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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沙方言中的被动标记研究

2024-03-11柳诗佳

今古文创 2024年8期
关键词:方言

柳诗佳

【摘要】在长沙方言的被动句中,“被”字使用甚少,而常常使用一些被动标记和使役动词来描述被动句式。本文从现代汉语的被动句式分析出发,根据收集到的语料,利用生成语法中的NP移位相关理论,基于“双重被动说”,分析和研究长沙方言被动句式的两种被动标记的形式构成、句法结构及语用。

【关键词】长沙话;方言;被动句式

【中图分类号】H10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08-0116-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08.034

長沙,别称星城,湖南省省会城市,地处湘江下游、湖南东部偏北。长沙话,即长沙方言,属新湘语。长沙方言主要分布于长沙主城区和望城区、长沙县中南部以及宁乡市东北部,其中长沙县和望城区方言与主城区方言略有区别。本文收集的语料都来自长沙市主城区市民的口语。

一、现代汉语被动句研究概况

汉语与英语不同,在现代汉语中,并没有主动和被动的形态变化,而是用“把”“被”“为”“所”或其他一些使役动词如“使”与“得”连用等作为主动被动标记来表示主动和被动句式。

最早提出被动句式相关研究可以追溯到19世纪末的《马氏文通》,其中专列出了“受动词”的概念。张俊阁(2008)分析认为,动字应分为内动字和外动字,外动字所涉及的两个对象是施事和受事,即“施事+外动字+受事”的结构,也称为主动结构;而当受事位于动字之前,则构成“受事+外动字”的结构,此时外动字会变成受动字,即“受事+受动字”的结构,也就是被动结构。吕叔湘(1982)在《中国文法要略》分析了被动句“他被他哥哥骂了一顿”,其中的“被”为主动补词。王力(1982)同样在“你被他打了”一类句子中注意到主动句和被动句的转换问题,并且在语用方面提出,对于主语而言,被动式往往是“不如意或不期望的事”,并列出存在没有“被”字的被动式。之后的学者多从语义语用和类型学的角度对被动式进行区分和研究,以李珊(1994)为代表,将被动句分为三部分,“被+宾”为B段,此前为A段,此后为C段,详细观察描写了现代汉语“被”字句结构。因此,广义的被动句包括带有被动标记的和不带有被动标记的句子,而狭义的被动句是指使用了各种被动标记的句子(屈哨兵,2004)。

在汉语语法学中,对于“被”字结构研究历来有诸多假设和问题,大致可分为“动词化”和“介词化”两种,前者主张将“被”处理为动词或动词词类,而后者将“被”看作成一个介词。黄正德(1999)根据施事名词的省略情况分为“短式”和“长式”,在“短式”中,他将“被”字确立为Vlight这种功能语类,用于汉语中的被动化。在此基础上,本文将采用邓思颖(2008)的“双重被动说”,进行一种相对有代表性的折中假设:既将“被”字看作是被动标记,又可以把“被”看作一种介词结构PP:PPassive,同时保留动词的特征看作是轻动词Vlight。此时被动结构就有了双重身份。在现代汉语中,从VP变成被动结构,常用“作格化”来解释,使得原来的及物动词变成了不及物动词,其授格能力一直处于争议之中。先来看“作格化”的定义,通过词汇分解的观点,将谓语拆分为两个部分:基础词汇意义和事件意义;在句法上,则成为动词和轻动词,其中的轻动词Vlight在被动句式中表现为“被”(VBECOME)。此时的VBECOME是没有授格能力的。在现代汉语中,由于缺乏主被动的形态标记,则主要通过轻动词VBECOME来实现被动标记。普通话的被动结构用到的大多是“被”字的被动标记,本文在此只研究单动词的标准被动式(吴庚堂,2000),此时的VBECOME表现为“被”,例如:

(1)肉被狗吃了。

(2)肉被吃了。

省略了施事的(2)可称为(1)的省略句,(1)为长被句,(2)为短被句。“狗”记作“接应代词”e,以此区分长短被句,也就是省略情况。

(2)的句法结构为:IP1[NP I[PP[PPassive]IP2[e [VP]]]],PPassive为“被”。此时:S-结构:肉i被e吃了jti tj。(e“接应代词”在此看作省略的空语类PRO。)D-结构:*被e肉吃了。

(1)的句法结构为: IP1[NP1 I1[PP[PPassive]IP2[NP2[VP]]]]。此时:S-结构:肉i被狗吃了jtitj。D-结构:*被狗肉吃了。

由此,(2)句中的e相当于省略前(1)句中的NP2。根据题元理论,“肉”被赋予受事(PATIENT)的题元角色,“狗”被赋予施事(AGENT)的题元角色。根据格理论,由S-结构中的[+TENSE],即“了”,授予主语“肉”以主格,“肉”作为受事发生了移位,从“了”后方向前提升,移位至[spec,IP]的位置。由于汉语和英语的不同性,汉语被动句的NP移位的动因并不能处理为格驱动,因为此时的“肉”已经得到了格。对此,一种说法是,根据EPP原则,吸引了NP的提升;另一种说法是,由于“谓词限制”,我们将“被”处理为轻动词VBECOME,可以来引导动词短语。在(1)句中,“吃了”从补语位置移位到VBECOME“被”的补足语位置形成隐性移位,形成语迹tj,并无明显处理。而“肉”的移位属于显性移位,此时并不是格驱动,而是受“谓词限制”影响,即并入spec的位置。“谓词限制”本质上就是遵循EPP原则,即句子需要一个主语,所以“肉”向前提升,形成语迹ti。(2)句的移位与(1)句相同,唯一不同在于对e的处理,也即汉语“接应代词”,可以看出e是有格的,只是在S-结构中没有显性的表征,关于题元角色和格判定与NP2相似(熊仲儒,2003;韩景泉,2000)。

另一方面,关于前述的“作格化”,在汉语中的被动结构是否具有授格能力,根据上述分析可以得到,现代汉语中的主动词并未失去授格能力,在(1)句中,S-结构中主动词“吃”授予“狗”以宾格,相应的,在(2)句中,授予e以宾格,至此也解释了接应代词e有格的原因。

二、长沙方言被动句中的被动标记

(一)“V+(得把)”的句法结构

与标准的普通话不同,根据语料收集,长沙方言使用中的“被”字标记在被动句式使用频率较低。此处的V指“把”“送”“让”等使役动词,区别于正式体,在口语中,长沙城区市民多用V+“得把”来构成方言中的被动标记(“得把”和“把”有时会出现省略现象)。“把得把”有时会省略成“把得(把)”,与“把(得把)”的省略形式不同,对此可以用同音删略来解释这一语音现象。

(3)肉 把(得把)狗 恰 咖哒。

(4)肉 送(得把)狗 恰 咖哒。

(5)肉 让(得把)狗 恰 咖哒。

其中,(3)句也可以表达为:肉把得(把)狗恰咖哒,(4)(5)句同理,“把”“送”“让”在此仅表示使役含义,并无区别,与相对应的实义动词本意不同。伍云姬(1994)提到,“恰”是长沙方言中“吃”的意思,而“咖哒”表示完成体,相对于现代汉语中的“了”。以(3)句为例,此时的“V得把”可以看作是“把”字结构的转化。在长沙方言中极少出现“被”字结构,而是转换成“把”字结构来表达被动含义,此处的“V得把”结构相当于“把”字结构。如果把“V得把”看成是和“被”一样的被动标记PPassive,普通话中的主动词位于“被”字之后,而在长沙方言中的主动词却和“得把”无关,是单独存在的,与“V得把”联系在一起的唯有固定的几个使役动词。在句法层面,在不考虑口语省略“得把”的前提下,将“V得把”看成一个PP结构:VCausitive+PPassive,但由于“得把”与被动标记“被”不同,根据“双重被动说”,轻动词Vlight是否适用于“得把”一说只能作为参考。根据前文对普通话的分析,(3)句的句法结构为:IP1[NP1 I[PP[VCausitive+PPassive]IP2[NP2[VP]]]],其中PPassive指“得把”,口语中可以省略。此时:S-结构:肉i把得把狗恰咖哒jtitj。D-结构:*把得把狗肉恰咖哒。

