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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平感知、社会资本与农村居民司法信任
——基于CSS2021数据的SEM分析

2024-03-02龚宇润刘宏伟

关键词:农村居民公平信任

龚宇润, 刘宏伟

(大连理工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辽宁 大连 116023)

司法信任是政治信任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国家治理体系赖以运转的合法性基础, 它反映了人民群众对于国家司法机构的信任程度,其水平高低直接影响了司法权威与治理效能[1-2]。当前,我国司法信任相对缺失、司法公信力有待提高已成为普遍认知[3],尤其是我国农村地区,由于长期以来城乡发展水平的不平衡,法治建设相对薄弱,村民法治信仰缺失的现象较为普遍[4]。根据历年来农业农村部发布的法治政府建设情况报告,2018-2022年,仅农业农村部办理办结的网上信访案件就由773件次增长到2 680件次,年均增长率高达77.3%。与此同时,从2021-2022年,农业农村部办理的网上信访数量大幅增长,行政复议案件数量明显减少,呈现出了明显的反向变化(1)从2021-2022年,农业农村部办理的网上信访数量由1 371增长至2 680,增幅达到95.62%;与此同时行政复议案件数量由424减少至157,降幅达到62.97%。数据来源于农业农村部于2018-2022年公布的《法治政府建设情况报告》,具体信息见农业农村部官网。。 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农村地区司法保障兜底功能的缺位,部分农民“信访不信法”甚至“弃法转访”的观念依然根深蒂固。那么,农村居民的司法信任缘何产生,又因何衰减?其背后原因耐人寻思。

党的二十大报告提出,要“加快建设公正高效权威的社会主义司法制度,努力让人民群众在每一个司法案件中感受到公平正义”[5]。这无疑体现了公平感知与司法信任的重要性,也揭示了二者不可分割的联系。不公平的社会环境会强化阶层对立、破坏社会共识、放大人们交往中的隔阂与疏离[6],因此不能忽视负面的社会公平感知对于农民司法信任的削弱作用。但是,当前学界在探讨司法信任影响因素时,视野多局限于司法系统或审判活动本身,未能将司法系统之外的宏观性、社会性因素纳入考察范围[7]。此外,依据人际交往中的“情感共鸣”理论,社会不公的负面评价会通过熟人网络得到强化[8]。这种“同类偏好”的人际交往特征在我国农村地区表现得尤为明显。费孝通曾指出,农民的社会资本具有“懒惰性”和“利他性”[9],社会不公平感可能会在农民相对狭窄的社交圈内反复传递、不断强化。因此,探究社会公平感知对农村居民司法信任的影响时,应重点关注社会资本的中介传导作用。但是当前多数研究未能注意到农村社会的特殊情境,也未能充分考察农村居民身处的社会交往环境和深植的熟人社会文化对其司法信任水平的影响。社会公平感知是否会影响农村居民司法信任?社会资本在其中是否扮演了中介传导的角色?若是,其作用机制如何?本文旨在对上述问题进行回答。

本文的边际贡献主要为:

第一,与以往研究偏重理论探讨和概念建构不同[10],本文运用2021年中国综合社会调查数据,以结构方程模型实证考察农村居民司法信任的形成机制,一定程度上拓展了当前对于司法信任研究的理论视野。第二,既有研究未能将司法系统之外的宏观性、社会性因素纳入考察范围,也未能充分考察个体社会资本对于司法信任影响机制的作用。对此,本文将社会公平感知与社会资本同时纳入分析框架,兼顾外部社会性因素和社会资本的中介作用,以期为强化司法公信力、提升农村社会治理效能提供理论和实践参考。

