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医生
2024-03-08周天亮
周天亮
张小玉第一次引起我的注意,是因为她的听写本。倒不是她的听写有多么出类拔萃,相反,她的单词听写经常对得不多。冲击我视觉神经的是本子封面上赫然写着的“张小玉 大美女”六个大字。当时我想,这孩子也真够大胆的,也不怕我批评她在本子上乱涂乱画、盲目自恋。不过,也正是这种“大胆”,让我感受到她对我的信任与亲近。在一次考试中,监考老师告诉我,张小玉的透明笔袋里面放了两张照片,一张是她的偶像张泽禹,另一张是我。她在考英语前,对着我的照片双手合十,求我保佑英语考及格!听到这个,我真是哭笑不得。
这么一个活泼调皮的小玉,心里其实也有一个大大的梦想。我曾看到她的习题书扉页上写着:“我要考上北京师范大学!”在平时的课上,我常常为学生描绘出大学的美好蓝图。也许是这个原因,让一个原本对大学还没什么概念的初一小女生种下了梦想的种子。
来到初一下学期之后,在及格线之下的小玉仍有一股劲儿。可能她的梦想被人嘲笑了,也可能自己觉得不够努力,她在资料书上写下这样的话:“再不努力就迟了!让那些人都闭嘴吧!”
初二新学期,我让同学们用中文写了一篇作文,题目是《两年后的我》。想让他们静下心来,严肃地思考未来。有的学生写自己两年后在高中的教室里,感受着新环境给他带来的新鲜感。有的学生很坦然地认为自己两年后会在职校,又或者是在送外卖。无论他们写的是什么,只要是经过认真思考的,我都不会责怪。然而,小玉却没有上交这份作业。
第二天,等所有同学都离开后,小玉来到我的办公室。一开口就哭着说:“老师,我想上高中!”刹那间,我愣住了,内心隐隐作痛。她应该认真严肃地思考了一番,审视了自己的成绩,想象到两年后,她很有可能无法上高中,因而向我发出了“求救”信号。
我顿时想起了医生朋友讲过的一件事。一個临床上宣告没有治疗价值的病人紧紧地抓住他的手,哭着说:“医生,救救我!”朋友没有告诉我当时他是怎么回应病人的,只是重重地叹息一声,说:“我不敢直视她的双眼,心如刀割却又深知无力回天,这个病人比我还年轻。”从朋友泛着泪光的眼眸中,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他苍白的无力感。
虽然和面临生死的医生不一样,但我在心疼小玉的同时,也感到了无力的苍白。
我是了解小玉整体学习情况的。确实,两年后她极有可能上不了高中。她害怕了,不能上高中的恐惧笼罩了她的世界,所以才会哭着对我倾诉。作为老师,我深知有些孩子确实在读书考试方面会薄弱一些。这种薄弱有其自身的智力原因,也有其家庭原因,不是靠老师单方面就可以改变的。在冰冷的数字面前,疼爱与同情显得有些微不足道,无力回天。我无法让每一个学生都考上高中,更无法让每一个孩子都实现自己的梦想。这可能是一名教师会面临的独特的“残忍”。
对于小玉,我当然是鼓励她、安抚她,同时和她分析了现状,并且给了她一些努力的方向。凡事皆有可能,如果她有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的坚毅,有愚公移山的那份执着,读高中也不是没有可能。但这种可能性……
我也像医生一样面临“残忍”,但幸运的是,面对这样的学生时,我并不像医生那样完全无能为力。我可以陪伴,可以鼓励,也可以适时地调整目标与心态,并且我还会一如既往地让学生坚持到底,哪怕最后的结果并非如他/她所愿。因为我坚信,所有的努力都不会白费。虽然不一定能实现自己原本的目标,虽然不一定成功,但即便失败,也一定会有它的“副产品”的。它可以是坚韧的毅力,也可以是豁达的心态等等。
一名教师,他所传递给学生的不只是怎样走向成功,还有怎样认识失败,以及失败后该如何重新站起来迎接新的挑战。我们传递知识,考试做题,最终的目的是什么?仅仅是为了让学生上高中、读大学吗?如果是,那对于无法考上高中的学生来说,这样做岂不是毫无意义?上高中、读大学并非是目的,真正的目的,应该是让学生学会奋斗与拼搏,不因失败和挫折而放弃自我。
罗曼·罗兰曾说过,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在认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而对于老师来说,也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即便看清了学生真实的学业水平,也不抛弃不放弃,努力让他们变得更好,引导他们看清学习与奋斗的本质。
最终,小玉还是没能考上高中,更无法踏进北师大的大门。她曾经的梦想陨灭了。但她依然有勇气再次起航,再次追逐。小玉的新梦想是成为一名珠宝设计师,为此,她在职校里刻苦地坚持着。这一次,或许她的梦想可以实现;或许,还要经历更多的波折。但我不再过于担心了。因为她除了有追逐梦想的毅力之外,还有了再造梦想的勇
气。
我庆幸,学生梦想的生命不只有一次。
(作者单位:广东深圳市南山区南头城学校)
责任编辑 晁芳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