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月亮，坏月亮（八首）

松 露

被森林潮湿的气息所诱惑

它有土地的秘密：找到它的地方

那些母猪的幻觉和猎狗的鼻子

在松树、栎树、橡树……这些被选择的树下

被土覆盖着，梦幻的菌丝

从腐朽了的树叶间找到它，需要

一种真理和直觉——

就像它所成长的环境，它，野蛮的舞蹈

吸收殆尽的营养，无法生长出

其他的事物，仿佛爱，占有和索取

命运并不相同：小如核桃，大似拳头

来自于未知世界的看见

让它有大理石状纹理的沉思

剖开这不起眼的疙瘩

切成片，或者让它粉碎如泥

我热爱那馥郁的香气，树的形象

通过舌尖进入到我的身体

捕捉蝴蝶的稍纵即逝，和声音的

斑驳。它耗费了平常的时日

在虚度中，引诱来那些勤劳的觅食者

给予它一个远方，以及被赞美的晚餐。

返 回

像远远被掷出了的红色塑料球

总有忠诚的小狗追逐着把它叼回

在我身体看不见的地方，有这样的忠诚

藏着，像一头动物藏在我的血脉中

有它的沉默，也有它的咆哮

它们只是有一些平衡，仿佛喜和悲

这些雕琢着面容的，我与我

镜子与镜子的叠印，一个就是多个？

它们总是让我欣喜，眼前的白鹭

几乎是同一只，就像重复的爱——

我得以度过在空缺中的时日

填满那些浮云和流水，形成了今天

沙

青鸟殷勤。蓬莱在海之北

经过这里的风中，慈悲如此辽阔

一个名字的重量，她能够

把我们打磨成一粒粒滚动着的沙

把我们的心磨得轻盈

尽管沙滩上的足迹转瞬被抹去

但在无边的波涛中认出自己的面容

最终流入我们的身体

我们的盐，我们时间的结晶

谁能够捧起海水而一饮？

好月亮、坏月亮

那么我抬头看到时，有时大如盘

有时弯如眉：它并无善恶，只是绕着我们转

多少年了，这大地的守护犬——

我们，一些人早已化为尘埃，一些人

留下了空洞的名字……往昔的勇气和天赋

潮汐一般在循环中被它所洞悉

像早起后被某条讣告所震惊

在明亮的晨光间

它沉默，渐渐稀淡，仿佛从不存在

我看着它，想起某一晚它站立在郊外客舍的天窗上

（出于美学的需要而非实用的建筑格式）

我们躺在一起，对抗着夜色在流逝中的虚无

它有难以言说的好和坏，我曾经

抚摸它的阴影如呼吸空气

把月光拧成绳，在越来越浑浊的人世

谒吴镇墓

依傍着的魏塘河早已湮没，但仿佛

是一个安慰：他们挖掘了洗砚池

这符合你的身份，毕竟，借助于笔

你用沉默表达着对世界的观察

像那些鱼，在这一池水中，它们

无从得知河水的蜿蜒和开阔

即使天空的投影让它们认识到了浩瀚

即使我们从纸上去读你眼中的山水

钓着那一江的秋色，梅花，在隔年的

清澈中有着发自肺腑的寒意——

石碑已经断成了三截，塔字依然

此地是一个错过，时间遗漏了它？

当高楼簇拥，打桩机连续轰鸣

云卷云舒下这狭窄的一隅，像泉眼

在地层之下依然涌动

那些尘埃、落花和喧嚣，遮蔽着

你笔触下让人慰藉的浩荡风景

以及卑微如我们，为一缕幽香而辗转

一只蝴蝶驻留片刻后翻出了墙

雨夜遥寄洛阳

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

我有所感事，结在深深肠。

——唐·白居易《夜雨》

我有短暂的入睡，醒来在逆旅的恍惚里

雨声庞大遮住了空调的嘈杂

我亦是行人？此刻，你如今夜遁去的明月

但依然在，在夜幕黑魆魆的深处

追随着偶尔的鸟鸣：你可睡下，梦是否

是一座桥梁沟通着我们的南和北？

把自己融入到这滂沱

山低伏，我恰如其中的一滴水

无足轻重，但犹如一座世界的深沉

窗户渗出的光线让我回首

始终是，固执而温暖的吻，两具肉体

相互的奉献和纠缠：从不会餍足

有时候，你是我的世界；

有时候，我们彼此为骑手；

有时候，我有力不从心的喜悦……

你我皆行人，当夜色潮湿

张开的耳朵和港口，全部的容纳

我脱壳而出：最初的笨拙，最后的爱。

墓志铭

何其相似，当他们度过一生

弥留之际：羞愧或者无悔，言辞确凿

闪烁着的生活让真理打结？

——他们看到过云帆乘风破浪

但沧海停息了，这潮汐和远行

从出发之地来到安息之地

他们将长眠，在倾听风声中消磨

提醒到来者脱帽致敬这遗留下的空虚

異乡人，心安是一面镜子。

总归疲惫，总归回到那简单的一

连厌倦也安静下来，多余的智慧

在箴言间编织着光的斑驳——

永嘉书院

消失之人的足迹，在我无法

看见的地方。像是虫子消失于草丛

那些人，高谈阔论者

经世致用的言语，用滔滔之口说出

一夜骤雨加大了瀑布的喧嚣

并蒂莲绽放，打扰了堤坝上沉思的鹭鸟

水一样流淌出去，他们的学说

裹挟在这山水的叙事中——

那些被石阶剥开了的绿意，夏日

盎然之火：蔓延，到山外的僻静处

脚印潮湿但转瞬就空无

来过的人，如我们这般远去

谢公屐无处寻觅，古道

一再被踏足：万古悠悠，蚊蝇翔集

作者简介：李郁葱，1971年出生于余姚，现居杭州。1990年前后开始创作，文字见于各类杂志，出版有诗集、散文集等多种。曾获李杜诗歌奖等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