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过凡尔赛和谈的马克斯·韦伯

马岚熙

马克斯·韦伯1864-1920

尽管学术上成果颇丰，韦伯却不是个“书斋学者”。一战后，他被任命为和平代表团的成员，与蒙特格拉斯伯爵等人一起去了凡尔赛。

从海德堡火车站出来，向北经昂斯特-华兹桥进入齐格豪森廊街，一共约11分钟车程，即可抵达位于该街17号的海德堡大学国际学习中心。这幢四层建筑位于内卡河畔，米白色墙体、灰色低矮的屋顶，掩映于绿荫之间。这里曾经是马克斯·韦伯的故居。在他去世后，他的遗孀还在这里住了34年，一直到1954年才归还学校。从河对岸远眺，内卡河和海德堡老城仍是14世纪的模样。一如马克斯·韦伯当年在此居住时一般。

韦伯在海德堡法律系的一天是怎样的

韦伯1864年出生于德国中部的图林根州的埃尔福特。自1882年他到海德堡上学始，他人生中的很长一段时间都与这个小城有关。韦伯曾毫不隐讳地表达过自己对海德堡的留恋与喜爱。在临终前与朋友的谈话中，他提到海德堡的温柔与和善。这种温暖在他饱受疾病折磨的时刻帮助他从黑暗中慢慢苏醒，让他重新开始了生活。对他而言，海德堡是如此美丽。到现在，他与妻子仍长眠于此。

游客如果来到海德堡的山顶墓地，会惊讶此地竟然埋葬着那么多颇具名望的思想家、政治家、艺术家、科学家和作家。坐着火车从狭长的山谷出来，再爬上半山腰，会发现墓园对外开放，墓地的指示牌上清晰地列出了所有安息在这里的历史名人的墓址，52号墓地的主人就是马克斯·韦伯和他的妻子玛丽安妮·韦伯。青灰色的墓碑简单朴素，侧面刻着玛丽安妮为韦伯选择的铭文，铭文出自《浮士德》：“我們将再也见不到他的同类。尘世的一切莫不如此。”

马克斯·韦伯在他短暂的56年人生中，取得了太多的社会学、经济学、政治学学术成就。不过他最初的学术启蒙，恐怕还是在法学方面。1864年4月21日，韦伯出生于一个富裕的纺织商人家族。祖父卡尔经营一家纺织工厂。父亲老马克斯·韦伯是一名法学博士，早年做过律师，后来成为当地知名的政治家。1869年，因父亲成为柏林市的支薪顾问，韦伯全家搬到了柏林附近的夏洛滕。老韦伯曾两度任国民议会议员。1872年，他还成为了德意志帝国议院里的议员。家中经常高朋满座，政治家本宁森、米奎尔，学者狄尔泰、施密特等人，都是家中的常客。小韦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用传记作家克斯勒的话说，享受着“一种智识性刺激的氛围”。

1882年，韦伯进入海德堡大学法律系就读。除了学习法律，韦伯也学习了经济学、中世纪历史、神学。他回忆起与表哥奥托在海德堡学习法律的三个学期，曾这样描述：“早上7点开始的逻辑课迫使我不得不早起。起床后先做例行早操，绕着辩论厅大厅跑一个小时。然后去教室，坐下来认真听完课。中午12点半去隔壁小店吃午饭，有时喝一夸脱的葡萄酒或啤酒。午饭后，我常和奥托还有小店的主人伊科拉特先生一起溜硬地旱冰，直到两点钟我们才返回我们那租来的温馨小屋。我翻检一下笔记，读斯特劳斯的《旧信仰与新信仰》。下午我们有时去爬爬山，晚上又一起到伊科拉特小店去，花80芬尼吃一顿相当丰盛的晚饭。晚餐后，我们照常读洛兹的《微观宇宙》，并很起劲地就书中的观点展开辩论。”

1883年，韦伯接到了服兵役的要求。他前往斯特拉斯堡服役一年。服役期间勤务很重，韦伯颇不习惯，所以一拿到下士军衔，他就离开了。但以后的日子里，韦伯则常为曾经拿到过皇家军队的官衔而感到骄傲。此后，他转学至柏林大学深造。修学了当时几位知名学者的法学课程，如贝泽勒的民法课、埃吉迪的国际法课，格奈斯特的德国国家法和普鲁士行政法，布伦纳和吉尔克的德国法律史等课程。1889年，他以《中世纪商业团体的历史》一文通过答辩并获法律博士学位。8月1日的答辩仪式上，罗马法专家特奥多尔·蒙森在充分表达自己的反对观点后，向25岁的马克斯·韦伯说出了一句著名的话：“孩子，接过我的长矛，我的手臂已不堪其重。”

