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押送(短篇小说)

2024-03-19张浩文

作品 2024年2期
关键词:案犯文说小赵

张浩文

从沙县提出犯罪嫌疑人已经是上午九点了,王世文催促大家抓紧时间,天黑前务必赶回去。小赵说这要看老刘的本事了,老刘说我争取吧,这条路没有跑过,要翻越五莲岭,道路险要,速度快不起来。

什么争取?王世文严肃地说,必须赶回去!

嫌疑人在一旁冷不丁地笑了,他说这路我熟,我来开。小赵在他背后猛推一把,有你啥事儿,进去吧!案犯头在门框上磕了一下,他转过身来,恶狠狠地瞪着小赵。这家伙一米八左右,比小赵高了半个头。小赵迎着他的目光,厉声呵斥:进去,老实点!

王世文和小赵一左一右,夹着嫌疑人坐在后排,三个人有点挤。老刘说,所长,你过来,坐副驾。小赵附和,领导要像领导的样子,你去吧,没事,这家伙要是不老实,那就是自寻死路!王世文叮咛大家,不要争了,按押送规定来,出发!

车子驶出县城,就开始逐渐爬坡,十几公里之后回头看县城,王世文觉得这县城就像是蚌壳里夹着的一粒珍珠。县城陷在沟凹里,两面是光秃秃的山脊,中间平坦处堆积了一团建筑物。这案犯不是一般的人啊,前天他在翟州犯案,三天后就跑到这里来了。不是说他不能跑到这里,要是搭乘交通工具,他可能跑得更远,可是他没有,因为道路监控没有拍到他。这家伙就是凭着两条腿?目前看来可能就是这样。难道他是传说中的飞毛腿吗?要不是因为在路边店吃饭与别人争执,被店主报警,他可能早就逃离沙县,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想到这家伙的能力,王世文再次检查一遍他的手铐,然后虎着脸对嫌疑人说:李长柱,现在宣布押送纪律,你听好:第一、一路上听从指挥,服从管教,不乱说乱动;第二、有事要提前报告,经过允许方可行动;第三、如果胆敢有脱逃行为,公安民警有现场执法权!王世文宣布完了,案犯没有反应,小赵吆喝一声:李长柱,听清楚了没有?

李长柱瞪着小赵:“我又不是聋子!听清楚了,我配合,咱们一起回老家!”

王世文觉得奇怪,他问案犯:你是翟州人?

小赵撇了一下嘴:翟州会出你这种货色!

李长柱冷冷地说:那就是送你们回老家!

车子爬上山顶,地势平坦了一些,老刘一踩油门,速度提了上去。王世文摇下车窗玻璃,探头出去看了一眼,我的乖乖,他发现这路是横躺在山脊上,平倒是很平,可两边都是斜坡,坡下是深渊,要是稍不留神,车子滑出路面,后果不堪设想。他提醒老刘:注意路况!老刘笑着回应:所长,你相信我。老刘虽然不是专职司机,却是专业的兼职司机,所里的车几十年来都归他开,王世文对他还是有把握的,否则这次办案不会带着他。侦破杀人案是要抢时间的,行内有黄金七十二小时的说法,人车都得连轴转,一个好司机对专案组太重要了。老刘大概看出了所长的紧张,他打开车内音响,想舒缓一下气氛。悠扬苍凉的《便衣警察》插曲弥漫而出,回荡在狭窄的车厢里:

几度风雨几度春秋

风霜雪雨搏激流

历尽苦难痴心不改

少年壮志不言愁

…………

王世文的情绪并没有缓解,相反,他向座位里边挤了挤,把案犯夹紧,同时示意小赵,让他也这么做,他们两个人的臂膀压在案犯的肩头,等于把他固定了。

“报告!”案犯忽然一声喊叫,让大家吃了一惊,老刘的方向盘明显抖了一下,车子立即一个小幅摆动。李长柱的嘴角翘了一下,脸上浮出不易察觉的冷笑。“你要干啥?”王世文厉声喝问。小赵胳膊立即环过李长柱的脖颈,准备锁喉。

“我要喝水!”李长柱说。

大家松了一口气。老刘探手到副驾座位下,那里有一个纸箱,他抽出一瓶矿泉水,看也没看就抛到后排。小赵接住了,转手递给李长柱。

“老子不喝了,他妈的欺负人!”李长柱忽然爆发了。

王世文喝问:“你咋了?”

