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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构文化空间,铸就时代历史:论叶辛知青题材作品之价值

2024-03-07黄书

摘 要:当代著名作家叶辛的“知青三部曲”及其他知青题材作品呈现时代巨澜,刻画时代巨变,谱写历史中的人民与人民中的历史,探寻社会现象背后之“存在”,挖掘历史行进之规律,试图以文学之笔勾连起个体与世界之关联,并为物质世界与精神世界探寻真善美之给养,构建起以文学作品认识生活、了解社会、理解世界、解读人性、诠释时代、记录历史、挖掘“存在”的文化空间。叶辛的系列知青题材作品以文述史,心史互证,兼具文学之美、历史之真与哲学之思,铸就了一段鲜活灵动而又细致入微的知青编年史、知青心态史与知青时代思想文化史。

关键词:叶辛;知青文学;以文述史;心史互证

来源于现实而又超越现实,文学作为一种语言文字艺术同样具有述史功能。掀开作者充沛的感情与丰富的表达,可看到文学作品亦反映社会现实,记录时代历史,且具有史学本身所鲜有的生动鲜活与丰富灵动,富有文化张力与想象空间,给读者留下探索的可能性与思考的空间性。孔子所整理的“诗三百”成为后人管窥周朝约五百年间社会生活与历史面貌的一面镜子,而后著名思想家王阳明与史学家章学诚明确提出“五经皆史”与“六经皆史”之命题,强调“诗”即“史”,认为文学作品同样具有述史功能,蕴含历史意味。中国现代历史学家、古典文学研究家陈寅恪先生曾积极倡导“以诗证史”之研究方法,强调文史互证,该思想成为中国文史研究方法论领域之一大丰碑。当代著名作家叶辛善于将人物与时代相结合,在地域小背景与时代大背景中来回切换,从而使其作品不是自说自唱的一家之谈,而是能引起社会共情与时代共鸣之大手笔。叶辛的“知青三部曲”,即《蹉跎岁月》《孽债》《客过亭》及其他知青题材作品呈现时代巨澜,刻画时代巨变,将文学家的敏锐善思与时代变化相结合,使文学作品跳动时代脉搏,谱写历史中的人民与人民中的历史,探寻社会现象背后之“存在”,挖掘历史行进之规律,试图以文学之笔勾联起个体与世界之关联,并为物质世界与精神世界探寻真善美之给养,构建起以文学作品认识生活、了解社会、理解世界、解读人性、诠释时代、记录历史、挖掘“存在”的文化空间,给一代又一代人留下了深刻印象,成为一大独具特色的社会之窗、历史之门与时代之音。

一、以文述史,参与时代书写

叶辛除了具有“著名作家”身份外,还拥有“著名知青作家”之美誉。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曾经在祖国广阔天地锻炼的大批知识青年陆续返城,时空的切换使得一些知青开始冷静下来思考那段特殊经历,并引起了社会反思,国内掀起了“知青文学”热潮。一批知青出身的作家开始步入知青文坛,叶辛、梁晓声、孔捷生、张抗抗、张承志、史铁生、韩少功等知名知青作家产出了一系列知青文学佳作,开拓了中国现代文学又一领域。而从作品产出时间、产量及影响力而言,叶辛乃是当之无愧的知青文学奠基人、开拓者与代表者,在他的一系列知青题材作品中,首推“知青三部曲”,即《蹉跎岁月》《孽债》《客过亭》为世人所知晓,并引起了社会深思以及一系列相关性研究。

