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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阿丽:喜剧的冒险

2024-03-18庞海尘

看世界 2024年4期
关键词:斯汀

庞海尘

2023年12月4日,美国洛杉矶,黄阿丽出席美国影评人选择奖颁奖典礼

2024年1月15日,美国洛杉矶,第75届艾美奖,《怒呛人生》剧组主创大合影

黄阿丽(Ali Wong),创造了历史。

当地时间2024年1月15日,她凭借《怒呛人生》斩获第75届艾美奖限定剧/电视电影最佳女主角奖,成为首次获得此类奖项的亚裔演员。而在此之前,她还凭借此剧拿下金球奖的最佳限定剧女主角奖项。

颁奖现场,她隆重地感谢了已经离世的父母。

“如果没有我了不起的母亲和父亲,我就不会站在这里,我非常希望他们能活着与我分享这一刻。”接过艾美奖最佳女主角的奖杯时,她这样说道。

这也许是一种隔着生死,向过去的大声呼唤。在黄阿丽的脱口秀生涯初期,她曾开了一个“非常肮脏的玩笑”,突然向观众宣布她的父亲也在场。被女儿“偷袭”的阿道弗斯,则顺势站了起来,自豪地向人群挥手,就好像他“刚刚赢得印第500强(美国方程式锦标赛)或征服了珠穆朗玛峰”。

正是这样的支持,让她即便多年来都在小舞台垂死挣扎,但仍坚持着脱口秀事业的初心。也正是这位与传统亚裔父亲不同的男人,开明地引导了黄阿丽走出一条属于她的“怒呛人生”。

在2016年,穿着紧身短裙、红色平底芭蕾舞鞋,戴着红色猫眼镜框,挺着七个月孕肚的黄阿丽,威力十足地岔开她的双腿,以“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架势,全面“扫射”了观众席。

那部由网飞出品的脱口秀作品—《眼镜蛇宝宝》,让曾经只能在Groupon(网购平台)上提供折扣演出的黄阿丽,一年后就能在家乡的旧金山共济会礼堂成功售罄八场演出。她演出时穿的那条价值8美元的H&M条纹连衣裙,则被史密森尼学会永久收藏,并在美国历史国家博物馆进行展出。

只为自己说话,或是直白地展现自己的生活,是黄阿丽在舞台上最与众不同的特质。事实证明,即便很多笑话极具“冒犯性”或“政治不正确”,观众也愿意为其埋单。

她曾开了一个“非常肮脏的玩笑”,突然向观众宣布她的父亲也在场。

脱口秀《眼镜蛇宝宝》剧照

黄阿丽的朋友们曾这样描述她:“有些表演者会扮演一个角色,但她在台上和台下非常相似。”“她从不过滤,总是给你真实的一面。”这样的状态,让极能调动情绪的她,与观众形成了一种特殊的“亲密感”。

在她的第二场脱口秀专场《黄阿丽:铁娘子》中,她以绝对坦诚的状态探讨她那段看似美满健康的婚姻关系。这个曾直白表示自己不想“lean in”(向前一步)、只想“lie down”(躺平)的女人,在反思那些顯而易见却未被充分讨论的双重标准时,总能透过那些看似“污秽”的段子,展现出一种举重若轻的感觉。

婚姻关系中的身不由己,对于局外人来说,无论窥探到多少细节,也只是管中窥豹。但黄阿丽对现代女性心中未说出口的怨恨和不体面欲望的直言不讳,仍在男性主导的脱口秀舞台劈开了一道缝。

如今的黄阿丽,离开了曾被她视为“独角兽”的丈夫贾斯汀,并与他以朋友的身份继续共同照顾两人的孩子。她的两个女儿,也成为了她新的“人生伴侣”。

黄阿丽曾说过:“我认为我在单口表演中谈论的一切,即使它不是关于我的孩子,仍然根植于母亲角色。”

成为母亲,往往被视为职业脱口秀女演员的绊脚石,但在黄阿丽这里,她用爱与力量将“母亲”这一角色融入了自己的生命体验中。对于黄阿丽来说,事情不仅关乎“发生”和“到来”,她将经历变成由自己界定的“所有物”。