“别人喝过的水,让我喝!”李长柱叫道。

王世文看了一眼,明白了,老刘节俭,这瓶水大概是谁没有喝完,他把它又收进了箱子里。

“喝就喝,不喝拉倒!”小赵说,“你啥玩意儿,还挑剔得不行。”

王世文对老刘说:“换一瓶吧。”

老刘又拿出一瓶,瞟了一眼,递给小赵,小赵对李长柱说:“看清楚了,这是新的。”他拧开瓶盖递给李长柱。李长柱没说话,捧起瓶子喝了起来。

汽车沿着山脊跑了将近两个小时,驶进一座山沟,公路两边稀稀拉拉有些人家,在荒凉中显出一些生气来。老刘现在放松多了,刚才在山脊上,他手心都有汗。说实话,他虽然开车几十年,但很少跑山路。翟州在平原上,平时用车,基本都是在平原上跑动,如果要去外地办案,现在都是搭乘火车和飞机,开车累不说,还耽误时间。这次跑长途,完全是意外。他们追踪案犯,先是到了陇南,在陇南接到沙县的通知,说案犯落网了,他们马不停蹄,接着再奔沙县。越往西北,大山就越多。

“把车窗都摇下来!”老刘说。

小赵问为啥?

“我要放屁。”老刘严肃地说。

小赵和王世文哈哈大笑,屁声笑声交相辉映。

老刘也笑了:“我憋了好久,刚才不敢放。”

汽车在欢快中疾驰,村庄和人烟越来越少,在公路的一个拐弯处,李长柱又喊了一声“报告”,这次大家见怪不怪了,王世文问:“李长柱,你又要干啥?”

李长柱说:“你们看右边窗外,那是这条路上最后一个小饭馆,过了这个店,我们就得饿一天肚子。”

李长柱这么一说,大家才觉得肚子有点饿了。王世文一看手表,可不是嘛,现在都下午一点多了。他对老刘说:“靠边停车,我们去吃饭。”

老刘觉得奇怪,问李长柱:“你对这条路很熟悉?”

李长柱说:“当然了,我跑过你们翟州好多次。”

停好車,三个人押着李长柱,进了路边店。进了门,老板先是笑脸,继而马上变了脸色。他吆喝道:“出去,出去!”

王世文莫名其妙:“干啥,你!”

老板说:“这里没有你们吃的饭!”

可是,这店里的食客不少呢。小赵问:“为啥?”

老板指着李长柱说:“戴手铐的,晦气!”

“我们是公安,”王世文说,“正在执行任务呢!”

“我管你是干啥的,”老板说,“这种人不能进来!”

小赵气得面目通红,他们哪里受过这种侮辱,正要发作,王世文拽一拽他的衣襟,他们一行退出饭馆。

“这是山区,民风彪悍,我们小心点。”王世文对大家说。

“那咋办?前面又没有吃饭的地方。”老刘问所长。

王世文说:“你们看好嫌疑人,我再去跟老板商量一下。”

王世文进去了一阵,出来说:“我押嫌疑人回车上,你们两个先去吃饭,完了后给我们俩人打包回来。”

老刘说:“那大家都打包吧。”

“不行!”王世文说,“你们进去认真吃,特别是老刘,你吃好喝足才能保证我们的安全。”

王世文回到车上,把李长柱铐到车厢手把上,对他说:“你先委屈一下。”

他们没在车上待多久,小赵就捧着两个盒饭出来了。王世文说:“你这么快!”