一、理论分析与研究假说

1.社会公平感知与司法信任

司法信任作为一种普遍的个体或群体心理活动,很早就进入了法学、政治学和社会学的研究视域,学界多从审判活动的展开、参与等微观角度展开分析。已有研究结果显示,司法信任来源多样,个人诉讼经历[11]、司法部门的工作质量[12]、审判程序与结果[13]等,均会对民众的司法信任水平产生影响。但总体而言,司法信任是由人主观建构出来的感知和“构念”,个体对司法权威的认同,不仅取决于司法活动中主客体之间的相互关系,还取决于已经形成的个人价值偏好。众多事实经验表明,公民的价值偏好又与自身对于社会整体的预期和期待高度相关,不公平的社会环境必然会腐蚀公民的信任。不少国内外学者均提出了相关观点,证实了信任与社会公平之间的密切关联。例如,亨廷顿(Huntington)指出,“经济发展使经济上的不平等越发严重,与此同时,社会成员又在削弱这种不平等的合法性。这两个方面从而合起来便产生了政治动乱”[14];普特南(Putnam)和塞利格曼(Saligman)也分别在其著作中提出类似观点,即如果一个社会在地位、等级与阶层上是分化隔离的,信任便难以建立[15-16]。Krings则通过对青年学生群体的观察分析,实证检验了公平感对政治信任的正向影响[17]。国内学者对于社会公平感知与司法信任关系的研究,主要包括两个方面:一是论述直接作用,如张书维通过设计对比实验的方式,认为公平的社会分配与程序公正能够触发公共合作,同时加强民众对参与公共事务的积极性[18];二是探讨间接作用,如郑建君通过考察公众的政策参与过程,认为正向的社会公平感知能够提升个体的政治效能感,进而对政策信任产生正向影响[19]。基于上述观点,本文提出假说1:

H1:社会公平感知对于司法信任存在正向影响。

此外,社会公平作为一个复杂的、动态变化的概念,难以通过单一的指标或测量方法来进行衡量,必须要将其拆解为更为具体的维度加以分析[20]。罗尔斯(Rawls)在《正义论》中系统提出了以社会平等为核心理念的正义理论,主要包括自由原则、机会平等原则和差别原则三个部分[21]。其中,自由原则事关自由权利的理解、限制与平衡,未得到学界的普遍认同,但后两项原则已被广泛视为研究社会公平正义的经典理论[22]。具体来说,“机会平等原则”主要关注的是人的起点,也就是确保每个人拥有平等的基础条件、同等的机会去争取成功。而“差别原则”则关注的是人的终点,即在机会平等的前提下,社会应该为那些处于劣势位置上的人提供帮助,缩小资源禀赋和机会的不平等,以实现更广泛的公正。机会平等原则和差别原则相互依存,都是实现公正社会的题中应有之义。在参照罗尔斯理论的基础上,本文将社会公平感知划分成机会公平和结果公平两个维度,并提出假说1的两个分命题:

H1a:机会公平对司法信任存在路径影响;

H1b:结果公平对司法信任存在路径影响。

2.社会资本的中介效应

本文研究的社会资本是指农户通过个体关系所能连接并获取的社会资源[23],核心内容包括社会信任、社会网络和社会规范三个维度[24]。费孝通曾指出中国农村是由血缘、地缘组成的差序格局,在日常生活中,社会资本对于农户拓展社会关系、分享知识经验、缓解矛盾纠纷具有重要作用[25]。

首先,关于公平感知与社会资本的关系。已有研究结果指出,正向的社会公平感知,会有效提升人们之间的“共同命运感”与归属感,进而帮助凝聚社会共识,增强人际信任,提升社会资本[26]。具体来说,公平感知对农户社会资本的影响体现在社会信任、社会网络和社会规范三个方面:一是正向的公平感知有助于减少个体间的矛盾纠纷,提升人际信任[27]。心理学中的“顾及他人”(Prosociality)理论也为此提供了支持,该理论认为持有正向的公平感知可以激发个体的良心和同情心,从而使他们倾向于采取合作性和互惠性的行为,最终有助于降低矛盾和纠纷,促进良好的人际关系和社会维稳[28]。二是公平是农户间合作与共享的重要价值基础。在农业生产中,农户需要彼此合作和共享资源来保障种植和收成,资源与权利的分配不平衡会导致整个农业系统的低效率和不可持续性。而正向的公平感知能极大地提升农户间信息交换的积极性,从而吸纳更多的农户参与农业合作、激活普通农户的社会网络资源[29]。三是涂尔干(Durkheim)的社会规范理论认为,社会规范源于人们对公平和正义的基本信仰反映了社会成员对于群体行为的道德期望和要求。如果社会成员对于社会公平的感知是积极正向的,他们更倾向于遵守规范并帮助将其应用到社会实践中[30]。对于较为封闭和简单的农村社会而言,正向的公平感知对于降低社会运行成本、构建有效社会规范的作用更为显著[31]。基于此,本文提出研究假说2:

H2a:机会公平对社会资本存在路径影响;

