阻力视角下高校医工科技成果转化机制探索
2024-03-18沈映春于佳琪刘义藤
沈映春,于佳琪,刘义藤
(1.北京航空航天大学公共管理学院;2.北京航空航天大学生物与医学工程学院)
医学工程是生命科学与电子、机械、信息、材料与化工等学科交叉融合的典型代表,具有知识和技术含量高、技术集成融合的特性;而作为医疗健康产业,它又具有强资产专用性、高社会效益性和人群关联性。这导致它的科技成果转化具有高投入、高风险、长周期和低转化率的问题。一方面,医学工程对专业水平和综合能力要求高、依赖性强,优质科技成果诞生难;另一方面,其科技成果的转化涉及高校、医疗机构和企业等多个主体,包含技术开发、产品开发、工程化生产和市场开发等多个阶段,是一个复杂的多主体系统工程,大量不确定因素导致其转化难。医学工程领域科技成果转化既是国家重大战略需要,也是现实需求。本文从医学工程(以下简称医工)科技成果转化阻力视角,构建系统化的科技成果转化机制,助力高校越过科技成果转化的“死亡之谷”。
一、医工科技成果转化链的阻力分析
(一)医工科技成果转化链
医工领域的科技成果转化指从科技成果产生到现实生产力转化的整个过程,涉及高校、医疗机构和企业等多个主体;下文构建“医疗机构—高校—企业”科技成果转化链,从“内循环”和“外循环”双重视角阐述医工领域的高校科技成果转化。
医工科技成果产生于医疗机构的临床需求。随着分散需求聚集和迫切性增强,临床需求被高校捕捉,通过医疗机构服务外包或高校申报课题等方式形成项目进行研发,形成科技成果,然后将成果通过销售或合作研发转让给企业,企业通过小试、中试进行技术孵化,推动技术成果落地成为实际产品,并通过商业化过程改善产品性能,促进产品推广,升级为商品,最终广泛销售给医疗机构,实现科技成果流动和转化的闭环。医疗机构再根据临床应用提出技术修改意见和需求,进行再创新循环,实现科技成果在三个主体要素之间的螺旋式进步,形成以医疗机构为起点、高校为核心、企业为动力的科技成果转化闭环。由于各主体不可避免地产生交叉与重叠,即存在接口组织(潘东华 等,2009),各转化主体之间又形成了科技成果转化的内循环,包括以需求凝聚和项目订立为核心的“医疗机构—高校”循环、以成果转化和产品落地为核心的“高校—企业”循环、以商品供应和意见反馈为核心的“企业—医疗机构”循环(见图1)。
图1 医工领域科技成果转化链
三个主体因为信息阻滞和目标不同会产生矛盾,这成为高校科技成果转化的重要阻力来源。此外,高校自身管理体制的缺陷也成为科技成果转化的绊脚石。
(二)高校医工科技成果转化阻力分析
无论是高校与各转化主体(医疗机构、企业)之间,还是高校内部,科技成果转化存在多种阻力(见图2)。
图2 医工领域科技成果转化阻力
高校与医疗机构之间的阻力:
一是临床需求认定阻力。医工科技成果的重要来源是医疗机构的临床需求,具体而言来自临床医师、临床工程师和物理师等临床人员,因此与医疗机构保持长期交流,加强二者之间的信息互通十分关键。但一方面临床人员数量少,且医务工作繁忙,能用于与高校交流临床需求的时间十分有限,科研人员获取信息困难;另一方面,由于医院管理体制的局限,医护人员关注重点多在临床应用,很少会把临床需求与技术研发联系起来,即使产生临床需求也未必具备与高校科研人员交流反馈的意识和渠道。这导致临床需求转变成科研项目的过程必然要走过“无形的沙漏”,很多临床需求在医疗机构与高校的对接过程中被忽略。真正被科研人员捕捉到的临床需求远低于实际需求,甚至与实际需求相矛盾。
二是研究成果应用阻力。医疗机构既是研发方向的源头,也是研究成果的应用地。但在现实中,能从实验室进入医院的研究成果寥寥无几,有些成果甚至在经历长达几年的修整后依旧囿于实验室。导致该阶段科技成果转化停滞的原因有三。其一,医护人员不理解研发成果。医护人员虽然有丰富的临床经验,但对于新兴的医疗器械或技术并不熟悉。即使医院开设了与科研人员的交流通道,通过讲座、研讨会等形式教授医护人员相关知识,但由于医护人员工作繁忙其参与率并不高。很多高精尖的医疗仪器被医院束之高阁,既浪费了大量医学资源,也让医院轻视后续相关研究成果落地,增加了科技成果转化的隐形阻力。其二,医护人员对部分科技成果转化产品具有职业替代的抵触心理。很多医工产品智能性越来越高,催生医护人员的不安全感和职业危机感,对医工类科技成果产生抵触情绪。其三,患者对医工产品的不信任。目前国内很多患者对医疗救助的认知仍停留在人力主导层面,医学工程类技术仍处于发展阶段,大众对其了解片面,对其在关键性医疗技术上的应用仍持怀疑态度。如果忽视患者态度推动此类科技成果的落地,将会面临潜在的医患纠纷,为研究成果的后续应用推广埋下危机。
