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故地之旅

2024-03-29王育潮

躬耕 2024年3期
关键词:东升

王育潮

夜幕降临,空气依然燥热。一路火车颠簸,我又来到了曾经拼搏过的城市。重游故地,我且算半个旅人,裹挟着年少的梦,是故乡与异乡的夹缝中没有名字的过客。

一别十年,这段时光足以让它翻天覆地!玻璃幕墙的大厦如同精致的水晶骨牌玩具,被点点霓虹点缀着,看上去新奇而瑰丽。汽车犹如闪闪发光的甲虫,沿着灯光昏黄的街道缓缓爬行,汇聚成光的河流。

头顶上方,是洒满星星的城市上空,我望着被过往缠绕的夜色难释重负,在这个城市,我曾经开着豪车,觥筹交错,沉醉于这个城市富丽堂皇的酒店。后来,投资的失败让我背上行囊,没错,我加入打工潮,离开了这座城市!

1、烟火人间

簌簌的车流吹来一股熟悉的风,突然一个熟悉的人影掠过我眼前,是秋丽!

我情不自禁喊出了声,伸出的手忽而悬在半空,只觉酸涩,她还是多年前和我一同来这座城市闯荡的秋丽吗?

眼前是个四十上下的中年女人,四方脸庞,眼角似有浅浅的鱼尾印迹,许是长年辛劳的作物。脸上的皮肤粗糙又发亮,两只眼洞陷得很深,像是好几夜没睡一般。虽是与我同龄,可鬓角的头发略微秃了一些,头发褪成耀眼的金黄,上额的皱纹好似水波荡漾。

她转过身来,瞥见我,眼神中闪过稍纵即逝的神采。浓黑而整齐的眉毛是秋丽特有的标签,她笑得很大声,露出一口整齐微白的牙齿。嘴里还有嚼碎的话,但显然不是对我说。

“上车吗,老哥?”她开着一辆出租车,熟练地停到我旁边。

“人民路北段凯越酒店,还经营着吗?”我想寻找一个以前熟悉的地方住宿。

她毫无察觉,但我确定是她。我在车后排落座,惊喜又惶恐,又好似期待着什么。

一番寂静过后,她的手机铃声响起,声音震耳。

电话那头,一个男人声音嘶哑:“你去哪?拉那人。”

“人民路北头凯越酒店。”秋丽轻佻地吆喝着。

“坐我车啊,我这车上,一个人去车管所,顺道儿捎过去,你回火车站守一会儿,看看有没有长线活。”

“出租车是禁止拼车载客的,就不怕投诉吗?”我想说,但又一股脑儿咽了回去。

“那你去吧,我把这个客人拉你车边,我看见你了!”她依旧游刃有余。

很快,又冲过来一辆出租车。秋丽让我下车,去与另一台车“接头”。现在,是我和另外一个陌生男人共享一个后座,相顾无言过后,简单的寒暄都愈发嘈杂。

这还是我认识的秋丽?当年的人啊,只留下一滴幻影……

狭小的缝隙,空气都那么膨胀。

我故意问师傅:“刚才那个女司机像我一个朋友,您认识?”

老师傅在后视镜看了我一眼,终于打开了话匣子:“她啊,农村来的,能吃苦,离婚了,拖着个儿子,身子骨也不行,平时零工杂活没少接,加上那房贷,不干咋整!逼着出来跑出租呗,都不容易。”

突然就想起当年和秋丽一起进城的场景:二十几岁的花季,身材修长,肌骨晶莹,肤色红润,目如秋波。一袭秀发披落肩头,显得她更加腼腆羞怯。那时的她,总是默默居于一角,从不怨天尤人,有次吃饭被结错账,她也一笑了之,照付便是。

她善于把琐碎写就诗行,始终乐观地期盼、工作、等待,言談举止十足是一个讲究风度的年轻女子。那时,我常常恍惚——她就是独个生活在伊甸园里的精灵吧?

是否美好总会消逝,而只剩下一片寂静?是否再多的美好与近在咫尺,也终究远在天边?我为眼前的秋丽鸣不平:“今天这个大嗓门、焦头发的出租车司机,是你吗?”