为使叶辛笔下的知青岁月显得更加系统化和具有连贯性,在“知青三部曲”之前,得提到叶辛于1979年发表的第一部知青小说《我们这一代年轻人》。在祖国“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宣传动员下,1969年,一大批知识青年开始了上山下乡之行。热烈的舆论宣传、对祖国的信仰以及建设祖国的热情干劲儿使得知识青年对即将到来的上山下乡之行充满了期待,他们带着热忱、激情与梦想走进祖国的偏远山乡,渴望以年轻之力改变祖国农村贫穷落后的状况,实现个人价值与社会价值。而当知青们上山下乡之后,农村贫乏的物质生活、困窘的基础设施、繁重的体力劳动、单调的娱乐生活、农村内部的明争暗斗、知青之间的暗自角逐、对爱情的憧憬与迷惘、回城遥遥无期的落寞失望等等,一系列现实问题接踵而来,充斥着他们不太成熟且单薄劳累的身体,甚至部分知青不堪重负,在现实困境的悬崖边摇摇欲坠,变得自怨自艾、悲观消沉、得过且过;而有的知青卻凭借坚定的信仰、超拔的毅力以及对实现个人价值的渴望坚挺地走过了那段艰难岁月,当然其中有爱情的滋润与扶持,如主人公程旭与慕容支的相互理解与共患难。该作品展现了一代知青人插队落户时的生命状态,大城市与小山村、先进与落后、繁华与荒凉、丰裕与匮乏、热闹与孤独、期待与失望、困境与希望等多重对立统一因素在知青心中激荡与碰撞,冲突的张力与矛盾的弹性在作品中展现得淋漓尽致,从而使作品的生命力与魅力更加突出。

1982年,在长篇小说《风凛冽》取得不错的反响之后,叶辛的知青文学代表作《蹉跎岁月》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蹉跎岁月》的创作灵感来源于叶辛偶然间听到的一个知青主题真实故事,并在此基础上加以改编完成,书名取自叶辛的自勉之句“蹉跎岁月志弥坚”。《蹉跎岁月》所描写的生活背景已进入知青岁月中晚期与回城潮初期,聚焦知青在现实生活中的困境、分化与蜕变,并深刻揭示反动血统论对知青的伤害。此时国家针对知青出台了招工与上大学之政策,虽名额极少,但给困顿中的知青带去了希望。在利益面前,人性的美善丑恶一一展现。有的知青为了获取招工与上大学之名额,使出浑身解数与领导拉拢关系,做着违背身心意愿之事;而有的知青却不为之所动,与人民群众团结一心,愁人民之所愁,想人民之所想,踏实肯干,目光长远,最终取得了好结果。主人公知青柯碧舟在深受反动血统论的打压与爱情破灭的失望后,凭借坚定的信仰、坚强的意志与超拔的毅力冲出生活的重重磨难,融到百姓之中,为当地百姓研制出水电站,解决当地百姓生活中的一大难题。知青杜见春之前因受反动血统论的影响而对柯碧舟的爱望而却步,但后来因父亲被打成“走资派”、自己因之深受反动血统论的毒害后,内心陷入了深思,灵魂经受了洗礼,从而更加深刻体会到柯碧舟的艰难处境,故事最后两人历经磨难而又带着希望地走到了一起。有评论家指出:“上山下乡运动给知青提供了一个人性展示的舞台,各色人物在舞台上一一亮相,社会和人性的种种丑陋毫不保留地在一群风华正茂的青年身上得到呈现”[1],“乡土大地之上,善恶交织、爱恨纠缠,一部作品或许能够表达作家对某些制度或精神的批判和讽刺,或是那些对民间生命气息的追寻以及对人性和当下生活的思考,但更重要的是我们对作家精神内涵的凝聚与领会,从饱含在他们语言之中的文化态度进行社会价值反观”[2],而叶辛的《蹉跎岁月》即是展现出这一画面,在叙述知青现实生活的同时,精妙细致地刻画了知青的精神生活及其细微变化,探讨现象背后的“存在”,深描人物背后的“心理”,思考事件背后的“人性”。《蹉跎岁月》以小见大,以点带面,通过知青叙事将小人物与大历史相结合、将人物的心理变化与时代变化相关联、将偏远山乡与祖国青年相衔接,镜头忽远忽近、忽大忽小,既铺面展开社会时代大背景,又细致聚焦知青人物的现实生活及精神面貌,从而使叙事显得开合有张力、动静有弹性,极富想象空间与思考张力。《蹉跎岁月》生动鲜活地展现了那个特殊年代在经济、政治、社会、生活、文化、思想等方面的动态画面,既是一部上好的小说作品,又是一部丰富的社会生活史,亦是一部细腻的思想文化史。

