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野杂感
2024-03-05杨胜博
杨胜博
夏日午后的风,看似平静无澜,实则波涛汹涌。一阵阵如焰火般燥热的浪,围绕在我的周遭。炙火烤熟黄土地,却温热不了我苍凉的心湖。回山村的路上,我看到有的田地杂草丛生,没有一丝耕种的痕迹。土地,是祖辈和父辈的根,一代代人曾在这片饱含慈爱的黄土地上耕种,在艰辛中高歌。如今人们穿上锃亮的皮鞋,大踏步地走在城市纵横交错的柏油马路上。土地,这个亲切的朋友已然陌生,似乎成为历史尘烟中的一块碎木屑,被人们遗忘在故土的风中。
坚守在乡土的人,真的不多了。曾经生活在山村的青壮年成为了城市的居民,孩子们也被送进城市的学校,去寻找他们的未来。而老人,一部分愿意搬进城市,与儿孙共享天伦之乐。另一部分,无论如何劝说也不挪窝,只愿生活在生养自己的乡土。我的奶奶,一位慈祥、历经沧桑的老人,便离不开山村。我曾经几度接她到城里,她终因沉闷于楼房窄小的四角天空,而偷偷坐班车回到村里。
奶奶已经不种菜了,那她还坚守什么呢?这是我以前幼稚的疑问。是啊!她不耕作了,可她还有旧宅、花园、傍坡而建的鸡圈,以及她的小猫“妞妞”。站在旧宅门前,风拂过古木送来无上清凉,风中杂糅着各种山花的芳香。偶尔,所剩无几的邻居会串个门,进入旧宅与奶奶唠唠家常,聊聊山村和乡民们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也许就是这般自在、淳朴而真实的村庄,值得奶奶永远爱恋。
汽车经过,惊起林中一众飞鸟,几根羽毛滑过空中,回声传进我的耳朵。汽车喇叭的聒噪,在城市中习以为常,在鸟鸣山更幽的乡野,却是对自然静谧氛围的破坏。奶奶养的小狗豆豆并没有欢吠,我感到纳闷。往年回乡,它总是摇头摆尾,在路边等候我,今时却不见踪影。车停在旧宅门前,我打开门,看到豆豆懒洋洋地趴在厨房边,它也看到了我们,终于慢悠悠起身,晃了几下蓬松的尾巴。奶奶说,豆豆没有迎接主人,也怨不得它。我握着狗爪子,才发觉它变瘦了,眼角似有泪。
豆豆是一条忠犬,春去春又回,在无情的岁月中,它的脸上居然也写上了苍老。十余载光阴从日月星辰的交替中溜走,静得没有声响。豆豆出生时,我还是个对世界一无所知的小学生,奶奶还能健步如飞。如今,豆豆老了,不能再看门护院了,但奶奶仍然乐意喂它吃肉。老一辈的人心慈,不会遗弃老去无用的狗。
我抚摸老宅冰凉的砖与斑驳的木,看苔藓爬满门前的石阶,小草从裂开的石缝中探出头。我不禁悠悠一叹,思绪如潮,翻滚到我小的时候。那时候,爷爷在世,每年春节,叔叔们从新疆赶回,一大家人挤在昏黄的灯光下,围炉煮酒话流年。那时,山村也会在家家户户此起彼伏的鞭炮与欢笑声中不眠。我们的口袋日益丰满,但找寻不回在土地上的充实与欢愉了。
沿着乡间的路往山顶走,山路也是水泥马路。我清晰地记得,多年前村支书挨家挨户地敲门,征粮、征钱,请人修通这条绵延的水泥路。一袋袋的土豆、红薯和大米被装上货车运走,一寸寸通往都市文明的路修成。村里许多才俊,从这条路走出乡野。村里静悄悄的,没有儿童的嬉闹欢呼,我想起了贺知章的《回乡偶书》:“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我乡音无改,头发黑密,却遇不到儿童来笑问。
长时间生活在城市,目睹地铁里熙熙攘攘的人群,商场里琳琅满目的商品,我的心中却总是空荡荡的。我坐在老宅堂前,一种古意油然而生,木香、花香、草香皆有,从千年前便吹不止的山风中扑面而来,身后的老宅也时不时散发旧时光的陈年香韵。妞妞和豆豆蹭我的腿,“喵喵”“汪汪”,聲音也如此悦耳,毛茸茸的触感是那么的真实动人。猫和狗的亲近,只是缘于对人的友好和喜欢,别无所求。
我躺在小时睡过的旧床上,窗外的松竹与我对视,想起李白的诗:“青春卧空林,白日犹不起。松风清襟袖,石潭洗心耳。”忽然有一刻,我仿佛成了古人,眼中唯有青葱的绿,耳中唯有干净的风,脑海流淌清澈的溪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