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市粤方言宕摄开口一等字读音情况

庞欣

【摘要】北海市粤方言五个代表点中，宕开一今读主要分为三种读音情况：一种读aŋ类韵母，一种读oŋ类韵母，一种读iaŋ类韵母。aŋ类韵母和iaŋ类韵母属于早期层次，受到唐宋至元明期间进入岭南的北方汉语影响。iaŋ类韵母是在aŋ类韵母基础上自源变化的结果。oŋ类韵母属于晚期层次，受近现代从广东西渐的白话影响。廉州话出现宕摄“一等i介音”现象，主元音前移高化，舌位接近i的发音部位这一条件是增生i介音的必要条件。另外，宕江合流影响到宕开一也出现i介音。

【关键词】北海市粤方言；宕摄开口一等字；一等i介音

【中图分类号】H178           【文献标识码】A           【文章标号】2096-8264（2024）08-0122-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08.036

粵方言既是广西的第一大汉语方言，也是北海市的第一大汉语方言。除了粵方言，北海辖区内还有客家方言，通行于白沙镇、公馆镇、曲樟镇、闸口镇和山口镇、常乐镇的部分地区。另外，北海辖区内还有少量零星的闽方言，它通行于山口镇、沙田镇、白沙镇的部分地区。廉州话俗称“马佬话”，是合浦县的主要方言。

本文所分析的北海市五个粤方言分别是北海市区白话、南康话、廉州话、佤话、海边话。廉州话通行于合浦县的廉州、环城、党江、沙岗、西场、乌家、石湾、石康等乡镇和常乐、闸口、福成的部分地区，与合浦县毗邻的浦北、钦州、防城、博白、灵山等市县的部分地区也有部分人讲廉州话，使用人口约120万。南康话通行于北海市东部铁山港区的南康镇，与市区话读音相似实际差别不大。佤话主要流行于北海铁山港区的营盘镇、合浦县闸口等镇，和在合浦县靠近海边的沙田镇等地区流行的海边话同属廉州方言系统。

五个粤方言点中，除了廉州话为本人亲自调查外，其他各四个方言点材料均来自陈晓锦（2005）《广西北海市粤方言调查研究》。总的来看，这五个粤方言在北海使用人口最多的是廉州话，使用人口最少的是海边话；与市区话一致性最高的是南康话，其他几个点与市区话各有不同程度的差异；而在北海市最具权威性的是北海市区话。

陆波（2006）根据钦廉片宕摄开口一等字的今读演变情况，将钦廉片宕摄开口一等字分为两个层次，一种读aŋ（æŋ、ɛŋ）/ak（æk、ɛk）的层次，另一种读oŋ（uŋ）/ok（uk）的层次，后一层次受声母的影响与前一层次形成条件式音变。根据北海市粤方言各方言点的实际读音，结合钦廉片宕开一的历史层次，笔者把北海市粤方言宕开一的主要读音分为三类，一类是oŋ类韵母，一类是aŋ类韵母，一类是iaŋ类韵母。下文将讨论北海市粤方言宕开一三类主要读音及其成因。

一、oŋ类韵母

（一）oŋ类韵母的读音分析

北海市粤方言五个方言点中，oŋ类韵母存在于北海市区白话和南康话宕开一全部声类，存在于廉州话、佤话和海边话宕开一帮组中。北海市区白话和南康话只有少部分不读oŋ类韵母，例字见下表。如：泊phak3（北海市区白话、南康话）、搁khak3（南康话）、肮aŋ55（北海市区白话），踱tu21（南康话）。广州话宕开一无论声类一般读ɔŋ/ɔk，北海市区白话和南康话宕開一读音更接近广州话。

不读oŋ韵母的字 北海市区白话 南康话

泊 phak3 phak3

搁 - khak3

肮 aŋ55 -

踱 - tu21

（二）oŋ类韵母的层次分析

薛才德（2005）根据汉语方言梗摄开口二等字和宕摄开口一等字的元音及类型，将汉语各方言分成官话型方言、上海型方言、宜双型方言、粤客型方言和温厦型方言。上海型方言宕开一主要元音是ɒ，粤客型方言宕开一主要元音是ɔ/o，粤客型方言是在上海型方言基础上进一步发展的模式，也就是说，从上海型方言到粤客型方言，表明粤客型方言在语音演变的过程中宕开一主元音发生高化，粤客型方言的宕开一主元音相对读得较后较高，北海市区白话和南康话符合这一语音特点。

