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定构式“X什么Y”探析
2024-03-05梁凱
摘 "要:“X什么Y”是现代口语中常见的否定构式。就“X什么Y”的构件来说,“XY”可以视作一个整体,主要由动宾短语、离合词、动宾复合词、惯用语等构成;“什么”仍属于疑问代词,主要是起到加强反问语气的作用。就“X什么Y”构式的否定域来说,它可以否定行域、言域和知域。当“XY”是行域对象时,“X什么Y”否定现实行为动作或状态;当“XY”是知域对象时,“X什么Y”否定对某一事物或现象的认识、理解和观点;当“XY”是言域对象时,“X什么Y”否定某种说法或话语表述方式。“XY”与触发因素的关联类型主要有四种:一致式、推导式、主观断定式、语境关联式。就“X什么Y”构式的演变过程来说,它大致经历了真性疑问用法→动宾短语的否定用法→动宾式复合词的否定用法→其他类型XY的否定用法这一路径。就其形成动因来说,主要是受到主观性、类推仿用和语境义吸收的影响。
关键词:“X什么Y”;构式;构件;否定;关联类型;主观性
现代汉语中,“X什么Y”主要有两种用法。例如:
(1)普拉达:记不清了。但当时我开始在公司工 作,公司去中国购买商品。
杨澜:买什么东西?那里甚至没有市场?
普拉达:买各种物件,皮箱,手镯。(杨澜《杨澜访谈录》)
(2)“另外,你不是答应给我买房子吗,我都选好地方了,倒是拿钱啊你!喂?你怎么不说话?装什么糊涂?我是文娇……”(王朔《不想上床》)
例(1)中,“买什么东西”是真性疑问用法,表示询问;例(2)中,“装什么糊涂”是反问用法,表示否定,常用于口语对话中。本文的研究对象主要是例(2)这种用法。
王海峰[1]、管志斌[2]、崔少娟[3]等学者,分别对“X什么Y”的结构义和表达功能进行了考察与分析。不过,现有研究仍存在一定问题,这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第一,对该格式的构成要素缺乏系统考察;第二,对该结构的否定域及其与触发因素的回指关系尚不清楚;第三,对该结构的演变过程和形成动因也鲜有探究。有鉴于此,本文对“X什么Y”的上述问题进行深入探讨。需要说明的是,本文的语料主要来自CCL、BCC语料库,部分语料则来自影视剧本等,如《我爱我家》《裸婚时代》等。
一、“X什么Y”的构件分析
Goldberg指出,C是一个构式当且仅当C是一个形式—意义的配对lt;Fi,Sigt;,且C的形式(Fi)或意义(Si)的某些方面不能从C的构成成分或其他先前已有的构式中得到完全预测[4](P4)。根据上述界定,可以看出,“X什么Y”的意义不是字面意义的简单相加,而是已经凝固化、规约化,因此,它可以视作一个构式。例如:
(3)疯子给他菜单:想吃什么,你自己再点点儿!
吴狄:点什么菜啊,你不是说有急事吗?我连一个客户的晚餐都给推了!(陈思诚、李亚玲《北京爱情故事》)
(4)贾志国:我一大老爷们儿我喝什么奶啊?从今天开始,我断奶了。(梁左《我爱我家》)
例(3)中的“点什么菜啊”,例(4)中的“喝什么奶啊”,都不是字面意义的询问,而是表示对对方建议的否定,其意义已经不能从字面意义上推导出来,因此,可以看成一个构式。
(一)“XY”的构成成分类型
在“X什么Y”构式中,“什么”插入于“XY”之间,“XY”实际上是一个整体,因此,我们将“XY”放在一起讨论。经考察,“XY”主要有以下几种类型:
1.动宾短语
在“X什么Y”构式中,“XY”为动宾短语的用例最多,在考察语料中共有102例,占用例总数的37.1%。例如:
(5)一位女中学生到书店去买《艾青诗选》,书店营业员竟冷嘲热讽:这么小小的年纪就谈情说爱,买什么爱情诗选,怎么得了?(《1994年报刊精选》)
(6)“那末你现在给我吃块糖。”鸿渐说:“你刚吃过饭,吃什么糖。”(钱锺书《围城》)
在这两条用例中,“什么”分别插入于动宾短语“买爱情诗选”和“吃糖”之间。
2.离合词
“什么”插入于离合词中,构成“X什么Y”的用例也比较多,共有95例,占用例总数的34.6%。例如:
(7)“我们是冒着生命危险去打敌人的。连饭都不让吃饱,还打什么仗呀?”(冯国超《中华上下五千年》)
(8)关谷:呃,悠悠,上次的事情我要跟你道个歉。
马里奥:道什么歉!你又没做错,是她要闯进我们的城堡!(汪远《爱情公寓》)
在这两条用例中,“什么”分别插入于离合词“打仗”和“道歉”之间。
3.动宾式复合词
“什么”可以插入于动宾式复合词之间,构成“X什么Y”构式,共有16例,占用例总数的5.8%。例如:
(9)“一个小小的煤矿工人,创什么业啊?”(《人民日报》,2017-06-20)
(10)贾志国:你也知道这么做违法是不是?
