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晓杰的诗
2024-03-19宋晓杰
宋晓杰
荒野故人
见识过绝美风光的人
已去了博格达峰
不断向内心开掘的人
仍吃着昨日的余粮
荒野,终于露出它本来的面目
——有時,它是硬骨头
有时,它是咖啡糖
就像遍野芦荡,伏兵百万
却又温软,如断肠
千里之外,浪游的人
终于回来了——
他需要观测星球,终生服药:
风雪弥天,大地坼裂
他需要荒野的荒
把自己放成一匹惊马
卧听寂寞的回响
分叉,重叠,销毁人迹
按住万物的喧嚣
在浮冰之上,收集隐秘的涛声
和斑海豹的鼻息
风雪之路
荒野白亮
像一块肥肉
需要从哪里下口?
带刺的北风,刮到哪儿
都能凿出火星儿
那些河汊、坑塘,废弃的盐池
无人居住的人字窝棚
那些早已迁徙的鸟
草滩上,陀螺一样空空的巢
那些倾斜的石碑、电线杆
以及它弯曲的弧度
没什么可说了
风雪,阻断了行程
车辙也无法自救
桅杆折断,海水结冰
虚拟的海市蜃楼,不是人间
喊一声,怎么可能回应
巨大的消音器啊,人类的黑洞
远雷轰鸣,装聋作哑的人得以安生
你停车,在湿地的深处
代替列维坦,深情凝望,不禁心惊:
道路分岔,鞭子柔软——
一条弗拉基米尔卡之路
如此形象!你领受:惜福,蒙恩
古道、热肠,云朵翻卷的天空
适度的苦难以及主动的
自我流放……
雪后松
雪后,松的枝丫上残留着撮撮积雪
如它掌心中的宝贝,或信物
被托举着,沉甸甸地
达到意义的平衡
松,应该是男人,老者
那庄重、深沉的部分
不敢触碰,却被人间反复使用
——缩紧内心,头戴白花
在雪夜,我的改变那么明显
易碎,胆怯,格式化
如世界最初的一日
野风景
我最初的教育
来自自然
那时,我还不懂孤独的滋味
还不懂野风景就是救赎
如今,太多的风景失去了野性
而野蛮人,正在逆袭生长
这便是我一次次返回荒野的根据
和理由。风起云涌的苇海
如潜伏的巨兽
火焰迟疑不说的,都交给繁星吧
闪电,钨丝,心尖儿上的颤抖
多少青春早已逝去,多少鸟雀重回天空
这大片的湿地,究竟深埋了多少孤骨?
——爱那起死回生的
恨那危机四伏的
美至悬崖,唯有绝望……
入夜,天体兀自旋转
那黑暗的、混沌的,逐一透明
——大地向下沉了沉
侧身,交出水银闪亮的体温
不远处,潮汐暗涌
致命的摧毁,正星夜兼程
以分秒计数的时光,多么无用
我听到浪花,站了起来——
像经久不息的磨石
重新打造河床
渔船靠岸了
我知道,有多种生活
永远无法参与
我知道,有一种人生
永远无法追踪
八十多岁的二爷,独居经年
与三条小狗、大片湿地
和凛冽的北风,为邻
在旷野中,他是一个顿号
如果在圆顶白墙的保护站驻地
他代表人类
那一天,出海的渔船刚刚靠岸
人们欢呼着,去收新鲜的鱼虾
顺着机舨船的声响
我看见二爷驾驭着小舨
在海上,颠簸着,飞掠而过
海风吹动他的头发
如当年,踌躇满志的青年
站在甲板上,漂洋过海……
水陆边缘,碱蓬草空游无所依
一行鸥鸟自由起落——
它们有被允许的鸣叫、晴朗
和太多的空房间
雪后初晴
雪上,不必加霜了
——燕山的褶皱
已有了钢铁的意志
所有的瘀结,终于找到了出口
我裹紧白色的羽绒
模拟一只飞鸟,冲进黑夜
轻松把自己埋伏在人间——
在北方,更多的时候
需要硬碰硬
血液汹涌,如星球
日夜无声翻转
门前新建的三甲医院
马上就要开张了
饥饿的细胞,异常旺盛
你必须的,也许是我多余的
——反之,亦然。心中的荒野
倒吸一口凉气,后退百十里
升起了硝烟……
门前的池塘里
枯荷,已进入深度睡眠
它那么娇嫩,经不起禅修
如深埋于地下的名字
把新泥、寒战,留给了亲人
隐痛,终生无法治愈——
护栏,护不住……
松针,也是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