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我的家乡三粒较(外一篇)

2024-03-21李冰玲马来西亚

广西文学 2024年1期
关键词:哥哥母亲

李冰玲(马来西亚)

我的家乡叫三粒较,用潮州话说就是“sã liap ka”。三粒较的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一百多年前……20 世纪初,祖辈们离开家乡,漂洋过海,最后在吉打南部一个地方落脚。这个地方傍着 Sungai Rambai 河,靠着 Su ngai Rambai山。经过一番披荆斩棘、开荒拓土,一个个家园建立起来了,一座小村落诞生了。1903 年前后,村落里一个姓袁的人家为了守护家园和鱼池,在屋旁搭起了一座小舍供奉大圣佛祖,香炉里的香火是当年从中国南来时带过来的。小庙成立后,乡亲们纷纷来上香,庙祝袁先生也乐意让佛祖保佑乡亲们,于是大圣佛祖成了乡亲们的守护神。后来,生活算是安定下来了,经济条件也稍微好了,乡亲们凑足了钱趁着佛祖千秋宝诞来临,请来了“土戏”戏班上演酬神戏。所谓“土戏”就是在地上表演的戏,多接地气啊。夜里,戏仔在大光灯的照耀下,在敲锣打鼓声中上演一出又一出的潮州戏,有《薛仁贵》《包公》《狸猫换太子》……乡亲们日子越过是越有滋味了。

日子静悄悄地来到了 1941 年。岁末,北风刮起,橡胶树发黄的树叶开始凋零了。正当割胶的乡亲们要歇口气的时候,帝国主义像洪水般涌了进来。乡亲们的生活开始陷入水深火热之中,酬神活动当然也没了。好不容易熬过了一千多个日子,终于等到了战火熄灭,乡亲们的日子又回归了当年的平静。然而,安居的日子只过了几年。1948 年,随着政府颁布的法令,乡亲们二度离乡背井。当年的法令规定散居郊外的人家必须迁入有铁丝网围绕、二十四小时有军警守卫的新村。进入紧急状态后,乡亲们带着不舍离开辛辛苦苦建立的家园,迁至五公里外地处槟州威省南部的三粒较新村,Kampung Wellesley。当年绕过新村的大路旁有家糖厂,糖厂前面就搁着三个大大的蔗较。蔗较是用来碾榨甘蔗的石磙,是早期一种制糖的主要工具。“三粒较”因此成了这个新村亲切的标志和名字。以前,村里人都管新村叫移民。小时候,母亲跟老朋友聊天时言语间常会听到:“某人是哪年来移民的”“我是某年某月来移民的,那时候……”说着说着,两个大人泪眼盈盈。

到了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五十来户人家的新村迎来了越来越多的外来移民。这些移民当中有我的祖父。祖父拖家带口,落下在双溪大年被炸毁的松记杂货店,辗转来到了这片土地,重新扎根。当年祖父带进三粒较时简单的家当之中,最珍贵的要数十多年前从广东普宁的龙门乡请来的香火。从此,三粒较多了一尊守护神,这间小庙供奉的是老祖——太上老君。每年农历八月老祖圣诞千秋上演泰国潮剧班的大戏。戏仔通常一演完老祖这里的大戏,打包了行李就到两公里外爪夷镇上的大伯公庙驻扎、演戏,隔了一两周又回到村里的佛祖庙继续上演连续几天的大戏。村里最热闹的,除了过春节,莫过于八月看大戏了。三粒较的村民每年总要过一个沸沸腾腾的农历八月,村民有戏看,还有得吃“戏棚脚”。潮州话“戏棚脚”是指戏棚下面临时搭起的小食摊。