另外，薛才德（2005）还提到，从上海型方言到粤客型方言，是在“圆唇”的基础上进行的。根据中古《切韵》拟音，宕开一为ɑŋ/ɑk，从ɑŋ/ɑk发展到oŋ/ok，薛才德（2005）认为，从不圆唇的ɑ演变为圆唇的ɔ，没有由圆唇的ɒ演变为圆唇的ɔ来得顺理成章，也就是说，oŋ类韵母或许不是由ɑŋ韵母直接演变而来。oŋ类韵母可能是主要元音高化的结果。

林亦（2016）《广西的粤方言》从来源将广西粤方言分为两大层次，第二层次是近现代从广东西渐的广府白话，由于经商和移民，加上抗战避难，形成广西粤方言的第二层次，俗称“白话”。白话主要分布在西江水系沿岸和沿海商埠、城镇，由于来源单一，入桂时间晚近，内部差异不大，oŋ类韵母即属于第二层次。上海型方言代表汉语语音较古（在切韵音系后）的一个阶段，那么由此推断oŋ类韵母的演变应该也晚于切韵音系。

二、aŋ类韵母

（一）aŋ类韵母的读音分析

佤话、海边话在帮组声母前读oŋ类韵母①，如：薄phok2（佤话）、芒muŋ55（海边话），少数几个字读其它韵，如海边话“榜滂螃傍”韵母今读[aŋ]；在非帮组声母后基本读aŋ类韵母②，如：唐thaŋ55 （佤话）、各kak31 （海边话），只有少数几个例外字如下：

不读aŋ韵母的字 佤话 海边话

诺 nok5 nok31

错 ʦho11 ʦhak31

昨 ʦho11 ʦhak31

（二）aŋ类韵母的层次分析

aŋ类韵母存在于海边话、佤话宕开一非帮组，海边话、佤话读oŋ（uŋ）/ok（uk）的层次是受声母影响形成条件式音变。陆波（2006）提到宕开一读aŋ韵母的层次是主元音前化并高化的结果。宕开一中古《切韵》拟音为ɑŋ/ɑk，从不圆唇的ɑ演变到不圆唇的a顺理成章，这也符合语音的一般演变规律。也就是说，aŋ类韵母或许是从ɑŋ/ɑk直接演变而来。林亦（2016）提到，广西粤方言第一层次可称早期粤语，主要是唐宋至元明期间进入岭南的北方汉语。早期粤语因入桂时间不一致、且路线多，以村落族居，内部差异大。粤方言代表广州话的宕开一读音与aŋ类韵母不一致，aŋ类韵母应该属于早期层次，起码要早于oŋ类韵母的形成。

三、iaŋ类韵母

（一）iaŋ类韵母的读音分析

廉州话宕开一在帮组声母前照样读oŋ类韵母，在非帮组前读iaŋ类韵母。iaŋ类韵母与aŋ类韵母和oŋ类韵母的区别在于宕开一是否有i介音。aŋ类韵母和oŋ类韵母的宕开一今读无i介音，而iaŋ类韵母的宕开一今读有i介音。据目前所有的五个方言点语料，只有廉州话宕开一今读iaŋ类韵母。廉州话宕开一帮组实际读oŋ/ok，非帮组实际读iɛŋ/（i）ɛk。廉州话出现“一等i介音”现象不稳定，表现为：1.不同发音人说的廉州话有差异。黄倩（2014）《钦州市区白话与北海廉州话语音比较研究》和梁小玲（2008）《廉州话与周边粤语客话语音分析计量研究》两篇硕士论文中记录的廉州话宕开一读音出现“一等i介音”现象，利敏（2010）《廉州话概说》等更多文章记录的廉州话宕开一读音没有“一等i介音”现象，本文以笔者记录的出现“一等i介音”的廉州话为主；2.出现“一等i介音”的廉州话宕开一内部，部分入声字无“一等i介音”现象，如索ɬɛk24、乐lɛk24等，入声字只有见母字“各、阁、搁”kiɛk24有“一等i介音”现象；3.廉州话出现“一等i介音”现象只在宕、曾两摄。

（二）iaŋ类韵母的层次分析

林亦（2006）将廉州话列为第一层次，也就是说，宕开一今读iaŋ类韵母廉州话和宕开一今读aŋ类韵母的海边话、佤话属于同一层次，iaŋ类韵母属于是在aŋ类韵母基础上的再发展，上文提到廉州话出现“一等i介音”现象不稳定，所以iaŋ类韵母出现的时间应该较晚且还处于变化之中。

（三）iaŋ类韵母中i介音成因分析

对于“一等i介音”现象，学界观点多集中于开口一等字i介音的出现与主要元音有关，如刘宝俊（1993）认为只有当主要元音在舌位上接近于i的发音部位时，才具备产生i介音的语音条件；王福堂（1999），王洪君（1999）认为汉语各个方言中，不管什么来源的韵，原来的音值如何，只要韵腹在后来演变中变成了前中元音，就极有可能开合转齐撮。另外，史艳锋（2013）认为开口一等韵中的介音产生是从开口二等韵承继过来的。

