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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分析批评下重读《月亮与六便士》

2024-03-22李志云

文化学刊 2024年1期
关键词:性本能月亮与六便士斯特里

李志云

《月亮与六便士》(TheMoonandSixpence)是英国作家毛姆(William Somerset Maugham)的代表作之一,毛姆被誉为“最会讲故事的作家”,擅长用笔锋挖掘人物内心深处的思想活动,在他的著作中,人物性格鲜明,截然不同,从《月亮与六便士》中便可窥见一斑。小说主人公斯特里克兰德(Charles Strickland)是以法国印象派画家保罗·高更(Paul Gauguin)为原型创作的,二人有很多相似之处,比如高更也曾做过经纪人,一生坎坷万分,也曾到过塔希提岛,但是作家显然会在原有的基础上进行加工,毛姆笔下的斯特里克兰德怪异而疯狂,最初读来让人匪夷所思:世界上真的存在这种人吗?但在毛姆的铺陈下,这位天才的“怪异”最终也能够被读者理解,甚至钦佩他的执着。尽管性格怪异,道德上饱受诟病,但无人能否认其惊世才华。一个执着追寻理想的人,最终一定是能够被理解和尊重的。

1923年,弗洛伊德为解释意识和潜意识的形成和相互关系,在《自我与本我》中提出“本我、自我、超我”的概念。其精神分析理论主要包括四部分:心理结构理论、人格系统理论、泛性欲说以及梦的学说。在心理结构理论中,弗洛伊德提出了意识、潜意识与前意识。人格系统理论中的“自我、本我、超我”概念是最为人熟知的部分。此外,弗洛伊德对于性的大胆解说也一直备受关注。他把无意识主要归结为性本能,性本能被压抑、包裹在潜意识或“本我”之中,成为决定人的行为的巨大的心理能源或能量,即“力比多”(libido),它是人类一切活动的真正原动力或内驱力。笔者发现已有学者苏雯用精神分析法对《月亮与六便士》中的主人公进行了分析,主要是用人格系统理论对应其不同阶段的行为[1]。但笔者对其分析之处不太赞同,除去人格系统理论,本论文还试图从泛性欲说角度分析,同时对于小说中的另外一位人物戴尔克·施特洛夫也进行了人格分析。由于小说中并没有关于梦的直接描写,因此,本论文中不涉及梦的解析。

从人格系统理论分析,主人公斯特里克兰德的一生可以被划分为三个阶段:生活在现实中的“自我”阶段,抛弃一切、追寻理想的“本我”阶段,以及最后追寻心中沃土的“超我”阶段。

一、本我:欲望

弗洛伊德指出本我(id)是在潜意识形态下的思想,代表思绪的原始程序——人最为原始的、满足本能冲动的欲望,如饥饿、生气、性欲等。本我是人格结构的基础,自我和超我是在本我的基础上发展而来的。本我具有很强的原始冲动力量,弗洛伊德称其为力比多。弗洛伊德强调了性欲,但显然支配斯特里克兰德的神秘力量不是性欲,从书中对性的寥寥几笔可以清晰地认识到性这种原始力量对于他并没有多大吸引力,甚至是可有可无的。但弗洛伊德也指出,本我是无意识、非理性、非社会化和混乱无序的,各种本能冲动都不受逻辑、道德的影响,只受“快乐原则”的支配。况且,也有学者指出,精神分析不等于纵欲主义[2]。尽管它强调性本能,但若将一切欲望都拘泥于性本能这一解释,那么对于文艺作品中的人物人格分析很可能就难以深入。从这个层面来看,控制斯特里克兰德的是一种强大而神秘的精神力量,书中不止一次地描绘这种力量。斯特里克兰德人到中年却抛妻弃子、背井离乡,全然不顾家人以及父亲、丈夫的身份,也不理会道德的谴责,显然驱使他的这种力量已不受他本人的控制,既是无意识的,也是不理性的。

