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育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的文化生态学研究:基于湘西“钢火烧龙”的个案研究
2024-03-23汪超伟
万 义 汪超伟
吉首大学体育科学学院,湖南 吉首 416000
1 前言
“体育非物质文化遗产是搭建在民众文化生活和国家文化建设之间的纽带和桥梁,也是当地居民日常生活幸福状态的写真”[1],各地区保护好、发展好、利用好体育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是乡村振兴工作的一项重要举措。各民族各地区的体育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在纵向演进和横向发展中,生态环境一直都发挥着不可磨灭的作用[2]。
由此,我们完全可以从文化生态学的理念出发分析体育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的发展脉络,通过文化生态与文化适应视角对它进行审视,从而得到多维理论的诠释和多维样貌的描绘[2]。在文化生态理论中,生境概念涵盖了文化环境和自然环境并且与文化进化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3]。生境这一概念起源于生态学,在人类学中占有一席之地,在体育学中也得到了一定的重视,学者王洪珅从文化生态学生境角度出发,探讨我国少数民族传统体育的发展困境,并提出从自然环境维度出发进行发展保护[4]。韩玉姬等人从文化生态学生境视角出发分别对凉山“彝族赛马”和黔北“独竹漂”进行个案分析得出生境对民族文化个性的形成与发展产生了重要的影响[5]。
2 “钢火烧龙”诞生和发展的文化生态学解读
土家族“钢火烧龙”习俗与龙崇拜有很深的文化渊源,据《吉首市志》记载:“清顺治五年(1648 年),镇溪所东部遭大旱,……次年农历正月十五,用“钢火烧龙”,十六日放龙入海”[6],从上述地方志记载可以看出“钢火烧龙”有很深的农耕文化烙印,最后发展成为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项目,与当地农耕文明息息相关。
2.1 自然环境为“钢火烧龙”的诞生提供物质基础
湘西“钢火烧龙”的重地马颈坳镇位于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首府吉首市,因其地形形似马状,该地名叫马颈坳。该地海拔725.1 米,以山地丘陵为主,地理环境复杂,气候类型属于亚热带季风性气候,雨水充沛,空气湿润。该地土层厚且土质肥沃,加之水系发达水资源丰富,因此,当地居民以从事农业生产为主,每年的农作物产量几乎是一个家庭唯一的经济来源和物质基础,风调雨顺和五谷丰登就成了土家族先民最大的心愿。
龙是我国人民心中最高的崇拜对象,“烧龙”习俗从诞生之日起就演变成了当地土家族民众最重要的习俗。该镇身处武陵山区,植被茂盛,盛产粗壮的楠竹,而“钢火烧龙”承装火药的火筒正是由竹壁较厚的楠竹制作而成。另外,湘西土家族地区矿产资源丰富,从明末清初就有小作坊进行开发,比如,永顺产铜矿和硫磺、龙山产硝矿[7],而硫磺和硝是制作黑火药必不可少的原材料。虽说土家族“烧龙”习俗的发生与开展是以当地的农耕文明的发明与创造为背景和基础的,但这一文化现象从文化生态和文化适应的角度来看,它的诞生与发展离不开当地特殊自然地理资源和地理环境的塑造,正是由于当地盛产楠竹,才有了“钢火烧龙”独具特色的火筒,而且当地周边县市分别产“钢火烧龙”另外一个成分黑火药的原材料。正是由于当地植被资源和矿产资源丰富,“钢火烧龙”才有了诞生的物质条件。
2.2 社会环境为“钢火烧龙”的发展提供精神根基