H2b:结果公平对社会资本存在路径影响。

其次,关于社会资本与司法信任的关系。社会资本理论认为,信任是社会关系的具体表现,能够从社会网络中产生[32]。普特南认为,在自愿、平等、开放基础上形成的社会网络,具有将信任推向网络外部的社会溢出效应,也即社会资本中的网络维度可以有效提升整体信任[33]。此外,福山(Fukuyama)也提出类似观点,他更为鲜明地指出,“社会资本等同于信任”[34]。基于此,本文提出研究假说3:

H3:社会资本对司法信任存在路径影响。

基于对相关文献的回顾,本文构建了以公平感知、社会资本与农村居民司法信任为构念的理论模型,并定义了六种路径假设(H1, H1a, H1b, H2a, H2b, H3)。在该模型中,社会公平感知分为机会公平与结果公平两个维度,均被认为是影响农村司法信任的关键因素。社会资本在模型中充当了社会公平感知与司法信任之间的中介角色,其包括社会信任、社会网络和社会规范三个关键维度。六种路径假设被提出以探讨上述构念之间的直接和间接效应,旨在揭示公平感知和社会资本如何形塑农村居民对司法的信任。

二、研究设计

1.数据来源

“中国社会状况综合调查”(Chinese Social Survey,简称CSS)是由中国社会科学院发起的一项覆盖全国的大型社会调查项目,调查内容包括社会信任与社会公平、社会价值观与社会评价等模块。本研究所采用的数据是2021年的中国社会状况综合调查数据,本年度调查数据样本量为10 136个,覆盖全国30个省、市、自治区的592个村居,在对少部分缺失值进行补缺处理后,共得到农村居民的样本容量为6 594个。该数据采用了多阶段分层概率抽样的方法获取,具有区域涵盖广、样本量大、代表性强的特点,这为考察农户司法信任及其影响因素提供了比较全面且信效度高的第一手数据资料。样本人口学变量基本情况见表1所列。

表1 样本特征分布描述(N=6594)

2.潜变量及其测量

依照路径模型假设,本文的潜变量主要包括机会公平感知、结果公平感知、社会资本及司法信任。具体测度项的选择主要依据以下几个方面:第一,测量指标要有理论或代表性文献作为支撑,最好已经在学界形成共识;第二,要在CSS2021调查手册的基础上提炼相关指标,同时要考虑指标的可操作性;第三,若测度项和众多同类问题都相关时,采用“应选尽选”的原则。经过问卷前测、反馈修正后,最终形成4个潜变量和17个测度项的调查问卷。

(1) 机会公平感及其测量 机会公平感是个体对社会资源分配的程序正义性的主观评价[35],本文选取CSS2021问卷中“您觉得当前社会生活中以下方面的公平程度如何?”问题下的“高考制度(a1)”“公民实际享有的政治权利(a2)”“司法与执法(a3)”及“工作与就业机会(a4)”4个指标。

(2)结果公平感及其测量 结果公平感是个体对社会资源分配结果的正义性的主观评价,本文选取CSS2021问卷中“您觉得当前社会生活中以下方面的公平程度如何?”问题下的“公共医疗(b1)”“财富及收入分配(b2)”“养老等社会保障待遇(b3)”及“城乡之间的权利、待遇(b4)”4个指标。

(3)社会资本及其测量 如前文所述,社会资本主要包括社会网络、社会规范与社会信任,观测指标的选取也应当围绕这三个方面。首先,社会网络是指农户个人所拥有的亲缘、邻里和相识关系,其研究内容通常包括社会网络的强度、规模和中心性等方面[36]。据此,本文采用“目前所处的社会经济地位层次(c4)”来度量社会网络中心性,用“参加的网上/线下团体的数量(c5)”来度量社会网络规模。此外,“红白喜事支出”作为度量社会资本的重要指标,得到许多研究成果的支持。考虑到“红白喜事支出”是离散变量且一般不符合正态分布,本文对该指标进行改进,采用“红白喜事支出占家庭总支出比例(c6)”这一结构性指标来度量社会网络的强度。其次,社会规范方面,本文借鉴韩洪云等人的成果[37],采用“现在社会上人们普遍的道德水平(c2)”和“现在社会上人们普遍的遵纪守法水平(c3)”两个指标对社会规范进行度量。最后,社会信任方面,本文借鉴唐为等人的观点,采用“现在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水平(c1)”这一指标进行综合衡量[38]。