面对更加不可控的职业发展,黄阿丽也无所畏惧。在她看来,“出色的职业生涯”并非人生目标,拥有“精彩的生活”才是乐趣所在。接下来,黄阿丽将继续做着她“世界上最喜欢的东西”—脱口秀,这个世界也将继续为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而鼓掌。

不同寻常的亚洲自豪感

“原生家庭”这四个字,如今已经成为探讨亚洲人心理问题难以绕过的存在。

在《怒呛人生》这部半自传式的剧集中,黄阿丽饰演的女主角艾米,从未在原生家庭中感受过无条件的爱,所以执着于靠努力获得爱,这使她陷入自我厌恶的旋涡中。

剧中,因脱口秀演员身份而被大众熟知的黄阿丽,展示出了让人惊异的表情控制能力与情绪爆发力。当艾米向心理医生问出那句“你真的认为可以无条件爱一个人吗?”观众透过她的表演,看到了一个拥有成功生活的女人几乎绷不住自己的假面。

黄阿丽(上)小时候与她的兄弟姐妹、父亲

美剧《怒呛人生》剧照

黄阿丽曾说过自己有“不同寻常的亚洲自豪感”,这来自她的父母。

有趣的是,这个在剧中与角色相融的脱口秀演员,在现实中的成长故事却一点也不符合关于亚裔家庭的刻板印象。

黄阿丽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她还有三个比自己年长很多的兄弟姐妹。有人曾问过黄阿丽的母亲塔米,小女儿是不是一直都很搞笑,她的母亲则回答:“我不知道,我有四个孩子,我一直很忙。”

“我会说我在成长过程中很多时间都在倾听。我对细节、人们说的话以及他们说话的方式有着生动的记忆。”在黄阿丽小的时候,她并不是一个引人注目的孩子,相反,她是一个安静的观察者。

这样的性格,让她早早地察觉到家庭的不易,并敏锐地感知到自己面孔的“特殊性”。

她的父亲阿道弗斯在美国长大,是一名华裔麻醉师,她的母亲塔米是一名在越南出生的社会工作者。

据黄阿丽回忆,她的父亲小时候生活在“唐人街一间没有自来水的一居室公寓”,因为他努力学习,并当上了麻醉师,才能为黄阿丽和她的兄弟姐妹们提供尽可能好的生活。她的母亲则是因为越南战争爆发,在20岁的年纪孤身一人来到美国,在最开始一点英语也不懂。

对于阿道弗斯和塔米来说,在美国组建一个大家庭并不容易,但他们愿意尽己所能,为孩子的健康成长提供一种相对自由的环境。

黄阿丽曾形容父亲是一个“极不刻板”的人。每次阿道弗斯从急诊室回家时,都会把他看到的一切告诉自己。她记得,有一天晚上,父亲开玩笑说他接待了一个病人,身体里塞着五十个芭比娃娃头,父亲给她画了一张示意图,展示了这些洋娃娃部件如何挤压在病人的大肠。

“他对艺术有一种吸引力,但是出于他的责任,他不能这样做。”对于黄阿丽来说,父亲的责任感是一种支撑,也是一种遗憾。她一直希望了解阿道弗斯成为父亲之前的样子,可惜他还没来得及回应她,便在2011年因癌症辞世。

对艺术感兴趣的不只有黄阿丽的父亲。黄阿丽曾表示,他们一家都很喜欢王家卫的电影,还会经常一块光顾艺术家朋友们的展览。在她看来,如果自己只消费主流流行文化,而不对自己的文化或是其他非主流的文化进行探索,就很可能会陷入一种低人一等的感觉。

2023年2月21日,美国旧金山,黄阿丽离婚近一年后与前夫贾斯汀重聚

高中毕业后,黄阿丽选择前往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主修亚裔美国人研究,出于对母亲所属文化的兴趣,她参与了在越南学习语言的富布莱特计划。