村民的日子虽不富裕,却也红红火火地越过越好了,割胶的割胶、种地的种地,还有饲猪养鸡的,做小买卖的。一户户小小的人家,生儿育女的繁衍甚多,小小的三粒较人口愈加壮观了。谁家有几个儿女、哪家儿子娶了哪家女儿、谁跟谁结亲家……村民们一聊起来,如数家珍。岁月静好,直到 1969 年。清明过了没多久,生活突然静止下来。村民个个神情严肃、精神紧绷,因为大家心里都清楚,三粒较村头村尾不远处都是友族聚集的村落,一天,不知哪里传来的风声说,一群人正持刀夹棍冲着三粒较而来。正当三粒较的成年男人屏着气聚集到村口时,对方中途折返了。大家觉得蹊跷,却又无不为此懈了一口气。后来事件平息了,母亲重返胶园割胶。一天,胶园里一位要好的友族朋友神秘兮兮地凑到母亲的耳朵,“我听说那天我们的人去到你们村尾时,看到山坡上一身身白衣的,握着锄头、木棍……满满的一群人盖满了整个山头。你们村哪里来的这么多人?”原来,那天一听到风吹草动,佛祖庙的乩童便在一阵慌乱中起乩、焚烧金银纸,祈求佛祖保佑。结果,神明显灵,将金纸银纸化成满山满坡的“白衣人”。这件事很快就传开了。村民们都说,是“白衣人”救了他们和邻村的朋友们。

橡胶树叶绿了又黄、黄了又绿,时间来到了七十年代。三粒较落户的人家该有百多户了,其中十来户是印裔人家。华裔当中十有七八是潮州人,客家人不少、广府人有一家。村里人不管什么籍贯的都讲潮州话,像我母亲这样的客家人都被同化了。用语言学的话来说,潮州话是我们村的强势语言。村子越来越具规模,家里人丁也越来越兴旺了,村民日子过起来是热乎乎的。当然,中间也夹杂着辛酸和泪水。母亲一位闺蜜的丈夫,擦猎枪时意外走火吞弹而亡;外祖母隔壁家的儿子凌晨用摩托车载送鱼虾时失控,连人带车冲入村尾路旁的草丛里,天亮后村民发现时他身上全是水蛭,已经回魂乏术了;祖父在一片喜气洋洋的年三十晚撒手人寰,大年初一正当大家穿红戴绿时,我们家是一片灰灰的愁云;家里唯一的哥哥出生不久高烧不退烧坏了大脑,伤透了母亲的心……尽管种种不如意,日子还是过了下来。

印象中八十年代以前的三粒较是一片朦胧。之前发生种种皆靠着外祖母、母亲,还有村里的老人家的口述,东拼西凑勾勒出来的。那是记忆中的记忆。八十年代后,开始有了属于自己的记忆,脑海中的三粒较也变得鲜明、绚丽起来……

天还未亮,父母和大姐就摸黑出门了。父亲是伐木工,骑摩托出门;母亲和大姐头上顶着“臭土灯”,骑脚车到村尾的胶园割胶。天刚微亮,我和年长四岁的二姐、小一岁的妹妹,姐妹仨带上两个装满衣服的大桶,骑着两辆脚车到村尾的水沟。三粒较有两条水沟,从村里穿过的比较窄小,绕过村尾的沟壑深约两米多、水也较深。脚车停在一个叫Murnani 的印度人的屋前,远远地就听到了竹丛下的沟壑里传来女人朗朗的笑声。来到沟边把鞋脱下,脚板印在经人们踩踏而形成的泥梯上,小心翼翼地往下跨个七八步,就踩到地了。深深地吸一口气,将脚丫子伸入水中,凉沁沁的山水让人顿时精神抖擞起来。脚底是白白的细沙,三三两两的小鱼偶尔从小腿间蹿过,流水盖过一个五岁孩子的膝盖。水上架着六七方学生桌般大小、厚约两寸的洗衣石,下面垫着石头。蹲在洗衣石上,屁股后面流过来的水从洗衣石两侧哗啦哗啦地流过。一只手刷衣服,一只手将水划过来,搓一搓,再抓着衣领或裤头泡入水中。衣物随着水流在水面缓缓张开,流水会带走衣物上的泡沫和污水。清流洗净了衣服,也洗净了女孩们小小的心灵。衣服洗好了,将它们绞干丢入桶中,就大功告成啦。洗完衣服,提起桶,这一提就重多了。然后,带着满足,抓住一旁触手可及的树根拾级而上,嘴角不经意地微微上扬。那是一天最美的开始。