(4)司法信任及其测量 如前文所述,司法信任实质上是公民对司法整体形象的主观评价,在司法实践中,这种形象通常由具体的司法部门和工作队伍表现出来。随着司法制度日益精细化和专业化,普通公民面对和交往的司法部门不仅包括狭义的审判机关(即各级人民法院),还包括公安机关和司法行政机关。而在各类司法行政机关中,乡镇司法所是国家调解基层矛盾纠纷、向辖区群众提供法律服务的最基层正式机构,与农村居民日常生产生活关系密切。据此,本文选取CSS 2021问卷中“您信任下列机构吗?”问题下的“乡镇政府(d1)”“法院(d2)”“公安部门(d3)”3个指标。观测指标的具体含义及说明见表2所列。

表2 变量与观测指标对应表

3.模型的选取

本文选取结构方程模型(SEM)来探究公平感知、社会资本和司法信任这三个变量间的复杂关系。选择SEM的理由主要有以下几点:第一,SEM可以同时考量并处理多个因变量。第二,SEM容许自变量和因变量含测量误差。本文研究的社会公平感知、社会资本与农村居民司法信任是潜在的因果变量,相互之间的关系有待发掘,不能通过观测直接得到,存在一定的测量误差。第三,SEM可以同时估计因子结构和因子关系,这对于了解潜在变量之间的相关程度尤其重要。第四,SEM允许使用复杂的测量模型,同时可以为整个模型的拟合程度提供评估。综上所述,本研究选择使用SEM来分析并理解公平感知、社会资本和司法信任之间的关系。

SEM主要分为两个部分:测量模型和结构模型。测量模型反映了潜在变量(latent variables,η和ξ)和观察变量(observed variables,Y和X)之间的关系。测量模型可以由以下两个方程式表示,首先是内生潜变量的测量方程:

Y=Λyη+ε

(1)

这个方程表示的是内生潜变量η通过因子负荷矩阵Λy影响观察到的内生变量Y,同时加入了一个误差项ε。

其次是外生潜变量的测量方程:

X=Λxξ+δ

(2)

这个方程表示的是外生潜变量ξ通过因子负荷矩阵Λx影响观察到的外生变量X,同时加入了一个误差项δ。

而结构模型则反映了潜在变量之间的因果关系:

η=Bη+Γξ+ζ

(3)

这个模型表示了内生潜变量η被外生潜变量ξ以及自身通过矩阵B和Γ影响,同时加入了一个误差项ζ。具体的数学表达式可以用矩阵的形式扩展如下:

(4)

其中,βij是矩阵B中的元素,表示变量ηi和ηj之间的关系,而ζi是残差项。

三、实证结果分析

1.样本检验

结构方程一般使用最大似然估计法分析路径系数,其前提性假设之一就是样本数据服从正态分布。因此在模型拟合之前,本文将对样本数据进行正态性检验。此外,本文还将对各测度项展开信效度分析,以保障问卷设计的可靠性与准确性。

(1)样本数据的正态性检验 学界通常认为,当样本数据同时满足峰度绝对值低于8、偏度绝对值低于3时,即可判断其通过正态性检验[39]。通过SPSS 26.0计算可知,本研究选取的所有观测变量,其样本指标的峰度绝对值在0.381~1.128之间,偏度绝对值在0.103~1.000之间, 并且均值与中位数均较为接近,符合正态性要求。

(2)数据的信度检验 信度是指样本测量结果一致性或稳定性的程度。本文基于SPSS 26.0统计软件,采用测量CITC 值和Cronbach’s α系数的方式,对各测度项之间的一致性关系进行检验。问卷符合的前提条件首先是各测度项的 CITC值必须大于 0.4。其次,总量表的信度系数最好结果超过0.8,数值在0.7~0.8可以接受;分量表的信度系数最好超过0.7,数值在0.6~0.7可以接受,数值在0.6以下就要考虑重新设计问卷。

经过测量,农户社会资本所对应的两个测度项( c5和c6 )的 CITC 值小于 0.4,而其他测度项的 CITC值均大于 0.4,表明调查问卷的信度比较好。对照前文所列出的参考标准,本文删去 CITC 值小于0.4的变量,后续研究对剩下的15个变量进行分析。测量结果显示(见表3所列),总量表的Cronbach’s α系数为0.849,分量表系数在0.678到0.833之间,说明问卷具有较高信度,设计合理。

