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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烟囱

2024-03-29李同书

躬耕 2024年3期
关键词:喜子窑厂沟渠

李同书

烟囱矗在空中,像一个古老的器物,狼烟滚滚,泛着一股甜腻的铁腥味,最后消失在浩渺的天宇。我们脖颈僵硬,眼睛酸出了泪,还是不愿撤走,后来知道,秸秆消失在远方的烟雾中,连灵魂也没有了。我们很难过。忽然感觉烟囱倒过来,直接朝我们倒过来,庞大的影子像老雕一样。哇,我们大叫,一起往村里跑。老雕压在头顶,撵着脚步,可不敢张望,万一被扯住,就惨了。一条沟渠挡住脚步,跃跃欲试,终究跨不过去,急得跺脚,抓心抓肺,快哭了。烟囱并没有倒下来,还在原来的地方站着。把后脑勺搁在背上,就能看到圆圆的顶。当时,那么多人反对我们走进窑厂,好像我们是克星。只能站在沟渠边,远远看着矗在空中的烟囱。特别是窑厂的人,看见我们黑不溜秋的脑壳,就想给我们吃疙瘩梨,把食指和拇指拳起来,然后作势在我们脑壳上狠狠弹一下,弹一下,再弹一下,他们可不管我们疼得眼睛里流出泪水,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那时候最怕他们的疙瘩梨,也恨,做梦都想让他们的手指像秸秆一样消失。

点火的日子,我们像溃不成军的鸭子,脸上挂着沮丧和不安,视线绕着烟囱打转。那些人黑不溜秋地在烟雾中穿梭,像水里的泥鳅。我们用眼睛抓着他们的影子,在缥缈的雾气中跳跃。

点火的日子除了忙碌,还要开席,一口大锅里炖着骨头和肉,袅袅的热气像一群叽叽喳喳的小丫头。场地上摆好了八仙桌,四条长板凳搁在桌子周围。我们想跑过去,在长板凳上坐下,然后等着开席。

父亲瞅空子走过来,揣着半个没舍得吃完的肉夹馍。那么多人埋头吃喝,根本没谁理会。父亲像一股风,把半块馍塞给我,又风一样消失了。父亲像做错事情的孩子,在他们眼里,我们都是可有可无的人。我把肉夹馍分享给伙伴们,每人一口,喜子口大了点,大伙要揍她。

我们讨厌那些日子,是因为被忽略。坐席是一种尊严的体现,一次次被屏蔽,我们感到屈辱而愤慨。我们再也不把秸秆拉到窑厂,我们握紧拳头发誓。不知道谁咕嘟咽口唾沫,瞅着热闹的场面,肚里咕噜噜叫起来。

喜子解不下大手,脸憋得像一块红布,嗷嗷叫。有人出主意,在烟囱前燃三炷香,磕三个头,但要背着窑厂的人,他们见了,就不灵了。喜子按这法子做了,第二天,喜子放了一个屁,裤子还没褪掉,屎就下来了。

烟囱在我们眼里神秘起来。站在沟渠边,远远仰望着,谁也不敢多走一步。

我们还是希望点火的日子快点儿到来,虽然捞不到什么好处,但是场面很热闹。

我们喜欢每一个绕着烟囱转圈圈的日子,日子像水纹,一圈又一圈,中间的点就是点火的日子,日子越来越近,越来越诱人,这是不是很矛盾,谁也不想需要动脑筋的事。

高高的烟囱耸立在每一个日子里,弯弯的沟渠上出现了一个个小坑,是我们用身子蹭出来的,看着烟囱投过来的影子,我们眯起眼睛,阳光无遮无拦,烟囱像一把剑。

父亲也要点火了,有一天我从沟渠回到家,那个确切的消息撞到我。父亲在打谷场脱砖坯,拉土,和泥,一个人干几个人的活。这是父亲的秘密,一直没有告诉我们。直到所有的砖坯脱完,晒干,父亲才说,他要点火烧砖。这是大事,包括母亲,都为他的行动迷惑不解,不知所措。看着他消瘦疲惫的脸颊和眼睛里的血丝,我们集体禁言,好像迷路者,谁也不知道该往哪一条路上走,父亲做事,一向低调,这件事隐瞒了那么久,是想给我们一个惊喜吗?可是谁也高兴不起来,为自己的疏忽懊悔不迭。父亲一个人受苦,我们做袖手旁观的看客,从感情上,难以接受。父亲不想有这样的后果,他怕拖累我们,给不了我们幸福,心里一直很愧疚。他像做错了事情,微笑着解释,为自己开脱。不管怎样,父亲的做法无法让我们释怀。我跑出村庄,一直跑到沟渠边,对着烟囱撒了一泡尿。