在越南的学习生活很有趣,但黄阿丽认为他们的文化缺乏那种讽刺、开玩笑的传统。而从事讽刺性喜剧创作,是自己更感兴趣的人生规划。

家庭对黄阿丽的影响,不仅是在艺术层面。在过去那些默默无闻的日子里,家庭也给予了她对所爱事业的尊重,而她的父母也期望看到她在这个领域大放异彩。

23岁时,黄阿丽仍和父母住在一起,但一到晚上,她就会钻进那些“观众”数量很不稳定的俱乐部和酒馆。

黄阿丽并没有让自己变得更“纯洁”,她还更成功了。

在这些时不时爆发出一阵欢笑声的小地方里,总会出现一些熟悉的面孔—阿道弗斯和塔米。考慮到黄阿丽的脱口秀风格,以及她提到生殖器官的频繁程度,这绝非大多数亚裔父辈所能欣赏的节目,阿道弗斯和塔米却愿意做自己女儿忠实的观众。

黄阿丽曾说过自己有“不同寻常的亚洲自豪感”,这来自她的父母。考虑到她的成长环境,这一点也不令人意外。

只是,在美国这个脱口秀行业发展很成熟的地方,并不缺好玩的段子和有天赋的表演者。在最开始,黄阿丽确实积攒了一批粉丝,但远远不够让她在美国闯出自己的名堂。在开放麦舞台苦练的她,曾在相当长的时间中在“糟糕的段子”与“糟糕的男人”中打转。

也许,对于当时的她来说,是时间去花点心思找点新乐趣了。

恐惧的礼物

除了脱口秀事业,黄阿丽给自己找到了另一个“投资品”,一位长得像基努·里维斯的高学历富二代。在她看到贾斯汀·柏田的第一眼,她就暗下决心,要把这个“独角兽”搞到手—她在段子中是如此直言不讳地讲述自己与前夫的故事。

贾斯汀是日本和菲律宾混血儿,他父亲是商业大亨和电视名人肯·柏田。与他的父亲一样,贾斯汀也进入了哈佛商学院并获得了MBA学位,并在毕业后开办自己的公司。

黄阿丽从不避讳地表达那时的贾斯汀对自己的吸引力,虽然她与贾斯汀等到第五次约会才接吻。针对这一绝非自己风格的“克制”行为,黄阿丽在《眼镜蛇宝宝》中是这样解释的:

“好吧,阿丽,你得让这家伙相信你的身体是一个秘密花园。而实际上,它是一个举办过许多雷鬼音乐节的公共公园,偶尔让……(她在心里数了数)两个无家可归的人进来。我以为他们是嬉皮士。”

这显然是一种欲擒故纵的姿态,但女人完全也可以在男女推拉过程中玩一些“小把戏”。当黄阿丽讲述她的“小心思”时,她轻微地扭动身体,以一种狡黠的神态,眯着眼睛扫视着观众席,仿佛在用肢体动作去“拿捏”那些妄图回避的观众—不要装作你没听懂的样子,你明白我在说什么。

电影《两大无猜》中的黄阿丽

如果采用童话故事的叙事方式,当年轻帅气的精英人士无法抵抗一个幽默女人的魅力,两人的结合是顺理成章的事情。理想情况下,只要黄阿丽想,她便可以毫无顾虑地“lie down”(躺平)。

但在婚礼之前,黄阿丽不得不签署婚前协议。那时候的她远没有现在这么成功,而贾斯汀则是物质条件更为优越的那一个,这促使贾斯汀的父母对他们的结合提出了条件。

后来证明,这份协议是一份“恐惧的礼物”。黄阿丽在写给女儿的书—《亲爱的女孩》中写道:

“我非常有动力去赚自己的钱,因为我签署了一份具体概述了我不能依赖我的丈夫多少的文件。我父亲一直赞扬这是‘恐惧的礼物,但那份婚前协议把我吓坏了。最后,被迫签署那份婚前协议成为我和我的职业生涯中发生的最重要的事情之一。”

只是,在现实世界中,光鲜故事的背后可能不只有现实的算计,还有更加难以预见的复杂状况。

在《眼镜蛇宝宝》中,黄阿丽以戏谑的态度,透露了自己曾帮助贾斯汀还清了学生债务。

她说,“我发现我那漂亮的、受过哈佛大学教育的丈夫欠了7万美元的债。我用自己辛苦挣来的钱还清了所有债务。所以,事实证明,他就是那个陷害我的人。他是怎么做的?他是怎么骗我的?噢!也许是因为他上了哈佛商学院,那里是白领犯罪的中心。”

