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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刊视域下民国都市女性活动空间的拓展与性别塑造分析

2024-03-28许珍

新闻研究导刊 2024年2期
关键词:女性都市

摘要:近代都市文化的繁荣是以人的个体化发展为基础的。传统社会,受制于性别空间原则,女性多被禁足于私人生活领域,物理空间的限制使其个体化发展受到了制约。清末民初,城市的商业化、都市化进程启动了人的个体化发展进程,置身其中的女性,生活空间与性别角色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

文章以20世纪二三十年代《广州民国日报》中的女性报道为研究样本,采用文本分析的研究方法,探讨报刊视域下女性活动空间的拓展与女性个体化发展之间的联系。研究表明,女性活动空间随着都市文化的繁荣以及女性权益的获得而拓展。城市公共娱乐区等物理空间对女性的开放,以及受教育權、工作权等一系列权益的获得,使女性从物理空间到心理空间突破了传统性别的藩篱,为女性活动空间的不断拓展创造了条件。

随着空间的拓展,越来越多的女性从父权夫权辖制之下的私人生活领域走出,作为社会最小单位的个体,步入更广阔的天地,摆脱固有性别身份的束缚,在失去家庭庇护的同时,获得个体发展的自由。空间的拓展为女性摆脱传统性别空间的限制及传统性别角色的束缚,以个体身份进入社会领域和公共领域创造了条件和契机。从这个意义而言,民国时期都市女性活动空间的拓展作为积极的力量参与了女性新型性别角色的塑造。

关键词:《广州民国日报》;都市;女性;活动空间;性别

中图分类号:G219.2;C913.68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8883(2024)02-0085-04

基金项目:本论文为2020年度广州市哲学社会科学发展“十三五”规划共建课题“岭南文化背景下民国时期广州知识女性与大众传媒”项目成果,项目编号:2020GZGJ310;2018年度广东省普通高校特色创新类项目“民国时期广州女性媒介形象与社会变迁”研究成果,项目编号:2018WTSCX072

一、中国传统的性别空间原则

阿伦特《人的条件》将人的活动分为劳动(labor)、工作(work)和行动(action)三种,并指出人的三种不同的活动分别对应私人领域、社会领域及公共领域三个不同的领域。在三个领域,“公共领域是为了个性而保留的,它是人们能够显示出自我风采以及具有不可替代性的唯一一块地方”[1]。

在中国传统观念中,男女两性的活动范围常被某些性别活动空间原则加以规范,女性的生活范围因此受制于私人领域。所谓“男主外、女主内”。“内”“后”“闺”这些字眼营造了专为女性安排的一种居家观天的生活。

例如,女子的身份常被冠以“内”字,女子称丈夫为“外子”,自己则被丈夫称作“内人”,妻子的家庭角色是“内助”或“内主”。民间以“屋里的”作为对妻子的俗称。

“闺”字从字形到字义都透露出对女性性别活动空间的规范。“闺阁”特指女人的卧室,“闺秀”是对有才德女子的褒称,“闺门”被视为女性日常活动空间的象征性边界线,“闺范”则指妇女应遵循的道德规范。

而“后房”或“后庭”是姬妾居处,亦作为姬妾的代称。“这种因性别差异而对男女个体活动范围作出区别规定,并奉为伦理准则的观念,可以概括为传统中国社会的性别空间原则。”[2]147

在这种性别活动空间的规定之下,女性作为家庭的终生劳役者,其劳动和休息在时间和空间上浑然一体,家庭往往成为她们终其一生无法逾越的活动范围。与此同时,女性服饰的性别符号也有强化社会监视的功能。“传统女装强调其性别标识、身份标识的功能,宽衣长裙和缠足陋俗构成传统中国女性形象的基本特点。”[2]148当她们被迫需要走出家门时,往往以易装换鞋扮成男子来避免可能受到的非议和伤害。20世纪20年代初期,《广州民国日报》有关社会新闻的报道中频繁出现女扮男装的描述。例如副刊“临案趣闻”记载了这样一则新闻:一位女校教员为赴京探访其未婚夫,特意女扮男装上路,不承想旅途中被土匪劫持,后由匪首命人护送至京[3]。女子步出私人空间需易装假扮男子之新闻,为理解传统女性性别空间的局限添加了生动的注脚。