二、自我:现实

自我(ego)是人格中的意识部分,是来自本我经外部世界影响而形成的知觉系统,是在现实的反复教训下,从本我中分化出来的一部分,位于人格结构的中间层。这部分在事实原则指导下,既要得到满足,又要避免痛苦。自我负责与现实接触,是本我与超我的仲裁者,既能监督本我,又能满足超我。这里,现实原则暂时终止了快乐原则。对于斯特里克兰德来说,追寻自我是一个在与传统的抗衡中不断释放自己的过程[3],其前半生体现的就是他人格中的自我一面,尽管他从小就想画画,但是碍于现实原因,成为了证券交易所的一名经纪人,结婚生子,这是梦想向现实妥协的典型。如果故事止步于此,那么斯特里克兰德也不会被世人铭记,因为世上绝大多数人都是驻足在自我层面的普通人,但故事恰恰从这里开始,斯特里克兰德始终有一颗赤诚热烈的追梦心,他没有停留在自我,而是选择让深藏心底的欲望驰骋,追寻理想及本我。书中多次提到斯特里克兰德对爱欲的不屑与蔑视,尽管如此,依据小说情节可知,他做出抛弃妻子等令人指摘的行为后还是和其他女人有纠葛,这并非自相矛盾,这其实就是他人格中“自我”的一面。一方面,斯特里克兰德对于女人在爱情中的依赖极不耐烦,坦诚爱情于自己而言并非必需品,他甚至认为爱情是一种病症;另一方面,他又认为肉欲是健康的、自然的。因此,他罔顾道德与画家施特洛夫的妻子勃朗什纠缠的行为是希望满足本能欲望而规避被依赖的痛苦,属于自我,这显然也展现了他性格中自私的一面。

自我成长的历史是一部被他者奴役的苦难的异化历史[4]。在勃朗什自杀后,斯特里克兰德丝毫不伤心,甚至说勃朗什正在变得和他妻子一样,温柔地把他圈住,束缚他的手脚。“她想要我和她保持在同一水平,她一点儿都不关心我这个人,只一心想让我成为她的附属物。为了我,她甘愿做所有事情,只有一件事她不做——不来搅扰我”[5]。这是斯特里克兰德对勃朗什的控诉,可以说,他的自我不允许、极其厌恶他人的打扰,他憎恨他者对自我的奴役和控制,拒绝异化。从精神分析理论来看,这是对“自我”的高度认同,对他者的强烈排斥。

三、超我:理想

超我(superego)是道德化的自我,是人格中最后形成的而且是最文明的部分。由完美原则支配,属于人格结构中的道德部分,它反映着儿童从中生长起来那个社会的道德要求和行为标准,是从自我中分化出来的那个能够进行自我批判的道德控制的部分魔域本我处在直接而尖锐的冲突中。构成超我的成分是:社会道德规范、个体的良心以及自我的理想的等等。弗洛伊德对超我的定义格外强调道德,但特里克兰德显然缺乏道德感,因此,其“超我”主要指的是他的自我理想。特里克兰德人到中年却像魔怔了一样,放弃稳定职业、圆满家庭,只想为画画远走他乡,这一切不过是为了追寻理想,找到他心中的伊甸园,他最终找到了,那就是塔希提。在塔希提,特里克兰德的最终理想得以实现,无论是岛上带给他的无限创作源泉和灵感,还是岛上的生活方式,都与他毕生所求不谋而合。可以说,在塔希提,特里克兰德的绘画天分发挥得淋漓尽致,他本人也已到达了他所追求的境界,实现了自己的理想。在塔希提没人觉得他奇怪,他被接受、被包容、被理解。他生活在自己喜欢的地方,做自己最乐意做的事,安静舒适、不追名逐利,最初画画的欲望浑然转变成实现理想的超我境界,他最终创作出了绝世名画,成为享誉世界的画家。

小说全篇从未提及“月亮”与“六便士”,但显然月亮代表着理想,六便士则意指现实。月亮映照理想,六便士折射现实。多数人终其一生,都在理想和现实之间徘徊,因此,特里克兰德追求理想的那种坚定和赤诚就格外令人动容。表面看来,特里克兰德最终穷困潦倒,因患麻风病而与世长辞,死景凄凉,甚至像贝多芬作为音乐家戏剧化地失聪一样悲剧地失明,这对于普通人来说都是难以承受的残疾,遑论画家。但他之蜜糖我之砒霜,于特里克兰德而言,他最终一定是幸福而充实的,他从来不在乎名与利,也丝毫不在乎物质条件,更不在意他人的评价和议论,他完成的那幅绝世壁画是他心中理想的最终表达,他选择了“月亮”,纵使“六便士”也没能阻挠他追逐理想的步伐。在弗洛伊德的理论中,本我、自我、超我构成了人的完整人格,尽管特里克兰德不懂人情世故、罔顾社会道德、说话尖酸刻薄、让人讨厌甚至憎恶,但在他身上依旧能印证弗洛伊德的人格系统理论。在后精神分析理论中,拉康与弗洛伊德观点有所不同,其镜像理论认为个人主体是不存在的,自我并不是自己的主宰[6],自我构建并不是真的我,而是想象的我。但拉康不是简单地否定事实,而是从根本上说明现实本身的虚幻性。依拉康的逻辑,现实本身倒是超现实或非现实的。依据拉康的理论,特里克兰德的一路追寻实际上是不归之途。