2、慢品从前

这次回来,是来找东升哥的。当年和东升哥共同开店做羽绒服生意,赔了夫人又折兵,我气急之下去了外地,剩下的货品和门店转让费,索性交给东升哥全权处理,收回多少算多少。

此时,已是上午9时,我准时来到约定的地点。在酒店下面一个咖啡厅里,我见到了他。

现在的东升哥,俨然和当年进城的农民判若两人!他的头发有些灰白了,短簇簇、硬刷刷的,好比一头高梁花子。几根笔直稀疏的胡子像银丝一样光润。裤子上有笔直的裤线,“咯噔咯噔”的尖头皮鞋,黑中带亮,气宇不凡!

想起那年,他也就三十出头,却少白头两鬓飞霜。中等个子,一条蓝布便裤,腰间扎着一条油亮油亮的牛皮带。他的脸微圆宽浓眉,真的算不上英俊,但是却始终布满了笑容。

那是一个迷惘的年代,也是经济腾飞的时代。东升的稳重踏实,一直是我们学不来的。

哥哥温暖地笑了一下,眼睛眯成一条缝。做惯了生意,他的脸上永远是一团和气,鼻子上几乎老拧起一旋笑纹。他慢条斯理地掏出一个档案袋,里面却是一沓厚厚的文件,合同、授权书、协议书……

“阿潮啊,我一直待你如亲兄弟,但亲兄弟明算账,当年你轰轰烈烈,一投资就是80万,作为股东,有权参与分红。后来这生意破败了……”他下意识地瞥了我一眼,一边埋头,一边从西装里掏起了雪茄,白皙的手像被抛了光。

东升吞云吐雾,手中的雪茄好像一台蒸汽机车。眼神似被泪水沁过的晶莹,或许是想起了往日的潦倒与辛酸,或者,只是挨不过雪茄过重的草腥味。他咳了咳,继续讲:“后来,你还是挥挥大手,转身就走了……不提了,不提了。”

“门店早已经破产了,所谓的‘资产也就成了不值一提的琐事。就这样,散了吧。”他反复声称那年亏了钱,现在有钱已是后话了——东升哥自己商场赚的,还成了家。

“咱们兄弟们一起进城走到现在,知足喽。”他手里的烟头被碾得粉碎。我们漫无目的地聊着,提及的,都是过去的旧事,唯独夏荷,他只字未提。

光阴流转,多少褪色荣耀随记忆一点点浸泡在日常的染缸里,即使是再灿烂夺目的油墨,滴入水里,也会慢慢散开。城市里,华丽的吊灯给世俗以耀眼的光芒,照亮了夜,却照不到你我的距离。

3、一个人,一座城

辞别了东升,我笃定心愿:一定要见到夏荷!

我喜欢夏荷。当初我们一起来这座城市,后来我们开了服装店,就请她来到我们店里做店长,管人管物管经营都是一把好手。印象中的夏荷,倔强坦荡,从不服输,当年生意亏损后我想要离开这里,她坚决劝阻,我们发生争吵,她索性辞职离开了门店。

曾经,我们都一样,在市场经济大潮的拍打下,不甘心随波逐流,不愿做平庸之辈。如今,已过不惑之年的我们,各自享受事业的秋天,夏荷的消失,一定是有苦衷的吧!

“想见夏荷吧?其实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留点儿回忆也好。”听别人说,她早已嫁人,但是嫁给了谁却执意不告诉我,并且劝我不要再去见了,毕竟她嫁人有了自己的生活。