高校与企业之间的阻力:
一是交流沟通阻力。高校科研人员关心理论和研究的精深,而企业更关心实际需求和收益情况。二者没有建立起多元的交流沟通体系,目前的信息交换多限于非正式交流,而多方会谈、参观、研讨等官方渠道尚没有发挥出主力作用。简言之,成果转化中信息流动的思想和制度壁垒仍然深厚,双方难以在同一个话语体系中交流,成果转化成了空中楼阁。
二是转化风险阻力。医学工程类研究成果的科技成果转化具有长周期、高投入和高风险的特点,转化周期少则两三年,多则十几年或几十年,企业即使坚持投入大量资金也要面临成果转化不被市场接受的风险,这并不是关注收益的企业的理想投资方向。此外,目前面向医学工程方向的企业多以中小企业为主,有形资产少,风险承担能力较弱。而据中国医疗器械行业协会测算,我国全部医疗器械企业的年平均销售额仅为约1 500万元。因此企业的转化行为十分谨慎,多倾向采购完成中试的研究成果。但高校受到资金限制,成果转化大多只能进行到实验室应用的小试阶段。双方在此阶段反复博弈、僵持不下,最终导致大量成果错过最佳转化时期而夭折。而该领域具备转化能力的大型企业自身已经形成了完整的科技成果转化链,倾向于“自研发、自转化”,“大企业壁垒”阻隔了高校与其合作的机会。高校实际转化的科技成果多为与中小型企业合作转化的短周期、低投资的小项目,而大量具有重大现实意义的研究成果被束之高阁。
三是供需偏差阻力。高校研发成果大都符合国家重大战略需求,但并不满足市场需要,对企业缺乏吸引力。而最终成果的落地又多依靠企业运作,因此研发方向和转化需求的偏差使大量科技成果在研发之初便被企业拒之成果转化营垒之外。
高校内部的阻力:
一是资金束缚阻力。对于医工领域的科技成果转化,高额经费投入是实现转化的必要条件,即使在高校研发阶段也是如此。为了让研发成果更加符合临床和市场需要、推动科技成果成功转化,成品样机、动物实验、临床矫正等环节需要在高校实验室就落地实现,实验费用、设备费用、学生劳务均是一笔不小的开销。目前,我国高校实验室或课题组筹集资金的方式是:申请国家课题获取纵向经费;与医院、企业等合作,开发一些软件、小型医疗器械等短期项目获取横向经费。总体上,我国技术创新和科技成果转化方面已经形成了包括信贷、资本市场和其他金融资源的多层次金融资源支持体系,但引导资本建立从实验研究、小试、中试到规模化生产全过程的多元化、差异化的科技金融投资模式尚未建立,科技金融投资模式亟待完善(沈映春 等,2022)。
二是利益权责阻力。由于医工领域直接面向人体健康,其科技成果转化周期长且涉及主体众多,要经历临床需求、基础研究、原理样机研制、临床前研究、临床试验、注册审批、产品上市等多项环节,转化链条长且复杂,给转化后的利益分配带来很大困难。同时,成果持有方和需求方(企业)之间缺乏有效的信息沟通机制和统一的话语体系,缺乏有效的过程评价机制,无法清晰了解对方实际工作,往往会高估自身贡献而弱化对方贡献,导致在利益分配上出现较大分歧。甚至还有个别利益相关方会在科技成果转化过程中产生角色转变。比如高校教师本来参与科技研发过程,但他们在对市场和相关行业了解后开创了自己的公司,兼具成果供给方和成果需求方双重身份,加剧了利益分配的复杂性和不确定性。
此外,高校的科技成果还面临复杂的产权问题。高校科研成果大多属于职务发明创造,其科技成果转化和技术的权利人是高校,科研人员享有署名权、部分收益权以及有限条件下的处置权。在现实中有效划分二者权益进行收益分配往往需要大量博弈,隐含复杂的谈判和沟通成本,不为常年深耕实验室的科研人员所擅长。很多科研人员为了避免沟通中的利益纠纷,宁愿将研究成果搁置在论文或实验室阶段,导致大量优秀科研成果被封存。因此,建立清晰合理、产权明晰的利益分配机制,创造科技成果转化的良好外在环境势在必行。
三是制度建设阻力。高校医工领域科研人员的科技成果转化动力来源于课题申报、结题要求、考评机制和职称晋升体系的需要。且现实中能将科技成果转化绩效与职称、奖金挂钩的院校并不多,即使有部分学校建立了二者的挂钩机制,但是结合投入成本,其激励力度远不及论文发表,再加上科技成果转化的复杂流程,导致很多科学研究停留在试验、完成学术报告阶段。部分科研人员虽然也有意愿暂时离岗参与科技成果转化甚至创业,但面对科技成果转化和创业的高风险,科研人员往往担心离岗后返回原单位岗位待遇变动,高校的人事政策也缺乏相关明确规定,挫伤了科研人员离岗参与成果转化和创业的积极性。