这确实有些让人哭笑不得。不过考虑到黄阿丽蒸蒸日上的事业发展,如果是本着灵活的原则,“供养者”的角色可以跟随现实的变化进行调整。然而,“男人的自尊”仍如鲠在喉般嵌在了黄阿丽与她的脱口秀事业之间。

黄阿丽曾在接受采访时说过,对于她来说,没有什么话题是禁区的,关键在于“能否把它变得搞笑”。然而,当时仍在婚姻关系中的她,会认为让贾斯汀听听这些笑话很关键。

在接受《纽约时报》采访时,她坦诚地向记者表示:“他可是个亚洲独角兽,没人比得上他。我得先跟他过一下关,要不为了一个搞笑的笑话就丢了婚姻,那就太不值得了。”

当时这么想的黄阿丽,在几年后与贾斯汀宣布分居,并在2023年12月正式向法院提交了离婚申请。即便她的婚姻关系是脱口秀内容的重要素材,那时外人也很难明白这中间发生了什么具体变化。

关于黄阿丽真实的婚姻生活,二人分开后才有了更多细节填充。

黄阿丽在分享《怒呛人生》的幕后花絮时提到,艾米家里的有些设计源自自己的家,制作设计师格蕾丝根据黄阿丽家中的一些布置,将木质的板条,按一定的间距安装在楼梯旁边,以及其他的一些角落。在她看来,“虽然貌似很有禅意,但实际上感觉像一个牢笼”。

与此同时,这部剧的编剧李成真还曾透露,多亏了黄阿丽细致入微的观察力,才能写好“艾米的婆婆”这一角色。他表示,“她告诉了我很多故事,基本上都是她前夫的母親的事情。”言下之意是,那绝非一个善茬。如果你看过这部剧,便会发现这是一位典型的东亚式婆婆—严苛守旧、百般挑剔,想要掌控儿子生活,艾米只得竭尽所能地顺从。

离开脱口秀的语境,人们似乎也只能从这些只言片语中窥见婚姻生活的真相。

美剧《怒呛人生》里艾米的婆婆

她将一个个让人“心惊胆寒”的比喻抛向观众,这是一种冒险,但让黄阿丽热血沸腾。

婚姻关系本就是一种掺杂多种情绪的复杂关系。但这种复杂,往往因“爱”而模糊,那些本应该被说清的东西总会因“爱”而消解,女性的牺牲被融进了浪漫爱的糖水中,变得无影无踪。

对于黄阿丽来说,离开是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的答案,而喜剧表达和创作、对生活提出直言不讳的意见,也始终是她的权利。

生而为人的狂喜

黄阿丽是一个真实的人。

婚姻内,婚姻外,舞台上,舞台下,黄阿丽选择将最贴近本真的感受放在第一位。在她身上,你能感受到一种原始的力量感,这是一种接受人生起伏的生命力。

她的生活本身,就是她最好的创作素材。

作为一个天生的表演者,黄阿丽在舞台上拥有一种魔力,你仿佛可以看到她抛出的段子在空气中爆破。

但在她走向更大的舞台前,她抛出的段子,在尴尬的气氛中凝固,则是一种常态。对于一个脱口秀表演者来说,可能需要经历十场开放麦才能提炼出来一个成熟的新素材。

黄阿丽曾在洛杉矶的家中接受电话采访时说:“有时候我会想:‘我真的不知道我能不能一辈子这样做下去。你知道,在那些汽车旅馆住宿,拿那么一点钱。我肯定是无法忍受的。尤其是有了孩子之后。”

做自己喜欢的事当然好,但当理想无法为每日的生活埋单时,不少人会倾向于从自己身上“找问题”,希望通过改变自己来改善境遇。所幸,黄阿丽没有这么想。

在那部让她的事业再攀高峰的美剧《怒呛人生》中,黄阿丽饰演的艾美渴望触碰真实的感受,一场因路怒症引发的闹剧阴差阳错间成为她的“解放时刻”。

拥有真实生活的实感并不容易,《怒呛人生》整部剧都在追寻一种活着的感觉。它曾在第二集的片头点出过这一主题—“The Rapture of Being Alive”(生而为人的狂喜),这句话出自美国作家约瑟夫·坎贝尔在1988年受访的内容。