和平:违什么法呀?我挨我自个家喽,这是我自个儿亲闺女。(梁左《我爱我家》)
在这两条两例中,“什么”分别插入于动宾式复合词“创业”和“违法”之间。
4.惯用语
“什么”也可以插入于惯用语之间,构成“X什么Y”构式,共有32例,占用例总数的11.6%。例如:
(11)和平:您是得见见——我妈正想把这位齐大姨说给您哪!
傅老:搞什么名堂?胡闹嘛!我现在根本不要考虑这些问题!(梁左《我爱我家》)
(12)白展堂:(扔回铜钱)拿回去!
郭芙蓉:哎哟!这又不是给你的,你跟着瞎凑什么热闹?小米拿着!(《武林外传》)
在这两条用例中,“什么”分别插入于惯用语“搞名堂”和“凑热闹”之间。
5.动词
“什么”还可以插入于除动宾式动词之外的其他结构类型的动词之间,构成“X什么Y”构式,共有22例,占用例总数的8.0%。例如:
(13)文良:我真走了再见。
贾圆圆:还再什么见!?走了以后永远别来见我!(梁左《我爱我家》)
(14)“认识字儿有什么用?”高疤说,“我要有念书的命,从小就不干那个了!有胆打日本就算了,还要学什么习!”(孙犁《风云初记》)
在这两条用例中,“什么”分别插入于偏正式动词“再见”和并列式动词“学习”之间。
6.名词和形容词
值得注意的是,“什么”也可以插入部分名词和形容词之间,构成“X什么Y”构式,但用例较少。在我们所考察的语料中,名词仅有3例,形容词仅有5例,分别占用例总数的1.1%和1.8%。例如:
(15)白展堂:(脸部扭曲)怪怪怪兽!
佟湘玉:(学白展堂的样子)怪怪怪,怪什么兽,大清早的胡说啥呢?(《武林外传》)
(16)“我看小雨挺好的,挺懂事。”
“懂什么事呵?不过还算懂道理,只要你道理摆出来说服人,她还是听的。”(王朔《刘慧芳》)
在这两条用例中,“什么”分别插入于名词“怪兽”和形容词“懂事”之间。
我们对“X什么Y”构式中“XY”的构成成分类型进行了统计,具体如表1所示:
从表1可以看出,“什么”主要插入于动宾短语和离合词之间而构成“X什么Y”构式,二者占总数的71.7%,其他类型的“XY”用例相对较少。
同时,我们还对“X什么Y”中“X”的音节特点进行了考察,结果显示,“X”以单音节为主,有少量双音节的用例。其中,“X”是单音节的有270例,占总数的98.2%;双音节的仅有5例,占总数的1.8%。例如:
(17)警察:娱乐娱乐?桌上有钱看见没有!你进过房没有!没进过房你经营什么饭店!(海岩《五星大饭店》)
(二)构件“什么”的功能
关于反问构式中“什么”的性质与功能,李一平[5]、
姜玮与石毓智[6]认为,“什么”具有表示否定的功能。我们认为,不能孤立地看“X什么Y”中“什么”的性质,要与“什么X”“X什么”“有什么X”等其他包含“什么”的反问构式放在一起考察。我们不同意上述学者的观点,他们是把整个构式的功能归结到了某个构件上。我们认为,“什么”仍是疑问代词,否定是整个构式在一定语境条件下的功能,上述构式大部分都有疑问和反问两种用法。需要指出的是,由于整个构式对构件“什么”具有压制作用,因此,“什么”逐渐失去了疑问功能,而起到加强反问语气的作用。
二、“X什么Y”的否定域及相关问题
李宇凤指出,反问具有非始发性和回应性,其回应对象主要有三类:言语、现实行状和社会观念[7],这与沈家煊的概念三域相对应[8]。“X什么Y”作为典型的反问构式,其否定对象也可以划分为行域、知域和言域。同时,“X什么Y”与否定对象之间具有形式或语义上的关联,这里亦对二者的关联类型进行探讨。
(一)“X什么Y”的否定域
当“XY”是行域对象时,“X什么Y”否定现实行为动作或状态,表示“不应该做XY”。当否定行域时,“XY”既可以是话语情境中的动作行为,不以话语形式出现在会话序列中,也能够以引发语的形式出现在会话序列中。例如:
(18)耿直瞪眼,舒曼:“你瞪什么眼,你回答啊!你不是一肚子大道理吗?你说呀!”(王宛平《金婚风雨情》)
(19)疯子不自觉地瞟了沈冰一眼,有点紧张:“好久不唱了……”小猛:“废什么话啊!赶紧的!”(陈思诚、李亚玲《北京爱情故事》)