在目前掌握的北海市粤方言各方言点材料中，尚未找到周边其他汉语方言宕开一读音有“一等i介音”现象。另外，廉州话属早期粤语，内部差异大，存在一定的音变规则和语音条件，因此笔者初步判断廉州话宕开一带i介音是廉州话自身内部语音发展所致。

廉州话宕开一非帮组、江开二牙喉音声母字、曾开一非帮组的舒声字一般都读为iɛŋ，部分入声字读iɛk，如：各kiɛk24、黑hiɛk44。刘宝俊（1993）认为，作为开口度最小、舌位最前的前高元音，它的产生受主要元音和声母的双重制约，而韵母中主要元音舌位的前后高低是决定i介音是否产生的主要因素。宕开一中古主要元音是ɑ，ɑ元音前化并高化，上升为ɛ，舌位接近i的发音部位，具备产生i介音的语音条件。主元音前移高化，舌位接近i的发音部位这一条件是增生i介音的必要条件，但不是说具备了这一条件就一定会产生i介音。廉州话效一等读ɐu，根据《切韵》拟音，效摄一等为ɑu，从ɑu到ɐu，主要元音前化、高化，也就是说，效开一的主要元音已经具备产生i介音的语音条件，但是却没产生i介音。

i介音增生除了受到主要元音的制約外，还受到声母的制约，史艳锋（2021）提到“见系字是一等韵增生i介音的最初场所”。宕开一舒声字除了帮组，基本都读iɛŋ韵母，似乎无法证明“一等i介音”现象是从见系开始继而扩散到别的声母。那么，廉州话中开口一等韵中的介音是如何产生的呢？

廉州话开二牙喉音声母舒声字基本读iɛŋ韵母，也就是说，廉州话开口二等韵有介音。关于开口二等韵介音的发展过程，不少学者认为二等韵前的介音古已存在。另外，关于开口一等韵古时并无介音，学界已无争议。廉州话中宕江开口一二等韵合流，那么宕开一有介音可能是受江开二的影响。宕开一混入江开二中，当江开二牙喉音字出现i介音，且宕开一主元音前移并高化，出现具备产生i介音的语音条件，进而影响宕开一出现i介音。至于合流时间，则很可能是江开二牙喉音字出现i介音之前，否则宕开一牙喉音字不会同江开二牙喉音字一起完成。当然，我们只窥视到开口一等韵产生i介音的结果，没有看到演变过程，即“Cɰ->Cj->Ci-”演变链条，所以对于上述推断仍需进一步研究证明。总之，目前北海粤方言各方言点出现“一等i介音”现象较少，且出现“一等i介音”现象的韵摄有限，或许尚处于变化之中。廉州话曾开一、梗开二出现“i介音”，这或许能够提供更多材料继续研究。

四、总结

北海市粤方言五个代表点中，宕开一今读主要分为三种读音情况：一种读aŋ类韵母，一种读oŋ类韵母，一种读iaŋ类韵母。aŋ类韵母和iaŋ类韵母是宕开一主元音前化并高化的结果，属于早期层次，受到唐宋至元明期间进入岭南的北方汉语影响。iaŋ类韵母是在aŋ类韵母基础上自源变化的结果。oŋ类韵母可能是主要元音高化的结果，属于晚期层次，受近现代从广东西渐的白话影响。

廉州话出现宕摄“一等i介音”现象，主元音前移高化，舌位接近i的发音部位这一条件是增生i介音的必要条件。另外，笔者推测，廉州话江摄今读出现i介音，宕江合流影响到宕开一也出现i介音。廉州话曾开一、梗开二出现“i介音”，这或许能够提供更多材料继续研究。

注释：

①oŋ类韵母包含oŋ（uŋ）/ok（uk）几个韵母。

②aŋ类韵母包含aŋ（æŋ、ɛŋ）/ak（æk、ɛk）几个韵母。

参考文献：

[1]陈晓锦，陈滔.广西北海市粤方言调查研究[M].北京：线装书局，2005.

[2]利敏.廉州话概说[J].桂林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10，24（03）：13-24.

[3]刘宝俊.论现代汉语方言中的“一等i介音”现象[J].华中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3，（01）：73-77.

[4]梁小玲.廉州话与周边粤语客话语音分析计量研究[D].广西民族大学，2008.

[5]陆波.广西钦州钦廉片方言音韵研究[D].广西大学， 2006.

[6]张丽红.广西合浦县廉州方言语音研究[D].暨南大学，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