。

这就是他们将给我们看的,

今晚——黄金时间——

我们被忠告勿让我们的孩子观看。

以前这从未被拍摄过。

有时有必要

目睹真实。主持人告诉我们

词语是不够的。

现在摄影机聚焦在

剃须刀上——所以对这工具

没有疑问。那剃须刀片

不是谣传。

现在摄影机摇向

那七岁的脸儿:

她微笑——天真无辜——她不知道。

那女孩微笑——她自觉重要。

然后是血,然后是尖叫。

为什么我认为我必须看这节目?

这是在当窥视癖吗?

还是就这样开始

做见证了呢?

另一个女人告诉我们多年以前

她在割自己女儿的阴蒂时

失手要了她的命。

风险很大,她告诉我们,

但她以她的职业自豪。

你能承受多少真实?

如果你是个真正的诗人,

为什么用你的词语

你什么也无法治愈?

摄影机长久而稳定地

聚焦于那剃须刀片。

至少它没生锈。

你怎能用文字

做见证?你怎能用文字

治疗什么?

女摄影师不能够

颤抖或瑟缩。

她必须保持手稳。

而那握着剃须刀的手

并不犹豫。

如果你是个真正的诗人,

你会为那杀死亲生女儿后

仍然能够微笑的女人

也找到一个声音吗?

做见证的意义何在呢?

完事后,那女孩几乎不能走路。

好多天里,那女孩都将蹒跚而行——无法

无法无法

无法回到

她旧日的自我,

她旧日的孩提生活道路上。

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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