1891年，韦伯又写了博士后论文《罗马农业史》，获得了在柏林大学授课的资格，被聘请为柏林大学的法学讲师，1892年他被提升为副教授，从此开启学术之路。1893年，韦伯与姑表妹玛丽安妮结婚。次年两人搬至弗莱堡，韦伯在那里获聘为经济学教授。1896年，韦伯也获聘为海德堡大学经济学教授。

《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的作者参加过凡尔赛和谈

1897年，因一场家庭冲突让韦伯陷入了巨大的精神折磨。之后，他患上了失眠症，并出现因身心交瘁而引发的神经痛症状。他不能看书，不能写东西，不能谈话。1899年，他不得不离开教职。他去了日内瓦湖，在那儿一直住到夏季学期开学，其间还在康斯坦茨湖一所疗养院里度过了一段时间，这次旅行使他的身心状况有所恢复。但圣诞节时，他再一次感到，如何打发这个学期已是一个很大的难题。他提交了申请，要求辞掉教职。但学校的答复不是允准辞退，而是给他放长假。1900年7月，韦伯去了一家诊所，看他的神经性病症。这时，他已消沉到了极点。神经痛折磨得他精疲力竭。次年3月，韦伯去罗马和南意大利旅行，并去瑞士度夏。然而，在瑞士他又旧病复发。

韦伯的身体状况逐渐好转，是在罗马。他渐渐能够在意大利历史学院图书馆看书。这段时间他埋头读贝茨奥德的艺术史，卢梭、伏尔泰、泰纳和孟德斯鸠的哲学书以及齐美尔的《货币哲学》。也就是在这段时间，他在历史、法规及经济方面，提炼出了“理性”的概念，这成为后续《罗舍尔、克尼斯与历史政治经济学中的逻辑问题》和《社会科学与社会政治中的“客观性”》两篇论文的基础。然而，他的工作精力并未恢复。1903年10月，39岁时，韦伯最终辞去了海德堡大学的教职。但他仍然住在海德堡，成为应邀讲课的编外教授。此类教职在学院里不享有提升和选举权。但这个状态对他的健康是有利的。随后他与同事创办了一本名为《社会学和社会福利档案》的期刊。1904年起，韦伯开始在这本期刊发表他的文章，尤其引人关注的是一系列论文，名为《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这些论文结集后，也成了唯一一部他在世时出版成书的著作。

1904年，韦伯应弗莱堡时期大学同事、当时在哈佛教书的明斯特贝格的邀请，去美国参加世界科学大会。美国之行给韦伯研究政治机器组织方式以灵感。随后，韦伯开始对经济运行的秩序产生兴趣，他甚至到祖父所开的纺织工厂去进行了专题调查。这段时间，他根据书商委托，完成了四卷本《政治经济学手册》，并为出版《社会经济学基础》一书做编辑顾问。

尽管学术上成果颇丰，韦伯却不是个“书斋学者”。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后，韦伯以预备役军官身份去海德堡的预备役战地医院服役，在那里做纪律训练官员工作。在这个过程中，韦伯一连组建了九个军事医院，并且一直管理着它们。1915年，韦伯申请解除自己在医院的职务，原因是组织机构出现变动，这段时间，他的弟弟、考古学教授卡尔·韦伯战死，也给他带来了打击。他花费大量时间写信、写报告，主张缓和局势。

一战末期，韦伯的外交影响达到顶峰。他力劝当时的政府负责人自愿向协约国投降，并客观地承认战争罪行指控，但徒劳而归。战后，他被任命为和平代表团的成员，与蒙特格拉斯伯爵等人一起去凡尔赛，在仅有的三天时间里，起草了一份德国对协约国的战争罪行备忘录文件的答复书。这位在政治学、法学、社会学领域留下无数伟大著作的学者，在这段时间里几乎成了一名外交家，且在世界范围内声名昭显。不过，这段时间，韦伯一家持续在经历着亲人的离世。弟弟战死不久，母亲去世。1920年6月，韦伯的妹妹莉莉·舍费尔自杀而死。也在同一个月，韦伯自己不幸染上肺炎。传记作者克斯勒描述了那个时刻：1920年6月14日的夜晚，高烧中，他向身边的妻子玛丽安妮喃喃道，“你们祈祷吧，让它结束。”于是，片刻后，韦伯就此睡去，享年56岁。留下无数难以逾越的巅峰，自己却早已无从得知。

编辑：薛华    icexue032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