二、城市公共娱乐区与女性活动空间的拓展

晚清以降,随着城市公共娱乐区的出现以及工厂等经济形态的普及,性别空间的无形隔离被娱乐消费的商业浪潮等冲开了一个缺口,正如丹尼尔·贝尔所言,“现代社会的文化改造主要由于大众消费的兴起”[4]。广州作为中国开埠最早的城市,这种变化趋势尤为显著。以《广州民国日报》(1923年6月—1936年12月)为例,其报道内容囊括了社会关注的重大议题,对20世纪二三十年代广州社会的记录具有连续性和权威性。在《广州民国日报》的视域下,民国广州公共娱乐区对女性活动空间的拓展主要有三方面的功能。

(一)公共娱乐区为女性提供了以个体身份“呈现”的渠道

在阿伦特看来,在人活动的三个领域中,唯有公共领域具有最广泛的公共性。公共性意味着可见性,即“凡出现于公共场合的东西都能够为每个人所看见和听见,具有最广泛的公开性”[5]。公开性是公共领域的本质特征。

《广州民国日报》报道,20世纪二三十年代在广州一些公众娱乐场合,无论是七夕乞巧、城隍庙会等传统聚众休闲活动,还是字花赌博,抑或盛行的游园会、时装表演等娱乐活动,女性都是积极的参与者。报刊记载了当时的盛况,“七夕乞巧,晚近妇女,仍多举行。本年之七夕,因去岁嫁娶特多,一般新簇簇之新嫁娘,向金龟婿敲得金钱,宁家举行辞仙者,为数甚众,因之关于乞巧之用品,本年极端畅销”[6]。再如,城隍诞(农历七月二十四)“是日男男女女联群结队前往参拜者,较诸昔年为众,就中以疍妇及装束妖冶之姨太太们为多”[7]。尽管报刊视这些民俗活动为陋俗,却侧面记录了当时妇女从私人领域走入城市公共领域的历史状况。

与此同时,广州的一些公共娱乐区向女性开放可供其进行私人聚会的场所。在报道中,女子出入公众娱乐消费场所已是稀松平常的事情,社会新闻中常见某少妇与拆白党①约会于酒楼茶肆,后被骗付账等新闻。例如,报载时髦少妇与两名“似拆白之妖装男子”到酒楼小酌,食毕,一男子“伪称落楼换西纸以便找数”,另一谎称小便离席,女子久等不来,始知被骗[8]。

尽管走出私人空间,自由与风险并存,但不可否认城市公共娱乐区,为女性以个体身份通过消费等个体行为参与社会生活提供了更多的便利和机会。

阿伦特指出,在人的活动中,呈现/露面(appearance)非常重要,“他人”的在场与见证(看见我、听见我等),保证了公共性,也保证了一个人的现实性[9]。公共空间的自我呈现,为女性突破私人领域的狭小天地,进入更广阔的社会空间,以个体身份展现自我、享受人权提供了渠道。

(二)公共娱乐区为女性提供了展示时尚、交流信息的园地

随着五四运动的兴起,作为新女性的代表,女学生逐渐成为都市时尚潮流的引领者。

在民国时期的广州,女学生非常注重对外出着装的选择,出街必着时尚衣衫以示与众不同。女学生追逐时髦的表现常常遭到报刊的种种揶揄。

例如,对女学生的时髦打扮,报刊有这样的描述:“高底的鞋,丝质的袜,粉红色的里衣,头发上簪着绸缎制蝴蝶花,指上不仅是戴着一个预备订婚的戒指,腕上佩着走路时可以发叮噹叮噹响的饰品,这是新女子,这是广东的新女子,而且多数是所谓女学生。”[10]

此外,有报道列举出时髦女子的做派:“(一)汽车不可不坐,能自己驾驶,风头尤健。(二)英话要能说几句,钢琴可按几曲,宴会时得一显身手。(三)服饰总要新奇古怪,最好一日中更换十次。(四)丈夫是要的,但脸须漂亮,而富有资财,且以无亲属,能任挥霍者为合恪。(五)各游戏场戏园,不可一日不光顾。(六)家务可由仆妇处理,子女不妨托保姆院代为抚育。(七)糖果公司绸缎铺大餐店等,每节账款至少数百元,方算交易。(八)每天午后乘兴,天明就寝。”[11]