例(18)中,“你瞪什么眼”是舒曼对“耿直瞪眼”这一行为的斥责,否定的是行域,触发因素以行为动作出现在话语情境中;例(19)中,“废什么话啊”表示对对方“好久不唱了”的否定,否定的是行域,否定对象以引发语的形式出现在上一话轮中。
当“XY”是知域对象时,“X什么Y”否定对某一事物或现象的认识、理解和观点等,表示“不应该认为XY”。这时,否定对象多以言语引发语的形式出现在会话序列中。例如:
(20)莫小贝:没事儿,我还以为你们俩又闹别扭了呢!
郭芙蓉:我跟他闹什么别扭。(《武林外传》)
(21)“你不能如此大喊大叫的,这事可不是闹着玩的,一旦被别人听见,咱们的性命都将难保。你得小心啊!”
“咱在屋里说话,碍什么事。”(李文澄《努尔哈赤》)
例(20)中,“我跟他闹什么别扭”表示“不应该认为我俩闹别扭了”,否定对方的观点“我还以为你们俩又闹别扭了呢”;例(21)中,“碍什么事”表示“不应该认为这件事碍事”,否定对方“这事可不是闹着玩的……你得小心”的认识。
当“XY”是言域对象时,“X什么Y”否定某种说法或话语表述方式,表示“不应该说XY”。这时,否定对象一般以引发语的形式出现在会话序列中。例如:
(22)“人家做成了圈套,我们去钻!亏你还说韩孟翔够朋友,够什么朋友呀!他是赵伯韬的喇叭,他们预先做成了圈套,一个大阴谋,全被我打听出来了!”(茅盾《子夜》)
(23)“哼,我看易阳他不是你这个意思吧?他好像有骨气得很呢。”
“什么啊妈?自家人谈什么骨气啊?易阳他真是我那个意思……”(唐欣恬《裸婚时代》)
例(22)中,“够什么朋友”表示“不应该说韩孟翔够朋友”;例(23)中,“谈什么骨气”表示“不应该谈骨气”,引发语部分是特定的说法。
(二)“X什么Y”与触发因素的关联类型
如前所述,“X什么Y”是对言语、现实行状或社会观念等的否定回应,这些被否定的要素与“XY”具有语义或形式上的关联,两者的关联类型主要有四种:一致式、推导式、主观断定式、语境关联式。
1.一致式
所谓“一致式”,是指“XY”与引发语中的某个话语形式相一致。也就是说,它直接引述对方话语中的“XY”进行否定性回应,引述的属性较为显著,“XY”与引发语的关联最为直接。例如:
(24)孟朝阳:还真不是,我就是拿来呀,让各位都开开眼。
贾志新:一破录相机我开什么眼啊……八百年前就是我玩儿剩下的。(梁左《我爱我家》)
(25)程锋痛苦地摇头:我这就去找他,向他认错,把广告给他——
程胜恩:认错?认什么错?你爱沈冰有错吗?(陈思诚、李亚玲《北京爱情故事》)
在这两条用例中,“开什么眼”“认什么错”中的“开眼”“认错”,都是直接引述上一话轮中的“开开眼”“向他认错”而形成,与引发语中的“开开眼”和“向他认错”话语形式一致。
2.推导式
所谓“推导式”,是指“X什么Y”中的“XY”并非对方话语中直接表述的内容,而是说话人根据对方话语内容或行为推导出来的。例如:
(26)“你怎么又说这话?”她惊叫,“原来你心里根本没认错。”
“我认什么错?我有什么错?我千古奇冤应该昭雪的。”(王朔《过把瘾就死》)
(27)编辑为了感谢他,愿为他发表一篇小说。他说:谢谢,我现在还写什么小说,我忙得团团转呢!(《1994年报刊精选》)
例(26)中,“有错”是“认错”的前提和基础,“有什么错”中的“有错”,是根据对方的话语内容“原来你心里根本没认错”推导出来的。例(27)中,“写小说”是“发表小说”的前提和基础,“写小说”也是根据上文内容“愿为他发表一篇小说”推导出来的。
3.主观断定式
所谓“主观断定式”,是指“X什么Y”中的“XY”是说话人根据话语情境和话语内容而主观做出的断定和评价,实际情况或受话人的本意可能并非如此。其中,“XY”多是表达负面评价的词语,主要有“捣乱、逞能、发疯、起哄、发神经、套近乎、撒酒疯、装糊涂”等。例如:
(28)带着儿子回家,海萍亲力亲为地给儿子喂饭,全然忽略姥姥跟着喊:“你怎么又喂啊!这正训练自己吃饭呢!你捣什么乱啊!”(六六《蜗居》)
(29)我除了背后对她进行诋毁和中伤,当面也越来越频繁地对她进行人身攻击……“你怎么吃这么多?跟头猪似的!”她吃得多时我这么说。“你怎么吃这么少?装什么秀气!”她吃得少时我如此道。(王朔《动物凶猛》)
