构筑稳固而强大的产业基础能力支撑现代化产业体系建设
2024-03-18王蓓王镇唐广波中国产业基础能力发展战略研究院
■文/王蓓 王镇 唐广波(中国产业基础能力发展战略研究院)
产业基础是产业形成和发展的基本支撑,产业基础能力决定了一个国家和地区产业的整体素质、综合实力和核心竞争力,已成为衡量经济发展和技术创新的关键指标。产业基础及其能力对产业体系的形成、发展质量、发展潜力和可持续性,以及产业体系和产业链的自主可控,都具有决定性影响。随着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深入推进,构筑稳固而强大的产业基础能力对各国而言既是挑战也是机遇。
一、发达国家的经验启示
产业基础能力是国家安全和国民经济赖以生存和发展的基础,主要是指基础零部件和元器件、基础材料、基础工艺和制造装备、基础软件、标准和基础检测检验平台等方面的能力和支撑水平。近十年来,全球产业结构调整和产业链重构步伐进一步加快,各国纷纷加大了新技术、新产业领域的基础研究和创新投入力度,推动产业链供应链向着数字化、网络化、绿色化方向转型,努力提升产业基础能力。
(一)典型国家提升产业基础能力的措施
美国和日本在产业基础能力提升方面各具特色,呈现出由不同政治文化背景、社会经济特色和战略重点方向带来的举措差异。
美国主要通过在技术创新、国际合作和国防工业布局等方面的措施提升其产业基础能力,力图应对全球化挑战和技术快速变革,维持其在国际经济及国防工业中的领导地位。美国在产业基础能力提升中特别关注与国家安全直接相关的工业领域的创新发展,集中投资了国防和安全等关键技术领域,提出了“再工业化”口号,颁布了《美国创新与竞争法案》《美国先进制造业领导战略》《无尽前沿法案》等政策法案,以巩固并提升其高技术制造业领域的主导地位。具体举措包括:基于强大的科研机构和活跃的风险资本市场等全面的研发生态系统,催生了诸多技术突破;凭借领先技术和经济影响力构建全球合作网络,进而在国际标准制定中以政企合作方式影响了全球技术及贸易规则;依托技术先进、规模庞大的国防工业,基于充足的预算和先进的研发推动了军事技术转化应用。美国国防部通过有效的政策和战略规划在产业基础能力提升方面取得了突出的实践成果,其在具体的策略制定中通过研发投资保障了对先进技术的关注和应用,在实施中通过项目和计划布局激励了多主体加入研发。
日本产业基础能力提升的关键在于创新驱动和战略性产业调整及二者的结合,主要着力于技术创新、国防采购和工业基地重组等方面。其策略更分散、多样化,多通过特定项目和合作来逐步提升关键产业的能力。具体措施包括:在技术创新上聚焦对工程技术和产品质量的精益追求、持续改进和不断完善;强调国家间科技合作,其国际合作依托长期稳定的外交贸易策略,注重平等互利和可持续合作;通过补贴政策鼓励在东南亚等地建设电子产品和汽车等领域的海外生产基地,实施的沙盒监管鼓励了在大数据和人工智能等重点领域的新技术测试,提出的强化材料创新力战略整合了数据驱动型材料研发平台建设。日本的产业规模较美国小,但在特定技术领域形成了国际竞争力。日本企业在全球半导体重要原材料市场中占约52%的份额,在芯片制造的15类关键设备中占平均40%的全球市场份额,在材料和设备等上游领域具有显著优势。
(二)典型国家提升产业基础能力的启示
各经济体高度重视产业基础领域的国际竞争,将产业基础能力建设纳入战略层面,并把打造关键领域的产业基础能力作为产业战略的重点目标和任务,在资金支持、组织协调、政策服务、外交支撑等方面给予全方位的强力支持。
一是重视发展战略性新兴产业,大幅增加基础研究支持力度。主要国家和地区均高度重视5G、人工智能、大数据等新兴技术领域对经济社会转型的引领和驱动作用,大幅增加研发投入和对产业创新的支持力度,制定了驱动新兴领域、升级基础设施的具体行动措施。美国、英国、德国、日本和韩国分别发布了《美国先进制造业领导战略》《英国先进制造业计划》《国家工业战略2030》《经济安全保障推进法》《国家战略技术培育方案》等一系列政策计划。