表3 社会公平感知、社会资本与司法信任量表信度分析

(3)数据的效度检验 问卷效度是指测量模型可以正确反映测量程度的指标,分为内容效度和结构效度。本研究的路径假设和问卷设计有着充足的文献与理论支撑,同时也经过“广泛征求专家意见-信息交流-反馈修正”的过程,内容效度有着较为可靠的保障。而对于问卷的结构效度,本研究采用因子分析的方式对量表进行检验。经检验,各潜变量构想的平均方差提取值(AVE)均大于0.5,组合信度值(CR)均大于0.6。以上检验结果表示各变量测度项具有良好的信度和效度。

2.模型拟合

本研究针对初始路径,运用 Amos 28.0软件得到模型的拟合值,拟合结果及评价标准见表4所列。

表4 结构方程整体适配度的评价指标体系及拟合结果

通过观察社会公平感知、社会资本与农村居民司法信任的假设模型拟合度检验值,可以发现相对拟合指数(IFI、TLI和CFI)与信息指数(PNFI和PCFI)均达到理想值要求,但绝对拟合指数中 χ2/DF未满足判定标准,并且RMR数值较大,说明模型拟合度较差,需要进行模型修正。

3.模型修正

因为初始模型拟合效果不佳,所以应当利用Amos软件产生的修正指标,对初始模型进行修正。输出报表显示,初始模型的χ2/DF值高达33.134,同时,RMSEA=0.070>0.05,说明此模型不能很好地适配数据,因此修正的主要目标是减小模型拟合的卡方值。因为SEM的基本假设之一就是残差与潜变量无关,所以不能在残差与潜变量之间建立相关关系,而只能对协方差修正指数 MI 进行修正,即通过建立残差相关路径的方式来降低χ2/DF值[40]。接下来,本研究按照每次释放一个参数的原则,逐次对假设模型进行修正,直到得到最优模型。经过多次修正和反复拟合后,得到模型最终参数估计结果,结构方程的适配度检验结果见表5所列。

表5 初始模型修正指数

可以看出,经过修正后的卡方自由度比值明显变小,RMSEA指数降低到 0.017,说明样本数据与理论模型适配程度提高,综合拟合度较好。其他各拟合指数,均在适配度良好要求的临界值范围内,由此可知修正模型整体上达到了适配标准。

4.修正后模型结果及其分析

SEM主要是通过具体的路径系数展现潜变量之间、潜变量与可测变量之间的结构关系。潜变量之间的路径系数反映了农户社会公平感知、社会资本与司法信任水平的相互关系及作用强度。而潜变量与观测变量之间的路径系数则反映了观察变量作为测量手段的合理性程度。标准化结果如图1所示。

图1 社会公平、社会资本与司法信任的作用路径注:由于篇幅限制,残差估计结果省略;***分别表示p在1%水平上显著。

接下来,本文将利用图1分别对测量模型和结构模型的结果进行解释和分析。标准化路径系数是一种在结构方程模型中常见的参数估计方法,用于测量预测变量对结果变量的影响程度。这个系数的范围通常在-1到1之间,数值越大,表示预测变量对结果变量的影响程度越大。正值表示正向影响,负值则表示负向影响。

(1)对测量模型路径系数的解读 由图1可知,第一,本文采用“高考制度”“公民享有的政治权利”“司法与执法”和“工作就业机会”4个观测变量来反映农村居民对于机会公平的感知状况,其标准化路径系数分别为1.00、1.53、1.42和1.08。这说明这四个变量都对机会公平感知起到正向影响。同时保护农村居民的政治权利,提升农村行政执法工作的整体效能,是加强机会公平感知的关键因素。

第二,本文采用“公共医疗”“财富及收入分配”“养老等社会保障待遇”和“城乡之间的权利、待遇”4个变量来测量农村居民对于结果公平的感知状况,其对应观测指标的标准化路径系数分别为0.67、0.87、0.99、1.00。可以看出,“公共医疗”和“财富及收入分配”的标准化路径系数相比于后两者较低。这说明在农村居民的观念中,对结果公平的感知状况更大程度地取决于养老保障和城乡差距问题。这从另一方面反映出我国的全面脱贫攻坚政策在一定程度上已解决了财富分配和公共医疗服务的公平性问题,从而使农村居民的焦点转向了其他未被充分解决的问题,例如养老保障和城乡之间的待遇差异。