脱口秀《黄阿丽:铁娘子》海报

在坎贝尔看来,生命的意义不在于追求的目标,而在于“生存的经历”,他认为这种“在纯粹物理层面上的生活经验将与我们自己最内在的本质和现实产生共鸣,这样我们才真正感受到了生而为人的狂喜”。

事实证明,黄阿丽不光掌握了成功的诀窍,还懂得如何真正地享受生活。这种享受并非总源自好事的发生,而是像坎贝尔所言,在于一种真实的感受。

当黄阿丽初次尝试喜剧时,很多人劝告她缩窄尺度。“这个行业的人一直告诉我:‘你很讨人喜欢,很可爱,但你的笑话太污秽了,如果把它们变得更纯洁点,你会有更多的工作排期。”她这样说道。

所幸现实是,黄阿丽并没有让自己变得更“纯洁”,她还更成功了。

《纽约客》曾这样评价黄阿丽:“她并不是第一个讲脏笑话或者谈论性的女性喜剧演员,但让人觉得不同寻常的是她坚持输出这样一个观念:在生物层面,女性与男性一样令人反感。”

随着社会风向的变动,女性在公共领域大胆谈论性的空间也被不断放大,但流行的话语总是充满精英气息的体面表达。为什么女性的欲望是难以言说的存在,为什么公开谈论女性身上流出的液体和分泌物仍然是一种禁忌?

对于那些未被充分言说的男女双重标准,黄阿丽在《眼镜蛇宝宝》的舞台上,用自己独特的语言风格引爆了“禁忌”的泡泡。有人说黄阿丽的爆红是因为掌握了“女性+亚裔”的成功密码,黄阿丽对此不屑一顾。“他们对我的态度说明了他们为什么缺乏成功。如果你认为这是成功的制胜法宝,那你就有麻烦了。”

黄阿丽的出现确实填补了“市场空白”,但这一空白并非被静静地等着任意一个人来填补,这是黄阿丽与“环境”顽强搏斗后才拼出的空间。即便仍很微小,但她至少让人们意识自己真正所处的环境是什么样的。

当黄阿丽的生活不断变化时,她的脱口秀专场的内容也发生了转变。在《黄阿丽:铁娘子》中,她用大部分时间来列举怀孕和分娩对女性身体和心灵所造成的摧残。当她睁大眼睛扫视面前的观众时,你便知道,除了要引起共鸣,她还希望散布一种不适感—即便你强行对她的言论充耳不闻,你也无法回避那锐利的目光。

在这一专场中,黄阿丽将男性单口相声的常见元素—男性生殖器的笑话—转变为“分娩可能会对女性生殖器造成何种摧残”的内容,你几乎能听到观众在座位上扭动。

当然,与此相伴而生的,还有对育儿责任的探讨:“我丈夫偶尔给孩子换尿布,人们简直不敢相信—‘多么慈爱的父亲!我和我的女儿贴着皮肤互相接触,想要加强母女感情:结果她在我胸前拉屎了。我的奖杯呢?”

这确实是老生常谈的话题,但当黄阿丽选择用最直白的语言陈述这一双重标准时,即便观众的第一反应是爆笑,但开始思考的第二秒,便有可能会嘴角向下。

脱口秀《黄阿丽:风流女子》剧照

你知道男性脱口秀演员做不到什么吗?他们不能怀孕,也不能在怀孕时演出。

如果要点出《黄阿丽:铁娘子》中最激进的地方,可能是她对母亲“天然”义务的反叛。她在舞台上花了五分钟咬牙切齿地讲述关于母乳喂养危险性的段子,她将哺乳描述为一场“野蛮祭礼,提醒你除了哺乳动物你什么都不是”。

黄阿丽说,她最终理解了《给树的礼物》这本书的含义,“是关于一个曾经有着美丽树枝和苹果的妈妈,因为有个吃霸王餐的小家伙进入她的生活,拿走她所有的东西,然后她变成了一颗悲伤的树桩,挂着干瘪的乳房”。在舞台上,她将一个个让人“心惊胆寒”的比喻抛向观众,这是一种冒险,但让黄阿丽热血沸腾。