三粒较的早晨,下雨天最热闹。清晨下雨,任何农务活都干不了,因此,咖啡店分外热闹。三十多年后的今天,清晨醒来若下雨,心中仍会隐隐浮现莫名的幸福感。只缘小时候下雨天的清晨醒来,能见到不用出门工作的父母亲。一家人窝在被单里听着雨声有说有笑,这种暖乎乎的感觉是我童年最大的享受。雨稍停后,父亲会带着妹妹和我去“岱叔”的咖啡店。坐在咖啡店里的尽是男人,有华人、马来人、印度人,喝着华人冲泡的咖啡或奶茶、吃着马来人的椰浆饭、印度人的孟加里面包。父亲把瓷杯中的奶茶倒入碟子让我们喝,孟加里面包蘸奶茶,吃起来特别特别香。小小的人儿,百无聊赖地听着大人们叽里咕噜地谈天说地,马来语掺杂着潮州话。这家咖啡店前身是英殖民警察局,宽敞的入口两侧的墙面上有很多凿开的小方口,一个个巴掌般大小。两个小人儿坐得闷了就转过身来,脸蛋贴近小方口探一探,看完这一口了,起身过去看下一口。从小方口中窥到的景致,是世间最美的山河。

从橡胶树落叶、过新年、清明扫墓、到上山砍竹叶裹粽子……日子慢慢地爬到了令人心怯的七月。六月最后一天晚上十一点刚过,父亲就会从客厅的柜子里拿出一面铜锣和一把敲打铜锣的木槌,一副要出门办正经事的样子。我知道,十二点一过就是七月初一了。“爸汝爱去底块,去做乜个(爸你要去哪里,去做什么)?”我问了不知多少回了,父亲也不知答了几次了,“奴仔未晓,勿问向赘(小孩不懂,别问这么多)”。十年前父亲过世了,后来问起大姐,大姐说爸爸去“开孤门”。夜晚十一点多,爸爸在村里每条小路、每个黑暗的旮旯走个遍,敲打铜锣,口中念念有词。到了七月最后一个夜晚十一点多,父亲又到村里走个遍,同样是鸣锣,同样口中念念有词。这次是请好兄弟回家。父亲当年口中念些什么呢?那道孤门存在吗?如果存在,又在村里的哪个角落呢?七月的孤门,成为一个最美的谜。

好不容易挨过了漫长的七月,翘首等待的八月终于来临了。夜幕刚落下,耳边就响起了从戏棚里传来的敲锣打鼓声,我们姐妹仨乐不可支。晚饭匆匆扒了几口,换上“过年衣”,然后迫不及待地凑到戏台前找了张长凳,姐妹仨跟几个玩伴坐下来,一字排开。戏正上演,二姐看得津津有味,我和妹妹一会儿啃玉蜀黍、一会儿吃冰条。嘴巴忙碌之余,眼珠子不忘捕抓画面:戏台顶的横幅上戏班的名字“老中正顺”、戏仔身上缤纷炫目的戏服、头上闪闪发亮的发饰、脸上浓浓的妆容,还有帝王将相、才子佳人、兵卒差役,甚至老虎!伴着震耳欲聋的乐声,戏仔有说有唱、又翻又跳。我是看了似懂非懂。看大戏的日子,可是最乐的日子。而最最乐的日子,是看大戏的最后一晚,因为这一晚母亲会带我们去吃“戏棚脚”。“戏棚脚”摊子每年都不变:卖四果汤的、云吞面果条汤的,还有我们最喜欢的卤肉摊。大姐那时候在大山脚念书周末才回家,母亲给哥哥、二姐、妹妹和我每个人叫了一碗四果汤,再加一盘盛得满满的五块钱的卤肉。四果汤和卤肉,就是人间美味。在我们村里,一年最美八月天。

过了八月、九月、十月,就到了橡胶树叶凋零的日子。

午后的胶林里,风嗖嗖地吹,树叶窸窸窣窣地响。一个孩子昂着首、张开双臂,飞奔在胶林里的羊肠小道上……

这片天地,够她挥霍一生了。

母亲的阅兵

吃了晚饭,饭桌收拾好了。母亲将折成三角形的报纸放在一块方的红布中间,红布两角对折盖住报纸,形成一个三角形。将几块臭土装进臭土灯,臭土的气味有点刺鼻。一旁的饭桌上搁着一小杯补酒,小孩小食指头偷偷往酒杯里点了一下,手指头舔在舌尖,好香醇啊!母亲望了小孩一眼,笑了笑说:“酒鬼!”