1992年出版的《孽债》则将《蹉跎岁月》的叙事时间与空间往前推进,讲述了知青们在返城后各自嫁娶、生养孩子、开启幸福生活的背景下,在那段曾经艰难的知青岁月中因无果的爱情所孕育的孩子们,跋山涉水前来上海寻亲的故事。20世纪70年代中后期,在返城大潮下,知青们得以从贫乏的偏远山乡走出,遥续或者开启自己的美好新生活。临别前,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在艰难抉择中选择放弃那段在艰难岁月中曾经给予自己无数给养的爱情以及爱情的结晶,最终返回了自己的繁华都市。而十几年后,这段“孽债”并没有因为时过境迁而消逝,反而跨越千山万水,曾经的“感情债”找上门来了。6名少年从云南西双版纳出发,千里迢迢满怀期待远赴上海寻父寻母,从祖国西南边疆的偏远山乡到东部的繁华都市,这一路由西向东的长途跋涉充满了太多的紧张与期待,还有无数的想象与憧憬。而他们的到来并没有令自己的亲父母感到惊喜,相反更多的是惊讶或惊恐。父母们已在上海有了新家庭和新生活,孩子们的到来无疑打乱了他们的原有生活节奏、破坏原有生活秩序,更多的则是掀开了那段山乡岁月的疼痛,撕开了自己曾经不负责任的流血伤疤,回忆使他们挣扎,良知使他们犹豫。虽然父母们也珍重这份亲情,但现实的困境不得不让他们拒孩子们于千里之外。孩子们满怀期待而来,却带着失望离开,有的甚至为此付出了惨痛代价(盛天华入狱)与年轻生命(梁思凡意外死亡),这不得不发人深省,令人深思,引起了人们对人性、对社会、对时代作出进一步的思考。书中也展现了农业文明与工业文明、乡村文明与城市文明之间的冲突,从而使得作品更具社会力度与现实意义。有学者认为,“人在都市中建造了无数的高楼大厦,却总是感到精神上无家可归……有的哲学家认为走向与城市相对的农村,是一种可能的拯救方式”[3],展现了城市现代化中的空虚感与农村乡土化中的救赎感,指出了城市文明与乡村文明之间的矛盾以及带给人们心灵体验上的巨大冲击感,这在叶辛的《孽债》中得到了鲜活体现与生动诠释。更有评论家指出,“悲剧意识实质上是作家对社会、对人生的责任感,真正具有悲剧意识的作家,从来都是勇于正视民族的灾难和人间的悲剧,正视人性的弱点和历史的不足”[4],而《孽债》正体现了作家叶辛对时代、对民族、对历史、对社会、对人性的思考。掀开那段知青岁月,作家叶辛直面由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所带来的情感问题、心理问题、人性问题甚至社会问题,以文学艺术的形式呈现个人的观察与思考,在人性的美善丑恶角逐中,作家叶辛既真实呈现人性的丑恶,并大加鞭挞之,又真挚表达对人性美好品质的赞美与歌颂,在是非美丑面前旗帜鲜明地展现了自己的坚定立场与正确价值观,有效地发挥了文艺作品的引导作用与教化作用。而更多时候,作家叶辛在《孽债》中表现出一种冲突的张力与思考的弹性,这世上的许多事物万不可轻易以对错之分断言之。上海的知青们没有接受从西双版纳千里迢迢来寻父寻母的亲生孩子,从这个角度而言他们则有“错误”;但如若接受这些孩子们,他们在上海建立的新家庭或者说新名声可能会因此而破裂,为了不发生“破裂”,他们的行为又在无奈之中体现了一种“正确”,而且其艰难之抉择与复杂之心理还能引起共情,故而不可轻言对错,而是在冲突的张力之中多维度思考探讨如何面对社会问题,这便是《孽债》经久不息的一大魅力,给读者留下了富有张力的文化思考空间。

