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午托风波”看学校管理误区

张道明

新学期，新校长在第一次教师大会上宣布：本学期开始，中午全校学生统一不回家，语文、数学教师轮流管理午托。具体内容为：一是学生集体趴桌睡觉，二是整理课业（说白了就是上课）。

此话一出，台下教师一片哗然。有教师当场提出：自己年纪大了，中午要休息，下午才有精神上课。也有教师认为：1-6年级，从8：20上课到17：40放学，上午4节，下午4节，午托2节，总共10节课，这么长时间把学生“圈”在教室，不利于学生的身心健康。正当老师们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时，新校长说了两条理由：一是有家长向上级有关部门反映，别的学校都能做到中午学生不回家，为什么我们学校就做不到；二是我们学校的教学成绩从2022年开始就下滑了。大多数老师仍然认为午托制度存在问题，不可贸然实施，不料新校长撂下一句“午托已定，不可更改”，便扬长而去，留下全校教师愣在那里，一脸茫然，不知所措。

随即，学校午托正式拉开序幕。12：10到12：50全校师生午餐，12：50到13：30学生趴桌午睡，13：30到14：10整理课业。有的老师“深刻”领会了校长意图，等学生就餐结束回到教室，就直接开启辅导作业模式；有的老师则准备了一张躺椅放在教室，小憩片刻，养足精神，再迎接下午的课。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新校长提出这样的管理举措，是想迫切改变现状，以期做出“政绩”，得到教育主管部门的认可和老百姓的肯定。但是，如果这把“火”违背教育常识和学生身心成长规律，不但会事与愿违，甚至可能会“引火烧身”。透过上述“午托风波”，不难看出当下学校管理上存在以下的误区。

误区一：学校管理摒弃了专业判断，被家长“绑架”。细细琢磨，校长强推“午托”看似回应了家长诉求，实则，满足了这个家长的意愿，就有可能违背其他家长的想法。比如，有的家长就认为学生趴桌午睡影响颈椎腰椎健康，教室条件也达不到冬暖夏凉效果，午托有害无益。按照这样的思维，我们是否可以推断：如果有家长对学校午休规定有意见，甚至也向有关部门反映，表达不满，学校是不是又会改变做法，取消午托呢？一言以蔽之，只要有家长对学校的某个做法提出异议，学校是不是不管三七二十一，都要一一满足呢？笔者不禁想起，某校新学期因教师岗位变动，某个班级换了教师，该班几个家长竟找到学校理论，表示不同意换教师。学校领导为息事宁人，只得遵照家长意愿，重新安排。事实上，新学期教师岗位变动，实属正常。学校的人事调整、岗位安排绝不是任意而为的，而是集体研究、全盘考虑形成的决议。学校为满足家长诉求，动不动就做出改变，这是典型的家长“绑架”学校管理。可想而知，家长一旦尝到了甜头，以后只要稍有不如意，就会到学校“兴师问罪”，学校管理也会因此陷入困境。这是管理上的“破窗效应”，值得警惕和思考。

通常情况下，无论是学校领导，还是普通教师，在教育的专业素养和经验方面，大多要高于家长。家长的想法或要求，站在自身角度看似乎没什么问题，但是从学校发展和管理角度而言，却未必合情合理，甚至可能违背教育规律。学校怎么能因为个别家长的诉求或反映就随意更改呢？至少，作为专业人员的学校管理者对家长的提议应该前思后想：是否违背教育常识，是否真正有利于学生身心健康和发展成长。不能一有提议或反对，就放弃自己的主张和决策。遗憾的是，少数家长“挟办人民满意的教育以令学校”的现象并不少见，这实在是学校管理的误区。

误区二：学校管理罔顾现实情况，强硬推行，效果堪忧。新校长对教师们的意见和想法，置若罔闻，强行实施自己的主张，尽管老师们迫于校长的高压，不得已而为之，但效果无疑会大打折扣。学校搞午托的目的，其中有一条就是课业整理，说得直白点就是抓成绩。不妨分析该校教学成绩在同类学校（城区学校）排名下降的原因。之前，城区小学仅2所，该校教学成绩一直稳居城区学校榜首。随着城镇化建设的推进，大量乡村学生和进城务工人员子女涌入，城区小学从2所逐渐增加到6所。后面4所新学校从乡镇学校招考教师，要求年龄40岁以下，其中绝大部分是刚满5年服务期的年轻教师，精力充沛，教学能力优秀。反观这位新校长上任的学校，教师年龄结构老化（平均年龄49），精力不济，思维固化，教学成绩下降看似意料之外，实则在情理之中。