凌晨三点,母亲摸黑爬起来。昨晚折好的三角形红布披在头上,中间的那个角在后脑勺处,另外两个角在下颌处系上一个结。点上臭土灯,套在头上,灯固定在额头上方。带上昨晚的剩菜剩饭,腿一跨,踩上铁马。大大的铁马,让原来身形不大的母亲显得更弱小。母亲吃力地控制着跟她体型不符的脚车,臭土灯为她照亮前方的路,新的一天开始了……

胶园里,一片漆黑。一只脚踩地,另一条腿一跨,将脚车停在绞房(将胶汁进行加工制成胶片的场所)。母亲不管天南地北,靠着头顶的照明灯,低着头循着一排排的橡胶树,割完这一棵、下一棵,再下一棵。像阅兵一样,母亲是检阅官,一棵棵橡胶树就是接受检阅的兵。脑海里是柴米油盐,是家里的孩子,尤其是她唯一的儿子,会好起来吗?将来能做什么工作?能娶妻成家吗?哥哥比我大九岁,出生时眼珠子灵活,是个让人欢喜的小胖子。可是不知怎么的,哥哥几个月大时忽然高烧不退,烧了几天几夜。外婆说祖父在家里奉太上老君的神案前昼夜不分地打坐,母亲不眠不休地照顾,可惜啊,祖父和母亲的努力并没挽回什么。几天后,哥哥的烧退了,但是眼珠子却没有初生时灵活了。

天快黑了,在村里溜达的哥哥还没回来。村里找个遍、喊个遍,始终不见哥哥的身影。父亲和十多岁的大姐各骑上一辆摩托车到村里村外去找。不知过了多久,大姐回来了,父亲也回来了,哥哥没有回来。母亲烧三支香,举香朝天,口中喃喃。暮色渐渐低垂了,又不知过了多久,哥哥忽然不知从哪个方向冒了出来,朝家里走来。母亲问:“你去了哪里?”斥责的语气带着平静,似气又不像气,倒更像喜。又一天下午,学生车穿进村里,鱼贯下车的小孩里面竟没有哥哥。母亲跨上铁马到黄梨园里找父亲,不管父亲一身的泥泞和臭汗,坐上父亲的摩托车往镇上学校去。到了学校,教室、食堂、操场找个遍……后来在男生厕所里,哥哥站在一角,歪着脑袋看着母亲。哥哥拉肚子,拉了一裤子。母亲安静地帮哥哥清理,然后牵着哥哥的手坐上父亲的摩托车,回家。

四周渐渐亮起来了。母亲一棵挨着一棵、一排接着一排,整个胶园已走了一遍。这一轮的阅兵仪式算告一段落了。接着,得趁日头爬到头顶前把胶汁收集起来。担上两个铁桶,再踏上一趟数个小时前踩过的地方,一棵复一棵,一排复一排。胶汁一杯杯倒进铁桶里,胶刮在胶杯内壁刮几下。一桶又一桶满满的奶白的胶汁,胶香四溢。正要收完胶汁时,不巧下起了雨。母亲扛起担着两桶装满胶汁的担子,三步并成两步地走。忽地,脚下勾到地面凸起的树根,身子不由得扑向地面,双掌按地。看了看手掌,只是擦破了点皮,那一点的红不算什么。站起来,地面却是一片的白!心里凉了一半。拍拍身上的衣服,一滴一滴白色的滴下来。心里觉得不妙,母亲立即解开下颌系着的结,摘下头巾,摸摸头发,凉凉的!冲向绞房旁边的小溪,双腿站在水里,弯下身子,两只手猛把水往头上泼啊泼、泼啊泼。母亲边回忆,边笑着说:“如果不将头上的胶汁洗掉,胶汁凝固后就只能剪‘botak’(光头)了。”