2011年出版的《客过亭》延续了《蹉跎岁月》与《孽债》的时间轴,讲述了一群老知青在年过半百之后怀着不同目的与心情回到曾经待过的山乡进行“赎债”的故事。商人汪人龙经营古玩书画生意,过着物质富足却精神“歉疚”的生活,他此次回乡是为了祭拜与自己一同下乡却死于流弹的同学沈迅宝。所有人都不知道,沈迅宝是为了陪汪人龙去省城看病而死于流弹,更不知道的是,汪人龙发家致富之契机来源于沈迅宝所藏匿的名画。时间越久,逐渐年老的汪人龙越内心不安,沉重的愧疚感压得他踹不过来气。虽然他曾因帮助沈迅宝的妹妹而让良心稍微舒适些,但多年来内心对沈迅宝的愧疚让他不得不做出返乡祭拜赎罪的决定。当他在沈迅宝坟前失声痛哭时,压抑多年的愧疚感终于得到了一次正大光明的宣泄,但歇斯底里的痛哭与忏悔能让他的灵魂得到“救赎”吗?季文进带着十五万元动迁款返乡寻找自己曾经抛下的山乡恋人雷惠妹以及素未谋面的儿子“赎罪”。当他看到曾经的未婚妻雷惠妹憔悴不堪的面容以及早已结婚生子的农民儿子时,季文进的身体犹如泰山压顶般沉重得让他迈不开脚步,欲言又止的嘴唇与泪光闪烁的眼神,混合着多年来的愧疚感,让季文进陷入了灵魂的诘问与人性的深省,这十五万元能让他的灵魂得到“救赎”吗?时过境迁,曾经的“债”现在是否可以“还清”,岁月能否磨平心灵的“伤痕”,“无奈”是否可以回答“内疚”。矛盾、疑问与反思流布在叶辛的字里行间,小人物与大历史相重合,过去与现在进行时空交叉,历史与现实不断层累叠加,思想的张力与文字的弹性贯穿其中,破碎而又顽强,无奈而又坚韧,文本的冲突感、思考的空间感与人性的信念感在作品中进行大幅度整合,其手笔之大令人震撼深思。

二、心史互证,建构文化空间

相较于《我们这一代年轻人》与《蹉跎岁月》的情感叙事与精神诉求,《孽债》与《客过亭》进入了冷峻审思与理性回归。叶辛巧妙且精准地把握住了每个时段的表述主题,如若在知青文学起步阶段就有如《孽债》与《客过亭》般的冷峻深思与理性探讨,那是不符合规律的,也是与人性情感相违背的。恰恰是如《我们这一代年轻人》与《蹉跎岁月》般的情感叙事,才让叶辛笔下的知青故事引发读者共情,前后系列作品也显得自然而然而又层层递进。从十几岁的青年到垂垂老矣的“半截入土人”,叶辛笔下的知青跨越了半个多世纪,前后经历了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改革开放与步入新世纪等重大社会变迁,前后作品形成了连贯的知青成长史,全景式地展现了一代知青人的心路历程与思想变化。叶辛以知青视角前后贯连起来的系列作品,犹如一镜到底般的镜头展现了中国20世纪中后期与21世纪早期的社会生活演变与思想文化动态,高效的尽收眼底而又极具冲击性,富有文化张力与思考空间,构成了一部20世纪中晚期与21世纪早期的知青成长史、中国社会变迁史与中国思想文化史。叶辛本人也表示:“文学有记录历史的功能,我希望将我们正在经历的历史以文学的方式真实记录下来。在此基础上,我也希望作品能呈现我对个人与时代命运的反思,对社会演变的反思,最终目的是,探究这一代人的经历对以后几代人和整个社会将产生怎样的影响。如果一代代作家都把自己所生活的时代写好,那么连贯起来,我们的文学史同样也是色彩斑斓的。”[5]叶辛强调文学作品的述史功能,倡导通过文学作品展开对社会、对时代、对命运、对人性、对未来的深思,并形成一传十、十傳百的广泛影响,如若每一代作家都怀着敬畏之心书写好自己所生活的时代,那么就可以通过作品看到每一代作家对生活的态度、对时代的思考、对社会现象的观察及其背后原因的探寻、对人性的剖析、对未来的思考等,如此,一部作品便是管窥一个时代或者说一个时代某一时段的窗口,所有作品串联起来,便是时代编年史。在纵横交错的时空中建构文化空间,参与时代书写,铸就时代历史,是每一位作家的时代使命,而《我们这一代年轻人》《蹉跎岁月》《孽债》《客过亭》等佳作便是作家叶辛对时代使命之回应。