透过开汽车,赴宴会,着新奇服饰,光顾游戏场、戏园,逛商店,吃餐馆等等都市女性的生活时尚,可见城市公共娱乐区为女性提供了以个体身份娱乐休闲、展示时尚、交流信息的园地,无形中促进了女性参与社会生活展示自我空间的延伸,带动了都市时尚的勃兴。

(三)公共娱乐区为女性谋职自立打开了门户

报刊视域下,民国时期广州的茶楼酒肆都少不了女性劳动者的参与。这部分和产业女工一样首先进入劳动力市场的单身女性,成为纳入工商业经营的个体雇佣劳动者,有自己的姓名权、消费权,也被视为失去了家庭庇护。

从民国广州报刊对这个群体的表述中可以看出其独立个体身份已为公众所认可。

以茶楼的经营为例,依女性劳动者参与之时间顺序可分为三个阶段,分别为“唱瞽姬时代之茶楼”“唱女伶时代之茶楼”“女招待时代之茶楼”。就瞽姬(失明女艺人)而言,据报道,“茶居唱曲助兴,瞽姬实为先例”,“缘当时有一二家茶客,以生意不甚起色,遂妙想天开,雇用瞽姬度曲,以为抛徕生意,人情好奇,又以有野食有野听,果然闻声而集者,座为之满。此风一开,各茶楼亦纷纷效尤,相率雇瞽姬度曲,于是一般‘好密味者如蚁附膻,一曲琵琶,听到耳油流出”,“故当时所谓‘大轿盲妹均被各茶楼罗致净尽,争先定雇,非一礼拜前往定不能逾期来”[12]。

瞽姬之后,女伶代之。原因在于喜欢瞽姬的人,即“好密味者”范围窄,没有女伶那样能“博众欢”。此风一开,广州各茶室及炒粉馆皆聘女伶唱曲。最盛行时,广州之茶楼,几乎没有一家没有女伶,甚至“一似无女伶即无茶客者也”。后来政府规定凡聘请女伶唱曲之茶楼必须领取牌照,“茶楼以多一重负担,多有停止唱曲”[13],茶楼的女伶时代也因此终结。

女伶之后,女招待乘时而兴。报道称,“广州市茶楼之雇用女子招待,实由‘一瓯茶楼始。‘一瓯劈头儿开张,即以粥粥群雌,招待茶客”。当时女招待悉作女佣装束,“衣着销魂蓝,裤穿罗命乌,都是花信年华,大松辫子,提水煲,贡食品,周旋于厅房之间,好色之流,趋之若意”。此风一开,各茶楼亦纷纷雇用女招待。茶楼为招揽生意各出奇招,政府曾“命令一律禁用女招待”[14]。后有人以提倡女子职业为由,请求女招待复业,政府“乃订定女招待规则,一律须披白围裙,以资分别。女招待遂复出现形茶居茶室,渐而炒粉馆亦雇用之。又渐而酒晏肆亦雇用之,卖莲子鸡蛋茶之甜品肆又雇用之,晨早肉肆粥肆亦间有雇用,一似举凡食品肆无不以雇用女招待为前提”[15]。

由以上报道可知,城市公共娱乐区为女性走出家门,谋职自立,融入都市生活提供了契机。随着活动空间的拓展,“她们的观念、行为逐渐越出男女有别、夷夏之辨的戒律”[2]157。

三、女性权益的获得与活动空间的拓展

近代以来,随着妇女解放意识的普及和妇女解放运动的高涨,妇女获得受教育权、职业平等权等权益,这成了女性活动空间拓展的重要动因。其中,教育的作用毋庸置疑。

19世纪下半叶起,“兴女学”的呼声不绝于耳,对女子来说,进学堂是她们摆脱禁锢的第一步[16]。1906年,慈禧太后面谕学部实行女学,正式宣告女学开禁。随着教育意识的现代化,女性因接受学校教育、增进知识、过集体生活、拓宽人际关系,自由意识日增,思想及行为逐渐转变和进步,生活空间亦随之拓展。