小赵笑着说:“我咋忍心让领导挨饿呢。”他把一盒饭递给王世文,一盒给了李长柱。

李长柱只有一只手,他端着饭盒对小赵说:“你给我打开盖子。”

小赵打开盖子,李长柱一看,把饭塞给小赵:“我不吃米饭!”

小赵火上来了:“你以为你是谁啊,还挑肥拣瘦的!”

“我是陇西人,我就爱吃牛肉面,咋了?就是枪毙我,死刑犯还要喝一顿杀头酒呢!”

王世文对小赵说:“给他换一份吧。”

“吃面麻烦,”小赵说,“塑料饭盒盛汤容易破漏。”

“给老板说一下,借他一个碗。”王世文说。

小赵气鼓鼓地返回饭馆,一會儿他端着碗出来了,后面跟着老刘,手里攥着一瓶矿泉水。

一碗香喷喷的牛肉面。李长柱一只手拿筷子,没办法端碗。王世文的饭还没有吃完,他对小赵说:“你给他把碗端到嘴边。”

小赵实在受不了了,他对王世文吼了一声:“他是我爷爷啊,我伺候他!”

王世文没有生气,他让老刘替换小赵,然后把小赵拉了出来。

老刘知道所长跟小赵有话说,他把车门关上了。

王世文拉着小赵离开汽车几步,还没等他开口呢,小赵先忍不住了,他质问:“所长,你把李长柱当啥人了?他就是一个杀人犯!他还没把我们折腾够吗?为破这个案子,我们几天几夜没合眼,我儿子小升初考试,关键时刻我在外面跑,一点忙都帮不上!”

王世文拍拍小赵的肩膀:“辛苦了,辛苦了。”

小赵不领情,继续嚷嚷:“辛苦算个啥!这个杀人犯毁灭了我的希望,你知道吗,郑总答应我,等我儿子考上中学住校了,就让我老婆去他们公司上班,还是坐办公室的文员,我老婆没有文凭,找个工作多难啊!郑总一死,这机会他妈的就泡汤了!”

“还有啥,继续说!”

小赵气哼哼地说:“没了!”

这下轮到王世文生气了,他黑脸问小赵:“你当民警几年了?”

小赵也不示弱:“我当民警多少年你不知道吗?”

王世文指着小赵的鼻子说:“赵亮亮,你白跟我混了五年!你以为我不恨这个杀人犯吗?他把人捅了十三刀,看了现场谁不气炸肺!这样的家伙千刀万剐都不解恨,可要让他受到惩罚,只能由法院审判,要达到这个目的,我们就得把他安全押回去。你要知道,杀人犯都是亡命之徒,他知道自己难逃一死,啥事都干得出来,你把他惹毛了,危险的反倒是我们!”

“他敢!”小赵拍拍腰间的手枪。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王世文说。

小赵不吭声了。

回到车上,李长柱的面条吃完了,这家伙用衣袖抹抹嘴,开腔了:“赵警官,你应该感谢我。”

小赵认为这是对他的挑衅,火气又上来了,他逼视李长柱:“我感谢你啥?”

“郑大龙就是一个畜生!”李长柱咬牙切齿地说,“你老婆进他的公司就是进入狼窝!”

“你他妈杀人还有理了!”小赵没好气地说。

王世文看了看车窗,挡风玻璃没有完全升上去。老刘疏忽了,不过他觉得这样也好,李长柱听到了他们的谈话,等于是接到了警告。可是,转而一想,王世文心里又有点发毛:别不是提醒了这家伙吧,他本来没有恶念,反倒是我们把他的恶念逗出来了!

汽车重新上路。吃饱喝足之后,老刘精神振作,心情愉快,他把车开得飞快,打开音响,听起秦腔来:

呼喊一声绑帐外

不由得豪杰笑开怀

某单人独骑把唐营踹

马踏五营谁敢来

…………

黑头的唱腔慷慨激昂,几乎要把窗户玻璃震碎了。

王世文连声喊错了错了,老刘说:“哪里错了?就是要听花脸唱腔,多带劲!”小赵笑了,他说:“老刘啊,你有没有文化?听戏也要看场景啊,咱们现在是干啥呢?”

