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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千万伏指挥家”小泽征尔

2024-03-18远游

看世界 2024年4期
关键词:卡拉扬小泽征尔伯恩斯坦

远游

1994年,小泽征尔在沈阳演出

在维也纳金色大厅的指挥台上,站着这样一个长着斑白长发的东方老人:他捏起食指和拇指,右手手臂在空中划出一道曲线,乐团也随之好像汽车打开了发动机那样被“启动”起来。

向全世界传递新年的问候,是维也纳爱乐乐团多年的传统。然而站在台上的东方面孔,却让这个古老音乐厅里的观众们感到耳目一新。

小泽征尔,可以说是第一个进入西方古典音乐一线“指挥大咖”的东方人,世界上排得上号的著名大团都跟小泽征尔有过合作。从1974年开始,小泽征尔担任波士顿交响乐团音乐总监长达20多年,打破了整个北美洲交响乐团的音乐总监任期。

到了2002年执棒维也纳新年音乐会之际,小泽征尔的音乐事业达到顶峰,从大西洋的彼岸来到了欧洲,成为“百年老店”维也纳国家歌剧院的音乐总监。在维也纳这样一个指挥家和总监极其容易被内部斗争整垮赶下台的地方,小泽征尔一干就是8年。

在人生的最后十多年,小泽征尔却与恶疾纠缠。到了2022年,经历过食道癌手术的指挥大师坐在轮椅上作最后的亮相。2024年2月9日,小泽征尔与世长辞,享年88岁。

来自东方的面孔

由于长了一头长发,再加上如同舞蹈一样的肢体指挥语言,站在指挥台上的小泽征尔有着非常高的辨识度。

对于大部分古典乐迷来说,小泽征尔极其擅长解读西方浪漫主义晚期和20世纪现代派早期的作品。他指挥的拉威尔、德彪西和弗雷等法国乐派作品,有着晶莹通透的光影效果;他演绎以柴可夫斯基为首的俄罗斯派系交响曲乃至芭蕾舞作品,情绪把控和旋律演奏结合得天衣无缝。

一个诞生在远离西方古典音乐发源地的东方人,为何最终让欧洲和北美的观众、乐评人和音乐同行们折服?

时间回到二战刚结束的那段日子。在法国东部山城贝桑松,当地一场青年指挥大赛现场,一名24岁的东方小伙子登场。曲终,年轻人放下指挥棒之际,他的国际化艺术生涯也慢慢开始了。那个时候的小泽征尔,还是个只会三两句英语却又试图在西方音乐圈站稳脚跟的年轻人。

2022年11月25日,日本松本,癌症手术后的小泽征尔出席音乐会

从日本到欧洲,他一路以来的“正职”都是给本田当摩托车销售员。

那是在1959年,二战才结束不到20年。骑着一台由日本商人赞助的摩托车,年轻的小泽开始了一段穷游之旅。在那个年代,大部分欧洲人几乎一辈子也没见过一个亚洲人,他每到一个小镇,总是能引来当地人的围观。

长着一副东方人的面孔,小泽征尔意识到自己手上有一把“双刃剑”:在准备比赛的排练过程中,他的言辞并不多,肢体语言却让乐手们心领神会,最终跟这位指挥新手擦出效果良好的艺术火花。

在贝桑松赢得了人生第一个指挥大奖后,小泽征尔可没有立即“脱贫”。从日本到欧洲,他一路以来的“正职”都是给本田当摩托车销售员。可就是多得了这场比赛,小泽征尔迎来了人生第一个伯乐—法国指挥大师夏尔·蒙许。可蒙许并没有让小泽在法国接受“地道”的法式音乐培训,而是来到了二战战后古典音乐的新天地—北美。

在60年代初,相比因为战争而满目疮痍的欧洲,美国的交响乐团不仅不缺金主,来自老欧洲的各色音乐人才和指挥大师还特别多。小泽征尔跟着蒙许来到了被认为是“美国的雅典”的文化重镇波士顿,在这里参加了由俄罗斯指挥家库谢维茨基组织的“Tanglewood”音乐夏令营。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Tanglewood可以说是北美交响乐团人才的摇篮,美国大概有20%的乐团演奏家和指挥家都出自这里。第一代移民的欧洲大师在这里播下了音乐的火种,放下了原本在旧大陆的民族鸿沟,产生出新的混搭型指挥家。可以说,小泽征尔成为了这种教育模式下一个亮眼的成果。