就民族文化的发展而言,社会环境对其影响是最直接的,但同时也是最不稳定的[8],也就是说在不同的历史阶段,社会环境对民族文化发展的影响和制约有所不同。
对于民族传统体育文化而言,影响和制约其发展的社会因素有国家行政和地方行政在场的正式制度和当地日常生活实践得来的非正式制度,但是并不是所有的社会因素都是影响和制约民族传统体育发展的主要影响因素。
湘西“钢火烧龙”起源于清顺治年间,主要的功能有祈福避灾、祭祀龙神,延续数百年后,到了民国“烧龙”习俗一度中断。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尤其是改革开放后,为挖掘民族文化遗产国家颁布《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湘西“钢火烧龙”不仅重新恢复,还得到创新性的发展并注入了时代新内涵。社会的变革与转型,改变了人们的思想信念,对“钢火烧龙”开展的大环境也产生了不容忽视的影响。
和其他民族传统体育项目一样,“钢火烧龙”是在一年一度的元宵节开展的,元宵节不仅是汉族重要的传统节日,同时也是土家族重要的节日,元宵节这天晚上马颈坳镇的“烧龙”仪式便在当地开阔的广场上举行,首先由当地德高望重的族长做总结陈词,并祈求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宣布“烧龙”开始。紧接着就有当地巫师“梯玛”组织实施整个“烧龙”。整个“烧龙”仪式由起龙、跑龙、接龙、祭龙组成,祭龙仪式临近尾声之时,“梯玛”就“烧龙”产生的灰烬清扫之后倒入小河中,当地称为“放龙入海”,到此整个“烧龙”仪式全部完成。也只有在元宵佳节,当地居民才有时间精力以及财力物力组织“钢火烧龙”仪式,而元宵节正是因为有“烧龙”仪式的存在而显得精彩纷呈,二者相辅相成。“钢火烧龙”一直以来都是马颈坳镇民间群众自发组织的一项祭祀龙神、祈福避灾、庆祝元宵节的民族传统体育活动。
3 文化是“钢火烧龙”传承的动力来源
文化的生成是一个长期的过程,它对一个民族或一个民族项目的塑造并也非一朝一夕的事情。民族文化的建构是以当地的自然生态环境为蓝本,以社会生态环境为依照,在时代的不断变迁中文化一直都在做一件事,不断地偏离与回归所处的生境,正是由于这样不断偏离与回归,它才能不断地被认识和发展,并在传承中不断丰富和完善[9]。最后,形成具有地域性和民族性的精神品格,并作为一种民族特质被沿袭和发展下去。
3.1 以文化为底塑造人龙一体的理念
“钢火烧龙”习俗按照惯例在元宵节这一天傍晚开始准备,待一切准备就绪后,由当地德高望重的族长宣布仪式开始。紧接着由当地土家族巫师“梯玛”组织实施,梯玛身着梯玛服,头戴八宝冠手舞司刀,口念请神咒语。请神完毕之后,使用法器进行占卜,遇到顺卦照常举行,遇到阴卦杀鸡辟邪或者延期举行。
在“梯玛”大声宣布“起龙”之后,一旁的土家族歌手齐声高歌,祈求神明保佑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梯玛手持司刀在前,舞龙手和“烧龙”手随后,跑龙仪式开始。梯玛飞奔在前引路,行进路线是提前设计好的,不准走回头路。当舞龙队伍来到村寨,各家各户一般都会出来“接龙”,就在自家门口放一盘鞭炮。梯玛便带着舞龙队伍进入主人家堂屋,向神龛行点头礼,然后绕堂屋一圈再舞个花样。这时,主人会给梯玛和舞龙队谢礼,以前的礼品主要是糍粑和炒米,现在多为红包和香烟,至于给多少要看主家心意,不过所给之物必须为双数。梯玛和舞龙队走出去后,主家点燃鞭炮,名为“送龙”。主家通过“接龙”仪式,祈祷家畜兴旺、五谷丰登、除灾祛病。梯玛从村寨口,到寨子中心位置后,舞龙手“呕——呦嘿”的呐喊声加大,随行的“烧龙”手随声附和,旁边观众也同样如此。年轻的“烧龙”手在年长的“烧龙”手的带领下,点燃钢火筒。波澜壮阔的“钢火烧龙”便开始了,火花四射精彩纷呈,舞龙手在火树银花中赤膊上阵,边舞边呐喊,好似一条巨龙在火海中遨游,此时在火光冲天中,根本分不清哪里是人,哪里是龙,人龙仿佛是一体的。