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让孩子为父母的辛苦内疚

刘言

安徽亳州一名初中老师录下班会课，发布到了短视频平台。那节课前，他制作了一段视频，收集学生父母工作的画面，在课堂播放，让学生观看。视频中的家长，有的在装修现场打扫卫生，有的在工地上操作挖掘机，有的在缝纫机前处理布料，有的在工厂进行机器焊接，还有的在折叠回收的纸箱……不少学生湿了眼眶。“我始终觉得，最好的教育是爱的教育。懂得感恩的孩子，才能理解父母的辛劳。”这名老师写道。

然而，视频发布后，批评的声音更多。“这个年纪的孩子自尊心很强。”网友代入家庭经济条件不好的同学的角度，觉得这场班会更像一种当众的“羞辱”，就像学校以前评比助学金时，需要贫困学生当众陈述自家有多困难。“‘他家长是叠纸壳子的’，你根本不知道这对一个孩子的影响有多大。”有网友猜测：“孩子湿了眼眶，或许并不是感动，而是自卑到了极致。”有人总结说：“贫穷也是一种隐私。”

将短视频平台账号设置成不可见之前，这名老师发了一篇长文，解释说：“这个视频收集（时）是家长自愿选择，私發给我的，而且没有备注孩子的名字。”他希望学生借此机会感恩父母的养育。

而网友的批评很大程度上出于对“内疚式教育”理念的不认可。事实上，孩子没有机会选择出生在什么样的家庭，也无法主导父母选择怎样的生活方式，更无法决定父母此前的命运，类似的感恩教育实际上就是通过让孩子感到愧疚，谋求所谓积极正向的影响。比如，这节课上，有学生给爸爸妈妈写小字条：“今天的班会让我看到每位家长的不容易，让我感到自责，我不应该不好好学习。在往后的生活里我会好好学习，不会辜负你们的期望。”

长期受到这种教育方式的影响，孩子会产生内疚感和负罪感，久而久之，甚至可能丧失感动的能力。心理学研究领域中的“愧疚诱导”，指的就是关系中通过让对方感受到内疚，使对方服从自己的意愿。

类似的诱导在不少家庭中出现。电视剧《小欢喜》中陶虹饰演的角色宋倩，和丈夫离婚后，独自一人将女儿抚养长大，女儿成了她生活的全部。在培养女儿的过程中，她不停输出“看我多痛苦，都是因为你呀”“你是我的一切，只要你快乐我就快乐”“我为了你，放弃了多少我自己想做的事”……这种总是委屈自己的“付出”，不仅换不来孩子的感恩，还会让孩子越来越压抑和内疚。

内疚感和负罪感会让一个人忽视自我需要，更难享受生活，甚至会在其驱使下进行自我惩罚，即便自己没做错什么，也会更容易认为“这是我的错”。有网友回忆：“小时候我就是这么过来的，父母的辛苦强加在孩子身上，孩子只会越来越愧疚，连开心的时候想起父母都会马上沉默，吃到好吃的第一时间会想到父母在吃什么呢。”

作为教育工作者，老师的出发点是好的，但这种用“内疚”激发“感恩”的教育方式值得商榷。我们应该让孩子感受未来人生更多的可能性，看到世界的多样性，以此来增加他们尊重自我又关注他人的力量，我们应该为他们卸下生命中本不该有的包袱和负罪感。正如这名教师在视频中所说，“最好的教育是爱的教育”，这种爱，从不应该诞生于“内疚”。

（孤山夜雨摘自2023年12月6日《中国青年报》，萝卜叶子图）