柏林愛乐乐团终身艺术总监赫伯特·冯·卡拉扬

如果说卡拉扬是板着脸的德奥老大师,那么伯恩斯坦就是美国文化活力的化身。

“老大师”和“小大师”

进入60年代尾声,北美和欧洲的音乐重镇分别被两名年纪和外貌发型都极其相似的指挥家把控。在德国和奥地利,柏林爱乐乐团终身艺术总监赫伯特·冯·卡拉扬手头上掌握了整个欧洲无人可以匹敌的资源;在美国,土生土长的纽约指挥家里奥纳德·伯恩斯坦的地位多年来难以被撼动。

作为晚辈,小泽征尔能够获得俩人的青睐,可以说是极其幸运的。

对于卡拉扬这样一个既爱惜羽毛又避忌对手接近自己地盘的人来说,要是争取到比自己小一轮且来自遥远东方国度的晚辈支持,能够更好地为自己和柏林爱乐乐团培养出属于自己的“嫡系”年轻接班人梯队。

因此,柏林爱乐乐团对那些能够威胁卡拉扬地位的指挥家关闭大门,却对那些卡拉扬认为能够被自己调教和影响的年轻新秀们—小泽征尔、梅塔、马泽尔、穆蒂和阿巴多,给予了许多担任客席指挥的机会。

在卡拉扬的棒下,柏林爱乐乐团犹如一台名贵的德国豪车,只要指挥家一声令下,就能平稳流畅地进入“自动档”。严谨精密又一丝不苟的德奥演奏风格,让柏林爱乐乐团成为不少指挥家望而生畏而且难以驾驭的“钢铁怪兽”。

一脸严肃的卡拉扬对小泽征尔耳提面命,后者或多或少感到德奥严肃音乐圈的气场逼人。小泽征尔本身外语就不好,在面对卡大师这样不苟言笑的父辈级人物,毕恭毕敬地前一句后一句用“大师”来称呼。这惹得卡拉扬回敬了一句“你也是大师,你是小大师!”

然而,自始至终,小泽征尔一直没有卡拉扬身上的那种锐气。他从卡拉扬吸取的精华,更多是在艺术层面。

而在大西洋彼岸,伯恩斯坦跟卡拉扬截然相反:伯恩斯坦强调的是音乐的跳跃性,還有指挥过程中的即兴发挥—如何让音乐“活起来”。如果说卡拉扬是板着脸的德奥老大师,那么伯恩斯坦就是美国文化活力的化身。伯恩斯坦在指挥台上好像跳舞那样,一场音乐会结束后整个人都像掉进水里那样里外湿透,跟卡拉扬稳如泰山的风格完全相反。

1969年6月8日,年轻时的小泽征尔

从个人层面上看,小泽征尔跟伯恩斯坦这位同样出自Tanglewood夏令营的大师兄更加接近。在伯恩斯坦身边待久了,小泽征尔的外貌开始变成了人们日后心目中的那个小泽征尔:他留了一头长发,在指挥台上四肢好像跳舞那样,用生动又具体的节奏指引着乐团往前推进。

因此,小泽征尔在美国获得了“千万伏指挥家”的外号:他的头发仿佛也能够指挥,他的整个气场对于乐团演奏家来说就像是一道高压电,他的出现能够让观众好像着了魔那样兴奋。

从卡拉扬身上看到了音乐的理性,在伯恩斯坦身上找到了音乐的激情,小泽征尔从“小大师”开始蜕变成长为新一代指挥明星。

中生代指挥家代表

像小泽征尔这样接受了多个国家和文化背景洗礼,指挥风格体现折中且曲目广泛的指挥家,自然受乐团管理层和艺术经纪公司的青睐。1973年,小泽征尔担任波士顿交响乐团音乐总监,这个职位一当就是29年。