二是建立共性技术研发机构,保障产业基础可持续发展。在共性技术研发中注重跨领域的技术合作,增强不同产业间的依赖和协作,推动新产业生态的形成。共性技术研发机构在推动技术创新的同时还促进了产业间的协同发展,进而保障了产业基础的可持续发展。德国为此建立的弗朗霍夫促进会拥有66个研究所,美国组建了由17家制造业创新研究所组成的全美制造业创新网络,日本建立了由通产省联合5家国际知名企业组成的超大规模集成电路技术研究联合体。
三是加强对供应链保障的管理,增强供应链弹性和产业链韧性。积极引导供应链、价值链本地化,推行“近岸”到“友岸”策略,提高了供应链安全性。启动绿色和数字化转型的顶层设计,推动了产业链数字化智能化转型,提升了供应链运行效率,促进了产业链的可持续发展能力。美国、欧盟、德国和英国分别发布的《全球供应链安全国家战略》《欧洲新工业战略》《德国2030年工业4.0愿景》《工业2050计划》,均提出要促进价值链本地化、增强本地区在全球制造业中的竞争力,通过增强供给弹性提升产业链现代化水平。
四是加强国际产业安全的分工合作,在互联互通中实现合作共赢。在国际合作中倡导共同技术研发,促进了科技创新和协同互补,拓展了海外市场,在利用更广泛资源和市场机遇的同时,推动了跨国并购和国际营销合作,特别是推动制定国际标准能提升本国优势产业的国际竞争力和在全球市场的认可度。如日本三菱重工、川崎重工等企业为美国波音公司提供关键部件和技术后,其在技术水平和全球航空航天领域的认可度均得以提升。
二、我国发展现状和存在的问题
随着全社会对产业基础的重视程度增加、支持力度加大,近年来我国产业基础能力加速突破势头正在形成,部分基础领域追赶步伐不断加快。我国从国家层面布局提升产业基础能力,提出“中国制造2025”计划,聚焦高科技产业发展、关键技术自主研发和高附加值产业转型,实施中由龙头企业发挥引领支撑作用,已在新材料、新能源、信息技术等领域取得了一定突破。但在创新能力和核心技术的自主控制上还存在差距和提升空间,尤其是在诸多基础领域还没有掌握自主核心技术,产品质量和性能相比发达国家还有较大差距。
我国产业基础能力有诸多难题亟待破解。一是在高档数控机床、集成电路、飞机和航空发动机、高性能医疗器械等领域重大技术装备的质量性能与主要制造强国差距明显。如对精密制造、可靠性和创新技术等有极高的要求的高端数控机床,全球市场主要被日本的发那科(Fanuc)、牧野(Makino)和马扎克(Mazak),德国的DMG Mori和哈默(Hermle),以及美国的哈斯(Haas)几家跨国企业所控制。二是在智能机器人、高端工程机械等领域的核心基础零部件和元器件自主可控水平偏低。如对精确度、速度、灵活性和可靠性等方面有高标准要求的智能机器人,国内市场主要被欧洲的阿西布朗勃法瑞(ABB)、库卡(KUKA),日本的安川电机(Yaskawa Electric)、川崎机器人(Kawasaki Robotics)等外国公司控制。三是重大装备制造、重大工程建设、战略性新兴产业及国防军工等领域关键基础材料严重依赖进口带来的“卡脖子”风险日益突显。在一些关键领域依然存在“无材可用、有材不好用、好材不敢用”的现象,如我国钢铁产能占全球一半以上,但高端轴承钢、高性能模具钢、超高强度不锈钢、航空发动机及燃气轮机用高温合金等关键材料仍依赖进口。四是工业软件、控制系统等软件水平存在突出差距导致的高度受制于人,在计量、标准、认证、检验等方面的质量基础设施服务支撑能力明显不足。法国达索系统(Dassault Systèmes)的3D设计软件、产品生命周期管理(PLM)软件和CAD(计算机辅助设计)等研发设计类软件在全球市场中占据领先地位,德国西门子(Siemens)的PLM软件、制造执行系统(MES)等生产控制类软件市场处于领先地位,我国在研发设计类软件领域的发展相对薄弱。质量基础设施中的检验检测方面,我国现有高性能检测系统和仪器大多为进口品牌,如美国的安捷伦(Agilent)、赛默飞(Thermo Fisher)、布鲁克(Bruker),日本的岛津(Shimadzu),瑞士的美特勒-托利多(Mettler Toledo)。