第三,本文采用“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水平”“普遍的道德水平”“普遍遵纪守法水平”和“目前所处的社会经济地位层次”4个变量来测量农村居民的社会资本水平,其标准化路径系数分别为1.11、1.00、0.81和0.16。其中,“目前所处的社会经济地位层次”对农村居民的社会资本水平的标准化路径系数远低于其他三个变量。这说明,社会资本的形成主要源于人际关系、社区参与以及个人的道德和法律意识,这些因素并不直接受经济地位影响。而“社会经济地位”往往是社会资本的产物,而非其形成的原因。

第四,本文采用农村居民对于“法院”“公安部门”“乡镇政府”的信任程度为观测变量,来反映农村居民的司法信任水平,其标准化路径系数分别为0.70、0.70和1.00。这说明在实际治理工作中,乡镇政府在农村的矛盾排查、纠纷调解、法治宣传、法律咨询等日常工作中扮演着十分重要的角色,对于农村居民的司法信任有着最为直观的影响。

(2)对结构模型路径系数的解读 第一,机会公平对社会资本(0.45)司法信任(0.96)有显著正向影响,且通过了1%水平的显著性检验,假说成立。这说明农村居民感知到的机会公平程度越高,他们越可能提高对社会交往的投入,形成稳定的社会联系和互信,进而提高社会资本水平。同时,农村居民对于机会公平的感知越正向积极,也越容易产生对司法工作产生理解和信任。

第二,结果公平对社会资本(0.89)司法信任(0.14)存在显著的正向影响。这表明农村居民感知到的结果公平程度也会影响他们的社会资本和对司法系统的信任。

第三,社会资本对农民的司法信任影响显著,且在1%水平下通过了显著性检验。这说明机会公平与结果公平通过社会资本的传导,间接作用于农户的司法信任水平。由此可知,社会资本在社会公平感知与农户司法信任之间发挥了中介作用,假说成立。

5.扩展分析

为进一步验证模型的稳定性,提高预测精度和解释力,同时揭示不同群体的反应机制差异,本文对性别和年龄两个关键变量进行扩展分析。其中,青年的划分标准为18至44岁,中老年则为45岁及以上。通过分别拟合、修正分组模型,直至满足设定的统计标准后,本文得到不同分组模型下的标准化路径系数,见表6所列。

表6 不同分组模型下的标准化路径系数

首先是性别差异对比。在机会公平影响社会资本的路径上,女性组的系数略高。这表明当前农村女性在扩展社交网络、提升个人社会资本时,相对男性更加依赖于机会公平,反映了农村女性对平等机会的强烈期望。在结果公平到社会资本的路径上,女性组同样略高。这说明,随着农村女性对于结果公平感知程度的提高,其在社交互动中的信任和投入也会相应增加,同时投入比例高于男性。在社会资本到司法信任的影响中,男性组的系数略高,这说明男性的社会资本水平更容易转化为对司法体系的信任水平。在机会公平直接影响司法信任的路径上,女性组系数略高。这再一次体现了农村女性对机会均等的期望,当感觉到机会分配公平时,农村女性就更容易对司法体系产生积极正向的看法。在结果公平直接影响司法信任的路径上,男性组系数略高。这表明农村男性会更直接地将生活经验与司法体系公正性联系在一起,其对于结果公平的感知程度更容易直接转化为对司法体系的信任。

其次是年龄差异对比。在机会公平影响社会资本的路径上,青年组的系数较高。这体现了年轻一代农村居民更加关注个人成长机会,机会公平在其社会资本的培育中占据更重要地位。在结果公平到社会资本的路径中,中老年组的系数略高。这说明,中老年居民对生活结果的满意度与他们在社交互动中所累积的社会资本有着紧密的联系。换句话说,当中老年居民对生活的结果感到满意时,他们在社交互动中的信任和投入也会相应增加。在社会资本到司法信任的路径上,中老年组较高。这说明,随着年龄的增长,农村居民可能更倾向于关注社会保障待遇等实质结果上的分配正义程度,而非机会是否均等。这与人们在人生不同阶段的需求和期望有关。而在机会公平直接影响司法信任的路径上,青年组的系数略高。这暗示了年轻一代农村居民对于公平机会的追求更强烈,当他们感觉到机会分配公平时,他们对司法体系的信任也更加坚定。在结果公平直接影响司法信任的路径上,中老年组的系数略高。这表明,随着年龄的增长,农村居民对结果的公平感知程度更容易转化为其对司法体系的信任。