就教育而言,她们经历了从家塾到女学塾,再到女子学校、男女同校,女性甚至自主创业,兴办学堂和医院。

就职业而言,她们走出传统的家庭领地,将活动空间拓展到学校、工厂、公司、银行、电话局、铁路局等单位,乃至政界、军界。通过接受教育,妇女中的先觉者开始突破原有的性别空间限制和传统性别观念束缚,参与更广泛的社会工作。

报刊视域下,晚清民初的广州,女性作为一个性别群体,其影响力尚局限于城市公共娱乐休闲区等消费领域,至民国中期,广州都市女性作为性别群体的影响力已大大增强,社会參与度也随之提高。以广州中产家庭女性的生活变迁为例,从不出闺门、由佣人购物,到购物时坐轿,再到自由结伴出行,部分知识女性利用文化知识投身社会公益、慈善事业。例如,20世纪20年代广州沙面水上有船名“医光”,为水上人家义务提供医护服务,深受欢迎,其就由接受过医学教育训练的知识女性为主导。

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广州民国日报》关于女性权益的议题层出不穷。积淀数千年的女性问题透过传媒进入公众的视野,成为公开讨论的议题。包括女性作者在内的社会有识之士以“天赋人权”的西方理论抨击男尊女卑的传统理念,主张拓展女性在政治、文化领域的活动空间,如兴办女学,争夺女子的参政权、姓名权、继承权,天乳运动,废除娼妓,解放婢女等,设立女医院、女工会、女学堂、女子合作社、女子敬老院等女性活动的场所。这些主张以突出女性性别认同为形式,以扩展女性政治、文化空间为目标,虽然多数主张只是设想,但是已在公共舆论场域泛起丝丝波澜。

随着女性权益的增加和社会活动空间的拓展,妇女解放协会、女权运动会等女性社团纷纷出现,反映了女性在政治、文化领域的团体参与者形象。在媒介之上,女子则以群体的形象被贴上各种标签加以划分,如女工、女学生、职业女性等等。在定型化和标签化的媒介表述中,其被塑造成具有高度共性的女性形象,以性别群体资格被接纳成为都市社会的成员。女性人群在媒体视野中的分化,在一定程度上,也反映出社会舆论对妇女走出家庭的私生活领域步入社会生活领域的认可和接纳。

四、结语

因传统性别空间原则束缚,封建社会的女性受制于私人生活领域,极少涉足公共场所。近代以来,城市公共娱乐区的发展以及女性受教育权等一系列权益的获得,为女性活动空间的不断拓展创造了条件。报刊作为城市信息传递的中介、社会热点事件的记录者以及公共舆论的传播者,生动呈现并复刻了社会生活变迁的轨迹。

报刊视域下,城市公共娱乐区是城市发展的产物,也是参与城市发展、塑造城市生活的重要力量。以娱乐、消费为导向的大众文化娱乐空间跨越了根深蒂固的性别障碍与场所隔阂,弱化了性别空间的限制,为女性以个体身份呈现于公共领域提供了契机,拓展了女性的活动空间。

此外,随着女性受教育权、职业平等权等权益的获得,女性的社会生活范围和职业范围不断拓展。空间的拓展,不但使女性活动从私人领域逐渐延伸至工作领域、公共领域,并且使其逐渐摆脱了传统性别规范的束缚,以女工、女学生、职业女性等个体身份的新型性别形象呈现于媒介视域。从这个意义而言,随着都市发展的进程,女性活动空间的拓展作为积极的力量参与了新型性别角色的塑造。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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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文.茶经(九)唱瞽姬时代之茶楼[N].广州民国日报,1925-08-14(4).

[13] 文.茶经(十)唱女伶时代之茶楼[N].广州民国日报,1925-08-15(4).

[14] 文.茶经(十一)女招待时代之茶楼[N].广州民国日报,1925-08-17(4).

[15] 文.茶经(十二)女招待时代之茶楼[N].广州民国日报,1925-08-18(4).

[16] 劉慧英.遭遇解放:1830-1930年代的中国女性[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5:77,36.

作者简介 许珍,助理研究员,研究方向:媒介文化与媒介批评、性别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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