我一个人坐在城市街头,默默地同它,同夏荷告别。

不经意间,一个熟悉的女人突然闯入,拉长了我的视线。

她穿着一条黑色的连衣裙,很长,很显身材,全然一股成熟女性特有的知性美。

风儿吹得正响,掩盖了我的双耳。无声的世界里,我的心在那个瞬间变得轻盈起来。

隔了一座大厅的距离,我依然能看到她精致的妆容。她的头发依旧是淡淡的金色,如甜白杏般干净的面庞,一双大眼睛氤氲在阳光里,似乎是娇嫩的矢车菊的蓝墨色,柔和而温暖。

她是出了名的冷美人,一贯不施粉黛,却总给人一种明艳清冷的感觉。深邃的五官,高挺的鼻梁,深沉而幽冷,似一只慵懒而高贵的猫,静静地俯瞰一切。

我随着她的脚步而移动,转而找了个饭店里面的座位坐下。透过落地的玻璃,目送她。

几步之遥,我本想赶上前去,但我犹豫了。

正踌躇时,饭店门前迎来一台黑车。

下车开门的男人,正是东升哥。再看一眼夏荷,她的脸娇艳得像一朵新开的荷花,像黑夜一样捉住所有人的眼睛。

“他们在一起了?”

“这到底是怎么了?”

一阵眩晕感袭来,我使劲地朝自己的脑袋锤了几下。这座城,曾经紧紧将我围困,我只得带着枷锁逃离。如今再回首,它已变成一座巨大的迷宫。

她挽起他的手臂,莞尔一笑上了车。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夏荷,大约是遇不到了。

远远的注视也好,近距离的寒暄也罢,从这一刻开始,都将永久地失去意义。

想来,在做梦人的梦里,被梦见的人恍然惊醒。我们热烈爱过,再无声熄灭,如刻舟求剑。

4、云物故乡

绕过一阵轰鸣,火车的声音成了催眠曲。一路至此的旅人,乏了,也空了。我沉沉睡去,哪怕醒来仍要逃跑,也只想祈求片刻的安宁。

车在飞逝,突然载着我走向家乡。东升哥、秋丽,我们几个骑着二八自行车,哼着小调,飞奔在白云覆盖的乡间,夏荷,就坐在我的后面,微笑着,不说话。“穿上牛仔去游荡,阳光打在脸上,单车是我的翅膀,看世界是什么样……”

那时的我们,贫穷而富有。不大的时候,我们像看西洋镜一般,簇拥在一台老式单车周围,骑车的人踩着两个轮子在前面飞滚,扬起股股灰尘,我们迈开双腿在后面猛追……等有了车,儿时的第一个梦想就这样开花了。

我们怀着赤子之心,一起听雨,闻花,品词,一起骑行在乡村小道。傍晚的村里烟雾缭绕,风吹过的时候,车轮在唱歌,我们听不清歌词,却一致地渴望这人间的朝气蓬勃。牡丹飘香,似要和秋天一同发酵。鱼塘远处,一幢幢乡村民宿在轻雾中若隐若现。云霞在山水之间换装。像团团棉花,像江面上的波浪,它们变化得是那样的自然,那样的迅速、瑰奇。

那时的我们,从不奢谈诗和远方,因为无尽的远方,正迎风扑来。

我和这群玩伴之间似乎永远沉淀着浓烈的想念,却在一起进城后又逐渐陌生。儿时共度的光阴,好像只是几个人互相搀扶,相约着走一段路,说一会儿话。我们都是美好时代下的宠儿,渴望爱,更渴望改变世界。

也罢。美好易碎,梦,也自然毫无逻辑。人生呵,也就是在繁华散尽处最好看。因为,这时候,才懂得了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我哑然失笑。醒来后,满目琳琅的灯光遮盖了花花草草,我又回到正在打工的城市。

昨天是一套可怜的象棋,昼与夜凑齐一张棋局,任東西竞走,或擒或纵,走罢,又一一收入归匣。

我们都在为生活努力爬行,无力驾驭,但是一定要与它协作。我不是我灵魂的船长,只是船上闹嚷的乘客,但我们需要学会欣赏风景。

这十年,歧路相别,足够时光长出薄薄的翅膀,以为早就想好了,以为早就放开了,以为一切于我尽是鸿毛,以为等待会有答案……也罢也罢,风雨与晴,哪一处不是人生之景呢?

猜你喜欢

东升
不一样的思考,不一样的收获
东升齿轮
新东升“直销+”引领未来
专注+专业新东升 向阳重生
为什么在要9月1日前后开学?
“国家翻译实践”的实与名——任东升教授访谈录
新题速递
东升伟业 发新品 布新篇
新题速递
新题速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