四是服务体系阻力。我国现有科研成果转化通过专业渠道的比重不足半数,这表明我国高校并没有广泛建立技术经营部门和系统的技术市场网络体系。虽然很多高校都设置了科技处、科学技术研究院等科技管理部门,但其主要业务范围仍停留在科技创新,对于科技成果转化的关注不足,且缺乏专业的懂技术懂经营的科技成果转化与技术贸易人才。
二、构建医工领域高校科技成果转化机制
综上,高校医工领域科技成果转化阻力从内外的角度可分为对接型阻力和环境型阻力,即科技成果在不同主体间的流通阻力和外部政策制度工具带来的阻力。因此,要克服医工领域科技成果转化阻力必须从内外两方面着手,破解科技成果流通渠道和流通大环境的中介阻点,构建风险分散、信息交流、利益分配和宣传推广机制等科技成果转化机制体系,共同助力医工领域高校科技成果转化(见图3)。
图3 医工领域科技成果转化机制
(一)建立风险分散机制
高校研究成果与临床应用之间的断层是导致医工领域科技成果转化风险骤增的重要原因,因此高校在推动科技成果转化前需要进行反复的临床试验,以提高成果的市场适应性。对于一些仪器设备类产品,转化前的实验与样机生产往往需要大量资金,仅靠企业支持风险极大,因此要拓展多种融资渠道,发展多层次的科技金融。要发挥财政资金作用,引导社会资本参与科技成果转化;加强高校与金融机构合作,加速科技金融资本与科技成果产业化结合。对全链条的各个阶段,提供对应的天使投资、政府研发资助、风险投资、银行低息贷款、股权和债券融资等的全方位金融支持(沈映春,2022)。
(二)优化信息流动机制
科技供给方与需求方之间的信息流通与交互是科技成果转化面临的最大障碍。医工领域科技成果转化周期长、信息量大、涉及转化主体多且彼此独立,如何保证知识流、资金流和信息流在这一庞大体系中顺利流动,隔绝噪音、最小化信息损耗是值得长期重视并探讨的问题。目前高校与各转化主体之间主要是通过正式与非正式会谈相结合的方式进行交流。一方面,高校与企业、医疗机构会不定期开展高层对话和研讨会,从宏观上为各方打通交流机制。另一方面基层科研人员和医护人员也会有意开展交流。比如高校科研人员跟随医护人员下临床,深入了解临床需求和产品成效;医护人员进实验室,了解前沿技术和理论。此外,诸如创新中心、产业园区、工程实验室等平台,也为各方交流搭建了桥梁。但一个专业的、体系化的、集大成的信息交互平台仍然没有出现,推动此类平台的建立应是目前科技成果基础设施建设的应有之义。
(三)完善利益分配机制
利益分配的前提是要建立完善的成果评价机制,方法有三。一是要发挥好临床反馈在科技成果转化中的检验作用。医工领域的科研成果“产生于临床,又回归临床”,因此临床反馈是最直接、最客观的评价途径。二是建立多元化的科技成果评价指标体系和阶段性评价体系。由于医工科技成果转化链条广、过程复杂且主体众多,因此要针对实验室、中试等不同阶段科技活动的特点确定不同的评价目标、内容和标准,运用不同的评价方法和指标,建立多元化、适应性强、定量定性相结合的科技成果评价体系,避免统一化和简单化。三是建立科技项目全过程跟踪评价体系。追踪科技成果转化前、转化中和转化后各个阶段进行评价。
在评价完成后的利益分配阶段要拓展利益分配方式,采用“待遇+股权+货币资金”的奖励模式,并将科技成果转化绩效与职称、奖项评定挂钩,最大程度上激励高校教师的转化积极性。同时,在分配前要通过官方与非官方渠道相结合的方式促进高校人员对企业和医疗机构科技成果转化工作的了解,防止一叶障目、过度夸大自身贡献而触发对转化结果的不满情绪,削减后续转化热情。
(四)健全宣传推广机制
由于医工产品具有面向人类健康和高新技术的特征,在转化中会遇到来自医生和患者的双重阻力。对于医护人员,要利用各种交流机制帮助他们加深对医工产品的理解,强调此类产品的定位是“辅助诊疗、辅助诊断、辅助决策”,其效用仍建立在医生的临床诊断之上,消除职业替代忧虑。同时在科研团队引入医护人员,既能保证研发成果与临床需求的一致性,也能帮助医护人员理解产品的应用原理,消融抵触心理。对于患者,要加强对产品的宣传力度,打破科学家与普通民众之间的隔阂。比如中国科学院苏州生物医学工程技术研究所通过项目路演扩大产品的群众基础(王廷宾,2016)。高校也可以开拓诸如宣讲会、公众号宣传等贴合民众生活的方式帮助患者理解医工产品的良好效用,打消患者疑虑,促进产品的市场推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