父亲买不起砖,拿着积攒的白条去兑现,以前每年的秸秆卖给窑上,换来了一张张白条。窑主看了,说,瓜是瓜,瓠子是瓠子,窑厂被重新承包了,那些白条窑主不承认。父亲趔趔趄趄爬过沟渠,像我们那样看着高高竖立的烟囱,想骂人,想哭一场,父亲什么也没做,开始了一个人的战争。

父亲瞒着我们,做出在外面帮工的假象。他早起晚归,孤独执拗地在自己的道路上跋涉。脚上起了疮,走路一瘸一拐,母亲心疼,劝父亲别干了。父亲知道母亲蒙在鼓里,说,不去帮工,一家人吃啥。母亲信以为真,把我们拉到父亲面前,上演了一场苦情戏,父亲笑,这是做啥?他有一个小收音机,干活的时候,放在身边,不管哪个频道,只要有音乐,就一直响着。那年秋后,父亲第一次没有把秸秆卖给窑厂,打谷场上,秸秆像一座小山。父亲叹气,后悔以前把秸秆拉到窑厂,什么也没得到。

父亲做人原则是万事不求人,宁可吃亏,也不愿意低头,为自己的耿直时刻买单,他没有朋友,不愿意和人产生过多交集,在村里一直是孤立的。有时候,我在街上走,有人指着我,毫不避讳我的感受,说,你不是老李头的儿子吗,我感到屈辱,快步跑开。他们恶意开玩笑,随时随地。我不理解父亲,问他,你这樣做,何必?父亲什么也不说,然后摇头,苦笑,你不懂。在父亲眼里,我永远是一个孩子。

高高的烟囱喷吐着浓浓的烟雾,父亲视而不见,努力让自己成为一个与世无争的人,要求我们遇事挺直腰杆,不要在权贵面前低头。他挨个抚摸着我们的脑袋,记住了吗?记住了,我们一起喊道。他没有想到,这种做法其实已经把自己推到了生活的边缘,也使我们蒙上屈辱。

喜子避开我,去上学了,在一个没有太阳的黄昏我得到消息。很快,另一个伙伴也和我分开,去上学了。看着渐走渐远的伙伴们的背影,从来没有的孤独感像烟囱一样压过来。我想找一个人透露父亲点火的事情,窑厂每一次点火,都吸引那么多人,父亲点火的日子,起码,对于我们来说,非同寻常,可是,没有人分享我的喜悦。他们像烟雾一样消失了。

窑厂生意兴隆,每天都有拉砖的车,轰隆轰隆碾着灰渣铺成的路从村庄后面驶向要去的地方。灰尘飞扬,遮住了视线。

我索性谁也不见了,站在沟渠边,傻愣愣看着来来往往拉砖的车。

父亲为点火做着前期准备,清理场地,收购秸秆,翻晒砖坯,母亲准备吃的,还提前为父亲赊了一桶酒。站在场地上的父亲踌躇满志,白发飞扬,显得伟岸高大。

父亲选了黄道吉日,太阳出来正式点火。这个时间是有说法的,朝阳蓬勃,万物常新,预示以后事事顺心,没痛没灾。父亲没请人,请人需要花钱,家里没多余的钱。我激动了一晚上,等了很久,也没见到伙伴们的影儿。只好把激动的心情掩饰起来,有机会,再分享给伙伴们。父亲没让我到场地,我帮不上忙,在树荫下看着。点火前父亲放了一挂鞭,没喝酒,怕误事。记得窑厂每次点火,热闹得像过节,站在树荫下,我有点不甘心,想弄出点动静。一只鸟在树梢不停聒噪,我心烦意乱,什么也没做出来。

父亲像一只陀螺,在我的视线里转来转去,汗水在身上汇成了河,被热浪淹没。父亲第一次点火,渴望成功,心情像爆竹一样热烈。我不想做一个局外人,虽然帮不了忙,从意识上,想做一个对父亲有用的人。

那些日子,父亲守护着窑口,轰隆隆燃烧的秸秆映红了窑门,树荫下的我,同样像火光一样跳跃,风裹挟着窑厂刺鼻的煤烟味扑面而来。父亲的窯愈发显得渺小寒碜,很多人视而不见。喜子出乎意料地来了,将一张画着树林和蓝天的彩纸递给我,上面有两行字,喜子念给我听,美丽的家园有很多树,蓝天像绸缎。她的声音好听极了,像收音机。我不想让她走,指着父亲的窑,说,等砖烧成,我们就要盖房子了。喜子不感兴趣,把彩纸放在我眼前,好看吗?我点头,好看。喜子说,你怎么不上学?她把彩纸放在自己眼前,继续说,学会画画,写字,你就知道,世界多么美好。

