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来的日子
2024-04-01孙道荣
孙道荣
我妈给了我一只碗,让我去隔壁张婶家借点醋。我爸今天在池塘打水时意外抓到了一条鱼,这让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荤腥的全家人直流口水。烧鱼免不了用醋,可我们家除了盐,散装的酱油是唯一的调味品。
我借了醋回家,我妈将醋往快要熟的鱼身上一浇,“刺啦”一声,腾起一团白雾。我妈又用水将碗涮了涮,也倒进锅里。醋可是好东西,一点也不能浪费。醋味比其他气味跑得都快,很快,村里几乎所有的鼻子都兴奋地耸动起来。我妈用我刚去借醋的碗盛了半碗鱼,让我再送到张婶家。张婶不肯要,说:“你们家娃多,难得吃一次鱼。”我就把我妈教我的话给她说了:“我们没办法还你家的醋。”张婶只好收了。
经常要借的东西还包括农具:镰刀、锄头、铁锹、犁耙,这些家家都有。但到了收割季要抢收,我们这些娃放学后都要下地干活,家里的农具就不够用了。谁家的庄稼先收割完了,镰刀闲下来,别人就去借。我最喜欢去李大伯家借镰刀,因为他家的镰刀既轻快又锋利。李大伯曾经在镇上的机械厂干活,总是把自家的镰刀磨得锃亮,就算收割完稻子,他也会早起将镰刀磨一磨,好借给急等着镰刀用的人家。被借用过的镰刀钝了,他就再磨。
就连耕牛也是可以借的。包产到户后,田多的人家会自己养一头耕牛,而地少的人家,就几户合伙养一头耕牛。与抢收一样,播种也要抢时间,你家的地要耕,我家的地也急等着耕,那么多地,一头牛耕不过来,只能向耕牛闲下来的人家借。耕地是个苦力活,哪个主人不心疼自家的耕牛呢?所以,借人家的耕牛与借别的东西不一样,得对耕牛好,不光喂草料,还要给它加点细粮;平时,也要帮人家放放牛。
而借得最多的,是人。还是村集体时,全村人一起下地干活。播种的时候,男的犁地、挑秧、灌水,女的则先拔秧,后插秧;收割的时候,女的挥镰收割,男的将一担担稻谷挑去晒场。重体力活都是男的干,那些带点“技术”的轻活则由女的做,分工明确。后来单干了,一户人家,可能就只有一个男劳力和一个女劳力。插秧的时候,男的粗手大脚干不好,就需要借人——去村里借几个女劳力,一天工夫,地里的秧苗就都插上了。这一家的秧插完,那一家正好将地翻耕出来了,大家就呼啦一起赶去另一家插秧。收割的时候,要将几千斤湿稻谷一担担挑到晒场,一个男劳力做不了,或者来不及做,就去借一两个男劳力。今天我借了你家的人,明天你又借了我家的人,没人记账,但大家心里都有数。
这就是吾乡曾经的生活。我们曾经缺这少那,互相借盐、借醋、借镰刀,也借耕牛和人,仿佛日子就是这样借来借去的。我们生活在一个村庄,像祖辈一样鸡犬之声相闻,并说着一模一样的方言,互帮互助。我们是乡亲,这一辈子谁也离不开谁。
(许 轶摘自“齐鲁壹点”App,陈岱青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