此外,本文还想指出,小说中曾给予斯特里克兰德无私帮助的画家:戴尔克·施特洛夫(Dirk Stroeve),他身上的美好、善良、无私的品质,实际上是一种典型的人格“超我”境界。他拥有高尚的人格,仅仅用善良来形容已不够。尽管斯特里克兰德一见面就要嘲讽、挖苦他,他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对他伸出援手、不计前嫌,在他穷困潦倒之际、努力说服极力反对的妻子,好心将他收留到自己家里,给生病的特里克兰德看病,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甚至在斯特里克兰德与自己心爱的妻子私通后,他并没有勃然大怒将斯特里克兰德赶出家门,而是选择自己离开,将自己曾精心布置的房间、画室拱手他人。后来,他心爱的妻子因为斯特里克兰德自杀,他原本美满幸福的家庭支离破碎、家破人亡,即使是这般际遇,施特洛夫最终也还是选择原谅了斯特里克兰德,离开巴黎回到荷兰——他的故乡。他的这种超越寻常人甚至让人无法理解的高尚品格,彰显了他的道德水平和价值观念。超我遵循道德原则,有三个作用:一是抑制本我的冲动,二是对自我进行监控,三是追求完善的境界。在施特洛夫最初得知他心爱的妻子要离开他追随特里克兰德时,他终于忍无可忍,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向特里克兰德挥起了拳头,这时候身体本能的情感、欲望即“本我”占据了上风,但是很快他的道德心又重整旗鼓,他深爱妻子,即使对方无情背叛,他珍惜天才,即使天才对他冷酷残忍。他抑制了本我的冲动,对于伤害,他选择了默默承受。像读者最初感慨斯特里克兰德一样,施特洛夫也忍不住让人惊叹: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善良、宽容的人?

四、泛性欲说:性、人性与艺术

弗洛伊德的泛性论是把人类的所有行为都视为由性本能驱使的心理学学说。弗洛伊德认为,在性本能背后有一个潜在的力量,称为“力比多”,它对人的行为有推动作用。《月亮与六便士》中对于性的描述并不浓墨重彩,但从主人公对和他有感情纠葛的三位女性的关系中,不难发现他对于爱情、性的看法。斯特里克兰德与勃朗什的这段感情是最匪夷所思的,从小说描绘来看,他们之间的“爱”更多地是出于本能欲望。小说提到斯特里克兰德像森林里的一头野兽,带着狂野的气息,虽生得粗俗,但是嘴型有肉欲感,正是这种原始的气质疯狂吸引了勃朗什,依据此,勃朗什的爱是出于性本能驱使。用书中的话来说,她变成了“迈那德,成了欲念的代言人”[5]。而对于斯特里克兰德而言,爱情根本不值一提,他坦承只是出于肉欲的需要才和勃朗什有染,一旦得到满足,他便可以继续投身工作与理想,他所痛恨的这种不受自己控制的欲望,其实就是性本能,而斯特里克兰德讨厌这种阻碍他追寻理想的本能。因此,斯特里克兰德与勃朗什的纠葛完全是身体中力比多的释放。尽管他对爱欲的态度值得考究,但无法否认的是他从始至终都是一个坚定的追梦人。

此外,小说中还有不少描写表达了对于人性、艺术的看法,深刻而独到。小说中不止一次地提到人性的复杂,人的多面性。人性本来就是相冲突的,真切中裹杂着矫揉造作,高尚中包含着龌龊,甚至在邪恶中也可以找到优良的品德。从精神分析批评的角度来看,或许我们可以这样理解作者对于人性的复杂的描述:人格所包含的三个层次本我自我超我从侧面印证了人性的复杂,人性不是单一的,更不是绝对的好或者坏,善或者恶。小说中有一段作者关于良心的理解:我将良心看成是守护一个人心灵的忠诚卫士,社会要想继续运行下去,就必须拟定一套礼制来约束人们的行为,并通过良心来监管。良心是我们每个人心头的一盏灯,它一直在那里站着,监督我们不要做违法的事情。它是存放于我们心灵堡垒中的暗探。这段关于良心的描写实际上指的就是社会道德的约束,人如何克制本我中的欲望,就是依靠社会道德——良心,以及价值观念,才达到了与超我的妥协:自我。作者还认为,艺术也表露了一种性本能,从很多艺术家的著作中也不难看出这一点,甚至艺术家们是更大胆、更直接、更坦诚地表露这种性本能。

五、结语

《月亮与六便士》是毛姆的三大长篇巨作之一,自出版以来畅销世界,除去小说中性格鲜明的人物以外,其叙述视角、叙述技巧也值得推敲。小说中的扁平人物、圆形人物的塑造也十分鲜明突出。从精神分析批评角度重新解读《月亮与六便士》,不仅有益于我们深化对理论本身的理解,对于文本深层次的解读也意义重大[7]。弗洛伊德作为精神分析的引路人、开辟者,其理论对于文学作品、文学批评意义重大,影响深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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