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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拉扬:我是上帝的工具

2019-07-04郭伟

时代人物 2019年5期
关键词:爱乐唱片柏林

郭伟

晚年的卡拉扬在与人谈话时,常常以猫做比喻:“留意观察猫,你会发现,除非有成功的把握,它是不会轻易扑击的。它要先审度情势,再决定出击与否。你绝不会看见它扑空。”纵观卡拉扬的一生,他何尝不是一只机敏的狸猫,时刻伺机而动,并且从未落空。

1908年,卡拉扬降生在萨尔茨堡。他4岁开始学钢琴,但因为双手较小,加上过度练习得了腱鞘炎,8岁时被迫改学指挥。15岁那年,卡拉扬在音乐会上见到了著名指挥家托斯卡尼尼,大师在舞台上的威严和魅力,使他坚定了成为指挥家的信念。1929年元旦,21岁的卡拉扬听说德国小城乌尔姆的歌剧院因为指挥生病,需要招聘新的指挥,便立即筹集资金,雇用了家乡的莫扎特乐团,安排1月23日在萨尔茨堡举行一场音乐会,乌尔姆歌剧院的经理也被巧妙地请来。音乐会散场之后,乌尔姆的新任指挥一职毫不意外落在了卡拉扬的头上。

成为乌尔姆歌剧院的指挥后,卡拉扬的音乐才华喷涌而出。他兴趣广泛,不但训练合唱团,还管理舞台事务和灯光,甚至去做剧目推广工作。在乌尔姆的演出季之间,卡拉扬还会去其他地方工作,他曾在萨尔茨堡音乐节上协助理查·施特劳斯和托斯卡尼尼排练,并经常去观看托斯卡尼尼在米兰斯卡拉剧院的指挥,这些经历为他后來全面控制柏林爱乐积累了经验。

待到羽翼丰满,卡拉扬来到了柏林。当时的柏林人才济济,像他这样来自一个小歌剧院的年轻指挥根本找不到合适工作。一个偶然的机会,卡拉扬认识了亚琛的剧院经理,被邀请去那里指挥一次排练。这家大型歌剧院拥有70人的乐团,300人的合唱队。卡拉扬把握住了机会,他排练的《菲德里奥》大受好评,9月份演出结束后,他就被任命为亚琛的音乐指导。随后卡拉扬在亚琛迅速崛起,成为德国小有名气的年轻指挥家。

1935 年初,27岁的卡拉扬面临着人生中一次重大的抉择,他被提名为亚琛音乐总监候选,但条件是必须加入纳粹党。纳粹德国的宣传部长戈培尔认为“文化是第三帝国的宣传工具”,需要优秀的艺术人才为己所用,被他称为“神奇的音乐家”的卡拉扬显然是不二人选。卡拉扬在入党申请上签了字,随后被任命为亚琛的音乐总监,并且成为德国最年轻的音乐总监。后来卡拉扬解释自己的行为说:“为了那份工作,我都可以去杀人。摆在我面前的那张加入纳粹党申请等于是一道门槛,跨过它就意味着可以得到无限的权力……”

年轻的卡拉扬没有料到,这个特殊的身份在后来也成为了他的枷锁。1945年二战结束,盟军取消了他的指挥资格,并且立案审查,这是卡拉扬一生中最灰暗的时刻。不过耐心是卡拉扬的一大优点,他相信要成功除了天资,还需要忍耐,“现实生活中,极多的人都没有毅力坚持、学习,还有等待、等待、再等待……”

很快,他等到了东山再起的机会。卡拉扬与英国EMI唱片公司的制作人瓦尔特·列格结为好友,1947年,他被邀请远赴伦敦指挥英国爱乐为EMI录制唱片,这些高水准的唱片令卡拉扬声名大噪,变得比战前更加出名。1955年,柏林爱乐乐团访问美国前夕,富特文格勒去世,乐队选择卡拉扬来领衔这次演出。在经过近20年的苦苦等待后,卡拉扬终于永久性地拿起了柏林爱乐的指挥棒。

卡拉扬是举世公认的指挥大师,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独裁者。他相信一个真正优秀的指挥家就应该“像希腊神话中的九头蛇,长着九颗音乐脑袋和十二条音乐家的臂膀。他是音乐的使者,是音乐界的祭司,千万人崇拜他,其余的人则谴责他是独裁者、无耻地以音乐谋取权利”。1956年,卡拉扬出任萨尔茨堡音乐节艺术总监,他郑重地说道:“我将是一位独裁者。”