小泽征尔给乐团带来的保留曲目是极其广泛的。除了乐团看家本领—法国作品之外,小泽征尔把俄罗斯作品、德奥作品乃至当代美国作品带给了波士顿的公众。

国际化和职业化,跟艺术经纪人和唱片公司共荣共生,可以说是小泽征尔这样成长于70年代的“中生代”指挥家的特性。年纪跟小泽征尔相似、来自印度的指挥大师祖宾·梅塔,同样来自文化背景跟西方古典音乐遥远的国度。在经过国际化的职业训练后,梅塔拥有了能够训练一支交响乐团的必要职业素养。本身有音乐天赋,在职业化打磨的加持下,梅塔最终成为了跟小泽征尔一样被卡拉扬视为面向21世纪的“未来型”指挥家。

而这种成长之路,跟传统的德奥大师是完全不同的。像卡拉扬那一代人,多数从小地方的歌剧院指挥做起,在德国或者奥地利的三线小剧院或小乐团摸爬打滚多年,熟悉了各类核心曲目后,才慢慢渐露头角。这种被称为是“宫廷乐长”式的成长道路,曾经一度被认为是明日黄花。

在20世纪下半叶唱片工业高歌猛进的年代,音乐产业的金主们自然更加青睐小泽征尔、梅塔和穆蒂这样国际化和职业化的新一代指挥家。如果说“宫廷乐长”是传统烹饪,那么“中生代”指挥家们则是预制菜。在整个80年代,由小泽征尔指掌波士顿交响乐团、梅塔指掌纽约爱乐乐团,唱片合同源源不断,乐团管理层自然跟“中生代”指挥家们度过了美好的蜜月期。

来自印度的指挥大师祖宾·梅塔

如果说“宫廷乐长”是传统烹饪,那么“中生代”指挥家们则是预制菜。

可是随着90年代冷战结束,大量原本由于政治原因被禁锢的东欧音乐人才一下进入世界音乐市场,“中生代”指挥家们的赛道开始收窄了。各大城市的音乐爱好者们突然意识到,一些在冷战时期难以欣赏到的乐团和演奏家,如今能够用低廉的价钱就能看到现场。来自俄罗斯、波兰、匈牙利和捷克的优秀指挥家们,带着醇厚地道的音乐演奏方式,给唱片公司和西方老牌乐团带来了巨大的冲击。人们仿佛感觉到,享受着高薪厚禄的“中生代”职业指挥家们就像是那些千篇一律的预制菜,怎么吃都是一个味道。

也就是在这个背景下,美国的几个大乐团开始跟那些长期执棒的“中生代”指挥家们出现裂痕。《纽约时报》给梅塔写的音乐会现场报道越来越多恶评,英国毒舌乐评人诺曼·勒布莱希特更加对小泽征尔发起攻击:要不是有日本大财团一直输血,也许小泽征尔在波士顿的任期早结束了。

波士顿交响乐团的高层内斗开始浮现,这也让小泽征尔任期的最后几年蒙上阴影,最终让整个乐团的士气和演出质量大受影响。一群不满小泽征尔风格的乐手发布了一份名为“Counterpoint”的公开信,指小泽征尔“连旋律和节奏都搞不清楚”“艺术总监已经不再清楚乐团优势在哪里”。如同一段失去了激情的婚姻,在小泽征尔担任总监的25周年时候,双方的关系几乎已经无可避免地走向破裂了。

进入21世纪,唱片工业开始出现败迹,蛋糕开始缩小,也让这种传统大乐团的日子不好过。仰赖艺术经纪人跟乐团签订的唱片合同已经吃紧,再加上互联网的崛起,来听现场演出的受众年龄层日渐老化。

2002年,小泽征尔在老欧洲拿到了音乐生涯第二个重要的任职:维也纳歌剧院艺术总监。进入2010年,年事已高的小泽征尔准备回日本发展。可此时此刻,他的身体已经出现了严重的预警。在与癌症和腰痛搏斗了10多年,小泽征尔的晚期指挥事业始终不能如愿般顺利。

如今,随着小泽征尔故去,“中生代”指挥家们也迎来了逐渐凋零的时刻。

特约编辑姜雯 jw@nfcmag.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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