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剂师
2024-03-15华明玥
华明玥
每年年初,这所著名中医院的医生,都要去竞争给国宝级中医邹老先生抄方的学习机会。上至副院长和博导们,下至来实习的研究生,人人都可以提交申请,一旦被邹老选中,只需跟邹老执弟子礼。邹老开方,你记录,至于能对博大精深的中医领悟多少,全凭个人天赋和用功。
邹老上午的门诊,要看到下午两点才结束,基本没有机会跟抄方的助手说话。饶是如此,连博导们都说,这个学生当得值,跟着邹老抄方,如入宝山,每天都有豁然开朗之处。
这样的机会,本不属于药剂师,但高明偏要去试一试。他在这家到处都是博士的三甲中医院,学历算低的,但他很用心地收集了邹老的三副冷僻药方,用小楷恭录,夹在申请材料里。邹老一看,就说请他来做一两个月的抄方助手,还说:“这笔字,有沉潜气,一看就是个做中医的好料子。”
高明去抄了两个月的方子,抄完,仍回药剂房上班。他回来的那天,照例早上7点20分去更衣室换上了一脚蹬的黑布鞋。所有的伙伴都对他一声不响地回来表示惊诧——被国宝级专家收为弟子,是个院内调动的好机会啊,为什么还要回来继续配药呢?
高明笑笑说:“刚当药剂师那会儿,一天走下来腿抽筋;如今是一天不走腿抽筋,我都两个月坐着没走了,做梦都想着回来闻草药味。”
果然,两个月没在药柜间像狸猫一样快速、轻悄地走动,重复数百上千次开抽屉称药的动作,让高明配药配到上午11点就两腿胀麻,如同灌了铅。而这个时候正是等配药的病患最着急的时候,取药人焦灼的眼神像鞭子一样抽打着药剂师们,每个人脚下都越走越快。
即使再忙碌,高明也没忘记检视药方,十几味中药材的颜色、气味、药性和配伍,都需要仔细核对。忽然,高明被某味药“硌”着了,对病人说:“这味药不对,你去找你的医生,就说药房高医生说的,请他再斟酌一下。”病人为他的医生争得脸红脖子粗:“医生还会没有你一个配药的能干?”
高明不理病人的讥诮,他知道病人急着拿药走人,但方子里的这味药很明显是用过了,是一着险棋。高明耐心说服患者,甚至不惜打出邹老的旗号:“我是我们院最厉害的国宝级中医邹老先生的弟子,刚跟他进修回来。快去,迟一会儿医生就下班了。”
病人将信将疑地去了,旁边的药剂师说:“师兄,你又要得罪人了。”
高明只是笑笑,他记起邹老的叮嘱:“回药剂房去,那里才是对病人用药的最后把关处。”
12点半,13点,高明去换了一双布鞋,原来那双鞋,已经被脚汗泡得走了形。高明洗手消毒,再次回到配药台上,就这么一小会儿工夫,窗口的大糨糊瓶下,排队的病人又压上了3张方子。
(张秋伟摘自江苏凤凰教育出版社《封存时间》一书,本刊节选,曾 仪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