父亲失败了。因为没掌握好火候,砖坯烧成了奇形怪状的琉璃头。回来后,父亲没说一句话,用被子把自己蒙起来,开始了长睡的日子。阳光照在床头,父亲花白的头发像一团灰烬。父亲沉浸在睡眠中,现实太残酷,剥夺了一个追求幸福的人的权利。不管我们表现多么好,父亲视而不见,也许,只有睡眠才是摆脱痛苦的最好方式。我不敢出门,不敢见喜子,有一个解决问题的方式,就是小心翼翼陪着父亲,醒来的时候,让他吃一点东西。

母亲要我到盐碱滩折红柳,我知道红柳能够败火。我问母亲,能不能叫上喜子?喜子上学去了,母亲摇头。我很失落,只好一个人去盐碱滩。到盐碱滩要经过窑厂,可是我不想走窑厂那条路,绕到很远的堡子,然后折回来,再去盐碱滩。从此我要成为一个与窑厂没有任何交集的人。我努力从眼睛里撇开烟囱,投向另一个方向。有人在沟渠捡蝉壳,稀稀拉拉的树站在沟畔,像穷困潦倒的乞丐。他们靠着一棵歪脖子柳树和一棵笔直的钻天杨,鼓着干瘪的肚子朝我喊叫,咝咝啦啦的声音被风刮向另一个方向,除了麻雀叽叽喳喳聒噪的声音,我什么也没听见。我不想逗留,加快了步子。如果有喜子,我想我一定会走过去,拉起她的手,一块到盐碱滩。那天几乎看不见烟囱了,我才回来。母亲很高兴。父亲也很高兴,把头转向窗外。

父亲终于想开了,见了窑主,掏出欠条扔进窑门,他的大度有一种悲壮,显得洒脱随性,绝对不拖泥带水。窑厂在招工,没费任何周折,父亲做了窑厂工人。

人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在某种特定时期,因为各种原因,改变自己。父亲走向窑厂的动机是为了生活,躺那么久,想了很多,终于明白,睡觉解决不了问题,只有走出去,走向窑厂,才是改变命运的方式。他有点儿厌恶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像一个拒绝食物的人不得不向面包屈服,父亲完成了一场思想斗争。

我们像飞翔的麻雀落在轰鸣的砖机周围。喜子第一个走过来,跟着更多的伙伴走过来。我们都处于好奇的年纪。窑厂引进了流水线砖机,正式走上正轨。我们做好了心理准备,绝不乱跑乱动,一切听从窑厂领导的指挥,遵守窑厂纪律,不随地大小便,不影响正常生产等等。机器的轰鸣掩盖了所有的声音,那些在流水线上忙碌的人,只能提高声音交流,一晌活儿下来,除了身体疲惫,嗓子也是破的。父亲负责往板车上叉坯,这是关键一环,成型的砖坯被皮带轮带过来,要一块块叉到板车上,码好,动作要快,要准确。父亲瘦弱,但精力充沛,动作规范,从没影响工作。中午有一个小时的吃饭时间,吃过饭,开始干活,一直干到天黑得看不见为止。唯有重复,唯有用原始力量驱使自己不要停下来,永远不要停下来,父亲给我一个执拗的背影。我们不愿看下去,绕场子溜达一圈,捏了几个泥球,往上扔,看谁接得准,往远处扔,落在瓦砾和砖头间,就找不到了。我们说说笑笑,往回走,一直到了沟渠,站住了。中途,谁也没回头,不知道窑厂怎么失去了吸引力。窑厂改烧煤了,秸秆做了牲口饲料,不用再担心窑厂打白条。喜子透露,如果他们不给钱,年底,你爹还会收到白条,一年的活,白干。喜子她爹在镇上工作,从不担心白条。我把一块坷垃踢到水中,骂了句。

我回了下头,烟囱耸立空中,要倾倒的样子。喜子说,它不会倒。我说,你咋知道?喜子看着我,突然皱起眉头,说,也许,说不定。读过书的喜子跟以前不一样。

我到镇上上学,喜子已经读大二了。暑假,我们有过一次聊天机会,不同的生长环境使人产生一种隔阂。高高的烟囱蒙上一层暗色,那是岁月的积淀。渠水在脚下扭动,蜿蜒着伸向远方。以前我们去找过渠的源头,走累了,想坐下歇一歇,发现前面一片沼泽,源头原来就在眼前。青涩的记忆让我们陷入过去的时光,待了一会,各回各家,我往东,喜子往西,我们的家在截然相反的地方。过完暑假,喜子就要回学校了,临走,把一篇论文的打印稿给我看。我无法消化,只记住了标题:《论环境对一个人童年的影响》。