土家族做的“烧龙”与汉族舞的龙不同,龙身是由土布染色而成,没有竹制龙骨。旁边观看“烧龙”的群众可向舞龙手脚边扔爆竹,这时现场的气氛会达到最高潮。“烧龙”临近尾声时,梯玛将燃烧的灰烬扫进河里,“龙”便带着人们的祈祷愿望回归大海,此名为“放龙入海”,“烧龙”便宣告结束。在整个“烧龙”过程中,土家族祭祀文化一直发挥着基础性作用,人们通过舞龙、“烧龙”的形式,来表达对神的崇拜和对来年美好生活的愿景。梯玛、舞龙手和“烧龙”手是整个“烧龙”仪式的执行者,他们虽是土家族大众的一员,但此时他们却是龙神在人间的代表,人和龙是一体的,土家人在接龙、送龙之后的谢礼是给他们的辛苦费,但同时也是送给龙神的礼物,祈求龙神保佑的“贡礼”。
3.2 以文化认同为轴促进全民参与
文化认同是一种文化自觉,这种自觉意味着对自身文化的存在有所认知,它是根据内在需要和外在影响建构出来的集体意识,这种建构可以是从无到有的“发明”,也可以是加以改动的“挪用”。[10]
马颈坳镇位于武陵山区,该区域土壤肥沃,水系资源利用率高,是典型的稻作集中地,农业生产为全镇每家每户主要的经济收入和生存物质的来源,基于这一经济背景下,祈求神明护佑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农耕文化意识就成为了马颈坳镇居民共有的社会心理和行为。他们在这共有的心理鼓动下,形成土家族习俗祭祀的行为习惯 。龙作为民间四灵之一主管行云布雨,必然成为当地民众崇拜的对象,在马颈坳镇最重要祭祀龙神的习俗是“烧龙”习俗。从湘西烧龙习俗的产生和发展的历史可以看出,其符合当地各种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的适应,其实就是一代又一代土家族先民在各个时期随着社会的变迁,文化不断偏离与回归而形成的文化认同在发挥作用。“龙崇拜”作为最主要的元素,是土家族儿女在日常生活中不断与汉族文化、苗族文化相交相融而形成的中华民族的“文化认同”,是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重要载体。如今,湘西“钢火烧龙”依然是当地包括土家族、汉族、苗族居民共同喜爱的民族传统体育项目,参与者众多。每年元宵节,居民都会走出家门来到村寨的广场观看“烧龙”仪式,并与舞龙手和“烧龙”手互动。随着“烧龙”的知名度逐年高涨,尤其获批湖南省第五批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后,不少公司或企业、商铺举办年会、开业等,都会选择使用“烧龙”仪式作为庆典活动的“压轴大戏”。
3.3 以文化记忆为线串连节庆活动
湘西“钢火烧龙”是一项土家族在农耕文明和湘西地区特殊的祭祀文化共同催生下形成的民族传统体育文化,融合了不同历史阶段,不同世代先民的文化记忆。
首先,湘西马颈坳土家族居民是“钢火烧龙”的创造者和传承者。“钢火烧龙”起源于清顺治年间,拥有300 多年的历史,在土家族民族文化的发展与演变过程中,马颈坳土家族居民将当地自然资源与民族文化中龙崇拜相融合,形成“钢火烧龙”仪式并流传至今。
其次,在日常生活实践中他们也创造了形态各异丰富多彩的龙崇拜文化,“钢火烧龙”是在土家先民主导下,根据原始的文化指引,设计“烧龙”规则、“烧龙”场地布局、行动路线,包括细微到谢礼都要双数。这些行为制度都不是一成不变的,随着时代的变迁而有所调整,不过它的变化和改动,都是世代的土家族居民结合时代背景主导完成的。“烧龙”的每个环节,都有土家族民众不同程度的参与,正是由于他们的参与,才使得“钢火烧龙”成为当地传统体育文化的重要载体。