例(28)中,“你捣什么乱”是姥姥对海萍喂儿子吃饭的行为做出的否定,其中,“捣什么乱”是姥姥主观上做出的断定,实际上,喂孩子吃饭并非捣乱。例(29)中,“装什么秀气”是说话人主观上做出的评价,实际上,对方并非“装秀气”,这一点从上文的描述“诋毁和中伤”“人身攻击”即可获知。
4.语境关联式
所谓“语境关联式”,是指主要依赖于语境与否定对象关联的“X什么Y”。这里的语境是指广义的语境,不仅包括交际双方的话语内容和行为动作,也包括交际双方的身份、交际场合等。其中,“XY”大多是语境中的某一要素,主要包括对方的动作行为和交际双方的身份等。例如:
(30)潘玉龙也在接受审讯,他似乎发起了高烧,打着摆子,满头大汗,脸色苍白。公安人员显然以为他是吓坏了:“发什么抖呀?害怕啦,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啊!”(海岩《五星大饭店》)
(31)展红绫:站住,少废话,把贵妃镜交出来。
白展堂:你说你一美女当什么捕头呢?(《武林外传》)
例(30)中,“发什么抖”中的“发抖”,没有以引发语的形式出现在会话序列中,而是以动作行为的方式“似乎发起了高烧,打着摆子,满头大汗”出现在话语语境中。例(31)中,“当什么捕头”中的“当捕头”,与引发语“少废话,把贵妃镜交出来”之间没有直接关联,但引发语触发了展红绫的职业这一语境要素,进而引发出“当什么捕头”的否定。
三、“X什么Y”的构式化及其动因
语言结构的发展演变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经历了一个较为漫长的过程。探讨语言结构发展的过程,离不开对其历时演变的考察,“X什么Y”构式也不例
外。这里主要从历时语料出发,阐述“X什么Y”的构式化过程,分析其发展演变的动因。
(一)“X什么Y”的构式化过程
在CCL语料库中,“X什么Y”表达反问否定的用法最早见于唐代,都是“什么”插入于动宾短语“XY”之间,仅有4例。例如:
(32)初曰,争即不得。师曰,道也未曾道,说甚麽争即不得。初无对。(唐代洞山良价《筠州洞山悟本禅师语录》)
(33)祖曰,将甚麽吃饭。僧无对。师代曰,他不饥,吃甚麽饭。(唐代洞山良价《筠州洞山悟本禅师语录》)
在上述两条用例中,“说甚麽争即不得”和“吃甚麽饭”,都是对对方话语的否定,其中,“说争即不得”和“吃饭”都是动宾短语。
五代时期,“X什么Y”表反问否定的用法并不多见,共有12例。其中,“XY”有11例是动宾短语,另外1例是动宾式复合词。例如:
(34)师却拈锹子截作两段,谓隐峰曰:“生死尚未过得,学什摩佛法。”(南唐静、筠二禅师《祖堂集》卷四)
(35)师问张拙秀才:“汝名什摩?”对曰:“张拙。”师云:“世间文字有什摩限!名什摩拙!”(南唐静、筠二禅师《祖堂集》卷六)
例(34)中,“什摩”插入于动宾短语“学佛法”之间。例(35)中,“什摩”插入于动宾式合成词“有限”之间。
宋元时期,“X什么Y”的用例也不多,其中,宋代有11例,元代有12例。此时,“XY”除了动宾短语和动宾式复合词外,还出现了名词和形容词的用例,这是“X什么Y”进一步类推泛化的结果。例如:
(36)曰:“你!”师曰:“向道不在,说甚麽你我。”(南宋普济《五灯会元》卷十二)
(37)师曰:“正好著力。”霜曰:“这里针劄(扎)不入,著甚麽力。”(南宋普济《五灯会元》卷五)
(38)义刚曰:“他也是相承那江浙间一种史学,故恁地。”曰:“史甚么学?只是见得浅。”(南宋黎靖德《朱子语类》卷一百二十二)
(39)[外]要天平做什么?[净]要他兑银子。[外]银子希什么罕?[净]银子不希罕,什么希罕?(元代柯丹丘《荆钗记》第八出)
例(36)、例(37)中,“甚麽”分别插入于动宾短语“说你我”和动宾式复合词“著力”之间;例(38)、例(39)中,“甚么”“什么”分别插入于名词“史学”和形容词“希罕”之间。
明代,“X什么Y”表否定的用例逐渐增多,共有177例,其用法亦发展成熟。除了上述几种类型之外,还出现了“XY”是离合词的用法。例如:
(40)老计长吁了一口气,说道:“谁知他家富贵了,你倒过起这们日子来了!你合他赌甚么气?”(明代西周生《醒世姻缘传》第三回)
(41)夏驿丞只是喝了叫打,足足的二十五个大板,叫人带到驿里来:“等你先告状,不如我先申了文书做原告好。”晁无晏说:“小的敢告甚么状?老爷可怜超生狗命罢!”(明代西周生《醒世姻缘传》第三十二回)
例(40)、例(41)中,“甚么”分别插入于离合词“赌气”和“告状”之间。
我们对“X什么Y”在各个时期的分布数量和“XY”的类型进行了统计,具体如表2所示:
从表2可以看出,“X什么Y”的构式化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逐渐发生的。其构式化的路径可构拟如下:X什么Y(真性疑问用法)→X什么Y(动宾短语的否定用法)(唐)→X什么Y(动宾式复合词的否定用法)(五代)→X什么Y(其他类型XY的否定用法)(宋代及其之后)。
(二)“X什么Y”的构式化动因
上文对“X什么Y”的构式化过程进行了考察,这里重点分析“X什么Y”的构式化动因,它主要是受到三个方面的影响:主观性、类推仿用和语境义的吸收。
1.主观性
疑问和否定具有相通性,两者转化的句法机制是反问句。由疑问到否定,说话人对所述事件的信疑程度构成一个渐进的连续统,询问程度较高则偏向于疑问句,怀疑程度较高则偏向于反问句。反问句是“无疑而问”,虽然采用了疑问的形式,但说话人在主观上已经将答案变成了空域,没有一种答案能够真正满足说话人的需求,由此而产生了否定用法[9]。同时,信疑程度的高低是由说话人主观决定的,反问句是说话人主观上将怀疑度调到最高和主观表达需求的结果。也就是说,主观性是疑问表否定的根本机制。“X什么Y”作为疑问表否定的个案,其构式化的根本机制也是主观性。
2.类推仿用
众所周知,类推仿用是构式化的重要机制。类推使构式逐渐泛化,使用范围进一步扩大;仿用使构式的稳固性逐渐增强,促进了构式的稳固定型。“X什么Y”的否定用法是由疑问用法发展而来的,因此,最早产生否定用法的“X什么Y”,应具有相应的真性疑问用法,这也与最早出现于“X什么Y”中的“XY”是动宾短语相一致,动宾短语具有相应的真性疑问用法。而由名词和形容词等构成的“X什么Y”,并没有相应的真性疑问用法,如“认什么真”“史什么学”,它们的否定用法只能由类推而来,本身不能由疑问表否定。据上文考察,“什么”最早插入于动宾短语之间,然后逐步类推到结构类型相同的动宾式复合词,再发生进一步扩展而类推到其他词语之间。
3.语境义的吸收
可以说,语境对话语的生成、理解和使用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所有的语言单位都依赖语境,并从这些语境中派生出本身大量的含义[10]。“X什么Y”产生否定用法,是在具体语境刺激下经语用推理而产生的结果。一方面,“X什么Y”继承了其原型结构在语境中吸收的反问用法,从而形成由疑问表否定的功能;另一方面,“X什么Y”也吸收了它所处对话语境中交际双方对立的观点态度。“X什么Y”出现的典型语境是:在交互对话的语境中,说话人认为对方的话语观点、提议等不合理,并在后续话语中进一步说明否定的理由和依据。如例(37)中,仲兴禅师提出了“正好著力”的观点,而石霜禅师针对其观点用“著甚麽力”进行反驳,并给出了“这里针劄(扎)不入”这一反驳的理由。随着“X什么Y”经常出现在这样的语境中,逐渐吸收获得了语境中的否定义,强化了其负面立场功能。