四、结论与政策启示

本文利用2021年中国综合社会调查(CSS)数据,基于结构方程模型,考察公平感知、社会资本对农村居民司法信任的影响作用方向与程度,结论及政策启示可归纳为以下四个层面:

第一,社会公平感知已构成农村居民司法信任的重要来源。改革开放以来,我国长期实行“效率优先、兼顾公平”的经济社会发展政策,这一指导原则曾经对克服平均主义思想、调动生产建设积极性等方面发挥了重大的作用。但进入新时代以来,人民对于社会公平正义的需求与日俱增,所以能否实现发展成果由全体人民共享,直接关系到司法的公信力与威望。因此,未来的农村法治建设工作不仅要遵循效率逻辑,还应将“公平正义”作为逻辑和实践起点。同时,研究发现政治权利到机会公平的标准化路径系数相对较高,这表明了我国农民政治意识的逐步觉醒,反映了我国农村基层自治的新气象。对此,要在日常村务管理中贯彻全过程人民民主,重视村规民约在依法治村中的地位,引导广大村民了解和掌握化解矛盾纠纷、维护合法权益的法律途径与常识。

第二,在社会公平感知的两个构成维度中,机会公平对于农村居民司法信任的影响明显强于结果公平。这说明,随着我国农村经济的持续健康发展,农村居民“吃饱穿暖”层次的基本生存需求已经得到满足,高考制度、公民权利、就业机会等上升性、发展性需求已成为当前农村居民最关注的议题。由于城乡经济结构不平衡和户籍壁垒的长期存在,农村居民在市场竞争、上升空间等层面处于天然的劣势地位[41]。因此,现阶段促进机会公平,必须把重心放在制度的设计与实施上,解决历史因素和人为因素形成的非正义问题。必须要通过长期性的制度建构,实现对身份特权的否定、对合法权利的有效保护、对未来机会的平等开放,保障农民个体和农村经济组织的准入和竞争机会。

第三,社会资本对农户司法信任有着明显的正向影响,并且在社会公平感知与司法信任之间扮演中介传导的角色,与本文的研究假说基本一致。社会资本水平越高,执法者与司法者越容易和农村居民建立互信、展开沟通、获得认同。但农民的社交网络多围绕血缘、地缘等同质关系构成,社会资本相对匮乏。本文研究结果显示,与社会规范相关的两个观测变量(c2和c3)到社会资本的标准化路径系数较高,这说明社会规范对于农民社会资本水平的贡献最大。这与实际情况相符,农村社会的传统文化和道德观念形成了许多稳定的社会规范和习俗,这些规范习俗塑造了农民的群体认同和集体意识,对于农民的凝聚力、动员力、归属感、信任水平和合作水平有着显著的促进作用。为提高农民的社会规范水平,首先要加强村级组织建设。村级组织是农村社会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制定村规民约、开展移风易俗的重要阵地[42]。村集体要建立有效、权威且具有广泛约束力的社会规范,明确村民在生产、生活和社会交往中应该遵守的基本道德规范和行为准则。同时发挥红白议事会、村民说事会等自治组织的作用,促进集体间的信任与协作。其次,要推广道德模范和正面榜样。村集体应该多树立身居基层、乐于助人、扶贫济困、积极向上的道德模范,用他们的先进事迹感染和激励广大村民,带动村民积极践行社会规范。此外,村集体还应积极动员基层的党员干部,鼓励其通过走访慰问、结对帮扶等形式帮助农村居民拓展优质的社交网络资源,多元培育社会资本,进而提升农村居民的司法信任水平。

第四,基于对农村居民性别与年龄差异的扩展分析,本文提出如下建议:其一,由于农村女性在积累个人社会资本的提升方面更依赖机会公平,政府应加强对于农村女性职业技能发展的投入,帮助农村女性发展工作技能,自主开拓事业。同时要积极宣传现代文明和性别平等意识,改变社会对农村女性的传统刻板印象,为农村女性追求独立自主的社会价值观营造良好的舆论环境。其二,政府应关注中老年农村居民的社会保障福利,进一步完善农村的养老保险、医疗保障体系,确保中老年人的基本生活需求得到满足,从而提升该群体对于司法体系的信任。其三,针对年轻一代农村居民对于机会公平的强烈需求,政府应当通过支持和鼓励农村青年参与社会治理和决策过程,增加他们的社会话语权。例如,可以在乡村基层组织中设立专门的青年代表席位,让他们直接参与到社区发展、教育改革、环境保护等重要议题的讨论和决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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