新校长相信“时间+汗水”是提高成绩的法宝，促使教师“挤”一点时间抓成绩，同时可以回应家长诉求，自以为一举两得。其实，不仅这位校长如此，很多家长和从事教育的人都在潜意识里认为学生学习时间越长，效果就会越好，成绩也会越高。事实是，当学习时间达到上限，继续学习就是过度学习了。这种疲劳学习不但不能提升学习效果，反而会导致学生对学习产生厌倦，进而丧失学习兴趣和欲望。显然，这位新校长的午托新规是违反教育规律的。

而以中老年居多的学校教师群体，每天工作量本已远超8小时，再加上午托2节，中午不得休息，必然导致下午上课效果不佳，长期下去还会给教师的身心造成不可逆的影响。事实上，从开学到现在，老师们普遍感到不适，满脸倦容與焦虑，让人心疼。一个教师的幸福感缺失，整天愁眉苦脸，又怎能培养出开朗活泼、乐观幸福的学生？一个学校的教育由广大一线教师具体操作执行，最终在学生身上起作用。教师迫于压力做自己内心并不认可的事情，会用心尽力吗，会把聪明智慧施展出来创造性地开展工作吗？一旦虚与委蛇、应付了事成为习惯性意识，根植于思维深处，以后学校搞个活动，推个措施，老师们还会认真执行贯彻吗？

误区三：学校管理缺乏顶层设计，匆促上马，为改革而改革。这种情况最容易发生在新校长身上。新校长由于刚上任，对学校教师结构、人员分布缺乏了解，对学校存在的问题、面临的困境、制约发展的瓶颈，还没有形成全面深刻的认识，这个时候如果出于迫切改变现状的心理，凭借个人经验和过去的做法，想当然地做出行动，就很可能事与愿违，让事情朝着不好的方向发展，最终无法控制，不可收拾。比如，某校新校长一上任就烧了三把火，第一把火重新拟定奖惩方案，重奖教学成绩优秀者，导致教师之间“贫富差距”过大，学校人际关系也变得微妙而紧张。学校很快出现了一种现象：教师之间很少再坦诚交流教育教学问题，在教研活动中也喜欢藏着掖着，留一手。因为分享了教育教学法宝，让同伴更加优秀，就会致使自己在考评、晋级、绩效等关乎切身利益的事项上失去“筹码”。正如有的教师所说：对同伴的慷慨，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学校管理形成这样的“内卷”导向，并不利于教师之间开诚布公、团结协作，对于整个学校的教育生态和学生的成长，有害无益。事实上，当下的学校教育面临不少困境，仅靠教师单打独斗，各自为政是很难取得良好效果的。教育从来就不是单靠某个个体完成的，学校的发展更多的是集体智慧的结晶，需要教育人群体共育，抱团协作，为学校的可持续发展注入强劲动力，为学生的成长创造更加科学合理的环境。人在很大程度上是环境的产物，如果一个学校过度竞争，深度内卷，教师在教育教学过程中就会凡事优先考虑“这件事对我有没有好处”，把学校活动和学生当作实现自己利益最大化的工具。显然，前文的午托事件同样缺乏顶层设计，匆促上阵，导致老师们一时无法接受，甚至在许多老师心中留下了变革焦虑症，对学校未来的改革也埋下了隐患。

误区四：学校管理盲目跟风，暗中较劲，陷入内卷困境。前文提及的新校长之所以提出“午托”策略，除了回应教育主管部门的要求和家长诉求，还有一个重要因素即周边兄弟学校都在“午托”。有的学校管理者宁愿相信“时间+汗水”即便带不来学生的好分数，至少可以将学生“圈”在教室，减少安全隐患，至于是否影响学生后续的成长，则不在其考虑范围之内。这样的内卷愈演愈烈，对区域教育生态具有极强的破坏力。事实上，教育不只在课堂上，不只是学习书本知识，学校的一切活动都是教育的载体，都蕴含着教育意味。每所学校都应该发展自身办学优势和特点，为什么要互相照搬和“掐”“卷”呢？当然，这与当前应试教育的评价机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何真正践行“五育并举”，是一道摆在教育人面前的难题。