至于观众能不能接得住,是他们需要思考的问题。在社会思潮风起云涌的当下,黄阿丽的脱口秀是对大胆者的奖励。

这样激进姿态,在她最新的脱口秀专场《黄阿丽:风流女子》(2022)中有了一丝改变,在某些时候,黄阿丽试图从个人经历中挖掘普遍真理,当她试图代表“所有女性”时,她独特的个人魅力也被掩盖。但当她把包袱设置在私人感受时,比如戏谑自己的丈夫一点也不在乎自己在舞台上说什么,因为他正忙着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时,又能将现场气氛推向又一个高潮。

不过,这并不代表黄阿丽本身发生了变化,当脱口秀演员登上更大的舞台时,他们总会思考如何迎合更多观众的口味,但同时又想保留自己最独特的部分。这样纠结的时刻,本就是难以回避的发展阶段。

如今经常能售罄常驻演出的黄阿丽,仍然选择更亲密的场所,比如剧院。“对我来说,3500人的容量感觉太大了。”在她看来,那些地方会让她“失去与观众的亲密感”。如何在如今的事业高度,以现在的状态创造与观众的连接,也许对于黄阿丽来说,又是一件趣事。

黄阿丽为杂志《名利场》拍摄的写真

母亲与母性

在去年接受《好莱坞报道者》采访时,黄阿丽曾向当时怀有身孕的记者投去羡慕的目光,并直白地表示,自己也很想怀孕,因为“有时候在舞台上没有孩子感觉有点孤单”。

黄阿丽是少有的选择结婚并生育的女性脱口秀演员。考虑到她在舞台上的大胆言论,甚至敢于拿女权主义开涮,她的生活方式好像应该更“酷”一点。但实际上,黄阿丽只是想做自己罢了。

关于女权主义的玩笑确实引发了争议,但黄阿丽并没有很在意。“这是一场喜剧表演,不是ted演讲,”她说,“我真的只是想要更多的钱,付出更少的努力。”

这一回应未免过于诚实了,但也正因为黄阿丽的坦诚,她不必在意是否“正确”。

花式吐槽照顾孩子是黄阿丽脱口秀中的亮点所在,也是很容易引发女性观眾共鸣的部分,但在这两年的采访中,黄阿丽又表现出了新变化。

黄阿丽表示,虽然她可能会对母爱进行嘲讽,但她对专门讲关于孩子的笑话并不感兴趣。“我觉得我必须征得她们的同意,她们才5岁和7岁,她们还不完全理解我的工作。而且,在她们还是婴儿的时候,有很多事情要抱怨,太辛苦了,但现在却很老套,因为我太爱她们了,喜欢和她们在一起,任何抱怨都会让我觉得陈词滥调、矫揉造作。”

也许有人会觉得,黄阿丽言论的转变,可能是因为她更适应母亲这一角色了,但更合理的解释可能是,两个孩子的“社会化”程度更高了,她们自理能力的提升,或者说,更像是个“人”,才能让母亲的存在变得更具“母性”。

当有志成为喜剧演员的人问及黄阿丽如何处理母亲这一身份时,她告诉他们,不要把这些视为障碍。“你只需转变你的角度,想一想:等等,我是个女人!而大多数单口喜剧演员是男性。你知道男性脱口秀演员做不到什么吗?他们不能怀孕,也不能在怀孕时演出。所以我的态度是,利用所有这些差异。不要认为你受到压迫。”

“喜剧需要冒险”,这是黄阿丽信奉的准则。同样,人生也需要冒险精神,在最朴素的层面,冒险是一种成熟的姿态,去面对人生的变化。

黄阿丽一直有这份底气,因为她就是这样生活的。也正因为这份底气,才能让她说出“一切看上去会对女性事业造成毁灭性影响的存在,对我来说都是锦上添花”。

作为生活的勇敢者,黄阿丽的新故事永远都是现在进行时。

责任编辑何承波 hcb@nfcmag.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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