随着知青岁月的不断远去以及新时代快节奏文化浪潮的出现,知青题材作品越来越少。但作家叶辛表示,知青文学依然具有强大的生命力,并认为“知青题材作品就像抗日战争、辛亥革命等题材作品一样,作为反映那个时代历史风貌的载体,是有强大生命力的,关键在于写出新意。”[6]知青岁月虽已定格为历史,但历史仍值得铭记与思考,“过往”会在诠释中获得生机。知青一代人大多是“共和国的同龄人”,他们出生于新中国成立前后,十几二十岁时投身于轰轰烈烈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三十岁左右沐浴改革开放的春风,五十岁左右步入新世纪,七十岁左右见证祖国成立70周年、中国共产党百年华诞与完成脱贫攻坚的历史性伟大任务。他们身上镌刻着自新中国成立以来的岁月痕迹,沉淀着对祖国每一时段重大事件的思考,他们的身上跳动着时代的脉搏,他们的心灵成长史与新中国发展史同步,实乃心史互证的一大生动展现。挖掘好知青一代人的故事、探寻好他们的心路历程、揭示好他们的心史成长过程,便是从另一个侧面谱写好了自新中国成立以来七十多年的历史。2019年,时值新中国成立70周年之历史性时刻,叶辛的长篇小说《蹉跎岁月》入选“新中国70年70部长篇小说典藏”,可见叶辛的知青题材作品万不可以单纯的文学作品估量之。如若叶辛继续书写下去,以知青视角贯穿新中国成立以来的七十多年历史,那他的作品于某种程度而言将是一部共和国社会生活史、心态史与思想文化史。叶辛也曾表示,“一个作家一定要写好他所生活的这个时代。而伟大的作家,不但要传神地描摹时代,更要超越时代”[7],彰显出一代作家的宏达气象与广阔格局,更展现出一代作家的历史使命感与社会责任感。

三、文史交融,凝铸时代历史

自古以来,史学与文学之间便有着千丝万缕之联系。早期的历史编纂学不排斥叙事,相反还在叙事中彰显出一定的文学审美。如西汉史学家、文学家、思想家司马迁的《史记》,被鲁迅先生以“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美誉之,实乃一部兼具历史之真与文学之美的史学佳作。在中国古代,大多著名历史人物兼具史学家、文学家、思想家之多重身份,他们既善于述史,又长于表达美,亦在其中凝聚着个人哲思,如司马迁、班固、司马光等。但随着实证史学与史料史学的興起,客观性与科学性成为了历史书写的标志性特征,带有文学叙事的历史书写则被视为不严谨之作品。但文学作品的述史功能依然不可忽视,文史交融之思想及写作手法依然占有重要市场。英国哲学家、历史学家、美学家柯林武德曾认为“一切历史,都是在历史学家自己的心灵中重演过去的思想”[8],揭示了“心灵”与“历史”之间的紧密关联,“历史”在一定程度上是历史学家在心中对“过往”的重演与思考,而叶辛笔下的系列知青题材作品同样展现了“心灵”与“历史”之关联。叶辛取材于现实,在心中演绎那段知青过往,并进行去粗取精的艺术处理与美学提升,在其中凝聚个人思考,再将之书写出来,前后浑然一体,既在现实生活中有史可稽,又在作家叶辛心中经过心灵演绎,兼具历史之真、艺术之美与哲学之思。美国历史哲学家、思想家海登·怀特指出了历史叙事与文学叙事之间的矛盾性与关联性:“就历史写作继续以基于日常经验的言说和写作为首选媒介来传达人们发现的过去而论,它仍然保留了修辞和文学的色彩。只要史学家继续使用基于日常经验的言说和写作,他们对于过去现象的表现以及对这些现象所做的思考就仍然会是‘文学性的,即‘诗性的和‘修辞性的,其方式完全不同于任何公认的明显是‘科学的话语。”[9]坦言历史书写中同样存在“文学性”的、“诗性的”与“修辞性的”表达,认为文学与史学不可截然二分。