影响我国产业基础能力提升的深层次问题是多方面的。一是重视不够投入不足,长期采取技术引进型工业化路径。我国为了迅速切入国际产业分工体系,长期依赖进口国外技术、关键装备和重要零部件,对底层技术、基础产品的研发投入重视程度低、支持有限,导致关键核心技术自主性不足,形成了产业的“空壳化”,科技的源头创新不足。二是协同创新低效乏力,部门领域分割导致融合发展不足。产业基础能力的攻坚突破需要体系化协同开展,如基础零部件的质量性能受上游材料和制造工艺的深入影响并受其短板的制约,创新协作和资源整合不足导致整机装备、系统软件与基础零部件存在发展的脱节割裂。三是产用衔接不够,基础产品推广应用生态不优。基础技术和产品需要在市场中持续优化迭代,目前我国相关技术和产品的商用生态本身还不完善,科技成果转化和产业化应用难度大。国外产品在我国的高市场占有率和强竞争力,导致国内产业基础技术和产品推广应用和升级迭代的机会进一步被压缩。特别是国内一些基础产品的采购和招标过程有“国民歧视”现象,产品推广应用存在障碍和制约。四是技术封锁和遏制打压加剧,基础领域突破难度增大。为遏制打压我国重大基础领域的突破,国外企业瞄准我国突破初期迅速大幅降价或威胁合作伙伴,以阻断我国产业基础技术的商业化和产业化。同时加大技术封锁和打压力度,对我国企业严格审查技术并购、限制技术转让、管制技术出口、阻挠科研交流合作等。
三、政策建议
产业基础决定着产业体系的完整性和先进性、创新性和开放性、协调性和可持续性,没有稳固而强大的产业基础能力作为支撑,就不可能有自主可控、安全可靠、竞争力强的现代化产业体系。在加快建设现代化产业体系、推进中国式现代化的新征程上,需要进一步加强国家战略规划、构建创新机制、完善市场生态、推动开放合作,持续提升产业基础能力。
一是聚焦关系国家安全和重大战略实施的重点领域,推进基础能力攻坚。对标制造业发达国家加快改造提升传统制造业,通过引导和支持东部地区劳动密集型产业“机器换人”、数字化转型、智能化升级等改造提升措施,开展新一轮技术改造工程。深入推进实施产业基础再造工程,组织整合国内有关科研力量在“卡脖子”技术领域发挥新型举国体制优势,加强关键共性技术研究,开展先进成型、加工等关键制造工艺联合攻关,加大基础专用材料研发力度,提高产业技术基础能力,着力构建一批自主可控的产业链。此外,还要加强质量基础设施建设,完善计量标准、计量检测、认证认可服务体系。
二是强化基础研究,搭建链条式创新共同体,优化跨领域协同创新机制。重大产业基础领域攻坚涉及多元主体、多个系统,需构建新型高效的创新组织模式。在基础研究、交叉基础研究领域优化国家重点实验室,培育市场机制、企业主体的新型产业技术研究院,加快重构针对关键共性技术突破的组织模式和治理机制。加强科研机构、高等院校与各类企业的创新协作和科技成果转化应用,构建推动装备、电子、材料、软件等联动发展的关键技术攻坚创新共同体,加快培育投资主体多元化、运行机制市场化、管理制度现代化的重大产业基础技术研究机构和平台。
三是进一步完善产业链生态体系,提升产品市场化应用水平。充分发挥我国集中力量办大事的制度优势和超大规模的市场优势,围绕重点基础领域攻坚所需的市场应用生态,统筹关键技术研发、产品设计、专用材料开发、先进工艺开发应用、平台建设、批量生产、示范推广等的建设与发展,为重大装备、零部件和材料创新产品提供早期市场和应用场景;充分发挥国家重大工程、重大项目和国有企业的示范引领作用,支持重大产业基础攻关成果推广应用和市场空间开拓;发挥行业协会、龙头企业的引领带动作用,组建重大基础产品示范应用联盟以实现一条龙应用示范。
四是深度融入全球产业链分工合作,以高水平开放合作提升产业链水平。我国推动重大产业基础能力的突破要促进内外联动发展。要在重大产业基础领域的研究开发、标准制定、知识产权、推广应用等方面积极开展国际交流合作,推动对外开放的同时吸引外资更多投向先进制造业或在华设立功能性机构。支持国内基础领域优势企业通过参与国际并购、参股整合优质的研发、创新、技术、品牌等资源,谋划构建以我国为中心的供应链生产组织网络,并在各环节接轨国际规则标准,提高国际认可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