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鲁托和魔鬼:少女的幻想与隐忧(编辑手记)
2024-03-21李彬彬
李彬彬
“从小我就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魔鬼,因为他们的存在,世界才会有饥饿、贫穷、争吵、病痛、别离,魔鬼很擅长伪装,但只要用心就能找到他的藏身之地,总有一天我会迎面痛击他。”这是一个少女看待世界与苦难的方式,勘破魔鬼是让她得意又勇敢的秘密,直到假想中的“布鲁托”毫无征兆地消失那一天,童年的秘密也随之溜走了。作者用成人无法唤回的天真和超自然的敏感编织起一个语言、感知、记忆之网,细密、迷幻又有些冷冽、忧伤。
迷恋黑夜的日子从父母频繁争吵、情感破裂开始,而这时“我”也收获了好友“求龙”,一个被疯女人收养并和“我”一样迷恋黑夜的人。作者从两个不完整的家庭延宕开去,无意审视家庭伦理,更多的是书写爱以及爱的延伸、变体和家庭生活对其中每个人的影响。母亲对“我”过溢的爱,绝大部分源于母性本身的无私,而当“父亲的自由”让母亲越来越暴躁的时候,母爱开始发酵出控制、威胁、自私的一面。“我”以叛逆对抗束缚,越来越天马行空,并暗暗确认自己是让母亲变得不幸的罪魁祸首;母亲远离故土又辗转回乡,对外婆愈发强烈的依恋,是她出走后的满身创伤对回归母体、寻找庇护的渴望使然,是寻求生活的最后一道壁垒。反之,外婆对“我”和母亲的爱是一种全然的接纳和心碎的可怜;没有血缘关系的求龙与外公、母亲之间,更近似一种使生命得以存续的希望和用抚慰与体谅对这种寄托的反哺;而“我”和求龙的友谊像暗夜里点亮彼此的蜡烛,明亮又脆弱。种种爱的褊狭、裹挟、缺失和变形,与爱的本真相反相成,勾画出它复杂的丰饶图景,回应生活的艰难无常,对抗魔鬼的狡猾无情。
在作品塑造的几个人物里,我们似乎看到作者隐约的性别观察和对此更为深层绵延的忧伤。分道扬镳后父亲去了省城,母亲回了家乡,一个踏上征程,一个选择归途。在与母亲的冲突怨怼中,“我”渴望父亲,时时想着逃离,把跟随母亲的原因归结为母亲的强迫,拒斥厌恶母亲放下尊严的“寻根”。而接纳了所有的外婆却遭遇了死亡的魔鬼,终于掐断了母亲所有后路。有意味的是,求龙的外公好似作者设置的与外婆相对照的另一位老人,或者说另一类老人:“求龙的外公是动态的,外婆是静态的,如果他们都是夕阳的话,外婆就是天上挂着的那个,橙黄色的、哑光的、温热的,朦胧的一整片天空,而求龙的外公是映在水里的那个,跳动的、闪烁的、凉爽的,一个清晰的亮点。”可见,外公代表了一种干瘦却强劲不息的生命力和生命根底的韧性,不言语不放弃,它滋养求龙,也唤醒“我”,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心底长出来了”。而外婆带走了一树木棉花,让“我”终于明白自己无法战胜魔鬼,成长从这一刻开始变得分外疼痛、落地生根。这种作者没有也无意放大的性别差异导向的似乎是一种宿命差异,缓缓流淌在作品忧伤的底色里。
“布鲁托”的归来和“木棉花”的再次绽放出现在多年后求龙偷来的故事里,它提醒我们曾经的记忆不会消失,它们无比细腻完好地封存在那里,等待作者用灵动纯净的语言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