“没错!”李长柱也笑了,“唱的就是老子。”

“噢,真错了。”直到这时,老刘才明白过来了。

众人又一阵大笑。

笑声刚收,李长柱又喊了一声:“报告!”

王世文和小赵同时望着他,李长柱说:“我要屙屎。”

“懒牛癞马屎尿多!”小赵嘟囔。

王世文让老刘停车,他和小赵把李长柱押下来,警告说:“别耍花招啊,我们盯着你的!”

外面的地形一边是山坡,一边是山沟。李长柱往山坡上爬,王世文把他喝止了,万一他往山上跑,他们追起来费劲。王世文让李长柱去另一边,那里是深沟,断了他的后路。

李长柱抗议,说这边没有草丛,遮不住他。小赵说:“谁他妈看你呢!”

不过王世文的眼睛还是盯着李长柱的,他的手放在枪套上。

李长柱拉完了,在那里喊道:“来人!”

王世文和小赵同时吃了一惊,他们把枪拔了出来。

“给我擦屁股!”李长柱吆喝。他戴着手铐,手能解开裤子,却不能伸到背后。

“操!”小赵骂了一声,朝李长柱走过去。

“你停下!”王世文不让小赵过去,这小伙子没经验,万一李长柱使坏怎么办?这是在悬崖边上!

王世文让小赵跟他互换位置,小赵持枪监视,他去给李长柱清洁。王世文首先命令李长柱趴下,然后再接近他。王世文掏出手纸,就要给李长柱清理时,他发现了异常。

“你有痔疮?”

“嗯。”

“这是内痔,已经脱出了,很难受的。你配合一下,我给你处置。”

李长柱没有吭声。在确定他没有恶意之后,王世文把小赵喊过来,让小赵蹲着当垫子,再叫李长柱趴在小赵背上,屁股撅起来。王世文脱下皮鞋,把手纸捂在鞋尖上,慢慢按摩,缓缓使劲,终于把脱出的内痔推回了肛门里。

回到车上,大家都无语。过了好一阵,小赵终于开口了,他问:“领导,你咋还有这一手?”

王世文说:“我也有痔疮,上完厕所把屁股顶在鞋后跟上,就能把内痔挤回去。”

“这是病,得治啊!”听了所长的描绘,小赵觉得自己屁股都火辣辣的。

“要做手术的,争取今年抽个空。”王世文叹了一口气。

公路拐了一个弯,迎面的石壁上錾刻着三个字:“五莲岭”。老刘心一紧,他虽然没有跑过这条路,但司机同行中流传的一句话他早就听说过:“五莲岭,五道门,一门一门是鬼门!”他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安全带,然后喊了一声:“后排的,都系好安全带!”

直到听到后排三声“咔嚓”响,他才脚踩油门,让汽车加速,然后抓起矿泉水瓶,抿了几口。

王世文聞见了不同寻常的气味。他警觉地问:“老刘,你喝啥?”

“酒啊。”老刘漫不经心地回答。

“停车!”王世文高声命令。

汽车嘎吱一声在路边停下来,老刘问干吗。

“你哪来的酒?”王世文喝问。

“饭馆里买的,咋了?”

“我看见了,”小赵说,“饭馆墙上贴着广告:本地红苕酒,好喝不上头。”

王世文不理小赵,脸色铁青,盯着老刘:“你怎么敢喝酒!”

“喝酒提神啊,我特意买的。”老刘说,“就是为了过五莲岭,不喝点酒,我会打瞌睡!”

“你你你……”王世文气得说话都不连贯了,他抢过老刘的酒瓶,手一扬,扔到了山沟里,“你还是老公安,知道酒驾和醉驾吗?”

老刘笑着说:“那是别人,我是越喝越清醒,越喝越精神。”

李长柱这时也插嘴了,他说:“有这种人,我就是。”

王世文终于骂人了:“神经病,你给我下来!”