史学与文学以不同方式来记录历史、展现社会、描写人物、探寻社会现象背后的深层原因,有评论者指出,“历史学探索现象‘背后的实质,文学同样不忽视这种‘背后。如果说历史学家所发现的‘背后指向‘规律,那么在法籍捷裔小说家米兰·昆德拉看来,文学所发现的背后指向‘存在”[10],展现了史学与文学不同的诠释方式与追求目标,但两者均助益于社会现象之深层探讨,史学旨在揭示历史演进之规律与社会变化之原因,而文学则着力探讨社会背后之“存在”,并以美之灵思对之进行诠释。李松指出,“我们可以在历史哲学这一总体理论的基础上,深入文学史的人物、作品与事件,在文学史的生成机制内部寻找其有别于一般历史的特性”[11],强调要开显出史学与文学之间的差别,但不可忽视两者均可以历史哲学为理论引导,在历史之真与哲学之思的互动中,更能诠释出文学作品的思想要义与深层内涵。

从以上材料分析我们可以进一步得出,叶辛的系列知青题材作品以文学家之敏锐细腻书写时代、描述社会、诠释人性、展现变化、记录历史、思考“超越”、探寻“存在”,以文述史,心史互证,在文史交融之间构建一大文化空间,承载时代历史,熔铸心灵记忆。叶辛的系列知青题材作品兼具文学之美、历史之真与哲学之思,给读者展现了一段鲜活灵动而又细致入微的知青编年史、知青心态史与知青时代思想文化史。

四、结语

作家叶辛的系列知青题材作品以超越事件本身的穿透力、审美力与思考力而经久不息,至今仍令人回味无穷。叶辛的作品展现了深刻的聚焦度与广泛的空间度,凝聚了“心”“事”“史”之间的深刻关联,将小人物与大历史相结合、将小区域与大时代相衔接、将小空间与大空间相重叠,叙事开合有张力,空间设置有弹性,诠释之外有思考,能进一步引发读者移情、社会共情与时代共鸣,并形成一文史哲互通之叙事格局,在兼具文学之美、历史之真与哲学之思的叙事文本中,既可从中管窥文学之巧妙布局,又可展现历史之雄伟朴实,亦可洞察哲学之深邃灵思。叶辛的文学作品在彰显社会意义、人文价值与审美意趣之外,透露出力透纸背的冷峻思考与令人深思的文化张力,建构起一个个丰富的文化空间,承载着史家文本之外的鲜活历史,以文学之笔谱写出一部部散发诗性的知青编年史、知青心态史与共和国社会生活史及思想文化史等,彰显出一代作家的历史使命感与社会责任感。而此历史使命感与社会责任感亦应是当代文学作品的题中应有之意。如若将所有蕴含时代价值与历史意义的文学作品汇聚起来,便可在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进程中贡献文艺力量。

参考文献:

[1] 杨建兵.一代人的梦与痛——论叶辛的知青题材小说[J].小说评论,2017(2):141.

[2] 隋岩娜,陈佳冀.民间回归与生命“晚熟”——从《檀香刑》到《晚熟的人》[J].遵义师范学院学报,2022(5):54.

[3] 陈荣阳,米兆波.王华:中国当代乡土小说的自我突围[J].遵义师范学院学报,2021(3):81.

[4] 赵国乾.论知青文学的悲剧意识[J].许昌师专学报(社会科学版),1991(1):54.

[5] 蔡辉,唐山.叶辛:作家有义务把自己生活的时代写好[J].检察风云,2019(23):5.

[6] 谢晨星.叶辛:知青文学表达一代人的心愿 仍富有生命力[N].深圳商报,2012-8-23.

[7] 朱绍杰.叶辛:作家要描摹时代更要超越时代[N].羊城晚报,2019-5-20.

[8] 柯林武德.历史的观念[M].何兆武,张文杰,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6:244.

[9] 海登·怀特.元史学:十九世纪欧洲的历史想象[M].陈新,译.中译本前言.南京:译林出版社,2013:1.

[10] 李凤亮.叙事与述史:多元重合的精神空间——文学叙事与历史叙事比较的理论基点[J].河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4(2):101.

[11] 李松,信誉.文学史述史的合法化反思[J].社会科学,2021(10):178.

作者简介:黄书(1994- ),女,贵州平坝人,东南大学人文学院哲学专业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中国古代哲学、古典文献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