新学期午托事件折射出当下学校管理的误区，学校管理者可以从中得到一些警醒与启示。

其一，学校管理者要坚守专业品质，以专业思维和专业眼光审视、研判家长和社会的诉求。我们要努力办人民满意的教育，同时要用专业的思维和眼光来办教育。一个学校的学生少则几百，多则数千，家长更是形形色色，眼界不同，想法也不一样，对学校管理的看法也可能大相径庭。这就需要学校管理者用教育眼光和专业思维对家长的想法和建议进行审视与甄别，如果符合教育教学规律，切合办学思想，对整个学校发展和学生成长有利，在学校现有条件下能够实施，不妨采纳，稳妥推进。反之，学校就要懂得拒绝家长的不当诉求和建议。这个时候要做好两方面的工作：一是向家长关心学校发展和学生成长的情怀表达谢意，让其感受到尊重与接纳；二是站在教育常识、全校整体视角、学生成长等角度，做好解释沟通，化解家长心中的疑虑和困惑，避免学校遭受投诉。学校管理千万不能被家长“绑架”而失去主导地位和主体作用，否则会被家长牵着鼻子走，陷入混乱的境地。这种内耗的“灾难”，极不利于学校的发展和学生的成长。

其二，学校管理要以师生的诉求为出发点和归属点。管理不是束缚，不是想出各种条条框框来困住教师。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学校管理是一种服务于师生的行动，要解决师生上心的问题和后顾之忧，着力营造一个心理安全、思想自由、身心愉悦的环境，而不是想出一套套制造恐惧、焦虑、紧张、压抑气氛的制度来刺激师生。我们知道，人处于一个心理不安全、思想紧张、精神压抑的环境，是不可能专注学习、高效工作的。这就需要学校管理者从高高在上的管理神坛走下来，走出办公室，融入火热的教育现场，关注师生的校园生活，倾听师生的心声，发现问题，解决问题，竭尽所能为师生的工作学习创造温馨、舒心、安心的环境氛围，这才是学校管理的正道。

其三、学校管理要做好顶层设计，制度和举措应广泛征求、听取师生的建议，在做好充分调研的基础上分类试行，有坡度推进，才可能真正贯彻落实、落地、落细。以午托来说，学校是否可以先在师生中开展问卷调查，了解有多少学生有意愿参加，有多少教师有精力参与？每个学生的生活习惯、身体状况不一样，有的没有午休习惯，需要室外活动，强制趴桌休息实在是一种煎熬。学校应该根据学生个体意愿，设计午托内容与形式，不搞“一刀切”。比如，某校在充分调查了解学生情况和需要之后，设计午托菜单，或休息，或阅读，或手工，或操场上活动，也可以回家自由安排，学生按需选择，家长、教師都会乐意配合。学校根据学生人数组合，鼓励有精力、有余力，且能胜任工作的教职员工自愿参加午托，并给予相当的报酬，这样的管理才是因人而异，才符合人性需要，才可能取得良好效果。“一刀切”是学校管理的大忌，教育对象千差万别，分层设计、分类实施，让每个学生能够按照自身特点与节奏发展成长，才是好的教育。

其四，学校管理要掌好办学理念的指南针，拥有办学思路的“定海神针”。换言之，学校要有自己的办学主张和管理思路，充分挖掘自身优势，坚定走自己的发展路线，杜绝盲目跟风攀比。这就需要学校领导全面了解教师优势，洞察不足，科学布局、合理使用教师资源，把教师放在适合的位置，努力做到人尽其才。学校管理的重要使命就是设计办学理念，规划发展蓝图，架构学校组织，厘清管理命脉，在推进过程中时刻回望初心，校正方向，不偏不倚走属于自己的路。别的学校的好东西未必适合自己学校，简单地照搬模仿，无异于“东施效颦”。学校管理者不能在纷扰的教育现象中丢了手中的定盘星，被他人的做法“绑架”，而是要坚持立足校情实际、师资情况、社区资源，搞好校园活动、做好校本课程、开好社团活动，为学生多方面的发展创造适合的土壤，满足学生个性化成长需求。这样既营造良好的区域教育生态，又让学校“各美其美”“美美与共”，成就一道道各具特色的教育风景。

（作者系基层教育工作者）

责任编辑 黄佳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