老刘问:“干吗啊?”

“还敢让你开车吗?一车人的命都在你手上。”

“至于吗?”老刘说,“你看我喝了有一阵子了,有事吗?”

王世文不跟他废话,把老刘拽了下来。小赵说那我来开吧,王世文说:“你开我更不放心,在后面老实待着。”

王世文爬上驾驶座,系好安全带,调整好座位和后视镜,对后面说:“赵亮亮,刘德华,嫌疑人就交给你们了,你们要进入值班状态!”

小赵和老刘齐声回答:是!

汽车再次启动。

五莲岭是五座陡峭的莲花状山峰,光秃秃的寸草不生,公路都是盘山而行,路面碎石铺就,由于重车碾压和雨水冲刷,支离破碎,沟壑纵横。行走在这样的公路上,王世文的心都提在嗓子眼上了。他虽然大包大揽替换了老刘,但他知道自己的车技不如人家,毕竟老刘是专业司机,人家的经验肯定比他丰富。或许老刘喝了酒真没事,他就需要喝酒提神,为了更有精神应对险路,是自己多虑了?可是王世文敢赌这一把吗?他不敢。他是领导,要对这一车人负责。

王世文小心翼翼,总是下意识地右打方向盘,尽量让车靠里行,里边靠山,外侧是深不见底的沟壑。可是这里的山体是风化石,路面里侧经常有滑落的石块挡住去路,在行驶中避让障碍太考验王世文的车技了,连续的S形摆动让车上的人不时发出惊叫。老刘着急了,他趴在王世文的耳朵边不停地指导他:减速!右打!左打!加速!注意对面来车!鸣笛转弯!

就在转弯时,李长柱大声说:“看到没有,右边的豁口,前年一辆面包车从那里蹿了出去,掉到沟里,粉身碎骨!”

“给我闭嘴!”王世文火了,耳边的聒噪让他心烦意乱。

大家都安静了。汽车好像过山车,大幅度地起伏,大幅度地摇摆。

老刘竟然睡着了,不知道是不是酒精发挥作用了。小赵脸色煞白,一阵一阵恶心,他赶紧摇下车窗玻璃,随时准备呕吐。他晕车了,这是平生第一次。

只有李长柱精神抖擞,他挺直身子,眼光冷冷地盯着前排的王世文。

王世文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方向盘上。

太阳落到五莲岭背后时,汽车终于驶下了五莲岭。“下山了!”王世文兴奋地喊了一声。老刘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小赵的晕车也立即好了。他们再看王世文时,发现他衬衫全湿透了,贴在背上,头发都往下滴着汗珠。

出了山到翟州,还有一个小时左右的路程,小赵说:“领导,换我开车吧。”王世文这次没有吭声,跟小赵换了位置。

天黑时分,他们进了市区,万家灯火的街道,让从荒凉中走出来的他们有点眩晕,这一切似乎都是幻境。小赵问:“去哪里?”王世文说:“还能去哪里?看守所!”

看守所在西郊。穿过市区快要到达时,王世文忽然说停车。大家有点惊讶,这都看见看守所的大门了,所长要干啥?

王世文指着路边的一家饭馆说:“我们吃个饭。”

小赵说算了吧,马上就回家了。王世文再看老刘,老刘说我无所谓。王世文知道小赵急于见儿子,询问中考情况,他对小赵说:“你要是想媳妇你就先回家。”王世文这么一说,小赵不好意思了。

他们把李长柱押下车,王世文叫老刘脱下外套,盖住李长柱的手铐,进了饭馆,他们要了一间包厢。大家围着桌子坐下,王世文说:“这顿饭我请客,完满完成任务,我们要庆贺一下,老刘,你可以放开喝酒了。再一个原因是,看守所的晚饭是五点钟,现在把李长柱送进去,他肯定饿肚子。”

王世文把菜单拍在桌子上,告诉大家:“你们点菜,别给我省钱。”他指着李长柱,“特别是你,这是你最后一次吃大餐了,点你最爱吃的。”

在别人點菜的当儿,王世文走出饭馆,他再次进来时,手里提着个购物袋。老刘笑嘻嘻地说:“酒来了。”

“美得你!”王世文把包里的东西掏出来,这是一身衣服。大家都不解。

王世文对李长柱说:“给你的,你身上的味道太冲了,一会儿进看守所时换上吧。”

李长柱愣了一下,然后说:“在沙湾吃饭,旁边一个女人骂我臭,我打了她,要不是警察来得快,我就把她弄死了!”