根据题元理论,“肉”被赋予受事(PATIENT)的题元角色,“狗”被赋予施事(AGENT)的题元角色。根据格理论,由S-结构中的[+TENSE],即“咖哒”,授予主语“肉”以主格,“肉”作为受事发生了移位,从“咖哒”后方向前提升,移位至[spec,IP]的位置,也就是主语位置。根据EPP原则和“谓词限制”原则,不受格驱动,“肉”完成了一次显性移位,形成语迹ti。根据前文对“作格化”的讨论,此时谓语的基础词汇意义和事件意义是分开的,基础词汇意义是“恰咖哒”,而事件意义是VBECOME“V+得把”。同样,“恰咖哒”从补语位置移位到VBECOME“V+得把”的补足语位置形成隐性移位,形成语迹tj。

(6)你 莫 送/让(得把) 那人 撮咖哒。

你 别 被 那人 骗了。

(7)喇砸 苹果 多似 把/送/让(得把)/把哒 她 喇起克咖哒。

那个 苹果 早就 被 她 拿去了。

(8)糖粒子 把/送/让(得把) 细伢子 恰咖哒。

糖果 被 小朋友 吃掉了。

(9)位置 哈 送/让(得把)他 (坐)咖哒。

位置 都 被 他 坐了。

“送”“把”“让”的使用频率和语义是有区别的。

(二)“V+(咖)哒”的句法结构

除“V+得把”结构来表示被动含义,长沙方言中还出现了“V+(咖)哒”的结构来表示被动含义。而这里的V跟前者一样,是有限制的,被动句式的主动词表现为原主动句式的主动词对应的被动化的动词。而“咖”字使用的频率较低,一般为“V+哒”结构。具体的使用形式如下:

(10)肉 喂(咖)哒 狗。

肉 喂了 狗。

其中“喂”是“喂养”的意思,是“恰”对应的被动化动词,加上“哒”以后则构成了“V+哒”的被动句式。“哒”和“咖哒”虽然都是动态助词,但用法却不同,“咖哒”一般位于句尾表示完成体,与现代汉语中的“了”用法相同,而“哒”一般紧跟在主动词后,可以位于句中,使用相对灵活。我们可以从语料中分析两者的区别:

(11)饭 恰 咖哒。

饭 吃 完了。

(12)饭 恰 完 哒。

饭 吃 完 了。

(13)我 看 咖 书 哒。

我 看 完 书 了。

(14)我 看哒 书。

我 看了 书。

从以上四句可以看出,“咖哒”可以分开使用,由宾语隔开,其中“咖”相当于“完”,“哒”相当于“了”。从语义切分来看,“咖哒”两个字的距离很紧密,但V和“咖哒”距离很松散,可以分开,而V和“哒”的距离也很紧密,可形成“V+哒”结构。这些都是主动句式,此处“V+哒”的V是主动态,汉语中虽并没有明显的主被动形态变化,(14)和(10)的主动词仍是有区别的。(14)的主语“我”的题元角色是施事(AGENT),而(10)表示的是被动含义,属于被动句式,主语“肉”的题元角色是受事(PATIENT)。可见两者的V不同,“V+哒”结构也就不同。在语义上,“哒”都表示完成,但在句法层面是有区别的。把“哒”看作是被动标记PPassive,在不考虑“咖”的使用下,高频使用的“V+哒”结构看成一个PP结构:V+PPassive,同样,此处的被动标記与“被”不同,所以“双重被动说”的轻动词Vlight在此似乎只能作参考。(10)句的句法结构为: IP[NP1I[PP[V PPassive]NP2]]。此时:

S-结构:肉i 喂哒 狗 ti。

D-结构:*喂哒 狗 肉。

在S-结构中的“哒”虽是被动标记,但仍具有[+TENSE]的性质,可以赋予“肉”以主格,S-结构中的“喂”给“狗”赋予宾格,根据EPP原则和“谓词限制”,“肉”从后方向前提升,移位到[spec,IP]的位置,也就是主语位置。这里只有一次显性移位,语迹为ti。

三、长沙方言被动标记的使用

前文中的两种长沙方言中的被动标记在使用频率和语义上也有所不同。根据语料收集和调查,本文准备了15句不同的普通话被动句让20位受访者进行方言转述,意在从语用的角度考察不同方言被动标记的使用情况。其中主动词含义不同,所表示的被动含义大致可分为:客观发生、主观有意和无意后有意三种情况。如在“肉被狗吃了”一句中,客观发生解释为“肉已经没有了且是被狗吃掉了”的客观事实;主观有意应解释为“刚刚有人把肉喂给狗吃掉了”,是“人为促成并已被知晓的”;无意后有意解释为“刚刚在人们无意间狗把肉吃掉了后被人知晓”。为调查准备的15个句子中,客观发生、主观无意、无意后有意各5句,并有7句为短被句,其余为长被句。调查情况如下:

通过调查可以发现,“送+(得把)”的使用频率是最高的,在长沙方言中,几乎在所有的被动句式都可以用“送+(得把)”来表示;其次是“让”和“把”,这两种使用的时候需要有施动者的出现,也就是多用于长被句,只有极少数情况下可以在短被句中使用,并且相对于“送”和“把”,“让”作为被动标记存留的实义动词原义较多,尚未完全演化成语法助词,而使用频率最高的“送”已经完全语法化,抛弃了原有的“赠送、转让”之语义,也因此解释了三种被动标记使用频率不一致的原因。而“V+哒”结构最大的局限性在于V,因为并不是所有的主动词都会有对应的被动化动词,例如在(1)句中的“吃”可以对应“喂”,(7)句中的“拿”可以对应“把”(此处的“把”为实义动词),但这种一一对应的动词使用较少。另外,“V+哒”结构时只能在长被句使用,同样也是需要有施动者的出现,才能形成完整的句子结构。可见被动标记“V+哒”的使用频率是最低的。

四、小结

本文基于生成语法的题元理论、格理论及NP移位等理论,结合MP的最新发展,如“作格化”,采用“双重被动说”进行被动句式的结构分析。从现代汉语出发,普通话和长沙方言在被动句式的表现上有所不同,基于对普通话的标准被动句中被动标记“被”相关的句法分析,从句法和语用层面归纳和总结了长沙方言的两种被动标记的使用。在句法分析中,本文融合了传统生成语法理论和MP理论进行了有关题元和格的分析,对于被动标记的分析还有待更多的考察和讨论。

参考文献:

[1]张俊阁.《马氏文通·受动字》研究[J].大连海事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01):102-105.

[2]吕叔湘.中国文法要略[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

[3]王力.中国现代语法[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

[4]李珊.现代汉语被字句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4.

[5]屈哨兵.现代汉语被动标记研究[D].华中师范大学,2004.

[6]黄正德.Chinese Passive in Comparative Perspective[M]. 新竹:台湾清华大学出版社,1999.

[7]邓思颖.汉语被动句句法分析的重新思考[J].当代语言学,2008,10(04):308-319+379.

[8]吴庚堂.汉语被动式与动词被动化[J].现代外语, 2000,(03):250-260+249.

[9]熊仲儒.汉语被动句句法结构分析[J].当代语言学, 2003,(03):206-221+285.

[10]韩景泉.领有名词提升移位与格理论[J].现代外语,2000,(03):262-272+261.

[11]伍云姬.長沙方言的动态助词[J].方言,1994,(03): 218-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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