担任柏林爱乐的音乐总监后,卡拉扬大权独揽,他与乐团事先就达成协议,乐队经理必须由他来选择,同时卡拉扬要求在合同中写明他这个音乐总监是终身职位,因为只有知道自己不会被撤换,他才能全身心地投入工作。这在柏林爱乐历史上可是破天荒的事情。卡拉扬放出话来:“如果签终身合同有难处,写成 99年也成。”这纸合同直到12年后才正式签署。

与形形色色的独裁者相同,卡拉扬对任何人都不信任。柏林爱乐与其他乐团、音乐节的所有安排(灌唱片,旅行演出,电视演出,拍电影)和合同都要由他最后定夺,包括从演员、独奏家、曲目、服装、影片剪辑中的取舍,甚至《玫瑰骑士》里那只狗的品种和颜色都要由卡拉扬亲自选定。以致有人嘀咕道:“我真惊讶,他怎么没连售票和引座的活都包了呢。”

在对音乐的理解与追求上,卡拉扬同样说一不二。一位乐团成员这样讲述卡拉扬:“排练时,他喜欢坐在音乐厅的第十六排中央,身旁坐满了他的主要工作副手。他就像一位帝王般,控制着舞台上排练所有细节的精确进行,不容有一丝差错。”如果有人提出相左的看法,立刻会被卡拉扬粗暴地压制住。他笃信宗教,坚信自己是上帝的工具:“造物主选择了某些人执行他的命令,为这个丑恶的世界创造美。”掌控权力的快感令卡拉扬非常惬意,“如果到现在我还是没有收到自己预期的效果,我想我没有理由去责怪任何人——对,就是这样,只要出了问题,那一定是我的个人失误——当然,这也是我最大的乐趣,不是吗?”

作为独裁者,卡拉扬同样晓得怀柔的必要。每次外出演奏,他都会安排团员住最高级的宾馆,进最高级的餐厅。小提琴家梅纽因在回忆录中写道:“卡拉扬护着他的团员,确保他们有丰厚的报酬和高品质的乐器,鼓励他们各自组织室内乐演出,以各种各样的方式鼓舞他们的士气。”但对自己音乐界的竞争对手,卡拉扬可谓一手遮天,他将伯恩斯坦、索尔蒂、哈农库特、巴伦博伊姆和其他潜在对手统统挤出萨尔茨堡和柏林这两座欧洲音乐重镇,不给他们任何威胁自己地位的机会。

然而,随着时代的进步,民主与自由的思想也吹进了音乐界,卡拉扬感到自己的独裁地位受到了威胁。1980年代,卡拉扬在一位单簧管乐手的任用问题上,与柏林爱乐的团员们产生摩擦,他与柏林爱乐间数十年的“完美婚姻”出现裂痕。团员们不再像以往那样任他一意孤行,而是据理力争,在使尽各种手段均归无效后,卡拉扬被迫妥协。柏林爱乐前经理沃尔夫冈·斯得雷斯曼洞悉卡拉扬的脆弱:“指挥家们都缺乏自信。他们一旦登上巅峰,高处不胜寒的感觉就会油然而生。他们已无高可攀,只有下降的可能。”

卡拉扬的传记作者罗杰·佛汗相信卡拉扬是一个希特勒的崇拜者,虽然他从不承认。卡拉扬的纳粹身份一直是一个谜,他坚称自己是在1935年为了工作被迫加入纳粹党,但纳粹德国遗留下来的文件却显示早在1933年卡拉扬就是纳粹党员了。晚年的卡拉扬曾开车去希特勒的最后堡垒“鹰巢”,在那里,卡拉扬指着被盟军炸弹夷平的地堡废墟说:“没有为他立碑。”声音里充满怅惘。

曾有乐评人这样说:“卡拉扬的朋友都是商人,富特文格勒的朋友都是哲学家,克伦佩勒的朋友都是音乐家。”

用富可敌国来形容卡拉扬一点都不为过。1955年初,到任不久的卡拉扬就向柏林爱乐提出条件:要保证他拿到全欧洲最丰厚的待遇。他的起价是每晚2000马克,这比当时任何音乐家在伦敦的报酬高50%,是全欧洲最高价。他后来还不断要求涨薪,直到1973年每场演出费达到1万马克时才罢休。他还先后在多个欧洲乐团兼职,被认为是“世界上最有钱、最令人羡慕的歌剧院总监”。

除了丰厚的年薪和演出收入之外,卡拉揚更大的收入来源是录制唱片。自从1947年低谷中的卡拉扬通过为英国EMI公司录制唱片东山再起后,他就敏锐地意识到录音是更有效、更广泛的推广渠道,远比举办音乐会更能让他声名远播和财源滚滚。20世纪末的一项统计数据显示,卡拉扬一生录制过900种录音,销售量超过一亿一千五百万张,他不仅是世界上唱片销售最好的指挥,而且是EMI公司有史以来唱片销售最好的艺术家。