“够料,迈打料,妈够料,我唔敢料!”(够了,不要打了,妈够了,我不敢了)哥哥早上拿了母亲袋子里的五角钱。父亲拦着母亲,母亲说,现在不打,将来怎么办。一阵痛打之后,母亲哭,我们姐妹仨跟着哭。哥哥站在一个角落歪着脑袋望着我们,眼眸里流露出几分内疚和无辜。母亲意识到了,哥哥跟别的孩子不一样。十多岁了,说话却跟四五岁的孩子一样。四处打听,谁说哪个脑科医生好的,哪间庙灵验的,一一不放过。几年下来,积蓄没了,金饰也当完了。可是,哥哥并没有好起来。哥哥比大姐小四岁,他五岁时,二姐出生了,四年后又一孩子出生。母亲说怀我的时候,感觉上跟怀哥哥的时候一样,心里暗自欢喜。但是母亲一生下我,就哭了。一年后,怀胎七月的母亲一次担着胶汁时不慎跌倒,结果妹妹提早出生了。这一次,母亲不哭了。

母亲出生在吉打南部和威省交界的一座山上。大姐就是娘,九岁大的孩子背上一个大竹筐,竹筐里是比她小五六岁的弟弟。姐弟俩天天在山里转,一次下斜坡时不小心摔倒了,弟弟从竹筐里滚了出来,号啕大哭。免不了的,挨一顿打,但是打在母亲身上,母亲也不怨。母亲是知道的,外公的园地将来是全归舅舅的,她也无二话。这个弟弟,就是自己的亲弟弟。母亲经常说起小时候的故事,哪个亲人疼她,她结婚时哪个姑丈送了一条金项链给她。年轻时候哪条裙子自己裁的什么花样的特别喜欢。然后又说什么时候有空让我们载她去看看哪个亲人,又提起哪天哪个亲人打电话到家里来话家常。几年前带她到槟城天公坛走走,她说九岁那年天公诞外公带着她,从山上骑脚车到镇上搭巴士到北海,再乘渡轮过海,到了码头坐车,下了车再步行到天公坛……边说边回忆,边回忆边说,满脸甜滋滋。

母亲八十岁了。一辈子磕磕碰碰,一路坎坷。但是这一路走来她不忘沿途看一看路边美丽的小花小草。她感叹命运多舛,却又不否认生活的美好。用传统的话说,她信命、认命。也许,正因为信命、认命,她承受一切,她接受检阅。母亲说:“做人要想倒来,想倒去”,意思是事情总有两面,不能只看一面。她还说,这么多年来最无烦恼的就是哥哥。为哥哥洗衣服、洗床单,为他做饭,时间到了等他从村里溜达后回来冲凉、吃饭。晚上入黑了,哥哥回来了,母亲心里就踏实了。夜里躺下来,她知道隔壁的房间里,年近五十的儿子睡得正香。

这辈子生养五个孩子,劳劳碌碌了一辈子,母亲是甘愿做,欢喜受。她经常说“人饲俺,俺饲人”(人养我们,我们养人)。在她看来,这是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事情。母亲只上过两年学校,世界五大洲七大洋她或许不太知道,人类历史她可能懂得不多,但是,这辈子她参与过无数的阅兵,她是生活的战士。她有她的使命,觉得作为人类历史长河中的一员,她有承上启下的义务。她的胸襟,装着的岂止是一个胶园、五个孩子?正因为有那样的心态,那样的胸襟,对她来说什么困难都不算困难。母亲常说“五对五就好”,照我的理解意思是不论什么事情,半喜半忧就是好,也指凡事有好一定有不好,好不会好尽,坏不会全坏。这句话也大有“花无百日红,人无百日好”之意。正因为如此,好的时候尽欢之余,还得未雨绸缪,雨来的时候,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母亲的观念可能未必符合现代人的思维方式,但是不得不说,正是她的单纯、善良,造就了她的坚韧、乐观。一生在阅兵中度过,她接受过无数的检阅。有些人可能一辈子都不用参与什么阅兵,有些人可能参与得多,有些人参与得少。或许,无论如何,我们每个人起码心中都要有个检阅官?

猜你喜欢

哥哥母亲
我喜欢哥哥
母亲的债
哥哥
城里的哥哥进山来
哥哥的生日
还猪哥哥
给母亲的信
我永远是你的哥哥
母亲
悲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