王世文黑下脸说:“你咋这么恶毒!”

李长柱说:“反正是要挨枪子的人了,我怕啥?告诉你们,我本来是要弄死你们的,你们今天算是死里逃生了!”

三个警察吃惊得瞪大眼睛。

“我以前是卡车司机,跑过五莲岭。”李长柱说,“我知道哪里可以制造车祸,到了险要地段,我只要从后排一头撞向司机,立即车毁人亡!”

小赵气愤地骂道:“你他妈的为啥?”

“我恨你们翟州人,恨翟州警察!”李长柱吼道。

王世文问:“翟州人得罪你了?翟州警察得罪你了?”

李长柱说:“我妹子被拐卖到翟州山区,我几次去解救,都被村民殴打,最后一次他们把受伤的我抬着扔下山沟,差点摔死!”

“你为啥不报警?”王世文质问李长柱。

“报警有啥用?”李长柱说,“我每次报警,派出所出警,到了乡下都是扑空,他们是串通的!”

“那你妹妹是怎么解救的?”老刘问。

“是我们老家的公安派人来执法,才把人带走,就是这样,也遭到他们全村人围攻,汽车都被掀翻了,如果不是当地公安赶来支援,我们就要出大事。”

“那你还埋怨我们翟州警察?”小赵说。

“不是埋怨,是恨!”李长柱红着眼说,“郑大龙以纺织厂招收女工的名义,在我们那里散发广告,哄骗山区女孩来翟州打工,其实他们暗地里做买卖人口的勾当。我妹子就是这么上当的,她解救出来时已经疯了,为了给她治病,我们把家里掏空了,还欠人一屁股债,我把谋生的卡车也卖了,可是最后她还是跳崖自杀了!”

李长柱哭了:“我妈伤心,不到一年也死了。我多次向翟州警方举报郑大龙,可是每次的答复不是正在调查,就是证据不足,明显不作为嘛!”

王世文说:“警方办案需要时间,不是你举报了马上就有结果!”

李长柱说:“我等不及了,这样作恶多端的人不能让他逍遥法外,继续害人。你们警方不制裁他,我为民除害!”

“你这是犯罪!”王世文断喝一声,“谁也不能超越法律报私仇,况且,郑大龙的事情也不能只听你一面之词!”

“就这样了!”李长柱说。他也不征求警察的同意,用牙齿咬开酒瓶,给所有人都倒上,然后举杯:“我敬你们,你们是好警察,你们把我当人,我把你们也当人!”

李长柱仰头喝了,大家也陪他干了。看守所就在前面,不用开车了,大家饮酒没有心理负担。

李长柱倒上第二杯,对王世文说:“所长,我求你一件事。我得了肝癌,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挨枪子的那一天。要是还能,执行死刑前让我见一见我老爹,家里就他一个亲人了。我这次急急忙忙赶往家乡,就是想在警察抓我之前跟老父亲告个别,结果暴脾气没忍住,在路边店出事了。”

王世文没有吭声,端起酒杯跟李长柱碰了一下。

小赵和老刘也端起杯子,大家一饮而尽。

王世文说:“酒到此为止,不能再喝了。”小赵附和:“对,警察有禁酒令。”

王世文正色道:“谁说我们喝酒了?我们没喝。”

老刘说:“领导在场,谁敢喝酒!”

王世文没憋住,扑哧一声笑了。

大家都笑了。

责编:胡破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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