卡拉扬录制的唱片每张都有不菲的提成,如他于1962年灌制的贝多芬《第五交响曲》胶木唱片,15年内卖出120万张,每张可获零售价一成的版税。他生前录制的唱片至少有半数仍在EMI、DG、DECCA、SONY等大公司的品牌下销售,版税权益可一直维持到他逝世后70年。根据遗嘱,他的财产至少有5亿马克。

1980年,卡拉扬成立了一家电影公司——特里蒙代尔(TELEMONDIAL),计划拍摄复活节音乐会的演出,为后人保存他的核心剧目。影片拍摄时,卡拉扬多次充当了导演的角色。当要拍摄卡拉扬手部时,卡拉扬就让拍摄人员把摄影机放在他的肩上,以便把他的手的动作拍得更清楚,避免远距离拍摄时造成的画面变形。他把地下室装备成了一个具有专业水准的剪辑室。如果一部交响曲影片长45分钟,则其中41分钟都是卡拉扬的特写镜头。他要求画面上尽量少出现演奏者,多展示他自己。

卡拉扬是一个执迷不悟的完美主义者,日耳曼民族严谨、精细的品质在他身上根深蒂固。在排练时,他会无休止地磨炼一个音的清晰度或强弱,并要求乐手们在保持精确的同时,绝不能用一种呆滞机械的态度去演奏。指挥时他从来不看总谱,美妙的音符随着优雅而流畅起伏的左手汩汩淌出,成为指挥的最高标准。据说,卡拉扬至少熟悉五十部歌剧的每一处细节,“他能在从熟睡中被唤醒的情况下,立即从五十部歌剧的任何一处开始指挥”。在他的统治下,柏林爱乐成为世界上最负盛名的顶级交响乐团之一。

在生活中,卡拉扬与老一辈音乐家迥异,没有人敢想象富特文格勒开着跑车会是什么样子,而卡拉扬却始终站在时尚的最前沿。他兴趣广泛,热衷于登山、潜水、滑冰、飞行、滑翔、滑雪……并且终生不辍。54岁时他登上勃朗峰去滑雪,对此他倍感自豪,1983年回顾这一壮举时他说:“那是我一生中身体最棒的时候。”卡拉扬从事体育运动从来不是闹着玩的,对完美的本能追求令他事事一丝不苟,不管是驾着他那艘装饰豪华的赛艇“赫莉莎拉”参加帆船比赛,还是开跑车、驾飞机,他始终专心致志,颚部的肌肉绷得紧紧的,不允许自己分心。

卡拉扬酷爱开飞机,“飞行的乐趣和速度无关,”他说,“更多是你为飞行而做的种种准备,各种各样的准备工作都要提前打理好,而这些准备工作的成果就是一次完美而愉悦的飞行,这个过程会让我得到满足。或许这可以解释为什么我不喜欢玩纸牌,因为它的投机性太大,你很难提前就把握住结果。”他对自己的驾驶技术非常自信,津津乐道在德索尔德喷气飞机制造厂接受的高难度训练:“他们(制造厂的工作人员)半夜三更把我叫起来,把我塞上飞机,然后要我在一片黑暗中将它降落在跑道上。”

只要有新机型被卡拉扬看上,他就会毫不犹豫地一掷千金。有一次音乐会中场休息时,他和同样拥有私人飞机的SONY公司首席执行官大贺典雄聊天。卡拉扬说自己又买了一架喷气式,兴致勃勃的大谈装潢和改造驾驶舱的技巧。大贺典雄却表示这种飞机款式并非最佳。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下次两人见面,卡拉扬已经将那架新飞机卖掉,换了大贺典雄建议的机型。

天空是卡拉扬灵魂的栖息地,也只有寥廓无垠的天空才能容纳音乐巨子卡拉扬时刻迸发出的滔滔才气。他对天空无限向往,除了驾驶飞机翱翔云端,卡拉扬还喜欢静静的观察振翅飞翔的鸟儿。有一次,卡拉扬与友人在住宅附近散步,他停下来歇息,注视着“阿尼夫动物园”前面的悬崖,那儿有几只鹰在翱翔。卡拉扬说:“我喜欢看鸟儿翱翔,我喜欢它们翱翔中表现出的和谐之美。我敢肯定,它们翱翔不仅仅为了寻找食物,它们得到了飞翔的乐趣。”他顿了顿,凝视后一笑:“我曾想过,下辈子我也许会变成一只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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