父亲完全融入窑厂繁重的劳动中,那是有别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另一种劳动形式,是土地流转之后,父亲最丰富的一段生命时光。父亲试图用最原始的力量改变我们的生活,这种转变和觉醒是时代转型期的具体体现,彰显了父辈那一代人朴素的对未来生活的憧憬和追求。

我沉浸在懵懵懂懂的睡梦中,父亲就推开院门,背着母亲准备好的碗筷、混合面窝头和咸菜疙瘩,消失在沉睡的街道。中午,窑厂管一顿咸疙瘩汤,父亲说,有粉条、白菜、胡椒粉,杂面窝窝就咸菜疙瘩,再喝一碗疙瘩汤,一天就对付下来了。父亲始终没有提窑厂的活有多重,每次下班回来,轻描淡写敷衍着我们的询问。有一天,放学了,父亲还没回来,我以为做工跟我作息时间差不多,母亲说,这几天活多,加班。吃过晚饭,父亲才回来,第一眼发现他老了许多,人也更瘦了。

开学了,父亲从褥子下面拿出一个包裹,是他几个月的工资,为了我的学费,他省吃俭用,一分钱也不舍得花,烟也戒掉了。

扶摇直上的烟囱,黑咕隆咚的窑门,凸凹不平的场地,黑黢黢的煤渣,随处可见的碎砖头和瓦砾,构成了残留在记忆里的窑厂的画面。

在后来的日子里,我再也没有看见扶摇直上的烟囱喷吐烟雾,时代在变化,落后产能被淘汰,消逝的不仅仅是岁月,更多的是残酷的记忆。

父亲背起行囊,渐行渐远。我们在沉睡,院门开启也没有惊动我们。父亲的决定如此突然,没向我们告别就走了。如果我们知道,也许就走不成了,父亲显然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没任何联系方式,父亲给我们一个难破解的谜语。好在腊月底父亲就回来了,硬硬的胡渣上挂着寒气凝结的冰霜。我们从来没见过那么多钱,父亲炫耀着,像一个孩子。过完年,父亲又要走了。母亲每天都在忙碌,洗衣服,煮鸡蛋,蒸馍,炸丸子,尽管父亲不止说了一次,路上啥都有卖的,母亲仍然停不下来。父亲说多了,母亲头也不抬,回道,不花钱啊?父亲已经融入时代的潮流,任何力量都阻挡不了前行的步伐。有了手机,方便多了。父亲会第一时间告诉我们他在哪里,学会了拍视频,几个头戴安全帽的民工,在工地上忙碌,那个矮小瘦弱的人是父亲,我们第一时间把父亲找出来。父亲朝我们笑,黝黑的脸上两排稀疏的牙齿特别显眼。

烟囱不见了,那片地开阔而邈远,随着季节的变化,平原再没有突兀的感觉。我不是一个局外人,在舍得之间寻找新的平衡。

父亲到了耄耋之年,牙齿全部脱落,以前,他的牙齿多好啊,父亲张开空洞的嘴讓我观察口腔,苍白的舌头孤独而寂寞。给他配了假牙,不习惯,吃东西总是摘下来,用牙床咀嚼,囫囵吞枣。父亲仍然很满足,活着,就是最大的收获。

在坦荡的平原,再也看不到烟囱的影子,窑厂变成了良田。夏秋季节,也是收获的季节,看着被成熟的果实覆盖的田野,我试图寻找一个记忆的地方。不远处,一个不大的水塘,荷花开得正盛,蝴蝶和蜜蜂嗡嗡嘤嘤在花草间飞舞,时而有鱼跃出水面,野鸭子徜徉在荷丛,悠闲自得,田野上出现这样一个有水有花的地方,让人眼前一亮。这是窑厂取土时留下的坑,因为土壤遭到破坏,除了白花花的盐碱,寸草不生,撂荒很多年。前两年,一个诗人瞄准了这片地方,以白菜价承包了这片土地。诗人很用心,按照自己的想法耕耘土地,逐步发展成集种植、养殖、旅游为一体的现代化农庄,每天吸引了大量游客,促进了地方经济发展。

这片土地留有诗人童年和少年时的影子,是诗人的原生地,用她自己的话说,没有这片土地,就没有生命和诗。

诗人写过一首诗,还原小时候的生活,诗是中性的,没有倾向,只是一种再现。

烟囱高于秸秆几百倍

狼烟滚滚

泛着一股甜腻的铁腥味

消失在浩渺的天宇

我们脖颈僵硬

眼睛酸出了泪

还是不愿撤走

后来知道

秸秆变成消失在远方的烟雾

连灵魂也没有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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