最后,富有民族特色。具有文化意义的“钢火烧龙”是在一年一度元宵节上举行的。元宵节是当地土家族居民重要的传统节日,为以“钢火烧龙”为主体的祭祀龙神文化提供了平台。元宵节上的“钢火烧龙”由起龙、跑龙、接龙、祭龙四个仪式组成,其中祭龙最具观赏性。当梯玛带领舞龙手和“烧龙”手,来到村寨中心位置,随着舞龙手一声吆喝,“烧龙”手开始点燃钢火筒,“烧龙”就正式开始。成千上万的参与群众,在这个以“烧龙”为载体构建起来的仪式中去感受节日文化获得特殊情绪体验,有助于促进民族大融合,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丰富当地节庆文化内涵。
4 湘西“钢火烧龙”的文化价值呈现
4.1 “钢火烧龙”是土家族集体主义精神的呈现
每年元宵节在马颈坳镇举行“钢火烧龙”仪式之所以能吸引庞大的群体饱含激情地参与其中,除了项目本身具有特别的吸引力之外,与族群的集体主义精神有关。“钢火烧龙”看似是梯玛舞动几下司刀,带领舞龙手和“烧龙”手跑几圈,然后进行“烧龙”,其背后所蕴涵的内容并非这般简单。
土家族是一个极其看重家族荣誉的民族,注重团结协作,具有强烈的民族自尊心。在晚明数次反抗倭寇的战争中,土家族战士身先士卒,奋勇杀敌、浴血奋战,被明英宗亲自赐予“东南第一功”的称谓。这体现出土家族先民无比强烈的集体主义情怀,在国家大义面前个人生死早已置之度外。“钢火烧龙”深刻的体现出土家族人注重集体主义精神的民族心理特征,是社会核心价值观的重要表达,“烧龙”所体现出来的集体主义意识、居安思危意识、团结合作意识等内涵,是土家族融入于中华民族共同体向心力的重要体现。
4.2 “钢火烧龙”是土家族尚武精神的呈现
土家族是一个历史悠久的民族,可追溯到先秦时期的巴人,在严酷的自然环境及各个历史时期战争磨砺下,土家族人养成了勇猛刚毅、崇礼尚武的民族精神。先秦时期,其祖先巴人跟随武王伐纣,因战功被周王朝分封巴子国,为了保卫国土与周围蜀国、楚国发生交战,在战争的威胁下,巴人祖先习武更胜。楚汉争霸之际,祖先巴人跟随刘邦征战项羽。唐代武举制度对土家族先民的尚武之风起到了促进作用。
明朝时期,土家族人积极响应朝廷征召前往东南沿海抗倭,因作战勇猛令敌人胆寒,被明朝皇帝赐予“东南第一功”的称号。清王朝统治时期,吏治腐败、灾祸连年、匪患猖獗,土家族出于生存需要更加尚武。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国家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安定祥和,人民生活富足,安居乐业、扫黑除恶,生命安全得到空前保障,人们不再需要通过习武来保障自己的安全,但是土家族儿女自古以来溶于血液的尚武之风通过其它项目体现。土家族在“钢火烧龙”的火树银花中赤膊上阵,来回穿梭,迎火而舞,面对突如其来的爆竹仍然面不改色,这就是在模仿祖先面对凶禽猛兽、面对战场上的敌人勇猛抗争,就是一种尚武精神的体现。
4.3 “钢火烧龙”当地土家人情绪释放的重要手段
根据当地县志记载“钢火烧龙”诞生的直接原因是为了祭祀龙神。人们在参与“烧龙”时,情绪高涨,兴奋异常,不可否认“烧龙”也具有情绪的功效。明清时期政府为了加强中央王朝对地方的统治,在西南少数民族地区实行“改土归流”的政策,改土归流之后,大量汉民族人口涌入当地,在交流、交往、交融的过程中,势必会发生矛盾。而“烧龙”习俗是一种激情澎湃活动,它的举行为土家族群众提供宣泄的情感通道。另外,改革开放后我国经济进入高速发展阶段,当地大量男女青年为了增加收入,纷纷加入南下打工的行列,但每年的“烧龙”仪式他们都会积极参与,这除了是对民族文化的热爱外,也是一个宣泄不良情绪,缓解生活压力的过程。在实地调查过程中,与那些“烧龙”青年交流,问道“烧龙”给你带来最大的体验是什么?元宵节结束之后有什么打算?他们回答最多的就是“痛快”等。透过“烧龙”习俗我们可以发现,民俗体育活动对于人的不良情绪和生活压力发挥了一定积极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