综上所述,本文主要对现代汉语中的常见否定构式“X什么Y”进行了深入探讨。就“X什么Y”的构件来说,“XY”可以视作一个整体,主要由动宾短语、离合词、动宾复合词、惯用语等构成;“什么”仍属于疑问代词,但已失去疑问功能,主要是起到加强反问语气的作用。就“X什么Y”构式的否定域来说,它可以否定行域、言域和知域。当“XY”是行域对象时,“X什么Y”否定现实行为动作或状态,表示“不应该做XY”;当“XY”是知域对象时,“X什么Y”否定对某一事物或现象的认识、理解和观点,表示“不应该认为XY”;当“XY”是言域对象时,“X什么Y”否定某种说法或话语表述方式,表示“不应该说XY”。“XY”与触发因素的关联类型主要有四种:一致式、推导式、主观断定式、语境关联式。就“X什么Y”构式的演变过程来说,其构式化的路径可构拟如下:X什么Y(真性疑问用法)→X什么Y(动宾短语的否定用法)→X什么Y(动宾式复合词的否定用法)→X什么Y(其他类型XY的否定用法)。就其形成动因来说,主要是受到主观性、类推仿用和语境义吸收的影响。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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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Study of Negative Construction “X shenme(什么) Y”
Liang Kai
(Department of Culture and Ecological Civilization, Party School of Sichuan Provincial Committee of C.P.C for Provincial Authorities,
Chengdu 610017, China)
Abstract:“X shenme(什么) Y” is a common negative construction in spoken Chinese. The component “XY” is mainly composed of verb-object phrases, separable words, verb-object compound words, idioms, etc. “Shenme(什么)” still belongs to the interrogative pronoun, which mainly plays the role of strengthening the rhetorical tone. “X shenme(什么) Y” can negate acting, knowing and uttering. When “XY” is an acting object, “X shenme(什么) Y” negates the actual action or state of the behavior. When “XY” is a knowing object, “X shenme(什么) Y” negates the knowledge, understanding, and view of a certain thing or phenomenon. When“XY”is a uttering object, “X shenme(什么) Y” negates a statement or utterance. The association types of “XY” and trigger factors can be divided into consistent, deductive, subjective and contextual association. Finally, the paper investigates the evolution process and formative motivation of “X shenme(什么) Y”, and finds that its formation is influenced by subjectivity, analogy and context absorption.
Key words:“X shenme(什么) Y”;construction;component;negation;types of association;subjectivi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